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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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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4 23: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也许生活的本质就是教会我们如何去习惯于厌倦生活,所以我现在不想谈生活,我现在听王菲。听她歌声里的颓靡和虚妄,孤寂和清凉。听一个曾经沧海的女子所特有的慵懒和厌倦,听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所独具的执着和梦幻。

只要你以同样绝望的姿态去聆听,你就会觉得温暖。”

熟悉的字迹,凝重而张狂。每一划都像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孤独的燃烧,如负剑的武士在大漠上留下的足迹一般苍凉。

我认识那字迹,因为他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样。

我闭上眼睛,像闭上已将打开闸门的记忆。

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需要平静。因为,那个男人,我已经决定将他忘记;而且,我想我可以忘记。

我合上日记本,露出一丝微笑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女子。我试图从她的脸上或眼里找出点什么,但结果令我失望。她的面容依然沉静,目光依然清澈。

我忍不住笑了,笑着问道:他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老……老同学?

她点点头。我想她也正试着从我的脸上找出什么。

我更加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我知道我将要说出的三个字会打破她脸上的平静。

“纪蓝柯。”我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脸色在我意料中的荡起波纹,她迟疑着问道,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萍水相逢。”我淡淡一笑。

我想,我岂止认识他。

纪蓝柯。那是一个你只要见过一面就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她端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盯着我的手指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常来你这里喝东西吗?因为你拿着烟的样子跟他很像。

我看了看手里已将燃尽的香烟,和被烟熏黄的无名指。诺亚,这年头能在分别多年以后仍然记得你生日的男人已经不多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嫁给他?

她咬着嘴唇,转头看着窗外,窗外有雪落的声音。她说,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第一次在“听雨”看见诺亚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们分手了,因为看不见明天,所以就放弃了今天。

“听雨”是这家酒吧的名字,我是这里的服务生,偶尔也为这里的乐队写词。

这是一家*近江边的酒吧,地段偏僻得接近荒芜。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公路通向这里。但是生意很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里看得见对岸的灯火,看起来像烟花。隔着宽阔的江面,对岸是市中心楼群的黑影,在斑斓的灯火中忽明忽暗。

可能是因为这里比较安静,因为它和繁华保持着一定距离。即使有时音乐喧嚣,也依然只是安静。

店里的那套音响几乎约等于整间店的价值,我喜欢它。但我明白自己无法拥有。我也不想拥有,因为我带不走。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沉入我的心底。

所以我只能来给这里打工,听免费的音乐。

听BON JOVE,听U2,听……王菲。

当被喧嚣的音乐所包围时,我觉得安全,不管是因为沉醉,还是遗忘。

“听雨”铺着朴素的鹅卵石地面,光着脚踩上去让人觉得非常舒服。门框,窗棱和楼梯的扶手都是剖开的松树干,散发出阵阵松脂的清香。那是闷热夏季里仅余的清凉。

我在这里有一分微薄的收入。形式上的。好在吃住都不用花钱。

其实我并不需要钱。我对钱没什么概念。前在我心中没有“多”和“少”的差别,我用来形容它的字眼通常是“有”或者“无”。因为我认为花钱的快感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不管是多少,关键是全部,花“光”。

所以我身上很少能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尽管也许我拥有的并不多,但我懂得怎样去挥霍,金钱,时间,情感,甚至健康。有人说,挥霍的人死的快。我想是的,死的快,但是死的痛快。

我只是个很无聊的女子。无聊到常常一个人一整天坐在江边看着浮云变幻,常常站在树荫下看阳光投下的点点斑斑,常常躺在废弃的铁道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有风掠过的时候,我会伸出手指看着它们像时光一样在我指尖悄悄溜走,无可挽留。

常常几天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看着天或者什么也不看,眼神暧昧或者茫然,不要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在想什么,我只是寂寞。无由的寂寞,不管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

我常常坐在吧台后面看着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容。他们从我眼前走过时掀起陌生的气味。我幻想着每一个沉静外表背后的故事。他们或是面容清瘦的男子,或是留着平头的女子,抽很辛辣的烟,喝这里最贵的酒。曾经有一位头发银白的女人,银白如雪,她坐在窗边看着江面,看了一整个下午。她身上带着二十年代旧上海的味道。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以各种扭曲变形或标新立异的姿势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杂志里,然后我银行的帐户里就会多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

我知道事实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觉得恶心。

但是我能很快的看清楚一个人,看到他残存的人性或是脆弱的灵魂。我从来不出卖这些东西。有价值的东西值得珍藏和回忆。

我知道银行里的那笔收入会很快地消耗在大都会的炫光灯下,立体声的电影院里,旧书摊上或是江边的烧烤店里。。

我是个很自恋的人,我喜欢一切自恋的东西。香烟,唇膏,香水,和漂亮的衣服。

我买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虽然我不一定穿。但是看着它们静静地挂在折叠的衣柜里,就已经是一种安慰。

如果没有精神生活,有点物质生活也是好的。
世上有一种动物,他们是没有根的。所以便显出空虚与浮躁。他们只能通过对物质的疯狂攫取来麻醉自己。而这麻醉,渐渐便成了束缚。

太多人被物质所束缚。

我会花一整个下午在电影院里反复看同一部电影,很少看新出的片子。我喜欢那些经过时间的冲刷而仍然能够留下来的东西。因为它能被人们所记住。

然后就去旧书摊上淘几本书。那些泛黄却仍然很干净的书。线装的。繁体字。甚或是手抄本。那是书城里面买不到的。

我想象着它们曾被某双深邃的眼睛掠过,上面有苍白手指翻过书页时留下的味道。

夜色降临时我就会到江边的烧烤城吃烧烤。江边有眩目的灯火,空虚的繁华。穿梭于各种陌生的人流之中,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坚韧与麻木。我喜欢一切陌生的地方,一切带着陌生气味的地方。流连于路人匆忙的脚步中,徘徊在冷漠的街头巷尾,在红绿灯的路口张望,张望。我知道,我在寻找。

我会记得给自己留下二十块钱打车回去。如果忘了,就只能沿着江边一直走,一直走到凌晨,走到灯火阑珊,万籁俱寂。

走过大桥时,桥上的冷风带来江水的气息。

     

那个冬天,我在吧台后冲咖啡。门帘被掀开,寒风卷着雪花飘落进来,迎门而入的冷气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留着长发的女孩。曳地的长裙,细带的凉鞋,没穿袜子。

我想,这是一个喜欢比正常温度低一点的温度的女孩。

她把犹自带着雪花的围巾随意地放在吧台上,坐下来用一种像猫一样慵懒的姿势伏在桌沿,枕着自己的手臂。

“冰水,要加冰块的。谢谢。”她的眼神迷离而涣散。也许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她此刻绝对不知道我和一堆一百米以外的废墟有什么区别。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的藐视我,她太骄傲。但我居然毫不生气,我不得不承认她有可以值得骄傲的东西。她就像一件脱离了背景的艺术品,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那骄傲像是与生俱来的,是骨子里的东西。如果你看见她,你根本不会觉得那是骄傲,你会觉得她本就应该如此。

骄傲是一种气质。

我倒了杯冰水递过去。她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用脸贴住杯子的边缘,仿佛要从那透明而冰冷的液体中寻求温暖。

“我们分手了,因为看不到明天,所以就放弃了今天。”

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说,更像是对着浮在水面上的冰块说。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不知道现在我该说什么,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继续一个服务生的角色,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确认了我的存在。

但是,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抬起头看我,我想,那是她看我的第一眼。直到事隔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当时的眼神。带着惊喜和疑问,祈求和怜悯。

我伸出手理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她的肌肤冰凉。

“借肩膀用一下,好吗?”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

我走出吧台,坐在她身边的高脚凳上。她伏在我的怀里,抽泣得像个孩子。她的肩膀起伏着,两片美丽的蝶骨像一只翕张的蝴蝶。我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或许和她的心一样的柔软。

这样的一个女孩,这样一个冬天穿凉鞋的女孩,一个用冰水取暖的女孩,一个因为爱和伤害而在一个陌生的服务生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女孩,我想她值得全天下的男人为她疯狂。

我想眼泪应该是温暖的吧,因为它带着情感的味道。而我,已经好久没有触摸过那么温暖的东西了,即使每天对着自己为自己煮的热腾腾的咖啡。

当我的腿开始发麻的时候,她从我的怀中醒来,带着非常窘迫的神情用极细的声音说道,谢谢你。她抽出一张钱放在吧台上,拿了围巾转身欲走。

我揶揄地问道,你为什么在我怀里睡得这么香甜?

她回头,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有个人跟我说过,一个会独自抽烟的女孩,一定是个不简单的女孩。

我突然间想起,这句话在哪里听过?但我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

冷气再一次涌进店里,我看见她的凉鞋在雪地上留下纤细的脚印。

她第二次坐在吧台边地时候,我给她递了一杯冰水,加冰块的。

她盯着我的手,我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七星。

“我叫诺亚。”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手,她地眼神很奇怪,好像我的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只手似的。

“我叫羽筱,林雨筱。”我看着她说。

我们在一起八年,她把冰水紧紧地攥在手里,轻声说,八年的时光,说散就散。抗战也不过才八年嘛。她麻木地一笑,继续说道,他和政教主任的女儿订婚了,现在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会被分到乡村小学去教书了。我看见他转身离去地那个瞬间,我想起那个曾在我耳边耳鬓厮磨,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男人,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听着她静静的说。我觉得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安慰人。

她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人有时候真的是很*,他越伤害你,你越爱他。当他走不出自己的阴影,他以为只有不断的伤害我,贬低我,好使他配得上我。但他做不到,他无法改变我,无法使我变得卑微。他的离开,也不是他的错。

我觉得我们就像沙漠中的过客,明知道找到水的希望很渺茫,人不懈地寻找,被爱,被伤害,爱别人,伤害别人,可是,水,在哪呢?

诺亚无助地用手臂搂住自己,我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痕,瘀青,乌黑的肿块,和细碎的牙印。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比我想象中的更为深刻。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笑着问道,雨筱,你相信爱情吗?

我觉得她的眼神能看到我的心底。

我不相信。我答道,因为我不相信男人。诺亚,我没有上过大学,我在高考的时候离家逃走了。我想当我爸妈收到那张语文考了143而其它科目全为零分的成绩单时,我依然是他们永远无法了解的女儿。

我上高中时有男朋友,我们手牵着手在冬天结冰的湖面上散步,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那种名叫幸福的感觉了。但是当冰面碎裂的瞬间,我看见他撇下我奔向岸边时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得背影,我在湖水中忘记了挣扎,我觉得湖水很暖。

我发誓再也不相信男人,男人都是泥土做的,不懂得珍惜,他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女人。其实女人有时候很简单,但是她们要的,他们常常给不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3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二)

我相信。诺亚说,我相信爱情。尽管合适的时候总是遇不到合适的人,尽管合适的人总是出现在不合适的时候,尽管我常常会在半夜咬住自己的手臂躲在被子里哭泣,但我相信。雨筱,当你什么都不再相信的时候,是什么支撑着你活下去呢?

你看,她把手臂举到我面前,我有这么多可以记住的事情,多好,虽然搀杂太多的痛苦,但正是这痛苦,使我的记忆变得明晰,见证着我的成长。

成长?我想这个词对我太过陌生。我的成长没有过程,那只是一个瞬间,但我忘了是哪个瞬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忘了去关注自己,而当我再次想起自己的时候,我已不是我。我被迫过早的去面对生活。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好像少了一段历史,像电影胶片被从中间剪掉了一段似的,没有了过渡。

诺亚,也许你还年轻,当有一天你同我一样什么都不再相信,那便是苍老,苍老是与年龄无关的东西,当你的心已经老去时,你会什么都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憧憬。我多么羡慕你的年轻,羡慕你有着这么多的勇气。

我也曾遇到一个温柔的男子,有着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他说女人天生就应该是被爱的,他说女人是水做的,玲珑剔透,像水晶雕刻的艺术品。但他走不出自己的囚牢,走不出自己心里的困惑,他无法给我一个承诺。

他是不属于任何女人的男子,我无法肯定我给他带来的幸福能是他忘掉他在这个世界苦苦寻求却永无结果的价值。诺亚,当我看见爱情时,也同时看见了绝望。绝望就是什么都不再奢求,当你以绝望的姿态去面对一切,你就不会感到伤痛,亦不会有欣喜。

但你会在绝望中看着自己苍老。

诺亚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每次都带着大叠厚厚的杏黄的信纸,上面有浓黑的字迹。我想那一定是个沉默的男子,这年头还有什么人能静静坐下来写下这么多的心事,然后寄给一个女孩?

她常常都是点一杯冰水然后静静坐在那里看。

“新男朋友?”我问她。

“不是,老同学,几年没见了。”她露出笑容。

“什么样的老同学?”我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了。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欣赏,抑或是想在她的身上解读自己生命里所缺省的那段历史,应该说是梦想。

“高中时的同学。那时他坐在我后面。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有着清澈而忧郁的眼神,我当时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看了看我,停了一下。我说,继续啊。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时候单纯的时光,真让人怀念。现在,永远也回不去了。”

“你喜欢他?”我看着她悠然神往的表情,问道。

“我不知道,只是他的独特,他的沉默,他那仿佛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是个奇特的人。”

“你看信时的眼神告诉我,你喜欢他。因为你的眼神太复杂,太柔软,又太害怕,你在怕什么?”

“或许我本来就应该喜欢他的,当时太小了,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感情。”

看着那沓厚厚的信纸,我想若是在多年以前,我心里一定会涌上一种感觉,名叫嫉妒。

诺亚再次来的时候,带来的不是信纸,是一本淡蓝皮壳的笔记本。她对我说:

“他给我寄生日礼物,一只粉红色的小兔子,我收到的瞬间,觉得自己幸福得像个孩子。”

这是什么?我问她

日记。他的日记。有没有兴趣看看?
他这么*啊?他的日记谁想看就可以看?我笑问道。

他说,我的日记里没有隐私,让你看你也看不懂。我想如果你能看懂,那是他的运气。

我愣住了,多少年沉积的风霜在瞬间涌上心底,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说出如此狂妄而心酸的话。

我用指尖轻轻的摩挲着那柔软的皮质蓝壳,我想我将要打开它,我预感到一场恶梦的开始,而我不忍心逃避。

我翻开日记,太多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涌进眼里。纪蓝柯,我究竟要逃到哪里才可以把你忘记?

那个用苍白的手指夹着“七星”在深夜里看古龙小说的影子,那个在录相厅的前排看王家卫片子的影子,那个用同样绝望的姿态在王菲的歌声里寻找温暖的影子,原来依然如此深刻的沉在心底。

我紧紧闭住眼睛,像闭住那已将打开闸门的记忆。

“如果心底有一颗眼泪,为什么不让它流动呢?”

我不敢,我害怕我阻止不了它的汹涌。那个如此铭心刻骨的名字。纪蓝柯,你是我的劫难。为什么我逃了这么久,仍然逃不出你的影子?

我给自己点燃一支烟,香烟能让人平静。我合上日记本,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女子。
诺亚很肯定的说,你的眼神出卖了你自己,那是你的笑容和香烟掩饰不住的,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们绝不是萍水相逢,我早就应该知道你看的懂他写的东西,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我沉默了,面对着这样凛冽的眼神,我无法撒谎。

她看着我僵硬的表情,嘴角露出苦笑,她说,我觉得他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很复杂,他是个奇怪的人。

我第一次看见纪蓝柯的时候,他一个人正坐在通宵录像厅的最前排看“东邪西毒”。

有一种人,他们是属于黑夜的。因为他们常常见不到阳光。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游走于各种街头,山顶,天台,远郊,甚至坟场。身上一种潮湿和阴郁的气息。

那样的潮湿和阴郁经不起阳光的曝晒,经不起世俗的算计,他们是有缺陷的人。他们的皮肤会因为缺少阳光而略显得苍白,容易过敏,会由于抽烟过多而显得粗糙。

我是一个晚上很少睡觉的人,我觉得我思维最敏锐,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我纵容自己的游离,因为恐惧着平庸和麻木。

黑暗对于我是阴湿繁盛的森林,静寂而充盈。我在黑暗中行走,当视觉,听觉,嗅觉,一切肤浅而表象的感觉被屏蔽掉的时候,人的思维和心智就会变得深刻。只是光线太暗,我觉得冷。

几个男人散落在长椅上,只有轻烟缭绕,红光点点。这种地方,不会有行头脏乱的男人拎着包裹来这里打呼噜,也不会有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和打扮艳俗的女子猥亵的调笑,因为这里没有沙发,没有包厢,甚至连个垫子都没有。长椅是公园的那种,冰冷,生硬的木条椅。

放的片子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那个戴着墨镜微笑着的男人。我想,他很少用眼睛去看世界,因为眼睛容易造成错觉。

看他的片子,总是在疑惑——思考——感动——疑惑——思考——再感动。周而复始。

那是一部用平淡凸显疼痛的电影,直面内心世界的情感探索,疼痛得像毛竹断裂时苍白的伤口。曾经沧海,终究无可奈何。

因为有坚持,所以疼痛。

他的电影里是有坚持的。对人性的坚持。就像洪七在《东邪西毒》里带来的信念和希望。

欧阳锋说,当你已无法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我想我无法忘记。

凌晨三点,逼仄的录像厅,混浊的空气,破烂的长椅。录像厅里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当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坐在我旁边隔两排座位上的那个男子。

他留着清爽的短发,有坚毅的鼻梁和眉角,坐的很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看电影可以看得如此专心,那是一种深陷和沉迷的状态。

我知道,所有的沉迷都是罪恶。

张曼玉说,一直以为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照着镜子,才发现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不在我的身边,如果一切可以重头来过,那该多好。

当那个穿着红色衣袍抹着艳丽口红的女子以一种寂寞的姿势双手搂紧自己纤弱的身体坐在阁楼的地板上,用脸紧紧贴住面对夕阳的窗棱时,我看见那个沉默的男子掏出一支烟用一种极其含蓄的方式塞到嘴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懂得女人。

我伸手到口袋里面去摸烟,烟盒空了。他偏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眼中有星星一样闪亮的东西,在幽暗的背景中尤其明显。他笑了一下,递过来一支烟。

柔和七星。女烟。产地,日本。

我们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离开录像厅,两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我第一次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他说,你看看你的无名指。两个人都笑了。

他看着我的眼光,让我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子。他的眼光太放肆,放肆的就像我没穿衣服一样。但那样的眼神里没有邪恶,反而有着伤痛,像一个忧郁的孩子。我想伸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在幽暗的录像厅里一瞥之下就注意到一个女孩的无名指,但他却仿佛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在异乡垃圾飘飞的街头,我们互相埋下头用手心拢住打火机点烟,寒风凛冽,狠狠地撩起衣衫。我想那一刻的感觉,就叫温暖。
你为什么抽女烟?我问。

我喜欢她淡淡的女人香。他说。当东方慢慢现出一抹微白的时候,我们渐渐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天空开始下起雨来,越下越大,丝毫没有想停的意思。

他站在雨中对我说,在恰当的时候和恰当的人一起淋雨,是一种幸福。

我们手牵着手在城郊的公路上迎着雨奔跑,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穿过雨织的声音,他的手心冰冷。我想找点什么记下那一刻他和我肆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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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3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三)

直到我们都跑的再也不能动了,我们躺在山腰公路边的草地上。远处是静谧的江水。雨开始慢慢地变小,直至完全停下。

太阳从山顶的云层中慢慢挣脱出来。

你见过高原上的阳光吗?他微笑着说,那里的阳光浓烈而厚重,你可以用你的肌肤,你的嘴唇,甚至你的睫毛去感觉和触摸到它。那样的日光是有质感的,有重量的,它就像雨点一样的打在你的手臂和脸颊上。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露出神往的表情。

还有呢?我忍不住问道。我觉得他的梦中有一个美丽的天堂,那是我曾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

还有,那里的山很高,天蓝的不能再蓝,云白的不能再白。

那里的山山水水,草长莺飞,云淡风清,溪语泉鸣,我都仿佛见过。那么清晰,那么亲切。

你喜欢那里?

不,我爱那里。

太阳缓缓升起,但我看不到新的开始。

你第几次看东邪西毒了?我问他

记不清了,好像是第十七次吧,你呢?

第二十三次。

为什么记那么清楚?

因为我每看一次都会写一篇文章,现在已经些了二十二篇了。

你喜欢文字?

我摇摇头,本来是喜欢的,但是当我为了吃饭而去写那些东西,当我把它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时,我已经不爱它了。

你是干什么的?他问。

我?四处流浪。水吧,夜宵店,盗版音像店,都呆过,偶尔也为地下乐队写词。我在高考时旷考,逃走了。

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我至今也没有想起来我为什么要逃。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我想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很暖。

那是七月,对吧?我记得上午考的是语文,下午考的是物理还是化学已经记不起来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搞清楚物理和化学还有袋鼠有什么区别。

我走进考场时有一种荆轲刺秦的架式。

在考卷上写下了姓名和学号之后,我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还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写。于是我在橡皮擦的四面写下了A,B,C,D四个字母。然后抛起来让它落到桌上,朝上的一面是C,于是我在选择题的第一个括弧里写了个工整的C。

监考的女教师冷冷的盯着我。那让我失去了继续做下去的心情。我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那里的阳光很暖。

我歪着头趴在课桌上,透过纱窗呆呆的看着窗外。那纱窗就像一张网,我清晰的看得见它每一丝纵横交错的纤维。

那里的天很蓝,云很白。而上面覆着一张斑驳的网。微风轻轻的掠过树梢,新绿的叶子亮丽刺眼,花池里的小花懒洋洋的垂着脑袋,花池边有鸟儿在树荫下觅食。树梢上的蝉声嘶力竭的鸣叫着,这所有的一切随着我脑袋的偏转而呈现不同的角度。包括那张网。

这个夏天静寂而空旷。而这静寂和空旷,都在网外,或者网里。

于是我站起来,把试卷送到了讲台上。她抱着手*在门边看着我。

你要干什么?她问我。

不好意思,我交卷了。我说。朝门口走去。

三十分钟之内不准交卷。她说。

我抬起头看着她,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我微笑着说,我要走。我听见自己微弱而肯定的声音。

我觉得背后有数十双眼睛正在鄙夷的看着我。

她只是说,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转身走了出去。

我很感谢她并没有极力想挽留我的意思。虽然现在我已经历经了那代价,但是如果我留下来,我想今天我会付出不一样的代价。

我点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接着说,回头想想,真羡慕当时,自己也有着这么多的勇气。

他很专注的看着我,一直静静地听我说完,自始至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我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他苦笑道,我说我是当兵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像你这种人,撒谎的时候肯定会脸红的。我笑着答。

他也笑了,像个小男孩那种羞涩的笑。他说,我没有你那种魄力,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我的心在路上。

漂泊不是旅游。

漂泊是没有目的,没有期限,甚至没有物质保障的。那是让你的心和双腿一起走在路上。一直在路上,没有终点。

只要你能真正的放弃一切,放弃过去和未来,放弃躯壳,你就能真正的溶入天地之间。

他说,你选择了一种最接近死亡的生活方式。他摇摇头,我放不下那么多。

你怕什么?

你是女人,你不会明白的。而男人,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要承受更多。

我告诉他,既然选择了背叛,就注定要承受骂名。如果你能放下,如果你选择了流浪,那就意味着你一无所有。我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

你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家。

家?家并不是一所房子,家是一个让你愿意停留的地方。换句话说,并不是有了一所房子,便有了一个家。

你有太多欲言又止的东西,你活的太累。好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吧?我看得出你平静外表下的汹涌,你有没有想过要把它们说出来,或者写出来?我问他。

你知道我想写?

你右手中指的第二节向内凹陷,还有被磨出的茧子,你不是一个用电脑写东西的人,那是被钢笔磨出来的。

他笑了,很欣慰的笑。他知道我懂得。

他说,我写不出来。我心中有一些高于生活的东西,但是太过零散和琐碎,我无法把它们组成一个完整的架构。而且,那都只是一些虚幻的意象而已,当我把它们付诸文字并使之变得明晰,它同时也会因为脱离了本质而变得浅薄。

我说,为什么要组织呢?你怎么想就怎么写。

这样写了,谁能看懂?而且,我为什么要写?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呼唤还是为了取暖?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先?

我语塞了,我答不上来。如果我能答上来,就不用去奔波,流浪和求索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有些问题一旦问出来,就注定要面对永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说,你知道,没有人会愿意去当一个作家的,随便说几个作家的名字,你就永远不会再想去碰文字这种东西了。比如说,古龙,张爱玲,陀斯妥耶夫斯基。

疾病。贫穷。孤独。流放。

我说,我知道,但我在尝试。不是我选择了文字,是它选择了我。我爱上它,我无可选择。那种像罂粟花一样的东西,美得如此凄艳……………………

我问他,你懂音乐吗?

他说,我不懂,但我懂感觉。任何东西到了一个极致就是艺术,任何艺术到了一定层面上都是相通的。

……………………我看着他,用一种惺惺相惜的目光,我说,我比你幸福,因为我可以逃,我在笼子外面。

他笑了,逃?逃得了吗?我相信每个人都在逃,每个人都在做着无谓的挣扎和尝试。我曾经想过死,我一直相信死亡是生命里最有价值的体验,却是永远不能被传达的思想和不能被遗留的财富。

我第一次接触死亡,他说,是我七岁的时候。那是我上小学时家里养着的那条狗。他当时和我一般大,不论是个头还是年龄。他浑身棕黄的毛,我叫他黄SIR。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只宠物,他没有宠物的奴颜媚骨。但是后来他自杀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我们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突然从地上纵起来,钻进了衣柜里,然后再跳出来,跳到桌上,撞翻了所有的杯盘碗碟,最后以一种夸父逐日的激情从门口冲了出去。

我记得那天的天很蓝,山顶挂着夕阳,晚霞很美。我赤着脚在田野里追着他叫喊着他的名字,他在临河的悬崖上向我张望,我听不见自己撕裂喉咙的声音。

他跃下悬崖的瞬间,我跪在田埂上,我看见那是一种飞蛾扑火的姿势。

人们都说他疯了,但我不相信,我相信他是自杀的。我相信他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我总有一天会看到的东西。

河水很暖,那是我第一次站在河水中面对着一只狗的尸体像一个哲学家那样的望着天。

当他转过头问我“你相信吗?”的时候,我无以表达我的震撼。我只能无力的伸出手,抚着他的脸。我确信在那一瞬间我彻底被这个男人所震撼。他竟是这样的去面对着生,面对着死。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忧郁,里面有暗流涌动的潮水。纵使表面再过平静,里面已然是无法填补的渴求与虚无,依然是激越和炽烈,随时准备着要把一个人吞没。

我想他是我在人间投下的阴影,我在多年之前抛弃了他,让他久久徘徊于地狱与天堂之间。

我想如果我们会相爱,是因为怜悯,懂得,还是因为寒冷,这样的爱注定是有缺陷的。

我久久的盯着那双漆黑如洗的眼睛,企图寻找我们曾遗落的往事,我的眼中渐渐有了柔软。

我把脸轻轻的*过去,贴在他的脸上。

我用嘴唇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我想给他带去温暖和抚慰,他的嘴唇那么柔软,舌尖冰凉。

他把我紧紧抱住,那么用力,我的肋骨就像快要被勒断的样子。

我想对他说,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到这个世界之外去寻找你要的价值。他的眼神告诉我,我不能走。

………………

他用嘴唇摸索着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你是我的名字。

我说,你是我的影子。

天光大亮,耳畔有疾驰的汽车呼啸而过。

他站起身,给我递过来一支烟。我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他笑笑,中国有句古话,轻诺则寡信,我不能回答你。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西风烈。我捡起风衣披上,不远处传来他的浅吟底酌。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诺亚走了,她把日记本留给了我,她说,我想你不应该忘记,也不会忘记。

我在唱片机里塞了一张王菲的歌,清凉孤寂,颓靡虚妄。

诺亚问我,你为什么要逃避?

我反问道,你呢?

她回避,她说,我会再来的,你就像他的影子。

我住在水吧后面一间八平米的房间里,有一张特大号的双人床,有一块很大的镜子嵌在墙里,有一张写字桌。地上散乱的扔着各种书籍和正盗版的CD。

我现在躺在那张双人床上枕着蓝柯的日记听恩雅的歌。那张CD也是诺亚留给我的,她说那缥缈如天籁的声音,可以涤荡你的灵魂,你会觉得从未有过的洁净,因为那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东西。

但我觉得烦躁,我爬起来,冲到前厅,把所有音响的声音开到最大,拿起麦克风风狂的吼叫,我被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震得眩晕。店里的男人很无辜的望着我,我想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就算没有习惯,也可以忍受,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女人,而且,还算漂亮。

我抛下他们不知所措的目光,径直走回房里。我给诺亚打电话,我对这话筒大声吼道,我在这里宁静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来扰乱我?

她平静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扰乱你生活的不是我,是你的心。他在你的心里。沉积的越久,爆发起来就越可怕。

我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我挂断电话。

我躺在大床上咬住自己的手臂无声地哭泣。哭过之后洗了一把脸继续回到前厅上班。给自己煮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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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3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四)

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他们自己不理解,却常常以为别人疯,这群笨蛋搞得少数人比窦娥还冤。

蓝柯常常在日记里提到诺亚,还有另一个叫天心的女子。看得出来,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对女人的信心。天心是那种积极健康的女子,努力而实在,聪明,坚强。他在日记中写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是情感的动物,不爱着的女人坚强的可怕。他说,因为爱她,而觉得亏欠,但是当她离我远去的瞬间,一切都还清了。

我想蓝柯的前生一定是个女人,那给他留下了阴柔和敏感,和他所感受到的露水姻缘。

诺亚已经好久没有来了,我仍能继续这平静的生活,在或喧嚣或静谧的音乐里慢慢的遗忘。直到有一天,直到我又看见了子栀。

我在下午两点刚起床去上班的时候,我看见子栀坐在吧台边上,他像一朵栀子花一样偏头看着我。

我给她倒了杯橙汁,我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偏着头笑着说,“听雨”住着位才女谁不知道,还会在半夜起来用音响大声唱歌,只是她不知道,她写的那首“逃亡”已经红遍各大校园了,呵呵。

我无奈的笑笑,是谁拿出去唱的?

她用嘴朝角落里一驽,那几个乐队的男孩正摆弄吉他和音响。

我问,子栀,你觉得我真的疯吗?

她说,无所谓啊,开心就好,只要你能做回自己就行了,无所谓疯与不疯的。

我望着她俏皮的短发,对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露出感激之情。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她说,羽潇,我要出国了。

恭喜你呀。我喜道。这是好事阿。

在这里什么都好,有家人,有朋友,出去了,什么都要自己做,好孤独,我会想你们的。

我伸手抚着她的头发,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子栀,你出去会学到很多东西的,你会发现那里整个世界的人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也许你会喜欢的。

子栀说,我这次来找你,试想让你帮我把这个交给蓝柯的。

纪蓝柯,又是自纪蓝柯,这个祸水,你究竟留下了多少罪恶?为什么总是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子栀拿出一个淡绿色的盒子,放在吧台上打开,是一支婴儿玩的纸风车,用粉红色的硬纸片做成的,上面还有精巧的手工绘制的卡通图案。

我问子栀,这是什么?

我记得我生日的时候他给我送过一个婴儿用的奶瓶,他说,他觉得自己正慢慢的苍老,他说人老了,最难保住的就是一颗童心和一颗野心,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够留给他的东西了。

我第一次看见子栀的时候,她对我说,男朋友不一定要找最好的,但一定要找最适合自己的。

蓝柯对我说,你玩电脑游戏吗?

偶尔玩,但我不是高手,几乎每隔三五个月我就能遇见一个让我头疼的对手。我笑着说。

我站在蓝柯后面,看着他和韩枭在网吧里打星际。

我本来是坐着的,但我慢慢就开始忍受不了那种压力,不知不觉中就站了起来。

韩枭是那种精力旺盛的男子,他仿佛随时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干净,简练。他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很投入,绝对的心无旁骛。

我看着他的鼠标在屏幕上飞快的移动,左手在键盘上起落有致,他计算的极其精密,每一分每一秒制造和兵力部署的时间都恰到好处,矿产资源绝无剩余,也不短缺。

而蓝柯打游戏的时候就像个孩子,安宁的像个熟睡中的孩子。他的双手移动的极其美妙,像一曲优雅的华尔兹。他的部署上有着很明显的漏洞,但仔细一看,又仿佛全都不是漏洞,他进攻的角度和方式都很诡异,几乎每一次交火都是玉石俱焚的架式。

他们偶尔偏过头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露出诡异的微笑。

等到地图上所有的资源都被采光了的时候,蓝柯的两个工程兵在无力地攻击着韩枭仅余得一个建筑时自己飘在地图角落空中的基地却一直在燃烧。

两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相视一笑。我伸手揉了一下眼睛,两个势均力敌的人,一场玉石俱焚的战役。我想。

我看得出来蓝柯达基地会先爆掉。

我笑着问韩枭,他可是读过《孙子兵法》的,为什么还是打不过你?

他说,可是我读过三十六计,有一计叫美人计,我知道只要你站在他旁边,他就绝对赢不了我。

任何女孩子听了这种话都会飘飘然的,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漂亮的,我也不例外。

想不到你拍马的功夫比打游戏更胜一筹嘛!我笑着回敬道。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着蓝柯,和他难得的笑容,我想,这和那个忧郁的他,究竟那个更可爱?

韩枭提议一起吃晚饭,顺便再叫上一个人,来个四人约会,于是我就看见了子栀。我们站在*路口等她,她从远处慢慢朝我们走来。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不是因为她穿着运动鞋,也不是因为她斜挎着刺绣的布包,是因为她的眼睛,那双清澈而无羁的眼睛。我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眼高于顶”。

有人说,人在幻想的时候,眼睛会不经意间瞟向左上方,而在回忆的时候却会瞟向右上方。她的眼睛时常向左上方转去,仿佛天上有什么东西比她周围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更精彩,又仿佛她周围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根本不存在。

我问韩枭,你女朋友?

不是,他笑着答,人家有男朋友,而且很执着的。我也想撬啊,可惜撬不到。他做出一个夸张的无限可惜状。

蓝柯凑到我得耳边说,你看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放肆地眼睛,她敢很直接的盯着任何人的眼睛看,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我会意的一笑。

我们找了一家很僻静的饭馆,吃的是传统的中餐。点菜时,我问,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喝什么酒?

韩枭指着蓝柯说,他不喝酒,滴酒不沾。

我愣住了,我觉得那一瞬间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我突然觉得有些寒冷,一个只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是太过于压抑,还是太过于冷静?

蓝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只要你想醉时,喝什么都可以醉的。我喝茶,浓茶。

子栀笑着说,不喝酒怎么了?我还见有人不吃盐呢。

我想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慢慢地了解这个人的生活习性。不喝酒,只抽烟,而且抽的很有节制。饮食习惯就像骆驼,徘徊在饥饿与暴食之间,不吃零食,而且常常几天不吃东西。

这是一个因为长久的沉默而失去表达的人。

子栀是那种单纯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子,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很当真,她能让气氛变得极其轻松,让你随时感觉到你的周围就是整个春天。

她也随时会被韩枭和蓝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晕头转向。

席间,韩枭和蓝柯去上洗手间时,我问子栀,你很爱你的男朋友吗?

她说,也许是吧,我说不上来,两个人在一起能开心就好,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我说,我没你那么幸运,太多东西我始终无法改变也无法接受,比如说,一个男人平凡的外表或是内心。但真正优秀的男人,我却无法完全拥有。

子栀说,羽萧,我觉得男朋友不一定要着最优秀的,但一定要找最适合自己的。我在那一瞬间无语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子,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懂得成熟的定义。

她的眼神那么直率和坦诚,我露出欣赏的目光。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苦的。但是,苦后余香。

他们两个人回来了,我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韩枭问,你们两个背着我们说什么呢?

我说,我们在商量待会带你们两个臭男人到哪去开房间。

我突然想起诺亚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看,我有这么多可以记住的事情,多好。

我想,是的,真的很好。

子栀把礼品盒盖上,往我面前推了一下。我问她,你觉得蓝柯这个人怎么样?

她想了一下,说,他,看问题很深刻,我要做什么决定时都会去问他,很有想法,很难看得懂。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你觉得他可不可*?

不知道,不过他很少撒谎,很温柔,温柔得就像个女孩子。

我问她,你认识木天心吧?

当然认识,我们以前都是同学嘛,你认识?

不认识,我只是好奇,想了解一下这个人。

她迟疑着说,她和蓝柯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哇,当时才子佳人,多让人羡慕,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就草草收场了。你不是号称看一个人只要十分钟嘛,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去找啊。

我觉得跟子栀聊天真的很轻松。

子栀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啊,你打算怎么生活?

我说,我不想知道将来,因为有了未知,才有希望,我受不了明确道路的束缚。

还说没有束缚,你看看你抽烟的样子,早上瘾了。

子栀,你不知道吧,我每隔几个星期就会戒一个星期的烟,当我发现它快要束缚住我时,我就会抛弃它,或者让它抛弃我。

我就不信你能抛得掉,你抛得下蓝柯吗?

我沉默了。

她很郑重的问我,你不会就打算当一辈子服务生吧?

当然不会,我总有一天还会逃掉,我说,但我还能有什么奢求?

你就不想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多赚一点钱,或是有自己的事业,趁年轻做些你老了以后再也不能做的事?

那又怎么样?

那你就可以找一个爱你的老公,就蓝柯吧,让他不要在当兵了,你们可以一起到罗马去度假,到夏威夷去晒太阳。子栀无限憧憬的样子。

然后呢?然后就可以冬天背着人民币到喜马拉雅山上去烤火,在家里用钻石镂成的杯子来煮茶,或是惬意的煮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自己喝。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口,问子栀,那,我现在在干什么呢?

子栀天真的笑了。

我问韩枭,你们是朋友?

是。他点点头。

什么样的朋友?

无话可说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太了解对方。你看得出来,我在他面前很少说正经话,因为我要说的他都知道,他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而我了解他,包括他打游戏时兵力的一举一动。他顿了一下,笑笑,说,如果他是个女人,我就娶他。

但是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啊!

但我们懂得欣赏对方。

我想,是从那一刻起,我才开始明白男人之间的感情。

我对韩枭说,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就娶你。

他狡黠的笑道,你不会喜欢女人吧?

我抬起头看天,我说,不是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男人。

为什么?

男人冷。

他很正经的问我,可蓝柯也是男人啊?

我露出笑容,他不一样,他是个阴柔的男人,他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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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4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五)

我们没有去开房间。我跟蓝柯去了他服役的地方。
我们是从军营后面的围墙翻进去的,他说大门口的卫兵不会让我进。
我在围墙上对他说,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兵。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
那里可真干净,绝对的一尘不染。每一处的道路和地板都像是用舌头一寸一寸舔过的,你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这样的干净和安静让我觉得恐慌,我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树木和花草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修剪成任何形状的他们需要的几何体。这些生机盎然的草木,或许也曾郁郁葱葱,但是当他们变成这里的一部分时,就已经失去了灵魂。
我问蓝柯,你被修剪过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明白了,说,有。
我说,但是你会思考,你有灵魂。
他笑了,笑得欣慰,却带着苦涩,他说,你知道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吗?是智慧。
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板砖,在烈日下白的刺眼,我眯着眼睛往前走。
你知道吗?这块地原本是一块草坪的,后来他们把草挖了,种上了花,再后来把花拔了,铺了水泥地面,现在水泥地面被砸了,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过不了多久,他们肯定又会把地板砖撬了,种上草或者树。
为什么?
因为有工程就有项目,有项目就有收入。他说。
我不再说话了。
我去了他住的地方,一间不到八平米的小房子,室徒四壁,被子被叠成豆腐块的形状,我觉得似乎每一个棱角都能戳手。
他给我到了杯水,让我在床上坐下,坐在他的旁边。
我觉得我能理解他的感觉,只要我也能身临其境的去感受他的朝朝暮暮,但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他疲惫的蜷缩在床上的姿势,那让我始终都无从抚慰。
我能深刻的明白这种心酸。如果一定要说话,我只想说脏话。

只有后山,只有军营后面那几座小山是让我永远怀念的地方。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家,我想那里曾经像一个家,至少,他让我愿意停留。
那里长着高大的松柏,茂密的灌木丛,常年的落叶在山坡上铺成一张古典而巨大的地毯,踩上去比通向教堂的那条红毯还要柔软。树荫下冒着清冽的山泉,偶尔有鸟儿的叫声穿过松柏的枝叶,冲向蓝天。蝴蝶在灌木丛中萦绕,扑向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这里是我们的天堂。
山顶上有一块空地,长着及膝的长草和野蒿。我和蓝柯常常睡在这里看天,听风消风起,看云聚云散。
我说,原来人间还有这种地方。
他说,很快就会没有了。
我知道。
他说,你听。
我闭上眼睛,我听见泉水汩汩冒出地面的声音。他说,泉水是有灵性的。你相信吗?有些水滴根本就到不了大海,他们会在旅途中峰回百转,遥望源头,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所以他们常常会在路途中就被蒸发掉。
太多的水滴不愿随波漂流到那肮脏的入海口,因为我忘不了那清澈的源头。
这里有清冽的山风,我们常常在长草里一躺就是一整天。
你知道吗?他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去淋雨了。每当乌云滚动的时候,我都会跑到山顶上,高原上直入云霄的山。我知道暴雨很快就会来的。在里天最近的地方淋雨,你试过吗?
那里有浓密的树林,狂风肆意地摇撼着树梢。乌云就在头顶翻动,闪电一条条的从眼前掠过,沉闷的雷声就在耳畔响起。狂风夹着暴雨嚣张的肆虐着,闪电随时会把身边的巨树拦腰劈断,当然,也随时可能把我拦腰劈断。
山谷的竹林在风中飘摇,被雨点打落的竹叶无力的贴在竹节上,一株株新生的毛竹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雨中暴露苍白的伤口。用一种倔强的姿势。
头顶上的浓云变换着各种狰狞的面孔,那面孔好像距离你的鼻尖不到一尺,紧紧地把你覆盖。让你喘不过气来。
我那时候常常会想,为什么常常会有人觉得人类很伟大?
我会赤着脚尖叫着在山林间奔跑,像一切最原始的动物那样。山坡上的青草柔软,在雨水的冲刷下柔顺的伏贴在地面上,但我知道,它们很快就会站立起来,只要太阳一出来,它们又会一株株地迎风伫立。
你觉得你疯吗?我问他。
你说呢?他反问道。他接着说,在父母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我从来没有尝过叛逆的味道。因为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他们一直对我百分百的顺从,我根本没有叛逆的条件。
他们从来不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希望我做什么。他无奈的笑笑,说,这是我的罪恶。我明白他们对我有着期许,尽管他们从来不说出那期许。父亲只是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抽烟,我一天天地看着他鬓角染上的霜花。母亲只是在厨房或田地里忙碌,我一天天的看着他的手皴裂和斑驳。
那爱来得如此厚重而浩大,浩大得让我无力承担。
他在长草里点燃一支烟,我看着他艰难的吸了一口。
你算是幸运的了。我说。你知道吗?我爸爸,他现在还跟十年前,不,应该是二十年前一样,拿着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翻看那些毛泽东传记什么的。我妈整天带在家里熨衣服或者看肥皂剧,看的不爽的时候她就会冲到书房,有意无意的说,李主任家又搬新房子了。
我爸不理她。他习惯了。
妈就说,拜托你换两本书好不好,几十年了,还是那几本破书。我爸没好气的说,你懂什么?!
于是争吵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开始了。那仿佛是个理所当然的游戏。也许我妈进去的那一刻,就是为了等着这句话。
是!我是不懂!但我懂得鸡蛋多少钱一个,西红柿多少钱一斤!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得让我在房间里看书也看不下去了。
我点了一支烟,斜倚在书房门口,我对他们说,不如你们离婚算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离了婚,也好给我一个离家出走的借口。
我妈就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抢过香烟。你又懂什么?你给我回去好好看书,考个好大学,找个人嫁了也不用再住这种破房子。
女孩子家学人家抽什么烟?不伦不类的。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去看电视去了。
是的,我也不懂。我想,我既不知道多少钱一斤西红柿,又不懂毛泽东思想。我只是常常,常常听到远方有个声音在向我召唤。
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离婚。时间常常会摧毁一个人的坚韧,让一个人妥协。会让他失去勇气去选择,或是让他无可选择。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他们会不会离婚。我甚至不能理解他们对我的感情。或许是那感情来的太粗糙,让我无法感知。或许他们只是在生活,不管是婚姻,或是孩子,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一种自发的行为。这样的行为盲目而混沌,混沌得根本分不清善恶与爱恨。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靠我这个第三者来苦苦维系的话,我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过渡)

他说他能抽一口就分辨出所有的香烟,我不相信。那天我买了二十几盒各种各样的香烟,在山顶我把他的眼睛蒙上,一支一支点给他抽。
我先点了一支茶花。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用写着那两句话的烟盒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他得意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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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4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六)

“三五。”“石林。”“万宝路。”“骄子。”“福。”“红河。”……他毫无差错的报着各种香烟的名字,他是如此感觉灵敏的一个人。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喝水。”
我喂给他水喝,他蒙着眼睛喝水的样子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我那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
我把一支七星掐断了和半截520接在一起。刚点上火,他就说,别的我还有可能不知道,这个嘛……不对,有股不一样的味道,是……是……520。
我把耳朵凑过去,什么?没听见。
他说,520啊。
我大声说,还是没听见!
他站起来,扯下蒙住眼睛的手帕,对着天空大声喊道,我——爱——你!
我想,也许至今,那声音仍在群山之间回荡。
我紧紧贴在他的怀里,他胸膛里有温暖的声音,我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也爱你,柯。
我问他,蓝柯,客观一点说,我,算不算漂亮。?
他说,想听实话还是谎话?通常情况下谎话会比较好听一点的哦。
我说,当然是实话,不不不……还是谎话吧,先听谎话,再听实话。
谎话嘛,你很漂亮。还要不要听实话?
要,当然要!我把手提起来握拳抵着下颌。
他说,实话嘛,你……你非常漂亮,baby.
他紧紧的抱住我,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潇,我想就这样拥着你,一直走过一整个秋天,如果人生是万分之一个秋天的话。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在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害怕它由于太过于激越,转瞬间就成了幻想。我敢用我们两个人后半生的幸福打赌,那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美的音乐。
我们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我问他,柯,除了王家卫,你还喜欢谁的电影?
吴宇森的。你知道吗?一群鸽子从地平线上飞起,一个持枪的人扬起披风,肃重的背景音乐在黎明前响起,伴随着翅膀扑打得声音和阵阵鸽鸣。他是我见过最懂得英雄的导演。
我看见蓝柯眼中的炽烈光芒一现即隐,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瞬间他眼中的狂热,那里面有渴求,狂野,还有不满。
他随即恢复了笑容,他问我,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王家卫的片子?
喜欢他对生活和感情的洞明与困惑,喜欢他拍电影不用剧本。他也喜欢未知的东西。
蓝柯看着我,萧,这么说,你依然是一个无法停留的女子,你依然要走。
我沉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过了很久,我问他,你知道抽烟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看过朱自清的一篇文章。他说,他说男人抽烟是为了证明那张嘴还是自己的。我想也是。如果两个沉默的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岂不是太过没趣。我觉得烟是一种很自恋的东西,当嘴唇接触过滤嘴的那一瞬间,就像触到了情人的舌尖。我想,很少有人不迷恋自己抽烟的样子。
是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去交付感情,所以很多时候都只能把它交付给香烟。
我接过他的话,其实就像是一个人在接着往下说一样。有时抽烟可以让一个人清醒和冷静,也可以掩饰太多的不安,但有的时候抽烟,只是因为寂寞……
他说,我看得懂一个人抽烟的姿势,我看得出是因为浮躁,汹涌,贫乏,或者是寂寞。所以我相信,一个懂得抽烟的女子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我问他,柯,你能不能每天都像这样快乐?
他眼睁睁的望着星空。他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他答不上来,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我希望但同时也害怕他每天都可以快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只是漫无边际的说。
我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紧紧搂住怀中这个寂寞的孩子,我能清楚的看到他心底的寂寞,纵使和千万人在一起,也依然只是寂寞。
我把嘴唇轻轻放在他的耳边,轻轻对他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知道他懂得。
他把整个头都埋到我的怀里索取着温暖。我知道他对温暖的渴求如我一般强烈。
他的嘴唇在我的每一寸肌肤需索,我想拯救这个困惑的灵魂,同时也完成自我的救赎。
我知道,我们只是在通过不完整身体和残缺意念的融合互相需索着温暖和慰藉。他想对我说什么,一如我之想对他说。但我们都说不出来。
我相信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表达。性和其他任何一种语言一样,也只能是一种表达。
我的耳根灼热,他的呓语传入我的耳朵,萧,你知道吗?你是我的肋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肠。
我想我曾是这山林之间的一个猫科动物,我孤寂的身体曾脱离了我孤寂的灵魂,那漫长游离的时光,只是为了等待千万年之后这一瞬间身体和灵魂完美的契合。
他冰冷的舌尖正掠走我每一丝的温度,我赤裸的肌肤感觉到青草的爱抚,我闻到青草和泥土地气息,我闻到野性的味道。
那是温度的味道。
……………………
我那间八平米的小房间里。
子栀让我交给蓝柯的礼品盒放在写字桌上。我赤裸着身体站在穿衣镜前。
“如果心底有一颗眼泪,为什么不让它流动呢?”
我看着自己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流过嘴唇,下颌,脖颈,胸膛……
我感觉着暖暖的眼泪渐渐变得冰凉。
我想镜中那个依然年轻的女子真的是我吗?但又有什么样的男子,会懂得珍惜这样一尊水晶玻璃的价值?
我想对蓝柯说,柯,并不是我要走,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如你走不出自己不要的东西一样。所以只能不停地移动,不停地逃亡。
柯,是不是有一天,我们都会不可避免的老去?那趁着年轻,让我们紧紧相拥着燃烧吧。
我蜷缩在大床上辗转着,把泪水和着汗水吞下。
房间里弥漫着虚无的声音,是我的那首《逃亡》。
“是什么让你张望,
是什么让你恐慌,
是什么太过仓促又太过冗长……
因为爱着,所以责任;因为责任,所以逃亡……”

我辞去了那份服务生的工作。我又要走。不是有什么目的,也不是有什么原因。只是想走,不停地走,以运动来提醒自己的存在。
在同样的环境里呆的太久,我就会慢慢地失去感觉,触觉,嗅觉,所有的感觉。我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的去感知这个世界,我迷失了自己。而这样的迷失,常常让我感到恐慌。
有人说人一生下来就是残缺的,因着这残缺,便有了不安,所以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着弥补。
寻找着那个人,那些事,那个让你愿意停留的地方。
当我收拾完东西背着旅行包穿过大厅的时候,我又看见那个留着长发端着冰水的女孩坐在吧台边看着我。
你要走?她问我。
我笑着回头看了一下自己背着的包。
诺亚,如果心底有一颗眼泪沉积的太久,是不是会留下伤疤?
你是不是要把那颗珍珠挖出来?
我说,我只是想看看那道疤。
她把杯子凑近唇边,我看见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轻轻的扬起,露出稍纵即逝的微笑,也许你们两个人本该是同一个人,在遇到他之前,我决不相信有人不喜欢快乐,而喜欢去追寻痛苦。她说。
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在她身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我说,因为痛苦让你可以感觉,痛苦证明你还并非麻木。
诺亚,我知道你懂得,要不然,他就不会把那些东西给你看了。
她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厚厚的玻璃杯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滞重的声响。她双手抱着头伏在吧台上,身躯以一只蛹的姿态艰难的蠕动着。
懂得又怎么样呢?她说,张爱龄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但是除了慈悲,除了回避,还能怎么样呢?我们能够深切的感受到对方心底的寂寞和痛苦,却无以排遣,无从抚慰……
她蠕动着的姿态使我想到了缚在茧中的蝴蝶。那只蝴蝶如此孱弱。
诺亚,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他又没说他爱我。
诺亚,我们都不完美,但我们有权追求完美。
你不觉得这样很完美吗?我们就这样远远的对视着,我们知道彼此的心在一起。
真的觉得很完美吗?
真的。
真的?
她沉默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敏感的孩子,我想问她那个问题,我想问她,是什么在支撑着你活下去呢?
但是我没有问出来,我知道她答不上来。像她这种人通常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去寻找自己的答案。我不奢求爱情,但我渴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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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七)

我第一次见到木天心的时候,她对我说,爱是个性上的独立,情感上的依赖。
她从全市最高的那幢写字楼中走出来,门口的保安向她问好,她微笑着点头致意。
我斜倚在她的那辆白色本田上等她,那是门口的保安告诉我的。
她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身上没有任何夸张甚至多余的修饰,有着极其完美的体形和自信的笑容。看得出来,她的微笑绝对不是因为谦虚。
我没有见过木天心,但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人一定就是木天心。这么样的一个人,不是木天心还能有谁?换句话说,木天心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她一边从手提袋中掏出汽车钥匙一边朝我走来,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惊讶。
我叫羽萧,林羽萧。
《逃亡》。我知道。她微笑着点头。她说,你的词风跟我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纪蓝柯?我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并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看到她的笑容在转瞬间僵硬,但那只是一眨眼之间,当我反应过来时,她的笑容依然甜美。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么说,我不用再自我介绍了。我要去健身房,有没有兴趣?
我跟你在一起,不怕我抢了你的镜头?我笑着问道。
你可以吗?她反问。她的声音里没有敌意,却充满了足以让你产生敌意的自信。我没有产生敌意,我认为一个女人只要足够漂亮,什么样的过错都是可以原谅的。
我看着她为我打开车门,动作干净利落。
我灭了烟低头钻进车里。
汽车直接驰出城外,然后减速在城郊公路上缓缓行驶。
我开始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充满了十足的女人味。如果说跟子梔在一起的感觉是轻松,跟诺亚在一起是感动,那跟天心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就叫欣赏。我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木小姐,我问她,我可以叫你天心吗?
当然可以,我看到她眼中的柔软。
你怎么认识蓝柯的?她问我。
我说,我们在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不,准确的说,是一场录像。
是那家“万花筒”录相厅吗?王家卫的片子,那里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几部电影。她笑着说。
我也笑了。
她说,我听过你的“逃亡”,他的词风和你很像,不过可惜,他只是语言上的巨人。
我问,你呢?你逃不逃亡?
我可以理解它,她说,也可以接受自己精神上偶尔的叛逃,不过那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早餐时的牛奶,我还可以和橙汁,豆浆,或者其它。
我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笑了,我不知道这是褒义还是贬义,但如果说聪明,我充其量也只能排第三。
我饶有兴致的问道,前两位是谁?
她说,他排第二,排第一的是爱因斯坦。
我也笑了,你不要表情这么严肃好不好?说的像真的一样?
不过她的神色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她说,他懂得用最简洁的方式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但又常常会把最简单的问题弄得很复杂。更重要的是,他懂得该怎样去做,但是他不去做,因为他知道有更简洁的方式或是想去找更简洁的方式。
那你呢?
我不一样,我没他聪明,所以我很努力。
所以他现在一个月拿一千,你一个月拿两万?我笑问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她再次露出笑容。
天心,其实我们都明白很多的哲理,只是当事情真正落到你头上时,那些哲理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把车停在了郊外的水库边。
波平如镜,凉风习习。
……………………
我点了一支烟,摇下车窗。我问她,天心,愿不愿意跟我聊聊你和他?
她转头看着我,你说呢?
我说,你会愿意的。我估计你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因为没有人能让你提起。但我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懂得。我说,我想有一些话埋在心底,你的内心未必如你的表情一般泰然自若。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刁着烟的手,我知道,就因为这只手,我被一次又一次的当做他的影子。而我,居然心甘情愿的做这个影子。
她泯着嘴唇,右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抬起左手轻轻地理着额前的头发,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水面。
我们在一起五个月,她说,时间很短。但很开心,那是一段白驹过隙但令人难忘的时间。你知道,在那种条件下,连见面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所以我们都很珍惜。他总是什么事情都让着我。
我那时候开始懂得什么才是思念,那是一种幸福和痛苦交融得极其完美的感觉。但我无法了解他,他有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有时候紧蹙的眉头中又写满了心事。他常常会在最开心的时候突然间就没有了笑容,让我觉得忽冷忽热,虚无飘渺。
他能常常带来很多的惊喜,但他依然是一个风一样的男子,我无法捕捉。
我扶着她的肩膀,我想,终究是女人。
我对她说,天心,也许世界上本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除非他们本来就是相同的人。
但她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她继续往下说。羽萧,他说轻诺则寡信,所以他很少承诺什么,但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哪怕那只是一句谎言,我一样会觉得很幸福,但是,他为什么连一句谎言都不肯对我说呢?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她是在问我吗。
我问她,天心,你真的爱过他吗?
他?他真的存在吗?她反问道,与其说是爱他,不如说是曾爱上过一种感觉,有他的那种感觉。他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和他在一起你就会慢慢失去自我。羽萧,我想我曾为他而失去了自我,但我的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爱应该是个性上的独立,情感上的依赖。
但他爱的太过狂热,我怕会在这样的爱中被烧掉。爱情对我很重要,但它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或许我让他失望透了。
她静静地说完,我看见她的嘴角扬起一丝酸涩的笑。
我对她说,天心,谁都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敢于回忆并说出那么多。
她发动汽车,说,你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但你是个女人。
◎#¥%……※…………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女人也可以喜欢女人。
是吗?
我们笑着朝路中央驶去。我想这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女人,坚强,自律,她懂得怎么样调节和生活。
城外有一座巨大的健身中心,门口停着各种豪华的车辆。
…………
健身中心的保安把她的车接过去。
服务台的小姐递过来一串钥匙,带着很职业的微笑对她说,木小姐,今天迟到了哦,房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谢谢。
…………她到更衣室换了一身紧身的衣裤。我坐在木地板上看着她,看着她的四肢带动着全部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完美的曲线。
我想到了纪蓝柯。纪蓝柯,曾经有那么样的一个女人和你错失交臂,说你聪明谁相信啊?不管你小子是聪明过头了还是你是个呆子,总之,你无福消受。
天心看见我一直在那样的盯着她,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说,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偶像,你知道吗?我最怕人家崇拜我了。
我们躺在木地板上哈哈大笑起来。我很久没有像那样的笑过了。我觉得和聪明而又漂亮的人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虽然我们躺在木地板上笑得像两个傻瓜。
我问她,天心,有人说人一般都会爱上同一类人,那你说同一类人是不是一般都会爱上同一个人?
你不要吓我,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你是我见过的最女人的女人。
她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用“帅”字来形容的女人。
她说,喂,今晚到我那里去睡?
我说,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名字的耶。
Sorry。

我躺在天心那张很大的木床上,穿着她的浴衣。
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得见静谧的江水,江畔的灯火。老式的唱片机里放着叶倩文的歌。
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起身为我倒了一杯红酒。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我羡慕她。我羡慕一切活得健康明朗的人。因为我容易叛逃。因为我不相信,因为我想要永远。所以我只能叛逃,把这一切都变成记忆。只有记忆,才可以永远。
她注定是舒婷诗中的木棉,而绝不会是琼瑶小说中的那两粒磨碎了自己而融合在一起的沙。而这样的女子,你注定了只能在远方静静观望,无法拥有。
我想问她一个问题,是什么在支撑着你活下去?但我没有问出来。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子通常可以有很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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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八)

我分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我们静静相拥着入睡。她的呼吸均匀。我吻着她长长的睫毛,我看见她甜美的笑。
或许我也可以像她那样睡得如此安详,但我不是她,我无法忘记,我不是她,我不是!
我在凌晨两点惊醒,那个沉默的男子的身影突然浮现在我眼前,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我抱着头跪在落地窗前,望着江畔阑珊的灯火。
我注定不能消受这种幸福,如果这就是幸福。
谢谢你,天心,你睡梦中的笑容胜过高原上任何一片花瓣上的月光。
我把便条压在桌上,在幽暗的光线中穿上衣裤。轻轻的把门带上,披上风衣走了出去。

长街寂寥,路灯昏黄。
我一个人走在空阔的大街上。夜风显得浮躁而凛冽,各式各样洁白的广告传单在风中摇曳,像被放飞的无根的纸鸢。我看着一个个洁白的纸鸢在风中陨落,坠地时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楼房上写着标语的布幅被风吹起一端,血红的布幅在风中飞扬,像一只扑打的翅膀。
我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塞到嘴里。
夜风冷,长街旷,我觉得那昏暗的路灯都随时会在夜风中熄灭掉。
我找了一个避风的墙角,是一家小超市的门口,装着简易的玻璃门,我在门口轻轻地拢起左手,点燃打火机。
手心里像拢着一个温暖的火球。
火光亮起的瞬间,我在玻璃门里看到一个披着男式风衣的女子,她嘴里刁着的烟在风中忽明忽暗,她手心里拢着一个红彤彤的火球,透过瘦削的指缝,渗出温暖的光。
但那火光中分明是蓝柯沉静的表情,他含着伤痛的眼光,忧郁地望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玻璃门中的人影,直到我觉得手心传来一阵灼热的炙痛。我慌忙灭了打火机,甩了甩手指。
玻璃门中的人影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按熄了烟头,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转身快步走回昨天住宿的旅馆,匆匆取了旅行包,在夜色中登上了西行的列车。
我决定挖出那颗珍珠,尽管明知道分娩的过程会极为痛苦。

西行的列车空空荡荡,道路蜿蜒漫长。
列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隧道,金属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车窗外遥远而朦胧的灯火在向后飞逝,我看到了时光的流逝。当我以光速老去的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历史。我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自己苍老,却无可奈何。
耳机里传来恩雅的歌声,may it be an evening star……那是贴近灵魂的声音。
……………………




下了火车,我第一次看见了高原上的阳光。
是的,那样的阳光是有质感的,打在脸上像碎裂的雨点,带着灼热的温度与激越。可以听得见它掠过耳畔时像风掠过一般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很急,带来稀薄而清新的空气。我像一只刚放出囚笼的鸟儿,站在站台边上深深地吸着气。
这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小城,我想。
我背上那个沉重的旅行包,在城郊找了一家十块钱一天的旅馆。我不认为这样的选择具有什么目的性,我只想找一个人少一点的地方。
旅馆是一家三层楼的小平房,房间狭小,但还算干净。在公共澡堂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自带的床单和枕头套,倒头便睡。
我并不着急,我知道我就要见到那个人了,我现在距离他只有七公里,有时候这样的物理距离常常会让人产生错觉,让人错以为人与人之间离得很近。我知道不是,但我宁愿相信它是。
第二天起床后步行七公里的山路,按照他曾跟我提起过的那个地址,一路问着路往前走,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山村。
一个座落在群山之间的地方。那种高的触摸到云的山,一条牛车路从山顶蜿蜒而下。四处传来悠扬的牛铃,此起彼落。
我看见蓝柯的时候,他躺在坟场的长草里看着天。
我问村口放牛的小妹妹,你知道纪蓝柯住在哪里吗?
她赤着脚,穿着碎花的红色褂子,两条粗大的辫子搭在肩上,衬着被高原上的烈日晒出的红扑扑的苹果脸。
她眯着的眼睛带着羞涩,怯怯的说,你找蓝柯哥哥吗?我看见他在坟场里。
能带我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惊动了那带着稚气的羞涩。她点点头。
我微笑着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那羞涩,但终于又缩了回来。

于是我看到了纪蓝柯。
长草及膝,古木参天。一座座墓冢星罗棋布地分散在古木长草之间。他躺在长草里看着天。烟灰和烟蒂小心地盛放在一个硬纸叠成的杯子里。
我静静地走过去,躺在他的身边。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逃不了,因为我在你的心里。
我逃不了,因为你是我的影子。
蓝天上的浮云变换,那是只有高原上才有的清澈的蓝天。
你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不要动。但是即使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即使有你陪着我,我依然寂寞。
我知道,我说,但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羽萧,生命太仓促了。我有时候总想做点什么来挽留,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足以挽留。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这里会下淅沥的小雨。每天清晨,爷爷都会叫我起床,然后打水给我洗脸,刷牙,再拎上我的小书包,送我去上学。
那是山顶一所很简陋的小学,有着颓败的木屋和斑驳的桌椅,凹凸不平的木黑板,油漆大块大块的脱落。
我们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他带着温暖的笑容把伞递给我。我拿着伞躲在校门口的栏杆后面,看着他在细雨中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步履日渐蹒跚。
我那时候觉得他有一天会就这样离我而去,永远不再回来,我就这样多在冰冷的栏杆后看着,一次又一次的强忍着泪水。
终于有一天,他真的离我而去了。那时候我在千里之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的坟头已长满了青草。
蓝柯用手捂着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想,只有重感情的人才会伤离别。
他不会怪你的,相信我。
他给我递过来一支烟,问我,你都看见了?
什么。
这里。你看这里。它埋葬着我的祖先,我的父辈,将来,如果有幸,还有我。或许你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你知道吗?这里埋葬着多少仁人志士甚或是王侯将相的梦想,而他们,与我同源同宗,血脉相连。
羽萧,如果你不曾来过这里,如果你不曾站在秋天枯黄的长草间感受过那没落后的萧瑟,如果你不曾被数十双或苍老或稚嫩的眼神所注视,如果你不曾成为那么多人的精神支柱,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感情。
风清云淡,碧树蓝天。
蓝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后主李煜。
他笑了,笑得苍凉。
他说,我眼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老去,而下一代脆弱的肩膀依然要过早地挑起生活的重担,究竟什么可以永远,永远究竟有多远?
羽萧,这个世界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我想捅开天透透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看到当年他提起吴宇森时的那种眼光,那是狂野而炽烈的光。
我点燃手中的烟,我相信他对这个世界是抱有野心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福还是祸。
我在这里看不到古战场的豪情和悲怆,但这里有着更多的尊贵和肃穆,因为这里埋葬着一个姓氏的图腾。我想,是那图腾,点燃了他眼中的光。
羽萧,我们是幸运的,我们生在一个天下昌平的时代;我们是不幸的,我们生在一个风云不起的时代。我们背负着太多的罪恶。
他说,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只茧中的蝴蝶,我看到外面隐约的亮光,但我飞不出去,我的翅膀扑打着那层茧,最后折断了,血模糊了我的视线,染红了那片亮光。
他抱着头把自己埋在长草里,我从后面轻轻搂住他的腰。
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明白什么是茧。

天已幕,月上云梢。
这样的星空使人平静。
我问蓝柯,你有多久没有打游戏了?
好久了,自从和韩枭分别后,大起来太寂寞。他笑着答。我发现只有在面对游戏的时候,他的笑容是天真的。
你打不过他,你没有斗志。我说。
他回避我的话。他只是说,他是个天才,几乎所有的竞技类游戏,他都是高手。我有时候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有着这么多的精力。他露出欣赏的目光。
那诺亚呢?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这句话。这才是我想问的正题。
我看得到当他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身体的震颤,和扭曲的脸。或许那也是一个沉积得太久的名字,沉积的太久,就会留下伤疤。
他轻轻的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沉沉的烟雾。
你知道?
我看了你的日记。
他很无奈的笑笑,世界真的很小。
不,不是世界太小。我只是无力的说。是因为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我们都背负着罪恶,我们是同类,在喧嚣的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彼此的同类。
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面对着整个世界的空旷。
过了许久,我问他。你爱她吗?
我能了解她。他这样回答我。但是即使那样,即使心底的寂寞和痛楚明了的放在眼前,亦是无从抚慰,无以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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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4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九)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刚被分到这个班。
那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教室,是夹着书从办主任的办公室里走到这个教室的,他刚接受完关于“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教育。因为他还没有来这个班报道,就先旷了三天课。
他只是听说对面的高山顶上天气好时看得见三个省的七个县,但是从来没有人去过,于是他就先去了那里。
他在办公室里听完了那篇长篇大论之后,那个陌生的男人问他,你家的电话是多少?我要跟你的家长谈谈。
他说,我家那里还没通电话。
地址呢?
他把地址告诉了他。看着他用圆珠笔在便签上记下,他很诚恳的对他说,老师,如果运气好的话,寄信只要六个半月就可以到了。
他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你给我出去!
于是他转身走了出去,缓慢而坚定地。
他走进这个教室的时候,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在埋着头做题,桌上是大堆大堆雪白的试卷,他们都很忙。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她用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姿势伏在桌上,像丝缎一般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左肩。
她似乎不是很忙。她在看着他。
她的眼神清澈的像山颠的一潭清泉,里面是晴朗的星空,是代表着静谧和智慧的深蓝,很深很深的那种蓝。
他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她看着那个懒散而略带忧郁的男孩向自己走来,双腿很有节奏的落在水磨石的地面上。
他在她背后仅余的一个坐位上坐下。
陌生的环境,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差,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适应。
整整一个星期,他没有跟人何人说过一句话。
除了看小说,他只会坐在那里发呆,什么也不做。他发呆的时候,很专心的样子。
她也会偶尔回过头看着他,用沉静而平和的目光,那时候他就会抬起头盯着她。
或许她想找点什么话跟他说,但是他在自觉的孤立自己。
有一次他看见他在草稿纸上胡乱的写着一些句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些词语,散乱而无序的词语,一遍又一遍地写,后写的字把先写的覆盖了,整张白纸成为黑压压的一大片。
他握笔的姿势显得很用力,字迹潦草,只是疯狂而卷曲地纵横交错重叠着流落在纸面上。
于是她轻声地问他,你没有朋友?
他抬起头瞟了她一眼,笔尖停在了半空中。
他觉得有人用一种直接而粗暴的方式入侵了自己私人的空间,他的弱点被暴露在了空气中,他那时候的眼神就像一匹嗅到危险气息的小狼,或许他觉得危险。
但他只是淡淡的对她说,我不需要朋友。
    她不再说话了。她知道他在孤立自己。他在坚守着属于一个人的自由,孤独或是沉默。而这样的自觉,常常让她觉得很尴尬。
于是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他并不回避她的眼神,他没有撒谎。但他冷酷的眼神后,依旧是不安的,因为心底的寂寞被看穿。他并不愿意眼前的这个人日后成为他的敌人。
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没有丝毫退让。直到讲台上的老师开始发出几声干咳,她才把头转回去,看着黑板。
他是孤独的。尽管他很早以前就懂得用享受的姿态去面对孤独,但孤独并不会因此而减少,或者变质,孤独依然只是孤独。
直到有一天,她拿着一份校刊兴奋地转过头来,指着上面的一首诗问他,这是你写的?
他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用笔名发的,他没有固定的笔名,通常是从要发的文章里挑一个漂亮的词语,然后随便安上去。
我猜的。她说。我只是发现常常有不同的人在校刊上发同一风格的短诗,但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他用的笔名通常是诗里面最漂亮的那个词语,那跟你的作文风格很像,我是说,这样忧伤而凄美的句子。那就像你的眼睛。她淡淡地说。
他突然觉得有必要对眼前这个女孩子进行重新定位了。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冷寂的心又要沸腾起来。
他把那份校刊接过来看着,那是一首写雪莲的短诗,写雪莲的孤傲和美丽,只有他知道,那是写给曾经的数学科代表的。
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她看到他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她知道他在谢什么,那是因为她能看懂,她却之不恭。
慢慢地,他开始和她讲一个高山流水和伯牙子期的故事。
课桌上慢慢开始有频频飞传的纸条,讲台上的老师也开始频频咳嗽。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身上多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暖暖的。
蓝柯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上也盖着一张毯子。一个清瘦的女子抱膝坐在他的旁边。
你是……我开口问道,但他迅速的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指指身旁的蓝柯。
蓝柯似乎是听到了声响,他翻转着身体坐起身来。
雨瞳,你怎么来了?他叫那个女子“雨瞳”。
蓝心跟我说的,我见你们天亮了也不见回去,所以就来了,还不是怕你又着凉嘛!
蓝柯微笑着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站起身说,我先回去给你们煮汤,早点回来,早上露水重。她收拾了毯子径自走了。
蓝柯起身点了一支烟插在一冢墓前,回头对我说,走吧。他转身拿起那个装烟灰的纸杯,我们慢慢地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前走。
她是谁?我问道。
村里幼儿园的老师,我的妻子。他说这句话时,嘴角浮上一丝浅笑,那是我第一次看不懂他的笑容。
我也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我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心里涌上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是伤痛,我早就明白我无法得到,所以我不伤痛;不是欣慰??????
所以我笑了。
我的笑容让他的面色变得沉重。他说,我们在一张床上睡了两年,但是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我明白,你觉得你对不起她,因为你不爱她。
是的,我不爱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就像一滩烂泥。
不爱她你又何必娶她?
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只有一个你不太讨厌也不太喜欢的人才可以伴你一生。
我觉得他正在慢慢开始遗忘,遗忘他的梦想。
蓝柯,我想开始动笔了。我说。
那你要有心理准备,那将是一场痛苦的心劫。
但我不想出卖自己,我又无法凭空捏造。
那你为什么要写?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尝试。
我在心里说,蓝柯,不是我想尝试,是我想让你去尝试。我知道他懂得。但他一再回避。
你听过喜多郎的丝绸之路吗?他问我。
高桥正泽。听过。
他从来没有去过丝绸之路,甚至没有到过中国,但是丝绸之路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驼铃萧萧,大漠苍苍,落日彤彤,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艺术的伟大和思想的潜力。
我懂了,丝绸之路并不是一个地方。
我突想起天心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什么都懂,但是他不去做。
蓝柯家是一座两层的木架结构的瓦房,很老式和简陋的那种,一进三间,面朝西北。院子里一间几平米的砖房里放着炉灶,应该是后来才修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梨树,有鸟儿在上面窜来窜去。厅堂里放着一个大理石面的茶几,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长沙发,藏蓝的垫子上有刺绣的图案,水鸟和蓝天。几只木质的小椅子,都有手工制作的垫子,靠背是镂空的花纹,漆成暗红。
雨瞳让我在沙发上坐下,起身去为我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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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23:5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心劫(完)

我环视了一周,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像框,八十年代的照片,黑白的,然后用色染过。我站起身打量了一下那照片,应该是一张结婚照,男子留着干净的短发,脸型瘦削,刚刮净的胡茬使脸色偏暗,透着阴郁的气息,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一件旧军装洗的发白。
女子显得清秀而淳朴,两条粗大的辫子搭在肩上,也是一件旧军装,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窘迫。
蓝柯走过来看着我,他说,你相信吗?那个男人,他会演奏十六种乐器,二胡,笛子,手风琴,京胡,口琴,小提琴……他懂历史和地质,徒步去过敦煌和神农架,写得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
我看着他,我知道那是谁。那是那个经常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抽烟的男人。
他接着说,他曾是我的偶像,目标,和我最大的敌人。现在呢?我问。
现在?现在我不了解他。他只要每天下下棋,打打扑克就可以过日子。他只是抽烟和沉默。
贫穷常常能让一个人变得脆弱,拖遢,平庸,甚至沉堕。因为屈服,或是甘愿。他说。
雨瞳安排我住在阁楼的床上,床边有一扇木质的小窗,一张小的写字桌。
写字桌旁边竖着一块考究的匾额,上面烙满了时光的印记,还有利器在上面留下的粗暴的划痕。末尾的一端被烧焦过,匾额右下脚的印章也被烧得只剩一角。
但是看得出来,是用那种很厚实的乌木刻的,做工极其精细,那样的做工已经很有些年代了。我找了块抹布仔细的擦拭了一下,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刻着八个斗大的字,繁体的。
“书香门第,诗礼世家。”
我用手指抚摸着那些字,和上面突兀的伤痕,可以感觉的到时光流转的味道。
我问雨瞳,这是什么?
什么?
这划痕。
哦,那是文革时被人用斧头砍的,还差点被人烧掉呢。
我并不想知道这块匾是什么,我想雨瞳也不知道。她是那种除了丈夫之外,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女子。
???我只是想,这块匾,和它背后的历史,会是蓝柯背上的十字架。
我常常在深夜里透过那扇小窗看着窗外的月光。树影在风中摇曳,地上是斑斑点点婆娑的月影。

我决定在山村住下,开始我的创作。如此一个接近桃源的地方,贫瘠而有富有。所有的记忆,都注定要在这里品尝。
……………………
我爱他,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他,一如我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得到我一样。所以我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切,可以平静的在这里住下。我只要知道他在那里,他还是他,那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我哪一天会走,但我知道我一定会走。
床边有一张干净的写字桌,我常常打着台灯写作到深夜。直到远处传来第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鸡鸣,中间还夹着声声犬吠,那样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突兀而凄怆,就像撕裂布匹的声音。
你不知道凌晨三点一个人坐在月前听鸡鸣犬吠是什么感觉,因为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你还醒着,天地间只剩下你一个人,四野空旷,月光清幽。



信尾
本来已经不打算再写信了,因为我不想再引起你任何关于生命和情感的思考,我知道你需要节约精力,平静而冷酷的面对你的生活。
我知道我将要写下的东西也许会使你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变得软弱,这是我的罪过。我久久徘徊在说与不说之间。
但是既然你都从未忘记对生活的思考,对生命的困惑,那我又为什么不肯把它说出来呢?我知道你能明白,我希望它就是生命的真相,如果不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原谅我。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对死亡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除了一些神交已久的作家,如古龙和村上春树。我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因为死亡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或许是明天,或许就是下一秒,死亡并不可怕,就像你说的,那只是一个归宿。或者一个开始。
我始终相信死亡里面包含着人生最大的真相,但我无法用文字把它表达出来,那让我无数次的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让我无数次的绝望。我也曾多次站在七楼顶的冷风中,无数次用刀锋掠过自己的手腕,我企图观望那真相,但它拒绝我,因为我有着留恋与不甘。
当我一次又一次的拜读“春江花月夜”时,我也曾无数次的震撼,震撼于宇宙的浩大,而人类渺小的游离其间。我一次次的看着身边盲目的苍生忙碌的背影,我想问,他们在干什么?而我,又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存在呢?生命的目的又是什么?
沉默。这样的问题后面只有宇宙间无止尽的沉默。我相信此时,你只能和我一样的困惑。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更多的途径去窥探生命的真相,但死亡,无疑是最为直接和明了的一种。
我每次提起笔的时候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绝望于几千年来多少有识之士一直追问的那个问题,那个对生命真相永无答案的追问,我更绝望于历史上那一个又一个的颠峰,一个又一个无法超越的阴影。
我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写?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呼唤还是为了取暖?
每当想到这些问题时,我的笔尖就会停滞不前。

只要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人都是可以活下去的。我们的一生,不正是在回避着那条最简捷的路径,而寻找着那个答案吗?
我能理解为什么古龙在胃被切除得只剩四分之一时依然纵酒,我知道当张国荣飞身下跃得瞬间时的感受,那又岂是区区一个“depression”所能形容的。那种以飞蛾扑火的决绝追逐着死亡的姿势,诠释着生命和死亡的美丽。或许他们的人生都不完美,但是当声名和财富都并具的生命都不完美的时候,那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所以他们死了,只是因为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而这样的结局,却使他们的生命趋于完美。
而我没有死,因为我渴望那条死亡之外的路径去解读生命的真相,我有太多的贪恋和不甘,我有太强烈的欲望。尽管我也一样的“depression”,一样的厌倦,但我会很好的活下去,而且,精彩。希望你也一样,××。因为古龙常说,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讨厌那些人,那些以“心理障碍”或“精神抑郁”来解读自杀行为的俗人,他们用他们的浅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天才不容于世的罪恶。
但我不会恨他们,浅薄的东西是不值得憎恨的。我会以一种佛祖的姿态包容着世人的肤浅甚至丑恶。
或许很多人都可以找到很多活下去的理由,但是那些理由在有些人眼里根本就不成其为理由。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理由,也许你会问我没有理由怎么还可以活着?我可以告诉你,对于生活,我只是在敷衍。

我同你一样的厌恶着这个世界,但我无法去“爱”甚至是接受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因为造就这个世界丑恶的原因,恰恰是人性的丑恶。虚伪,贪婪,冷漠,粗暴……
所以我是孤独的。我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孤独,且乐此不疲,沉醉其中。当我把自己自诩为李白时,我没有丝毫羞愧之感。
所以我只能和你一样,我们都只能和安徒生一样,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自己构建的童话国度之中,虚幻,但是温暖。
也许安徒生也曾试图去唤醒人类心底沉没的良知,但结果是被一次又一次的误读,成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我们,只能继续着一次又一次无可选择的尝试。苦苦恪守着心底那一片圣洁的方寸之地。
××,你会放弃吗?
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对吗?它颠覆了我曾学过的太多东西,比如说“人人生而平等”,比如说“王侯将相宁有种”。我们都无法改变它。××,这是一个让人想说脏话的时代。
改变不了,又何谈毁灭?我相信我的笔尖,会在人间撒下终有一天足以让它毁灭的火种。
但是路太长。我想有一天我也会选择死亡来窥探生命的真相。因为我找不到那条路,因为生命过于浩大,时间太过漫长,我失去了耐心。
如果说生命的意义都成了千古难解的谜题,那情感又意味着什么呢?只能是安慰,苍白的安慰。
如果说爱一种能力,我想我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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