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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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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5:25 | 显示全部楼层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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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一位胖胖的妇人从高速公路另一边追过来问爱丽丝。这时他们已经离开大桥走了五分钟。汤姆说再走十五分钟就是塞勒姆街出口,从那里出去再过四条马路就到他家了。他说他的猫看见他肯定会异常高兴,说得爱丽丝的脸上浮起淡淡的一笑。克雷想,微微一笑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这时,爱丽丝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不信任感看着那个胖妇人,她刚从静默的人群和男人女人组成的队伍中冲了出来。那群人跟鬼影没有什么区别,真的,有些拎着箱子,有些提着购物袋或者背着背包。他们越过了神秘河,朝北面的一号公路走去,远离南面那熊熊的大火,也十分小心地躲着里维尔腾起的新的大火,朝东北方向去了。
  那胖妇人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爱丽丝。她那花白的头发明显是在发廊里做过精致的小卷,戴着一副猫儿眼的眼镜,穿着克雷母亲称为“猫皮外套”的衣服。她一手提着一个购物袋,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看上去她一点也不危险。她肯定不是那些手机疯子——自从他们带着食物离开亚特兰大大街旅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那种疯子了——但克雷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不安。这位女士过来和他们攀谈,仿佛是参加一场茶话会,而不是逃离一个燃烧的城市,这有点不合常理。但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又是正常的呢?他可能有点放松警惕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汤姆好像也是。他也正看着那眼神扑朔迷离,又如母亲般和蔼的胖妇人。
  正当克雷认为这女孩根本不会开口的时候,爱丽丝终于回答了:“爱丽丝,有什么事吗?”她听上去就像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很害怕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回答某个恶作剧一般让她受不了的问题。“我叫爱丽丝·马克斯韦尔,有什么事吗?”
  “爱丽丝,”那个胖妇人重复了一遍,像母亲一样抿着嘴唇笑,如同她脸上的兴致一样让人觉得甜蜜。这样的笑容没理由让克雷已经绷紧的神经更加紧张,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多么可爱的名字啊。意思是‘上帝庇护的孩子’。”
  “实际上,夫人,那名字的意思是‘王室成员’或者‘王室血统’,”汤姆说。“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上路吗?这女孩今天刚刚失去母亲,而且——”
  “我们每个人今天都失去了亲友,不是吗,爱丽丝?”胖妇人看都没看汤姆一眼。她跟着爱丽丝的脚步,头上那发廊里做出的小卷跟着步子跳跃着。爱丽丝看着她,有点不安也有点着迷。他们周围的人要么踱着慢步,有时候赶几步,基本上是拖着步子向前走,头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在这古怪的黑夜里像极了幽灵。除了几个婴儿、几名幼童和爱丽丝,克雷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年轻人。没有年轻人的原因恐怕是大多数年轻人都有手机,就像前面富豪乐冰淇淋车旁的金发小仙子。还有他儿子,约翰尼的红色手机是Nextel牌,铃声来自于动画片《妖怪俱乐部》,现在他可能在一位有孩子的女老师的陪伴下,或者可能——
  别想了。把那只上蹿下跳的老鼠从你脑袋里放出去。那老鼠什么都不会做,只会乱跑乱咬然后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
  这时,那胖妇人不停地点头,发卷也跟着跳动。“是啊,我们都失去了亲友,因为这是苦难考验的时候。《圣经》里都写了,就在《启示录》里。”她扬起了手里一直拿着的书,那就是《圣经》。这下克雷觉得他看清楚了那妇人戴着的猫儿眼眼镜后面两眼放光,那不是和善的光芒,那是疯狂的征兆。
  “哦,是的,每个人都脱离苦海,”汤姆说。在他的声音里克雷能感觉到厌恶(他大概是厌恶他自己让那妇人过来搭话)和沮丧的情绪。
  当然那胖妇人并不理睬;她一直盯着爱丽丝,谁敢把她拉开呢?就算这里有警察,他们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这里只有那些受惊吓过度踯躅而行的难民,他们才不会管这个手持《圣经》、烫着头发、上了年纪的疯癫妇人。
  “那瓶里盛满的是癫狂,倾注进邪恶者的脑中,那罪恶之城燃起了熊熊火焰,涤净一切的火把就在耶—和—华的手里!”那胖妇人叫喊着。她的嘴唇涂着鲜红的唇膏,牙齿排列得太整齐,看上去像老式假牙。“现在你看那些不知悔改者四处逃窜,是啊,就是如此,如同蛆虫逃离那爆裂的肚皮——”
  爱丽丝用手捂住耳朵。“叫她停下!”她大喊着,身边那些城市原居民们仍旧如鬼魅般列队前行,只有几个人投过来沉闷而呆滞的目光,很快又收回视线,投入到沉沉的黑暗之中,再前方就是新罕布什尔州。
  那胖妇人又开始起劲了,她高举《圣经》,两眼炯炯放光,发廊里做好的发卷上下左右摇晃着。“把你的手放开,孩子,聆听上帝的箴言,不要让那些男人将你带入歧途,在通往地狱的大道上行那污秽之事!‘我见那星辰在空中闪耀,名唤作茵陈。那些随它而去的都步入魔鬼的后尘,那些步入魔鬼后尘的都在踏入炼狱的熔炉——’”
  克雷一拳挥了过去,在最后一瞬间他稍微收了收手,可拳头还是狠狠地击中了那妇人的下颏,克雷感觉到从手到肩膀都震得发痛。那胖妇人的眼镜从她的狮子鼻上滑下但很快又还原了。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失去了那炯炯的神气,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的双膝打着乱颤,很快就弯了下去,《圣经》也从她紧握的拳头里落了下来。爱丽丝仍旧是惊恐万分地呆立在那里,只是飞快地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去接住那本《圣经》。汤姆也赶紧抓住了那妇人的胳膊。所有动作配合得如此默契,就像是事先排演过的一样。
  突然间克雷觉得无比放松,自从一切都乱套以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面前这个和穿喉吸血的少女、挥舞尖刀的商人、头上戴套悬梁自尽的里卡迪先生相比更为可怕吗?他不知道,但事实的确如此。他踢过那挥舞尖刀的商人,汤姆也踢过,可是那挥舞尖刀的是另外一种疯狂,而眼前这位烫着细致卷发的老妇人则是……
  “老天,”克雷叫起来。“她就是个疯子,我把她给打晕了。”他不禁开始发抖。
  “她刚才在恐吓一个今天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子,”汤姆说。克雷意识到这个小个子的声音里充满的不是冷静而是出奇的冷硬。“你做了件非常正确的事。还有,这人像老火车一样壮,你这一拳可别指望放倒她很久。她就要恢复知觉了,快帮我把她抬到路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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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5:41 | 显示全部楼层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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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达了一号公路——也叫“奇迹之路”,或者“恶俗小路”——本来设有准入限制的高速公路两边却杂立着烈酒市场、劣质服装店、运动服装店和起着可笑名字的小餐馆。这里的六条车道上到处是车辆,差点把整条路给堵死。这些车要么如叠罗汉一般撞在一起,要么就是在主人惊慌失措时打了手机然后发狂,把车弃置在路上。那些难民在车辆的残骸间默默穿行,让克雷·里德尔想起一群从“山”上疏散的蚂蚁,这小“山”被某个穿平底靴的粗心路人给一脚踏平了。
  前面一幢低矮的已经被人破门而入过的粉红色建筑物边上有一块绿色反光路标,写着马尔顿市塞勒姆街出口前方1/4英里处;路标正对着一块破碎的锯齿状玻璃衬底,电池驱动的防盗警报还在苟延残喘地响着。克雷只看了房顶上这破招牌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成为今天这场灾难中疯子们的攻击目标,招牌上赫然几个大字:老大超级平价烈酒卖场。
  他拽着那胖妇人的一只胳膊,汤姆抓住另一只,爱丽丝帮忙抬起她的头,她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他们让她靠着出口路标的一条支架坐起来。刚刚坐好,这胖妇人就睁开了眼睛,晕乎乎地看着他们。
  汤姆在她眼前飞快地打了两下响指。她眨了眨眼,再看着克雷说:“你……打我。”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上突然肿起来的地方。
  “是啊,我很抱——”克雷话还没说完。
  “他可能感觉歉疚,可我没有,”汤姆插话了,他的口气里还是那么冰冷和决绝。“你在恐吓我们的保护对象。”
  那胖妇人轻声笑了,但眼里还含着泪。“保护对象!我听过很多这类的词了,这个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的男人对这样的女孩有着非分之想,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们对自己的污秽之事毫无悔意,对自己的变态之举毫无悔意,对自己的——’”
  “闭嘴,”汤姆说,“不然我也要打你了。我可不像我的朋友,我想他很幸运没有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虔诚女信徒们中长大,他也认不清你们的真面目。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敢再说一个字,我严正警告你。”他在她眼前挥舞着拳头,尽管克雷早就认定汤姆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温和有礼,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动手打人,这时他看见汤姆那小小的紧握的拳头,不禁感觉有点郁闷,似乎他看到了未来新时代的某个兆头。
  那胖妇人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一滴硕大的泪珠滚下她红红的脸颊。
  “好了,汤姆,我没事,”爱丽丝说。
  汤姆将胖妇人随身的购物袋扔在她膝盖上。克雷都没想到汤姆一直帮她拎着购物袋。然后汤姆从爱丽丝手里拿过《圣经》,抓起胖妇人那环抱着的一只手,书脊向内地把书塞了过去。他走开了接着又转身回去。
  “汤姆,够了,我们走,”克雷说。
  汤姆毫不理会,在靠着路标支撑坐着的老妇人面前弯下了腰。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在克雷看来这两个人——胖胖的戴眼镜的妇人往上看,矮小的戴眼镜的男人双手扶膝弯下腰——就像是某个疯子对查尔斯·狄更斯小说里早期插图的戏仿之作。
  “给你点建议,修女,”汤姆说。“你和你那些自以为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朋友们向生育规划中心或者沃尔瑟姆市的艾米丽·卡斯卡特诊所进发时,警察可不会像平时那样保护你们了——”
  “那是个堕胎工厂!”老妇人吐了口唾沫,扬起她手里的《圣经》,似乎要挡住迎面一击。
  汤姆没有打她,只是冷酷地笑着。“我可不知道什么‘瓶中盛满了疯狂’,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疯子今晚到处转来转去。我的意思清楚吧?野兽被放出了囚笼,你最好明白它们最先吃掉的就是那聒噪不停的基督徒。从今天下午三点钟开始,你就被剥夺了言论自由。这些话只说给聪明人听。”他看看爱丽丝再看看克雷,克雷看到他小胡子下面的上嘴唇在微微颤抖。“我们走吧?”
  “好的,”克雷说。
  “哇,”爱丽丝惊叹一声。当他们正朝塞勒姆街匝道走去时,老大超级平价烈酒卖场的招牌落在他们身后摔得粉碎。“你在这样的人当中长大?”
  “我妈妈和她两个姐妹都是这样,”汤姆回答。“圣公会基督救赎堂东北第一分会。她们把基督当成自己个人的拯救者,教会则把她们当成自己的笨鸽。”
  “你母亲现在在哪儿?”克雷问。
  汤姆看了他一眼。“天堂里。除非他们连教徒死后上天堂都是欺骗她的。我非常相信那帮狗娘养的真有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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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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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匝道的出口处有一块“停止”指示牌,那儿有两个男人为一小桶啤酒打得不可开交。如果非要猜一把的话,克雷想那啤酒一定是从老大超级平价烈酒卖场里给弄出来的。啤酒桶现在正靠在护栏边上,外壳凹陷进去,不停地往外冒着泡沫,而那两个男人都身强力壮,浑身是血,还用拳头猛击对方。爱丽丝又往克雷这里退缩着,克雷用手臂抱住了她。这两个斗殴者看上去虽可怕却十分可靠,看得出来他们很愤怒——被激怒了——却一点也不疯狂。不像他们在城里遇到的那些疯子。
  其中一个男人是秃顶,穿着一件凯尔特人队1的夹克,他一记漂亮的过肩弧线拳打伤了对手的嘴唇,再把他放倒在地上。正当他走向倒地的那位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地上的那个拼命爬动着,挣扎着起来,往后退却,吐了一口血:“拿去吧,操你妈!”他操着很重的波士顿口音,带着哭腔。“你喝吧,噎死你!”
  1波士顿市的NBA球队。
  穿凯尔特人队夹克的秃子做了个假动作似乎要向他冲过去,那人赶快跑上匝道,朝一号公路奔去。那秃子这才弯腰去拿他的战利品,他注意到了克雷、爱丽丝和汤姆,马上直起腰板。这可是三打一啊,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有鲜血从他的脸侧流下来,原来是耳垂被撕破了。可是克雷在这张脸上并没有看到恐惧,尽管光线很暗淡,那是里维尔那边传来的火光。他想他祖父看到这个人会说这小子的爱尔兰血性冲上来了,当然了,这和他那夹克背后大大的绿色三叶草图案正好搭配1。
  “你们他妈的看什么看?”他问。
  1三叶草是爱尔兰国花,爱尔兰人的祖先即为凯尔特人。
  “没什么——只是路过,没问题吧,”汤姆温和地回答。“我住在塞勒姆街。”
  “我才懒得管你去塞勒姆街还是下地狱呢,”穿凯尔特人队外套的秃子说。“这儿还是个自由国家,不是吗?”
  “今天晚上?”克雷说。“太自由了吧。”
  那秃子想了一下,大笑起来,毫无幽默感地哈哈了两声。“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知道?”
  爱丽丝说:“都是手机搞的,把人们都变成了疯子。”
  那秃子拿起啤酒桶,很轻松的样子,让它歪过来就不会往外漏了。“操他妈的这些东西,”他说。“从来就没想过要买手机,看时间的?这鬼东西就派这用场?”
  克雷不知道。汤姆可能——他有过一个手机,可能他清楚——但汤姆什么也没说。可能不想和那秃子没完没了地讨论这个问题吧。这样做大概是对的,因为克雷觉得这个秃子有点像一枚随时都会爆炸的手榴弹。
  “城里烧起来了?”秃子问。“是不是啊?”
  “是的,”克雷回答。“我想凯尔特人队今年没法在舰队中心球场打比赛了。”
  “他们不赖,不管怎么说,”秃子说。“道格·里弗斯1没法执教一支爱尔兰人的队伍。”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三个,啤酒桶扛在肩上,鲜血还在从他脸侧流下。但现在他看上去安静多了,几乎处于平静状态。“继续上路吧,”他说。“可是我才不会一直待在城市里呢。情况好转之前不知道会变得多么糟糕。就说火灾吧,整座城市就要变成火海。你想想看,那些往北方逃命的人走之前会记得把煤气关上?我他妈真怀疑这一点。”
  1凯尔特人队主教练。
  他们三个又上路了,突然爱丽丝停下了脚步。她指着啤酒桶。“那是你的吗?”
  那秃头男人很通情达理地看着她。“在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是不是的,甜心。本来就没剩下多少。我们只管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捱到明天。现在这个就是我的,如果还有明天的话,剩下的都是我的。走你的路吧,一边去。”
  “希望能再见,”克雷说着挥起了一只手。
  “才不想再见呢,”秃子回答道,一脸严肃,但他也举起一只手作为回应。他们走过了“停止”指示牌开始向街道另一边走去,克雷想这大概就是塞勒姆街了吧。这时那秃头男人在他们身后喊着:“嘿,帅哥!”
  克雷和汤姆都回过头去看,然后他们对望了一眼,都笑了起来。那肩扛啤酒桶的秃子现在已经成了匝道顶上的一个黑影;好像一个扛着根大棒的洞穴原始人。
  “那些疯子都跑哪儿去了?”秃子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他们都死了吧,我才不会相信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克雷说。
  “当然了,你他妈说得对。当心你身边的那个小甜心。”还没等他们回答,秃子就扛着战利品转身走了,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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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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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了,”又走了还不到十分钟,汤姆说。这时月亮正好从云层和烟雾里冒了出来,前面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月亮都被遮蔽着,现在就好像是这个戴眼镜的小胡子给了“天顶照明导演”一个提示,月亮马上就出现了。这里没有那张牙舞爪而又可怕的橙色,只见月光银白,照亮了一幢有点深蓝带绿又略带灰色的房子。如果街灯不亮,还没法说清它的颜色。克雷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房子整洁漂亮,可能不如第一眼看上去那么大。月光照耀下房子显得大点,其实关键还是从汤姆家修剪整齐的草地上升起的阶梯,另一头接在靠街那独一无二的带柱门廊前,提升了房子的规模。左侧是大卵石烟囱,门廊顶上有一扇老虎天窗俯瞰着街道。
  “哦!汤姆,太漂亮了!”爱丽丝的语调兴奋到了极点。克雷看来她简直就要筋疲力尽,接近歇斯底里的边缘了。他本人倒不觉得房子如何漂亮,但它看上去的确像是拥有手机的人住的房子,还有那些其他的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铃铛和哨子。整条塞勒姆街上其他的房子看上去也是如此,克雷不禁怀疑是否这街上的居民都如同汤姆一样走运现在还活着。他紧张地四周看了看。所有的房子都是黑的——看来停电了——这些房子恐怕已经被遗弃了,但他又隐约感觉到有眼睛审视着他们。
  是疯子的眼睛吗?手机疯子?他回想起套装女士和金发小仙子;那穿着灰色裤子系着破领带的疯子;还有那一口咬下小狗右耳朵的西装男人。他还回想起那挥舞着汽车天线裸奔的男人。不,审视才不是疯子们的拿手好戏,疯子只会扑向别人。可是如果这些房子里真的还有正常人留守——不管怎样还有几个吧——那些手机疯子都在哪儿呢?
  克雷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用‘漂亮’这个词,”汤姆说,“可是它完好无损,这就足够了。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等我们到了这里可能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一个冒烟的大坑。”他把手伸进荷包里拿出一小串钥匙。“进来吧,请包涵我陋室寒酸。”
  他们走上台阶,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爱丽丝大叫一声:“慢着!”
  克雷转过身,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同时又神经紧绷。他想自己总算开始明白战斗疲劳症是怎么一回事了,现在连他的肾上腺素都开始疲劳了1。可是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手机疯子,没有耳朵撕坏了流着血的秃头男人,连那个嘴里不停唱着末日蓝调的老妇人都没有。只有爱丽丝一个人单膝跪在第一级台阶上。
  1肾上腺素使人体兴奋。“怎么了,亲爱的?”汤姆问。
  她站了起来,克雷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只很小的运动鞋。“这是耐克婴儿鞋,”她说。“你有——”
  汤姆摇摇头。“我一个人住。还有雷弗,它自认为是国王,可它只是只猫而已。”
  “那这是谁落下的呢?”她的眼光从汤姆移到了克雷,满眼疲惫和疑问。
  克雷摇摇头。“不知道,爱丽丝。可能是扔过来的。”
  但克雷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把人弄得失去了方向感。她手里仍然拿着鞋叉着腰走到汤姆身后。汤姆站在台阶上,慢慢地就着微弱的光线寻找开门的钥匙。
  我们终于听到猫的声音了,克雷想。雷弗。就是它,它救了汤姆·麦康特。猫在门内喵呜叫着,欢迎他们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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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6:15 | 显示全部楼层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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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弯下腰,雷弗或者雷夫——都是拉斐尔的昵称——跳进了他的怀抱,发出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伸长了脖子去嗅汤姆那精心修剪的小胡子。
  “哦!我也想你,”汤姆说。“做的一切坏事都不追究了,相信我。”他抱着雷弗穿过封闭的门廊,一边抚摩着猫的头。爱丽丝跟在后面,克雷在最后,关上大门,把门把手扭了一下锁上,这才跟上他俩。
  汤姆说:“跟我到厨房来吧。”他们这才置身于一幢真正的住宅里。室内飘着家具上光剂的迷人味道,克雷想,那是皮革的味道,他总是把这种味道和某种男人联系起来:他们过着平静的生活,却并不一定有女人相伴左右。“右手边第二扇门。跟上我。走道很宽,地板上什么都没有,但两边都有桌子,这里和你的帽子一样黑。我想你们大概能看见路吧。”
  “可以这么说,”克雷回答。
  “哈—哈。”
  “你有手电筒吗?”克雷问。
  “手电筒和科尔曼提灯都有,可我们还是先到厨房来吧。”
  他们跟着他穿过走道,爱丽丝走在两个男人之间。克雷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小心谨慎地不要让陌生的环境吓着她,可是这很难。该死!这对于他这个男人来说都很难。毫无方向感只能摸索。这里哪怕只有一点点光也好啊,可是——
  他的腿撞到了汤姆刚才提到的桌子,有什么东西就要碎了,像牙齿打冷颤一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克雷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碎裂的声音和爱丽丝的尖叫。当然爱丽丝会尖叫只是一种假设。不管那个要碎裂的东西是什么,花瓶也好,小摆设也好,它似乎决定再活得长一点,又复归原样。这条路感觉可真长啊,然后汤姆说话了:“这里,注意了,正右手边。”
  厨房和客厅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克雷想象了一下他看不见的那些东西,汤姆看不见的东西更多1。微波炉上有只数码定时器,冰箱在发出嗡嗡声,可能隔壁邻居家有微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投在厨房水槽上,映亮了水龙头。
  1意思是汤姆熟悉自己的厨房,里面的东西他了如指掌,而克雷只能凭声音推断厨房里有什么。
  “这里有张桌子,”汤姆说。“爱丽丝,我来抓住你的手,这里有把椅子,过来?不好意思,听起来好像我们在玩捉迷藏游戏。”
  “没关——,”她话音未落就尖叫了一声,吓得克雷差点跳起来。他的手就扶在腰间的刀柄上(现在他认为这刀已经属于他自己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想着拔刀护身。
  “怎么了?”汤姆急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她说。“其实……没事。是猫。它的尾巴扫到了我腿上。”
  “哦,对不起。”
  “没关系。我太笨,”她自嘲地补充了一句,克雷在黑暗里退了一步。
  “不,”他说。“别这么苛责自己,爱丽丝。今天可谓多灾多难。”
  “多灾多难!”爱丽丝重复了一遍,笑得让克雷十分难受。这让他想起刚才她称赞汤姆的房子很漂亮时的那种语气。他想,她就要失去理智了,我该怎么办?电影里那些歇斯底里的女孩子被打了一耳光后就会恢复正常,可是电影里你还看得清那女孩的位置在哪里。
  他并不用甩她一耳光,可能应该先试试摇晃她或者抱着她。她也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对劲,也许她会抓住那股歇斯底里的情绪,把它摔倒在地;先清清喉咙,再喘口气,一切就又恢复平静了。
  “坐下,”汤姆说。“你一定是累了。你也是,克雷。我去弄照明灯。”
  克雷摸索着找到把椅子,在他看不见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尽管他的眼睛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在他的裤腿上有什么东西在蹭他,还小声地叫了一下就跑开了。一声低沉的喵呜声,是雷弗。
  “嘿,你猜怎么了?”他对着那女孩的黑影说,汤姆的脚步正远去。“雷弗也跳到我的腿上了。”其实并没有。
  “我们得原谅它,”她说。“要不是这只猫,汤姆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变成疯子,那就太可惜了。”
  “是啊。”
  “我好害怕,”她说。“你认为明天会好点吗,白天里?还是担惊受怕?”
  “我不知道。”
  “你肯定为你的妻子、儿子担心得不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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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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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叹了口气,摸了把脸。“最难办的就是在绝望中挣扎。我们分居了,你知道,而且——”他停下来,摇摇头。如果不是她握住了他的手,他是不会继续说下去的。她的手指冰凉而结实。“我们是春天分居的,但还住在同一个小镇上,我母亲会把这称为草婚。我妻子在小学教书。”
  他朝前倾了一点,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
  “你想知道这整件事吗?如果这一切发生在一年前,约翰尼现在应该和她在一起。可是今年九月他开始去五英里以外上中学了。我一路都在想这一切疯狂的事情发生以前他有没有到家。他和小朋友们乘公车。我想他应该已经到家了。我想他是和他妈妈在一起。”
  要么就是从书包里拿出他的手机打电话给妈妈!那恐慌又如老鼠般给他一个暗示,然后欢乐地撕咬起来。克雷觉得自己在握紧爱丽丝的手,便赶快松开。可是他无法阻止冷汗从脸和胳膊上冒出来。
  “可是你并不知道,”她说。
  “是啊。”
  “我爸爸在纽顿开了一家制版印刷厂,”她说。“我想他肯定还好,他非常独立,可是他肯定在为我担心。我和我——我——你知道。”
  克雷明白。
  “我一直在想他晚餐吃的什么,”她接着说。“我知道这有点傻,可是他真的对做饭一窍不通。”
  克雷想到要问问她爸爸是否也用手机,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他问出口。所以他换了个问题:“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是的,”她说着耸了耸肩。“要发生什么事也就发生了,我改变不了。”
  他想: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说。
  “我儿子有手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他自己听来,他的声音就像是乌鸦叫那么刺耳。
  “你说过,就在我们过桥之前。”
  “哦,对了。”他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想让自己闭嘴。“可他并不总是给手机充电。可能这个我也说过。”
  “是的。”
  “我没有办法知道答案。”那恐慌就像被放出囚笼的老鼠,开始到处乱窜,肆意撕咬。
  现在她的两只手完全握住了他的双手。他一点也不想就这样让她来安慰——很难完全失去自控任由她来安慰——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还想着她可能会付出比他索取的还要多。他们就这样双手紧握,手边就是汤姆·麦康特厨房里那小桌子上盛胡椒和盐的锡瓶。这时汤姆从地窖里出来了,拿着四支手电筒和一个还装在盒子里的科尔曼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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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6:45 | 显示全部楼层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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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尔曼提灯很亮,让手电筒显得无用武之地。那灯光白得晃眼,可是克雷不喜欢这种光线,它把每一块阴影都从藏身之处赶了出来,除了他们和那只猫的影子——猫的影子奇妙地跃到了墙上,就像万圣节时用黑色绉纱纸剪出的装饰。
  “我想你应该把窗帘拉下来,”爱丽丝说。
  汤姆正忙着打开他们从大都会咖啡馆里带出来的塑料袋,就是那个一面印着DOGGYBAG,一面印着PEOPLEBAG的袋子。他停下来,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耸了耸肩,笑了笑。克雷想这是他在一个少女脸上看到过的最古怪的笑了。她早就清理干净了自己鼻子和下巴上的血迹,但是她的眼睛却被疲倦的黑眼圈所笼罩,那盏提灯把她大半张脸都照得像僵尸那样煞白,而她这一笑,在颤抖的双唇间微微露出了牙齿,反射着光亮,翻出来的嘴唇上看得出口红的分界线,那种成年人的虚伪让人感觉困惑。克雷觉得,爱丽丝看起来就像四十年代晚期的电影演员,出演一位处于崩溃边缘的社交名媛。她把那只小小的运动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一只手指拨弄旋转着。每次她让那鞋子转起来,鞋带便蹦跳着噼啪作响。克雷真的希望她马上精神崩溃。她越是坚持得久,崩溃起来就越糟糕。她必须得释放出心里的什么东西,可这还不够。现在看来只有他能引导她慢慢释放心里的负担了。
  “我想不应该让外面的人看见我们在这里,就这么简单,”她说着,又弹了一下那只小鞋子,她把它叫做耐克婴儿鞋。那鞋又开始在汤姆那精心打光的餐桌上旋转,鞋带蹦跳着噼啪作响。“我想这样可能……不好。”
  汤姆看着克雷。
  “她说得有道理,”克雷说。“我才不想让我们的房子成为整个街区里唯一亮着灯的,即使这灯光是从背后的厨房发出来的。”
  汤姆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将水槽上方的窗帘给合上。厨房里还有两扇窗户,他也去把窗帘给拉上了。做完这些他准备回到桌子跟前,但又改变了路线,过去把厨房通往走道的门给关上。爱丽丝还在对着桌子转着耐克婴儿鞋。在提灯那刺眼而无情的灯光下,克雷发现那扇门是只有孩子才会喜欢的粉红和紫红色。小鞋还在打转,鞋带飞起来作响。汤姆看着它皱起了眉头,然后坐了下来。克雷想:告诉她让她把鞋从桌子上拿开。告诉她不知道这鞋曾经踩过哪里,你也不会愿意让人放在你的餐桌上。这些足以让她停下来,接着我们就能够避免矛盾。告诉她。我想她很想让你告诉她,我想这就是她这么做的原因。
  可汤姆只是把三明治从袋子里拿了出来——烤牛肉和奶酪、火腿和奶酪——分发给他们。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扎冰爽茶(他说:“还够凉”),然后再把一袋吃剩下的生的碎牛肉喂猫吃。
  “应该犒劳犒劳他,”他有点自我辩解地说。“再说没有电,肉放在冰箱里也会坏掉。”
  墙上挂着一个电话。克雷试着拿起来,可是这次连拨号音都没有,电话成了摆设。和……下午公共绿地的套装女士一样死气沉沉。他又坐了回去,吃他的三明治,虽然肚子饿了,却没什么胃口。
  爱丽丝只咬了三口就把三明治给搁下了。“我吃不下,”她说。“现在吃不下。我想是太累了,想睡觉。我想换件衣服,我又不能洗澡——太糟糕了——但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把这条裙子给扔得远远的。它满是汗臭和血腥味。”她又开始拨弄那只鞋。鞋就在揉皱的包装纸旁边飞快地旋转,纸上就是她几乎没有碰过的三明治。“我都能闻出我妈妈的味道,她的香水。”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克雷如堕云雾之中。他脑子里勾勒出一幅画面,爱丽丝除去了裙子,只穿着白色的文胸和短裤,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他,看上去像个纸娃娃。他那艺术家的想象力总是随兴而至又机灵敏捷,在这个娃娃的肩头和小腿上还吊着标签。这个形象十分令人震撼,绝不是因为它很性感,正是由于它一点也不性感。突然从远处——很微弱地——传来低沉的轰鸣,什么东西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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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7:02 | 显示全部楼层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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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打破了沉默,克雷对此感激不已。
  “我打赌我有条牛仔裤你肯定能穿,把裤腿往上卷卷就可以了。”他站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想你穿上那条裤子还会很好看,就像女子学校排演的《大河》里面的哈克贝里·芬。上楼来吧,我要理出几件衣服给你白天穿,晚上你可以歇在客房里。我有很多睡衣,泛滥成灾。你需要提灯吗?”
  “只要……我想只要手电筒就可以了。你说呢?”
  “对,”他说。他自己拿了一个手电筒再递给她一个。当她拿起桌上那只小鞋的时候,他似乎准备说什么,后来大概准备再想想看,就换了另外一句。“你还可以洗洗。可能水不太多了,但就算是停电,水龙头里也应该有些水,接一脸盆水我看没问题。”他越过爱丽丝的头顶看着克雷。“我总是在地窖里备着一箱瓶装饮用水,所以我们不缺水喝。”
  克雷点了点头。“睡个好觉,爱丽丝,”他说。
  “你也是,”她含糊地说,接下来更含糊了。“很高兴遇见你。”
  汤姆为她打开厨房门。他们的手电筒的光摇晃着,门又关上了。克雷听到他们上楼的脚步声,慢慢到了楼上。他听到自来水流淌的声音,期待着水管里空气的轧轧声,可是还没等到空气的声音,水流声就停止了。一脸盆水,汤姆刚说过,她只有那么点了。克雷身上也满是灰尘还有血渍,他也想洗个干净——估计汤姆肯定也这么想——他猜一楼应该也有洗手间,如果汤姆的卫生习惯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干净整洁的话,那么马桶里的水肯定比较干净。此外,马桶水箱里也应该有水。
  雷弗跳上了汤姆的椅子,在科尔曼提灯的白色亮光下开始舔爪子。提灯发出平稳而低沉的嘶嘶声,克雷还能听到猫在咕噜咕噜地发出欢快的喉音。在雷弗看来,生活仍旧是那么惬意。
  他又想到爱丽丝拨弄那只小鞋飞转的样子,百无聊赖地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到底有没有可能精神崩溃呢?
  “别傻了,”他对着猫说。“当然有可能了。这种事多了。这种题材的电影可以放上一周。”
  雷弗那睿智的绿眼睛盯着他看,然后继续舔自己的爪子。那眼神似乎在说:老实说吧,你在童年有没有挨过打?你对你母亲有没有拉(那)种性幻想?
  我都能闻出我妈妈的味道,她的香水。
  爱丽丝是个纸娃娃,肩膀和腿上还吊着标签。
  雷弗的绿眼睛还在说:别沙(傻)了,拉(那)种标签是挂在衣服上的,不是挂在拉(那)娃娃上的,你是耸(什)么艺术家?
  “失业的那种艺术家,”他说。“闭嘴吧,你这只猫!”他闭上了眼睛,可是这样更糟糕。因为雷弗的那双绿眼睛在他黑沉沉的视野里如鬼魅般游移着,就像刘易斯·卡罗尔1描绘的那只笑脸猫的眼睛:我们全都疯了,亲爱的爱丽丝。提灯发出平稳而低沉的嘶嘶声,他还是能听到猫在咕噜咕噜地发出欢快的喉音。
  1刘易斯·卡罗尔,英国作家,代表作为《爱丽丝漫游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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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7:14 | 显示全部楼层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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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走了有一刻钟。等他回来的时候,他随手将雷弗赶下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她睡了,”汤姆说。“换上了我的一套睡衣,我在走道外等着,然后我们把她那条裙子扔进了垃圾堆。她一挨枕头还不到四十秒就睡着了。扔掉了裙子她就安心了,我想应该是这样。”他停了一小会儿。“那裙子的气味可真难闻。”
  “你走开的那会儿,”克雷说,“我提名雷弗竞选美国总统,然后它在欢呼声中隆重当选。”
  “太好了,”汤姆说。“明智的选择。谁投的票?”
  “成千上万的人。每个人都神志清醒,投的选票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克雷睁大了眼睛拍拍脑门。“我统计了几……百……万张选票。”
  汤姆本来在咀嚼食物,这时停了下来,然后开始,但是缓缓地说:“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真的不是那么好笑。”
  克雷叹了口气,啜了口冰爽茶,再命令自己吃了点三明治。他告诉自己人是铁饭是钢,好像这句话是让他咽下食物的魔咒。“是啊,是不太好笑,对不起。”
  汤姆举起玻璃杯向他倾斜,以示敬酒然后喝了一口。“没关系,至少你尽力了。那么,你的画夹在哪里?”
  “留在门廊那儿了。穿越汤姆·麦康特的‘死亡走道’的时候我得腾出两手来。”
  “那就好,听着,克雷,我对于你的妻子孩子表示深深的抱歉——”
  “别急着抱歉,”克雷说,嗓音有点刺耳。“目前还没什么值得抱歉的。”
  “——可是能遇上你我真的很高兴。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也这么想,”克雷说。“真的很感谢你给我们这个安静的地方过夜,我想爱丽丝肯定也这么想。”
  “只要马尔顿没有变成乱糟糟的一片火海,我们周围没有变成焦黑的废墟,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克雷点点头,微笑了一下。“只要像你所说的那样。你有没有把那只怪异的小鞋子从她身边拿开?”
  “没有。她抱着那只鞋睡觉,就像……我也不知道,抱着泰迪小熊。今晚如果睡个好觉,明天她就会好很多。”
  “那你觉得她会睡个好觉吗?”
  “很难,”汤姆说。“但是如果她半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我会悄悄走进她的房间陪着她过夜,如果这样能安抚她的话。你知道我很安全不会伤害她,对吗?”
  “是的。”克雷也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他明白汤姆的意思。“明天天一亮我就往北面去探探情况,如果你和爱丽丝能跟我一起去更好。”
  汤姆考虑了一下,问:“她爸爸怎么样了?”
  “她说她爸爸很,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非常独立’。她说她最担心她爸爸的是晚饭问题,因为他不会做饭。我从她话里听出来的意思是她还不想知道她父亲的状况如何。当然我们要密切关注她的想法,但我宁愿她和我们在一起。还有,我才不愿意向西走到什么工业化的城镇里去。”
  “你一点都不愿意往西边去。”
  “是的,不愿意。”克雷承认。
  他想汤姆可能会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可是汤姆没有。“今晚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熬夜值班?”
  克雷一直都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说:“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多大用处。如果一群疯狂的暴民拿着枪和火把冲到塞勒姆街上来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到地窖里躲着?”
  克雷考虑了一会。藏身地窖对于他来说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招了——像躲在掩体里一样——可是这样一来,刚才假设的那群疯狂暴民会以为这幢房子已经人去楼空,就不会在此逗留。躲在地窖里也比被杀死在厨房里好,克雷想,很有可能还会目睹爱丽丝惨遭轮奸的厄运。
  不至于那么严重,他很不安地想:你的假设有点过头了,就是这样。你在黑暗之中神经过于紧张了,事情不至于那么严重。
  他们所经过的一路上,波士顿正在被大火吞噬;烈酒商店被洗劫一空;人们为一铝桶啤酒打得头破血流。事情都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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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7 00:57:27 | 显示全部楼层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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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汤姆正看着他,让他仔细思考……可能汤姆已经有了主意。雷弗跳上了他的膝盖。汤姆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抚摩着猫的脊背。
  “这样吧,”克雷开口了。“如果你能给我两条羊毛毯裹在身上,我今天晚上就睡在你的门廊里。那里是封闭的,而且比街道上还黑,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别人过来而人家看不见我,尤其是,如果过来的是那些手机疯子的话。他们是不会蹑手蹑脚偷袭的。”
  “是的,他们不是那种悄无声息就爬到你面前的那种。那万一要是有人从房子背后过来怎么办呢?后面不远处就是林恩大街。”
  克雷耸了耸肩,一言不发但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他们不可能防范一切危险——哪怕是几方面的危险。
  “好吧,”汤姆咬了一口三明治,再喂雷弗吃了一小片火腿。“但是三点钟左右我可以来接你的班,如果她那时候没有惊醒的话,她应该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我们最好随机应变,”克雷说。“听着,我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你家里好像没有枪,是吧?”
  “没有,”汤姆说。“连一罐催泪瓦斯都没有。”他看看自己的三明治然后放下了。当他抬头看克雷的时候,他的双眼异常黯淡。他低声说着,好像在讨论什么秘密的事情。“你还记得那警察开枪打死那个疯子之前说了些什么吗?”
  克雷点点头。喂,老兄,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知道这和电影里不一样,”汤姆说,“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枪支的强大威力还有出其不意……那砰的一声响,然后那东西……那东西从他的脑袋里……”
  他突然向前倾,一只小手猛捂住嘴巴。这个动作吓坏了雷弗,一蹬腿就跑掉了。汤姆的喉咙里发出三声肌肉痉挛的低沉响声,克雷想他一定是要呕吐了。他只能希望自己不要也吐出来,可是好像他的肠胃也开始翻江倒海,似乎只需要一根小羽毛轻轻扫一下喉咙,他就会大吐特吐起来,因为他知道汤姆说的是什么。那枪声一响,水泥地面上霎时溅满了湿漉漉、黏糊糊的脑浆。
  可他们都没有吐,汤姆控制住了自己,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水。“对不起,”他说。“我不应该这样失态。”
  “没必要抱歉。”
  “我想如果我们要捱过后面的日子,我们就不能那么敏感细腻。我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他顿了一下。“我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他第二次顿了顿,这才把话说完。“我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必死无疑。”
  他们互相对望着,科尔曼提灯发出白色的刺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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