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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唯一生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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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有吧,”尹杰夫说:“但我不记得了。”
    “她是在坠机后多久才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芭芭拉问。
    “应该没有太久,”他右手拿了一个像医生出诊用的皮包,此时换成左手在拿。
“飞机在撞地之前的声音吵醒了我和梅茜。那次比起任何经过这地区的飞机声都要
来得大,但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梅茜起床开灯,接着我们就听到远处传来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屋子都为之震动。”
    一旁年纪大的那个不耐烦地在旁边踱着步。
    尹杰夫说:“她现在如何,奈德?”
    “不好,”奈德说:“一点都不好。”
    尹杰夫看着大雨中长长的车道说:“那个鬼希利大夫到哪里去了?”
    芭芭拉说:“如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我们有匹马生病了,但我还可以给你们一点时间。”杰夫说着,又回到坠机
的那晚。“梅茜打电话给帕布罗郡的紧急救护中心,我则立刻穿上衣服,跑出去开
着我那辆小货车。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可能的坠机地点,以及自己能帮些什么忙。接
近出事地点时,警长的车已堵在路口,另一辆吊车跟在我后面。他们正在设置路障,
等候救援队的到来。他们明白的表示,这不是没受过训练的好心人士能帮忙的事,
所以我就回家来了。”
    “你去了多久?”乔问。
    “不会超过四十五分钟,然后我和梅前在厨房待了大约半小时,边喝咖啡边听
收音机播报的新闻。这时听到前面传来敲门声。”
    乔说:“所以她是在坠机后一小时又十五分,才出现在你门口。”
    “差不多。”
    风声雨声掩盖住了引擎声,一部吉普车这时一直开到旁边,才引起他们注意。
当它在屋子前的回车道调头的时候,眩目的头灯像两把银剑,斩断了丝丝的雨链。
    “感谢上帝!”奈德叫了起来,拉起雨衣的头罩往外跑去。
    “希利大夫来了,”尹杰夫说:“我得去帮他的忙了,梅茜知道那女人的事比
我还多,你们可以去跟她谈谈。”
    尹梅茜正忙着供焙点心,她把手在围裙上指了两下,然后坚持要色芭拉和乔坐
在厨房的餐桌边,用咖啡和刚出炉的点心招待他们。
    后门是半掩着的,外头的雨在这里变得低沉,像是路过此处送葬行列的小鼓声。
    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燕麦糊的香味,还有巧克力及烤核桃的味道。墙上挂
着以基督教为主题插画的日历,八月份的插画是耶酥在海边,对着两个渔夫传道,
彼得和安德鲁最后丢下手中的网,跟随耶酥拯救世人去了。
    乔觉得自己好象从过去一年的生活方式,忽然坠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实生活。
远离一个冷酷而奇异的地方,进入一个正常的世界,日复一日地快乐工作,并对世
间的正义重新抱持信心。
    梅茜回忆起坠机的那一晚,“不,她不叫萝丝(Rose)
    她的名字是林芮绢(Rachel)。“
    两个名字部首相同,乔可以了解。当萝丝从坠机现场走出来的时候,她一定怀
疑飞机为何会坠落?只因为她在飞机上?也许她焦急地要使她的敌人相信她已死亡,
所以用了一个部首相同的名字,便于记忆。
    “她从科罗拉多喷泉市开车到帕布罗,看见飞机就在她头顶上掉下来,”梅茜
说:“她一定是吓坏了,才会慌乱地踩刹车,因而失去控制地打转不停。还好有绑
那些安全带,车子冲出路边后,直接翻落到水沟里。”
    芭芭拉说:“她受伤了吗?”
    “没有,而且毫发无伤,可是一直在发抖。芮绢的衣服上沾了一身泥土,还有
草。但她没事,只是一直在抖,但她没事。她长得非常甜美,我为她那个样子难过
不已。”
    对乔来说,芭芭拉下面这句话问得才有意思呢,她说:“那么她自称是个目击
者罗。”
    梅富说:“她毫无疑问是个目击者,不然她不会那样喋喋不休地叙述她所见到
的一切。”。
    “她那晚是到这里求救?”芭芭拉问。
    “她想叫一部计程车,但我告诉她,就算等一万年,他们也不会肯来这个地方
的。”
    “她没叫吊车来拖她的车?”乔问。
    “她认为那么晚了,应该叫不到。她希望第二天能带吊车驾驶来。”
    芭芭拉说:“当你告诉她没办法叫计程车时,她怎么办?”
    “噢,我开车送她到帕布罗。”
    “一路送到帕布罗?”芭芭拉问。
    “呃,杰夫必须比我早起,而芮绢又不肯在此过夜,而我只要脚踩着油门,花
不了一个小时就到帕布罗了。”
    “你们心肠真好。”乔说。
    “是吗?也不尽然。神要我们当撒马利亚人,那也是为什么我们会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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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看到有人遇难,势必得帮助他们,如果还是这么美好的一位小姐。一路上,她不
断的谈着飞机上可怜的人们。她几乎快要崩溃,好象全是她的错,而她只不过是在
坠机前几秒钟,目击这件惨剧的发生而已。不管怎样,去帕布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事……那晚的回程,才真的要命。因为一大堆车子都往出事地点挤去,有警车、救
护车、消防车,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将车停在路旁。我猜他们是希望看到流血
的场面,真令我恶心。悲剧会显露人性善良的一面,也会表现出它丑恶的一面。”
    “去帕布罗的路上,她有没有指给你看她翻车的地点?”
    乔问。
    “她吓坏了,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找到确实的地点。而且我们也不能每隔半里路
就停下来,看看是不是这个地点。要不然,也别想送这可怜的女孩回家睡觉了。”
    定时器响了起来,梅茜戴起手套打开烤箱的门。“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根本
懒得管吊车的事,一心只想回家睡觉。”
    乔敢确定,根本没有所谓的翻车这回事,萝丝走出焚烧的草原,进入树林。骤
然从眩目的火光中走进黑暗,使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心只想在别人发现她还活着之
前离开。可以确定的是七四七的坠毁,多多少少与她必定有关。目睹这场惨剧,让
她恐惧得惊慌失措。宁可冒着在荒野中迷路、冻死的危险,而不愿被救援队发现,
或落入邪恶的敌人之手。所幸不久她就到达玻边,透过树林,见到远处“自由交换
牧场”的灯光。
    芭芭拉将空咖啡林放到一边说:“梅茜,这女人在哪里下车的,你还记得吗?”
    梅茜将烤盘拉出一半,检机点心烘炼的情形。“她根本没告诉我地址,只是一
路告诉我该怎么走那条街,直到我们到达她的住处。”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萝丝随便指的一间屋子,因为她在帕布罗好象并没有认识
的人。
    “你看见她走进屋子里了吗?”乔问。
    “我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打开门走进去。但她向我致谢,愿上帝保佑我,说我
可以回去了。”
    “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芭芭拉问。
    确定点心还要多烤几分钟,梅茜又将烤盘推回烤箱,脱掉手套说:“当然,那
是一间很漂亮的大宅,周围环境非常好。但那不是芮绢的房子,是她做医药生意的
伙伴的。我跟你们说过,她是在帕布罗开业的医生吗?”
    “但事实上,你并没有见到她走进屋子,对不对?”乔问道。他猜想萝丝一定
是等梅茜走远了之后,就离开屋子,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出城。
    梅茜的脸被烤箱烘得通红,汗如雨下。她从纸卷上扯下两张纸巾,拭去眉毛上
的汗水后说,“没有,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我在门前让她们下车,看她们走上人行
道。”
    “她们?”
    “你们没看见那可怜又疲倦的小东西,可爱极了。她是芮绢合伙人的女儿。”
    芭芭拉望了乔一眼,倾身靠向梅茜说,“还有一个小孩?”,“像个小天使一
样,虽然困极了,但一点也不邋遢。”
    乔顿时回想起梅茜先前说的“那些安全带”,她用的是复数。他忽然觉得用字
遣词的重要。“你是说萝丝……芮绢还带着一个小孩?”
    “对啊,我不是这么说吗?”她一脸困惑的将湿纸巾掷入垃圾筒。
    “我们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孩子。”芭芭拉说。
    “我告诉过你们,”她也被她们的迷惑弄糊涂了。“有个从委员会派来的小伙
子,我把芮绢和孩子的事,还有芮绢是目击证人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芭芭拉看着乔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我相信我很用心,甚至连这个地方都
记得一清二楚。”
    乔的心在翻腾,就像一个停顿已久的轮子,忽然在生锈的轴上再度旋转似的。
    梅茜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乔有多大的冲击。她打开烤箱的门,再次检查烘炼中
的点心。
    “那小女孩有多大?”乔问。
    “噢,大概四、五岁。”梅前说。
    “你能不能……能不能将她稍微描述一下。”
    “她好瘦小,像颗钮扣一样可爱——她们这种年龄不是个个都很可爱吗?”梅
茜说。
    芭芭拉看着乔,眼中充满怜悯之情,“乔,它不会是你所希望那样的。”
    乔问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有一点金黄色。”
    乔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绕着餐桌移动。梅前将两个烤盘里的点心,拨到更大的
一个盘子里。
    乔走到她的身边。“梅茜,那小女孩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不敢说记得。”
    “试试看。”
    “我猜是蓝色。”
    “你猜?”
    “好吧,她是金发。”
    乔从她手中抢下抹刀置于桌上,这个动作让梅茜吓了一跳。“看着我,梅首。
这事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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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芭芭拉在桌子另一端警告他说:“乔。放轻松点。”
    乔知道该接受她的警告,但冷漠是他唯一的防御。冷漠是他的朋友,他的慰藉。
    “梅茜,”他说:“不是所有金发的人都有蓝眼睛。是不是?”
    与他面对面地望着,梅茜说:“呃……我猜他们不全是。”
    “有些是绿眼睛,是不是?”
    “是。
    “如果你回想一下,我敢说,你甚至看过褐眼的。”
    “不很多。”
    “但还是有。”他说:“这个小女孩,你确定她是蓝眼睛吗?”
    “不,不确定。”
    “她的眼睛有可能是灰色的吗?”
    “我不知道。”
    “想想看,试着回想一下。”
    海茜的双眼逐渐迷朦, 像是随着记忆回到从前。 过了一会儿,她摇着头说:
“我没办法说它们是不是灰色的。”
    “看着我的眼睛,梅茜。”
    她望着乔。
    他说:“它们是灰色的。”
    “嗯。”
    “一种不寻常的灰色。”
    “对”
    “这小女孩……梅茜,她的眼睛可像我?”
    她开始了解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就算她不知原因何在,但以一个好心肠
的女人来说,她当然想让乔高兴。可是她却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确定什么。”
    可想而知,他所有兴奋的情绪,一下全都跌落谷底,但内心依然汹涌澎湃着。
    乔尽可能以最平静的语调说:“想想那女孩的脸孔,”他将双手搭在梅茜的肩
上。“闭上眼,再试着看看她。”
    梅茜合起眼。
    “在她左颊,”乔说:“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颗小病。”
    梅茜的眼球在眼皮下转动,似乎努力地在回忆。
    “它比较像美人斑,”乔说:“平滑而没有突起,有点像是新月形。”
    犹豫半晌之后,她说:“她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斑,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弯,偏向左边。”
    “她没笑过,这一点我记得。她非常困……有点恍惚。
    长得很甜,可是累坏了。“
    乔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来唤起梅茜的记忆。当然他可以
花好几个小时来告诉她,可是不论他形容得多详细,都无法引导梅茜回答他所希望
的答案。
    乔从她肩上移开双手,梅茜也张开了眼。
    她说:“我很抱歉。”
    “没事,我只是希望……”
    自欺欺人的事乔做不来,即使他对梅茜说谎的时候,也是赤裸裸地面对着自己。
他又准备开始寻寻觅觅的行动了,但这次不是追着某人进便利商店,也不是在百货
公司悄悄走近幻想的蜜雪儿身边,或是冲到学校操场围墙边,为了看清楚一个他以
为是克莉丝的女孩。
    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和他失去的女儿有着相同的年龄与发色,这怎么不使得他
再度陷入狂乱追寻假象的希望之中。
    梅茜感到他情绪的低落。“她的眼,她的病,以及她的微笑,都无法唤起我的
记忆。但我记得芮绢叫她妮娜。”
    坐在乔身后的芭芭拉,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掀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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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只听见后面门廊,雨水从排水管流下,发出一种幽灵似的漱口声。
    乔忽然觉得两腿发软,两手倚着栏杆,一阵风雨吹打进门廊的屋檐下,溅在他
的脸上。
    芭芭拉手指着较低的山坡和西南方的树林,“坠机的地点,就在那个方向。”
    “有多远?”
    梅茜站在打开的厨房门口说:“沿着直线走,大约半里路吧,也许要远一点。”
    在草原外围的树林里,大火很快就熄灭了,因为那年的夏天很潮湿。在树林深
处,必须眼睛勉强才能适应这一片黑暗,也许跟着鹿的踪迹会较容易通过。萝丝可
能带着这孩子——大部分时间用背的——走出树林。直线距离虽是半里左右,但若
跟着鹿的踪迹的话,可能会远上二到三倍。
    “走了一里半。”乔说。
    “不可能。”芭芭拉说。
    “非常可能,她也许做到了。”
    “我不是在谈远足。”她转向梅茜说:“尹太太,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真的。
但我们另有一些机密的事,要在这里讨论一分钟。”
    “噢,当然,我知道。你们尽管在这儿谈。”梅茜虽然有些好奇,但仍然很有
礼貌地退下。
    “只有一里半而已。”乔重复说。
    “那是指水平距离,”芭芭拉靠近他,把一只手放在乔的肩上说:“水平距离
只有一里半,但连垂直高度算上就不止四里了。乔,那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部分。”
    他自己的内心也在交战着,真要相信还有生还者的话,就必须具有信心或其他
什么东西。而乔什么都没有。
    芭芭拉的手依旧放在乔的肩上,她虽然对他稍嫌严苛了些,但内心里却像新姊
姊一样关照着他。“起初你要我相信在这场浩劫里还有一位生还者,现在又增加了
一个了。我站在这个冒着烟的废墟像身处于屠宰场一样,我知道任何人想靠两条腿
走出这里的机率,是十亿分之一。”
    “同意。”
    “不——比十亿分之一还少,几乎是天文数字,少到无法估算。”
    “好吧。”
    “所以这两个人,根本没机会成功。连最小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告诉你,而且目前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不知道,会比
较安全。但有件事情……这个杜萝丝是位科学家,多年来,她从事一项重大的研究
工作,是由政府或是军方所支助的,一个很机密又他妈的非常庞大的计划。”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她在纽约登机之前,打电话给她一位在洛杉矾当记者的朋友,
叫她带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安排在洛杉矶机场出口会面。她宣称她带了某样东西,
可以永远改变整个世界。”
    芭芭拉注视着他的眼神,显然是要找出他这句“改变整个世界”的幻想只是一
句玩笑话。她是一位讲究理性逻辑思考的女性,只相信事实及细节,经验告诉她,
尺螃所走过的路,是由数不清的一小步来完成的。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调查员,
她接手的案子每每都是数百万碎片和解不开的谜团呈现在她面前,这比起警察所承
办的杀人案可要复杂得太多了。人类的行为和机械故障的神秘面纱,不单是靠奇迹
就能去揭开的,而必须靠埋头苦干才能得以解决的。
    乔知道她眼光的含义,毕竟新闻记者跟她的本行是不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她催促他说:“当飞机翻栽下时,杜萝丝从皮包拿出一个
挤压的塑胶瓶,里面有神奇的乳液,能让使用者暂时刀抢不入,就像徐防晒油一样,
迅速涂在自己身上?”
    乔不禁要笑了出来,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想笑。
    “不,当然不是。”
    “那么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某种东西。”
    “听起来像什么都不是。”
    “是某些东西。”他很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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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闪电远离,雷声渐息,翻腾的云层有一种铁灰色的美感。远处较低的山坡,茂
密的树林笼罩在谜一样的雾中。芭芭拉到达的那晚,那些树丛并没被火烧到,也没
被撞毁。风裙舞动着白杨木,吹过牧野,雨丝飘飘,就像是在舞蹈中的裙摆。
    乔再次燃起希望,消息的确令人振奋。当然,这也是希望具有危险性的原因,
它是如此令人鼓舞,沉醉于甜蜜的感觉中,然而一切又去得太快。
    但这总比心中不存任何希望要好。
    乔的心中充满了惊奇与期待,但也充满了恐惧。
    “是某些东西。”他仍很坚持。
    他把自己一只湿手在牛仔裤上指了指,用夹克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过身
来对芭芭拉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们安全的到了草原,然后走了一里半的路到
牧场。一里半路走了一小时又十五分钟。差不多正好是晚上背着一个小孩,或搀着
她的手,走那么远路所需的时间。”
    “我很不愿意当戳破汽球的那根针。”
    “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但有件事,你必须要考虑。”
    “我正洗耳恭听。”
    芭芭拉稍作犹豫,然后说:“为了避免争执,让我们假设有两个生还者,这个
女人是在飞机上,她的名字叫杜萝丝……但她告诉梅茜和杰夫,她叫林芮绢。”
    “那又怎么样?”
    “如果她没告诉他们真实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妮娜的真名?”
    “那些追捕萝丝的人,他们不是要追妮娜。他们才不关心妮娜。”
    “如果他们发现萝丝不知用什么方法救了这女孩,而且她用的这种方法,正准
备带去洛杉矾机场召开记者会昭告天下。那么是不是也应该会面临和萝丝一样的危
险。”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我的意思是——她应该替妮娜取别的名字。”
    “没必要。”
    “她应该会。”芭芭拉坚持他说。
    “那又有什么差别呢?‘”所以妮娜可能也是个假名。“
    他觉得像是挨了一巴掌,闷不吭声。
    “也许那晚进这屋子的小孩,真名叫莎拉、玛莉或是珍妮佛……”
    “不!”乔斩钉截铁的说。
    “就像林芮绢是个假名一样。”
    “如果那孩子不是妮娜,那萝丝凭空捏造出我女儿的名字,那也太巧合了吧!
再谈谈你那十亿分之一的机率吧。”
    “我想那架飞机搭载的不只一个金发小孩吧。”
    “她们个个都叫妮娜?得了吧,芭芭拉。”
    “如果真有幸存者,而且其中之一是个金发小女孩,”色色拉说:“你至少得
有她可能不是妮娜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但乔对芭芭拉如此强迫他说出“我知道”三个字觉得相当在意。
    “你有准备吗?”
    “当然有。”
    “乔,我真替你担心。”
    “谢了。”他挖苦地说。
    “你有个破碎的灵魂。”
    “我没事。”
    “你很容易就崩溃了。”
    他耸耸肩。
    “不,”她说:“瞧瞧你自己。”
    “我比以前还好。”
    “她可能不是妮娜。”
    “她可能不是妮娜。”他承认这点,但很讨厌芭芭拉没完没了的抬杠。他也知
道她是真正的关心,先给他打一针面对事实的预防针,免得将来希望落空时,会整
个人崩溃。“我已经准备面对她可能不叫妮娜的事实,可以了吗?是不是觉得好过
一点?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控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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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嘴里这么说,但不是真的。”
    他瞄她一眼,“是真的。”
    “也许有一丝心意,知道她可能不是妮娜。但你的心正怦怦地跳动,奔流着她
是妮娜的信念。”
    他无法感觉到自己两眼所发出的狂乱光芒,期待着一次奇迹式的重聚。
    但她眼睛的悲伤神色,却使他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揍她一顿。
    梅茜正在做花生奶油的面团,她从窗子看到门廊上两个人情绪化的争论。她没
故意去偷听,但仍偶尔会有几句话传进耳朵。毕竟她是撒马利亚人,和耶稣、安德
鲁、西蒙和彼得一样,八月将是纪念她的一个月份。她仍愿意提供最大的协助。
    “没有,事实上那女孩从没说过她的名字。是芮绢介绍她的。那可怜的孩子说
的没超过两个字。她是那么的疲倦,那么困,也许还因为翻车而受到惊吓了呢。不
过她没受伤,请注意,一点伤痕都没有。她的小脸白得像蜡一样,眼皮沉重,神情
恍惚。我很替她担心,但芮绢说她没事。毕竟芮绢是医生,所以我也就稍微宽心了。
那小女孩待在车内,一路睡到帕布罗。”
    梅茜用双掌揉着一个小面团,将它放在烤盘上,然后用姆指轻压,将它整个按
平。
    “芮绢是到科罗拉多喷泉市探望家人,因为妮娜的父母去过结婚纪念日了,所
以芮绢带着她度周末。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这很不寻常——我的意思是说一位黑人医生和一位白人医生在此地共同开业,
而且在这附近看到一位黑人女性带着一个白人小孩,也一样不寻常。但我把这一切
都看成是,这世界终于变得更好了。多了一些宽容,多了一些爱。”
    她将袋子上端的开口折了两折,然后递给芭芭拉。
    “谢谢你,梅酋。”
    梅茜对乔说:“很抱歉,没办法帮你更多忙。”
    “她已经帮了许多忙了,”他笑着说:“还有这包点心。”
    她朝厨房侧面的窗子望出去, 正好可以看到朦朦细雨中的一座马厩。 她说:
“好点心可以提振精神,我真希望今天能为杰夫多做些点心。他好爱那匹母马哦。”
    乔看了一眼以宗教为主题的日历,“梅茜,你是怎么保
    持信心的?在这个有那么多死人的世界,天天有飞机掉下来,心爱的母马也会
无缘无故地生病,你是如何维持信心的?“
    梅茜面对这问题,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有被冒犯的感觉,“我也不知道,
有时的确有点困难,对不对?我有时会为我们没有孩子而感到懊恼。我之前有几次
流产记录,所以我放弃了。有时我想对着天大叫,到了晚上又睡不着。我一再地思
索……好吧,生命自有其乐趣,而且它只不过是我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中间过
站罢了。如果我们将在那里得到永生,那又何必在乎这里所发生的事呢。”
    乔原本期望会得到,一种洞悉世事、朴实睿智、让他能够信服的答案,然而…
…。
    他说:“那匹母马是杰夫在乎的事,你也应该同样在乎。
    因为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
    他拿起另一块面团,搓揉成一个白色的小月亮。她笑着说:“噢,如果我能懂
的话,乔,那我就不是我了,而是上帝了。”
    “怎会如此想?”
    “你不认为它比我们更难过吗?它知道我们潜在的本质,却必须看着我们那永
远存在的缺点。看着我们彼此相残、仇恨、说谎、忌妒、贪婪和永无止境的贪得无
厌。我们看到的只是那些丑陋的人在我们身边为所欲为,而它看到全体人类的丑恶,
它会不难过吗?”
    梅茜将面球放进烤盘,然后在上面压下她的大拇指印。
    兽医的吉普车仍停在福特车的前面,一条德国卷毛猎犬正睡在车后。当乔和芭
芭拉钻进车里,将门砰一声关上时,只见它抬起它那尊贵的头,从吉普车的后面挡
风玻璃注视着他们。
    色色拉发动车子后,挡风玻璃立刻被他们所呼出的热气,蒙上一层薄雾。
    “如果她是妮娜, 你的妮娜, ”芭芭拉在等着空调清除玻璃上的雾气时说:
“那么这一整年,她在哪里?”
    “跟杜萝丝在某个地方?”
    “为什么她不让你女儿见你?她怎么会这么残忍?”
    “不是残忍,在后面门廊时,你自己都已说出了答案。”
    “为什么你唯一听得过去的话,竟然是我的胡言乱语?”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妮娜和萝丝获救——因萝丝而获救后,如今萝丝的敌人
也要找妮娜了。如果妮娜被送回我这里,她一定会成为目标。萝丝只是在保护她。”
    凝结的水珠退至挡风玻璃的边缘,芭芭拉启雨刷。
    “萝丝只是在保护她,”他又重复一次,“那也是为什么我要尽我所能的去了
解关于三五三号班机的事。也要自己活得够久,好找出掀开整个黑幕的办法。当这
些混蛋的幕后黑手被绳之以法,送往毒气室时。那时萝丝就安全了,而妮娜也能…
…也能回到我身边了。”
    “如果这个妮娜是你的妮娜。”她提醒乔。
    “是的,如果她是的话。”
    他们绕过花坛,驶上车道。
    “你觉得我们是否应该请梅茜,帮我们找到那晚萝丝和那小女孩在帕布罗下车
的那间房子?”
    “没用的,那里什么都不会有。她们根本没进那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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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等梅茜一走,她们就离开了。萝丝只是利用梅茜送她到最近的大镇,那她可以
在那里换其他交通工具,或是打电话给洛杉矶还是什么地方信得过的朋友来接她。
你想想帕布罗有多大?“
    “大约有十万人。”
    “那够大了,有许多方法可以进出那个城市,巴士、火车、出租汽车,甚至搭
飞机。”
    当他们开上碎石路,准备朝柏油路面开去时,乔看见三个身穿雨衣的人,从一
座马厩中走出来,他们是杰夫、奈德和兽医,但是没有马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在雨中瑟缩地走着,像是一群行进中的僧侣。他们朝屋子走去,只见他们
陷下的肩膀承担的,不仅是暴风雨的沉重,还有失败的无奈。他们就要打电话给处
理动物尸体的工厂,唉,一匹心爱的马,就要这样被运走,然后熬成油脂。
    乔希望岁月、劳苦和流产,都不会造成杰夫和梅茜之间的距离,夜深人静时,
他们还会彼此相拥而眠。
    在科罗拉多喷泉市,芭芭拉将车停在乔租来的车房旁,那里离她屋子有两条街
之远。“好吧,我想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谢谢你,芭芭拉。你实在冒了很大的险——”
    “我不要你担心这个,听见了吗?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没有你的仁慈和勇气,我绝对不可能这样的追根究柢。
    今天你为我开启了一扇门。“
    “但是这扇门通往何处?”她忧心地说。
    “也许是通往妮娜的门。”
    芭芭拉着起来既疲倦又害怕,还有一点伤感。她用手抹了一下脸说:“乔,你
记住我的话。不管之后你要去哪里,你都要记住我的话。我今天倚老卖老的告诉你,
就算那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能从坠机中活着走出来,其中之一也末必是你的女儿
妮娜。不要对着自己挥剑,更不要成为砍掉自己腿的人。”
    乔点点头。
    “答应我。”她说。
    “我答应你。”
    “乔,她已死了。”
    “也许吧。”
    “你要坚强起来。”
    “等着瞧。”
    “该走了。”她说。
    乔打开车门走进雨中。
    “祝你好运。”芭芭拉说。
    “谢谢。
    他关上车门,芭芭拉扬长而去。
    当他开启租来的车的车门时,乔听到半条街外福特车的紧急刹车声。他抬头望
见福特车正朝他的方向倒车而来,红色的尾灯在光滑的柏油路上闪烁着。
    芭芭拉下了车,朝他奔来,两臂紧紧环抱着乔。“你是个可爱的男人,乔本特。”
    乔也回抱着她,但一语不发。他想起当芭芭拉逼迫他放弃妮娜可能活着的想法
时,他曾多么恶劣地想揍她。现在他对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羞愧,一种羞耻和不安
——但他也为她的友情所感动。这比他第一次按她家门铃时所想象的,更有意义。
    “我怎么会在短短几小时内就那么了解你?”她说:“我觉得你就像是自己的
儿子一样。”然后她再度离他而去。当她远离之后,乔在车内从后视镜中看着那逐
渐变小的车影,直到它消失。
    乔全身湿透了的开回丹佛市,一路上根本不理会速度限制,交替着使用暖气和
空调,想要烘干自己的衣服。一种即将能找到妮娜的希望,让他热血沸腾。
    虽然他曾对芭芭拉做了一些承诺,但有件事,在这诡谲多变的世界里,似乎是
绝对正确的,那就是:妮娜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她像一道温暖的光,照在他皮
肤上,这是肉眼所无法侦测到的光谱,就像红外线和紫外线一样。虽然他看不见她,
但却能感觉到她在这世界闪闪发光。
    这与那些预感完全不同,这个希望是操在他手里,而不只是虚无的幻想而已。
    一年多来,每当他偶尔兴奋时,随之而来的一股内疚与悲痛,马上就会使他情
绪跌落谷底。就算他找到了妮娜,他也没办法得回蜜雪儿和克莉丝。她们一去不回
了,如果他为妮娜的生还高兴过了头,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他来到科罗拉多,原先的只是单纯想了解事实的真相,不过现在这股动力已转
变成寻找他的小女儿了。可想而知,此刻他内心的狂乱,是无法度量的。在丹佛市
的国际机场,乔还了车,取回他签了名的信用卡签帐单。在他所搭班机预定起飞时
间之前五十分钟,他又回到了航空站。
    他饿昏了,从前一晚去樊家,吃了两个起士汉堡,和一条巧克力棒,然后又在
梅茜家吃了两块点心之外,他什么也没吃。
    在航空站里,他找到一家最近的餐厅,点了一份三明治和薯条,还叫了一瓶海
尼根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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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顿,自从去年八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把食物吃光,
而且吃得如此津津有味。离登机还有二十多分钟,他突然转向男洗手间,一阵想要
呕吐的感觉。
    等他进了厕所,锁上门后,那阵恶心的感觉也过去了。他没真正呕吐,只是背
靠着门哭泣起来。
    他已有好几个月没哭过了,也许是想到或许可以再见到妮娜吧。也或者是他潜
意识害怕永远找不到她,或再度失去她,也或许是他为蜜雪儿和克莉丝而重启悲怀,
也可能是他知道了太多飞机事故的幕后,大多骇人听闻的细节。
    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了,只能重新控制住自己;若他乃一直在兴奋与绝望之间
摆荡,他自知对寻找那两个人是毫无助益的。乔红着脸,但情绪已恢复平静,在最
后一刻,他登上了往洛杉矶的飞机。
    当飞机起飞时,乔忽然觉得好像心脏在耳际响起一种空洞的声音,一种下楼的
脚步声,他紧抓着扶手,似乎他会头先看地似的向前仆倒。
    飞往丹佛市时,他一点也不怕。但此刻,他却处于恐惧之中。往东而去时的理
由,他是欣然迎接死神。因为活得比家人久,是一种负担,死反而是种解脱——但
现在,往西飞回的动力,他有无数理由必须活下去。
    甚至当机身已呈平稳时,他仍焦躁不安。他动不动就会想到,其中一个驾驶员
对另一个说:“我们在录音吗?”
    因为白帝洛机长在乔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干脆从夹克的里层口袋内抽出那三
张摺叠的纸。所谓温故知新,也许他能发现以前所疏忽掉的一些事情。
    飞机有三分之一的座位空着,乔的座位靠窗,中间位子没人坐,因此得以享有
隐私的空间。
    一位空服员应他的要求,拿来一支笔和一本记事簿。当他读完抄录本时,他将
白帝洛机长的对话,单独分离出来,抄在记事本上。和副机长孙维特逐渐慌乱的情
况分开,并删掉芭芭拉所描述的声音和注脚,也许可以发现机长的话里有什么不同,
要不然是很难集中注意力的。
    当乔完成之后,他将手抄本放回外套口袋中,然后阅读记事簿上的内容。
    “他们其中一个叫鲍路易博士。”
    “他们其中一个叫蓝凯斯博士。”
    “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糟蹋我。”
    “阻止他们。”
    “我们正在录音吗?”
    “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我们正在录音吗?”
    “阻止他们,要不然我一有机会……当我一有机会,我会杀掉每一个人,每一
个人。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杀掉每一个人,我很高兴。”
    “这真有趣。”
    “呵呵呵,我们上路了,蓝博士、鲍博士,我们上路了。”
    “呵呵呵,我们正在录音吗?”
    “我们正在录音吗?”
    “喔!哇!”
    “噢!耶!”
    “现在你看看。”
    “酷噢!”
    从这上面,乔看不出任何新意,但有些以前他注意到的事化,在这张剪裁过的
内容上,更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虽然机长讲话的声音是成人的音调,但语气却很孩
子气,像“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他们糟蹋我。”“阻止他们。”“叫他
们停止伤害我。”
    这些都不是成人用来控诉折磨他的人,或是求救时所用的片语或句子。
    最长的一段话,是威胁要杀掉每一个人,尤其“我很高兴。”这句话更像小孩
子一样毛躁——特别是后面跟着的那句“这真有趣。”“呵呵呵,我们上路了……”
“呵呵呵。”
    “喔!哇!”。
    “噢!耶!”
    七四七班机在翻滚下坠的当时,白帝洛的反应却像孩子乘坐云霄飞车时的兴奋。
根据芭芭拉所说,机长的声音听起来毫不畏惧。的确,他的音调果真听不出有什么
恐怖的。
    “现在你看看。”
    这句话是飞机撞地前三秒半钟所说的。当白帝洛看到夜景像一朵黑玫瑰,在挡
风玻璃前逐渐绽开时,他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而只是惊奇。
    “酷噢!”乔把最后这一句话看了半天,直到那股不寒而采的恐惧感消失,他
才用较客观的态度,来考虑它所有可能的含义。
    “酷噢!”
    一直到终了,白帝洛的反应就像在游乐场玩耍的孩子,他所表现出漠视乘客和
机员们生死的态度,跟一个无知又倔强的孩子,表现在用火柴折磨一只昆虫的行为,
实在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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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酷噢!”
    就算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尽管他再自私或不成熟,仍然会有害怕的时候才
对。就算是一个决心自杀的人,在跳出大楼的边缘时,也会本能地发出惨叫,不是
吗?但这位机长,不管他是处在什么样的转变情况,竟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甚
至乐在其中。好像他知道自己不会有肉体上的威胁似的。
    “酷噢!”
    白帝洛机长,一个有家室的人,忠实的丈夫,虔诚的摩门教徒。他沉稳、友爱、
仁慈、富同情心,事业成功,幸福健康,本身也没有毒瘤。
    这幅画面到底出了什么错?
    “酷噢!”
    一股无名之火忽然自乔心中生起,倒不是针对白帝洛,他显然也是受害者——
虽然起初并不看得出来。这溯自童年以及青春期所蓄积的怒火,就像锅炉里过热的
蒸气,找不到释放压力的阀门,眼看即将要爆炸了。
    他将记事本塞进夹克口袋,两手握拳,想要找个东西痛击一番,直到东西被打
破,指关节皮破血流为止。
    这股盲动的怒火,总是让乔想起他的父亲。
    乔弗兰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相反的,他从未拉高嗓门说过话,他总是以
诙谐、乐观及赞赏的态度待人处世。
    他是个好人,好得无法言喻,而且以他所遭到的际遇来说,他又是个十分稀奇
古怪的乐天派。
    但是乔却终生为他愤恨不平。
    他已记不起他父亲有两条腿的模样了。他还不到三岁的那年,一个十九岁喝醉
酒的青年,开了一辆货车,撞上父亲车子的侧面,从此他便失去了左腿。
    弗兰和乔的母亲唐娜,靠着两张薪水支票及一身的工作服,就给了婚。为了省
钱,他们的车只投保了强制责任险。
    醉酒的驾驶没有财产,他们也拿不到任何保险公司的残废理赔。左腿是从膝盖
至臀部的中间位置切除掉的,那时没有很有效的弥补术。此外,任何功能的义肢,
都是非常昂贵。弗兰很快学会使用一条腿和拐杖就能敏捷地行动。他还开玩笑说要
参加马拉松。乔对他父亲外表的与众不同,从不引以为耻。在他心目中,父亲不是
一个步履瞒珊而怪异的独脚人,而是一位说床边故事的高手,各种游戏的带动者,
一位有耐性的全球教练,乔第一次打架,是六岁读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名叫欧雷斯
的孩子,嘲笑弗兰是个“蠢残废”。虽然雷斯长得比乔要高大许多,但他那优越的
体型却难敌怒火填膺的乔,因此而被打得屁滚尿流。乔甚至想要挖出欧雷斯的右眼,
让他知道人家有两个而你却只有一个的滋味。但老师在乔快戳瞎他眼睛之前,把他
们拉了开来。
    事后他一点也不懊恼,到现在仍是。他不是引以为傲,而是行事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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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5 01: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娜知道,如果她丈夫晓得他儿子为他惹上麻烦,心理一定很难过。所以她私
下处罚了乔,然后两人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乔沉默的愤怒及周期性暴力生活的开始,长大之后他四处找架打,但乔打
架的时间和地点,都特别挑选保证他爹看不到的地方。
    弗兰本来是个修理屋顶的工人,但一条腿实在没办法爬楼梯,也不方便干活儿,
只好无奈地接受政府的救济。但后来他改行去作木工,也就不再接受救济了。他制
造珠宝盆、灯座,及其他用进口木料镶嵌成复杂图案的器具。他找到肯销售他作品
的商家,没多久,他就清偿了所有的债务。
    唐娜在一家裁缝店兼干洗店当缝纫工,每天回家时,头发都被蒸汽弄得卷卷的,
身上也散发着石油精和其他溶剂的味道。直到今天,乔每当进入干洗店时,呼吸到
的第一口气,都会让他想起母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小时候,他以为母亲的眼
睛原本是深褐色的,后来是被蒸气和化学药品弄褪色的。
    失去腿后三年,弗兰的关节和手腕开始疼痛。诊断的结果是风湿性关节炎。这
种疾病非常痛苦,它会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身。弗兰全身都在痛,他的颈椎、肩膀、
臀部和那仅剩的一条腿。
    结束了木工的生意后,他开始接受政府的援助,但总是那么微薄,而且还得忍
受那些官僚们白眼的屈辱。教会也帮了很多忙,可是僧多粥少。弗兰和唐娜是虔诚
的天主教徒,乔常和他们一起到教堂望弥撒。但他就是不信教。
    弗兰少了条腿本来就行动不便,再加上风湿。两年后,他终于坐上轮椅了。
    到了十三岁,乔的日常工作包括帮他父亲换衣。洗澡。
    从一开始,乔对交付给他的工作从未推辞过、他对自已内心竟然也有此温柔的
一面亦深感惊异。
    过敢一段时间,弗兰对于必须仰赖儿子来处理自己隐私的事物,感到极难为情。
可是和儿子一起克服沐浴、用餐和如厕上的困难,却加深了父子间的感情,使他们
较之以往更为亲近。
    乔十六岁那年,弗兰罹患了纤维性关节硬化疗,好几处关节都形成巨大的风湿
瘤,包括右手腕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瘤。而左手肘的瘤竟大得像个垒球。
    乔的父亲实在为儿子的成就感到欣慰,乔虽然在麦当劳打工,但仍能获得荣誉
学生的头衔,同时也是高中足球队四分卫的明星球员。弗兰从未给自己孩子压力,
或要他出人头地,是“爱”驱使乔自己力争上游的。
    那年夏天,乔加入基督教青年会的拳击队。教练非常器重他,说他有天份。但
在他前两场的实战比赛中,他因连续重击瘫在绳索上毫无反抗力的对手,而被拉下
拳击台。对其他人来说,拳击只是一种娱乐及自卫术,但对乔而言,却是一种野蛮
的心理疗法。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的确伤害了别人,结果他被禁止参加比
赛。
    弗兰的慢性心囊炎,最后导致心脏衰竭。他在乔过十八岁生日的前两天,溘然
长逝。
    葬礼弥撒后的那个星期,乔午夜时分来到教堂,教堂当时空无一人,他喝了许
多酒,将所有十字架都喷上黑漆。把圣母的大理石雕像翻倒,打破了二十几个许愿
烛架上的酒红色玻璃。如果不是很快地被一种徒劳无功的想法克制住他的情绪,他
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坏。他不能教上帝如何怜悯,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痛苦。他愿意
用所有的力量,打通今生和来世之间的隔阂——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他颓然地倒在座位上,掩面哭泣。
    乔坐下不到一分钟,猛然想起,在教堂哭泣不啻是承认自己的软弱。很可笑地,
他认为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自己的眼泪不能被误解为接受世界被残酷所统治的事
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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