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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5 15: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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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点点头:“我们——用你们的话说,我们是树,是植物,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动物。你明白了吗?我就是这棵树。”姑娘用手拍了拍身后的两千五百年。
流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在发烧,或者自己在患狂想症。
“我也快死了。”姑娘叹息地看着天空,“我不放心的是那只凤凰——两千年前他就落在我的身上休息,他要飞两千年才会休息一次。但是,就算他回来了,他又去哪里找我呢——找不到能落脚的树,他会累死……”
流羽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个——我想他一定能找到你,不过我有个请求,请你一定答应我。”
姑娘绿水晶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面无表情:“你相信?我以为除了那个小姑娘没人相信……”
“就是为了她。”流羽说,“刚才你和我说的话,不要告诉她。我们人是很软弱的,你已经两千五百岁了,她才六岁,年纪太小,如果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会非常悲伤的,也许会伤心得死去。我想你和我一样喜欢她,一定不忍心吧?”
姑娘笑起来了,讥诮地笑:“你分明是不相信,为什么要假装呢?你们人总是要把小孩教成和你们一模一样才放心,不过我答应你——但我让你自己去判断——”她再次上前,把手放在流羽的额头上。这次她的手似乎更冷了,她的绿眼睛直视流羽的灰眼睛。这样接近流羽反而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两眼碧绿的古潭,他落下去了,先是彻骨的寒冷,接着慢慢暖和起来,胸口一闷,仿佛被什么重创,眼前一片漆黑,然后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土地里散发出清甜的气味,是水的气味,滋润而甘美,流羽情不自禁地动弹了一下,把脸埋进土里去,深深地呼吸。因这渴求他发现了自身的变化:身体分裂了,丝丝屡屡都坚韧地探向大地的更深处——大地是黑暗却温暖的海,他发展成无数的破冰船,劈开重重阻碍。土壤发出细密的破碎的声音,水涌出来,美丽的水,是大地的乳汁和血液,他用力拥抱着,直到那些水都溶进自己的身体里去,然后得到鲜活的生命。土壤压迫着皮肤,那微微的压力让他感觉到无比幸福,像婴儿偎在母亲的怀抱,酥软的,贪婪的,越来越多的水涌进身体里,他却不知餍足,向更深更深处探出手去,更用力地拥抱,他要把整个大地压进自己的胸膛,然后他爆炸了,像被盘古劈开的混沌,他一面下沉,一面上升。头顶依旧是一片胶着的黑暗,他屏住呼吸,拼命要挣脱那憋闷的束缚——哗啦一响,光明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他不得不闭起眼,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是湿润芬芳的,沁入最细微的血脉里,如此熨帖,如此舒爽。阳光抚摸着脸庞,抚摸着每一寸肌肤。他还在下沉和上升,云一样不断扩张,沉入大地攫取最多的水分,展开身体承受最多的阳光,伸个懒腰,呼——他舒服地叹息一声,睁开眼,看见无穷无尽的群山和树海。
流羽诧异地要叫出声来,但他只是浑身颤抖了一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好一株高大挺拔、苍翠欲滴的梧桐树呵,五百年了!虬枝蜿蜒如龙,擎着团团浓绿的云霞,迎着晨风,在朝晖下泛出淡淡金黄。天空像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琉璃,那蓝色是最醇厚的酒,啜一口便会沉醉千载。太阳如一包融化的岩浆,或一团流动的火,缓缓地滑入苍穹,她的脸上充满温暖明媚的笑容,流羽不禁向她伸出手去,所有的树木都向她伸出手去——五百年呵,依旧是个婴儿,要承接她的看顾和爱抚。
森林里回荡着神秘的絮语,啼鸣,吼叫,呼啸,燕雀翻飞,虎豹游走,秘密的音波在震荡,一种期待在沸腾,树木以无声的雷鸣低语着,流羽不由颤抖起来,被一种神秘的渴望激动着,他挺直了身躯,不断地向大地深深地扎下根去。突然间森林寂静下来,只有微风吹拂着亿万树叶发出的悉悉碎响,叶片间交流的秘密瞬时传遍了整个森林。
晴朗的蓝天出现了淡淡的影子,眨眼间越来越浓,成为一片厚重的云覆盖了整个天空,一时间天地暗淡了,阳光从罅隙里透下,闪闪烁烁,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拂动的琴弦。那云朵翻腾着,发出七彩的光芒,向大地降下,好像一支翅膀的模样。万物一起屏住了呼吸,七彩的云愈近了,是一只鸟,盘旋着,寻视着,倏悠一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闪电一样落在了流羽的肩头——金黄的眼睛,额头翘着一缕翎毛,长长的尾羽垂下,像霓虹,像飞瀑,像最深沉绮丽的梦。她竟然比太阳还明亮,像一颗燃烧的星辰,最纯粹的颜色在她的羽尖流动,是从天火里提炼的鲜红吗?是从翡翠的心中淌出的碧绿吗?是凝结太古海洋的蔚蓝吗?是粉碎了月光的银白吗?她站在梧桐树上,微微展开双翼,引颈而鸣,于是风起云涌,山呼海啸,日月沉浮,星光明灭,时间停顿了。
凤奋飞于千里,非梧不栖——五百年呵,仿佛只是一呼一吸,却已经虬枝蜿蜒如龙,擎起一团翠云。欢欣像火烧一样痛,他只是默默地向大地最深处潜去,然后等待,等待,等千年之后的千年之后,凤凰再来……
忽然有什么硌磔的声音一闪而过,他身体一歪,摔倒了,剧痛,是炮烙还是腰斩?都不是,是连根拔起。眼前一片漆黑,那边是谁在呼喊?
漆黑的重创,剧痛,炮烙,腰斩,连根拔起,利剑地刺进眼帘,原来是光,干涩的光,可是痛……流羽不禁呻吟起来。
“可算醒了!”谁在欢欣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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