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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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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3
  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微风轻拂,天空湛蓝、晴朗,鸟儿在岸边的树丛里欢畅。艾迪不得不用了一次哮喘喷雾剂,之后整个上午他再也没有用那玩意儿。
  前一天班恩还好像那么胆小,没有信心。现在身心投入地修着水坝,仿佛一个志在必得的将军。他不时地爬上溪岸,泥乎乎的手叉在腰间,看看工程的进展情况。还不时地用手捋捋头发。到11点他们就搭起了一个古怪可笑的架子。
  起初艾迪不敢相信,之后感到一种快感,再后来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不可思议。惊叹、愉快掺杂在一起。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这种全新的感觉。直到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回想起那一幕,他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力量。那种感觉就是——力量。
  他、比尔,也许就连班恩自己也从未想到,那就是力量。
  他看出比尔也很投入——刚开始时还是满腹心事,可是后来就完全投入了。他还拍着班恩胖胖的肩膀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班惠高兴得满脸通红。
  班恩指挥艾迪和比尔用木板拦腰截断小溪,自己用大锤把木板钉进河床。然后又从溪岸上运来沙土、石块、淤泥填在两块木板之间。
  不到20分钟他就造出一条泥土和石块堆成的运河。艾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们有水泥的话,那么不到下个周末全城就都得搬到开普老区去。”班恩说着把铁锹扔在一边,坐在岸边歇口气。比尔和艾迪笑起来,班恩也冲他们笑了笑。在上游木板后的水越积越高。
  “太棒了!”艾迪惊叹不已。
  “太伟。伟、伟大了。”比尔开心地笑了。
  “是,”班恩说,“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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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4
  他们坐在岸边吃着,不多说话,看着河水在水坝后面越涨越高。
  他们改变了溪岸两旁的地貌。艾迪看到:被分流的河水冲刷溪岸基部,对面溪岸快要塌了。
  水坝上游的河水形成一个圆形的水洼。一处的河水溢上岸来,汩汩清流流入岸边的草丛。艾迪这才慢慢地明白过来:水坝已经修成了。木板和堤岸之间的空隙形成新的水道。肯塔斯基河水在水坝后聚积起来。潺潺的溪流不见了;水坝上游的石头都已被水淹没;越来越宽的溪流经过时,草皮、泥土扑通扑通地落进水里,溅起一串一串的水花。
  水坝下游的河道基本已经干涸,只有几道溪流穿过河床中央。不知在水底埋藏了多少年的石块露出水面,很快就被太阳烘干了。艾迪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又涌起那种奇怪的感觉。他们改变了这一切。他们。
  班恩麻利地将吃剩的包装纸塞进装午餐的书包。艾迪和比尔不禁为他的食量感到惊讶。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突然艾迪叫起来:“看,流过水坝的河水又变得一片混浊了。”
  “哦,天啊!”艾迪腾地跳起来。“水流冲走了我们填的泥土石块!
  晦,我们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险情迅速排除了。但是就连艾迪也看得出,如果没人在旁边不时地填几锹新土,水流的侵蚀最终会冲垮整个水坝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好声:“上帝,有人在班伦修了水库,真他妈的了不起。”
  艾迪转过身,注意到班恩抿着嘴,听到这个声音显得很紧张。理奇步杰和斯坦利。尤利斯站在上游远处那条小路上。
  理奇跑到溪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班恩,然后拧拧艾迪的脸蛋。
  “别这样!我讨厌你摸我的脸,理奇。”
  “啊,你很喜欢,艾茨,”理奇冲他灿烂地一笑,“最近运气好吗?”
  54点左右他们才彻底收工。5个人坐在河岸高处欣赏着他们的杰作,刚才比尔、班恩、艾迪一起吃饭的那块地方已经被水淹没了。就连班思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种成就感,夹杂着疲倦,还有一丝不安。他突然想到幻想国里的米老鼠。它知道如何让奇迹发生,却不知道如何让一切停止。
  “真他妈的不可思议。”理奇。多杰轻声说着,推了推眼镜。
  艾迪膘了他一眼,但是理奇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小溪对岸那片起伏舒缓的土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羊齿渡和冬青丛泡在水里。沼泽还在不断地向西蔓延。被水坝拦住去路的肯塔斯基河,今早还在欢腾跳跃地流淌,现在已经变成一条沉静、宽阔的水带。
  两点钟的时候,水坝后的水洼越来越宽,漫上河堤。水坝两侧泄水的通道几乎有河那么宽。大家赶忙四下寻找各种救援物资。只有班恩留守在那里,不停修补水坝上的裂缝。不一会儿,这一群拾荒者带回各种战利品:木板、废旧轮胎、一个锈迹斑斑的车门、一大块波纹钢挡板。在班思的指挥下,他们又给大坝修建了两个侧翼,截住从两侧泄漏的河水。大坝现在看起来更加壮观了。
  “别装酷了,”理奇说,“你简直是个天才,伙计。”
  班恩笑了笑。“过奖,过奖。”
  艾迪注意到班思正看着理奇,有几分敬畏,又有几分警惕。艾迪完全理解。他认识理奇4年了,还摸不透他的脾气。在学校里,理奇各门功课都能得A或B,但是品德操行却总是得C和D.每次得了那么差的德育分回家,他爸爸就会对他一顿“严刑拷打”,他妈妈则哭得死去活来。他也会发誓今后好好表现,也还真能收敛几天。但是理奇的问题是他一分钟也静不下来,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但是班伦不是久留之地,他们也不能总在这里做“绿林”小子。他们总得离开班伦。可一回到那个世界里,理奇那张不干不净的嘴就会给他惹麻烦——和大人,就已经很糟糕了;若是碰到亨利。鲍尔斯那种小太岁,就更糟了。
  他今天刚到的那一幕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还没等班恩开口跟他打招呼,他就连滚带爬地跪在班恩脚下,开始行他的宗教大礼了——双臂伸展,每叩一个头双手都拍在泥乎乎的岸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理奇会模仿各种声音。他曾经告诉艾迪他的理想就是成为著名的模仿秀。艾迪对他的伟大理想感到无比钦佩,但是觉得对理奇太遥远了。
  理奇发疯似地行着他的宗教大礼,模仿着他所说的“黑人吉姆的声音”,把班恩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别、别担、担心,”比尔忙说,“理、理、理奇说、就、就是这样。他是个疯、疯、疯子。”
  理奇一下跳起来。“我可听见了,邓邦。你最好别管闲事,不然我也在‘干草堆’面前说你坏话。你好,‘干草堆’。我叫理奇。多杰,喜欢模仿各种声音。”说着向班恩伸出手来。班恩一头雾水,也伸出手。理奇猛地拽过他的手,班恩大吃一惊。理奇这才和颜悦色地握握他的手。
  “我叫班恩。汉斯科,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在学校见过你。”理奇说,他用手一指蔓延开来的水洼问道:“这是你的主意吧。那些笨蛋可想不出来。”
  “你在说你自己吧,理奇。”艾迪辩驳道。
  “哦,你是说这是你的主意了,艾茨?上帝,真对不起。”说着又一头扑倒在艾迪脚下,开始行他的宗教大礼。
  “起来,别来这套,弄我一身泥!”艾迪惊呼。
  理奇又跳起来,在艾迪的脸上拧了一把。“乖乖,聪明!”理奇高兴地叫着。
  “少来,讨厌!”
  “坦白交待,艾茨——谁修的水坝?”
  “班、班、班思教、教我们的。”比尔答道。
  “太棒了。”理奇转过身,发现斯坦利。尤利斯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插兜,不做声地看着他表演。“这是男子汉斯坦利。尤利斯。”理奇告诉班恩。
  “嗨。”斯坦利跟班恩打了个招呼,好像根本没看到理奇。
  “你好。”班恩也向斯坦利问好。“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
  你是那种——“
  “——从不说话的人。”斯坦利接过他的话,笑了笑。
  “对”
  “即使斯坦利有一肚子话,也放不出一个屁来,”理奇又插嘴说道,“他就那样——乌拉——乌拉——乌拉——”
  “闭、闭、闭、嘴、嘴,理奇。”比尔命令他。
  “好,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们一件事,虽然找很不想说。我想你们的水坝要决口了。山洪就要经过峡谷,朋友们。咱们先把妇女和孩子疏散出去。”
  说完裤腿也不卷——甚至连鞋也没脱——理奇就跳进水里,填堵水坝侧翼的豁口。一条眼镜腿上贴着一块印有红十字标志的胶布。比尔和艾迪相视一笑,耸耸肩。这就是理奇。让你受不了……但是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一直在修理水坝。理奇毫无怨言地服从班恩的命令——这位将军麾下多了两员猛将,说起话来又变得很委婉——并且神速地完成各项任务。每做完一项,就跑回来,像英国士兵一样,一磕水淋淋的后脚跟,反手敬礼,向班恩报告请示新的命令,还不时地学看各种声音——德国统帅、英国管家、南方的参议员、新闻纪录片解说员——呵斥别人。
  工程不但没有什么进展,反而险情不断。快5点的时候,理奇说的话真的应验了。车门、波纹钢、旧轮胎全被冲垮了。幸亏有泥土石块的支撑,形成一道二级堤坝。比尔、班恩和理奇坐在那里抽烟;斯坦利仰面朝天地躺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看天,但是艾迪了解他。斯坦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溪对岸的树林,仔细观察那里有什么鸟儿可以记入他的“观鸟笔记”。艾迪自己盘腿坐在那里,回味着那令人沉醉的疲倦的快乐。此刻在他眼里这些哥们是世界上最棒的小伙子。他们在一起那么自在,那么投合。
  他抬眼看看班恩,只见他笨拙地夹着半支香烟,不停地吐唾沫,好像他并不喜欢那香烟的味道。艾迪看着他把烟指灭,又用土埋上。
  班恩抬头发现艾迪正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
  艾迪看了比尔一眼,又看见了那种他不喜欢的表情。比尔的目光越过河水,注视着远处的树林。灰色的眼睛那么遥远,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脸上又是那副忧。已忡忡的表情。艾迪觉得他简直是中了邪。
  比尔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回过头看着他。艾迪笑了笑,但是比尔却没有笑。他捻灭烟头,看了看大家。就连理奇也安安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可真是少见。
  艾迪知道如果木完全安静下来,比尔从不开口讲一些重要的事情。因为讲话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太困难的事情。他突然希望自己有什么可说的,或者理奇又开始模仿谁的声音。他敢肯定比尔一开口就要告诉他们一些可怕的事情,一些改变眼前这一切的事情。艾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从裤子后兜里掏出哮喘喷雾剂,握在手里。
  “我能、能跟你们几、几、几个说点事、事儿吗?”
  大家都望着他。“讲个笑话,理奇!”艾迪在心里喊着。“开个玩笑,多么粗俗都没关系,哪怕让他难堪也没关系,只要让他住口。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听,我不想改变眼前的一切,不想体验恐怖的感觉。”
  他的脑海里回响起那个阴沉嘶哑的声音:我一次收一毛钱。
  艾迪浑身战栗,努力忘掉那个声音和那个声音在脑中产生的联想:内伯特大街上的那所老屋,杂草丛生的前庭,荒凉的花园一角上巨大的向日葵。
  “当然,比尔,”理奇说,“什么事?”
  比尔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
  “如、如、如果你、你、你们嘲、嘲、嘲笑我,我、我从此跟、跟你们断绝来往,”比尔说,“这根荒、荒、荒唐,但我发誓我没说、说谎。这真、真、真的发生了。”
  “我们不会笑的,”班恩说着看了看大家,“是吧?”
  斯坦利摇了摇头。理奇也摇了摇头。
  艾迪真想说:“不,我们会嘲笑你的,比尔,我们会笑得肚子疼,还说你真愚蠢。现在为什么还不住口呢?”可是当然这话他说不出口。
  那毕竟是他们的头儿比尔呀。他痛苦地摇摇头。不,我们不会笑话你。这个时候他怎么笑得出来呢?
  他们坐在高高的河堤上,看看比尔的脸,又看看蔓延的水洼和沼泽,又看看比尔,静静地听他讲在翻看乔治的相册时发生的怪事。相片里的乔治冲他点头,眨眼。他把相册扔出去,结果相册流出鲜血。
  他痛苦地讲了好长时间,讲到最后已经满脸通红,浑身冷汗。艾迪从没见过比尔结巴得这么厉害。
  这个离奇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比尔看着大家,既勇敢又恐惧。班思、理奇、斯坦利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严肃、敬畏还有恐惧,没有一点怀疑的表情。艾迪感到一阵冲动,想跳起来大叫:“多么离奇的故事啊!你相信这种事吗?即使你相信,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照片会眨眼睛!相册会流血!你疯了,比尔介但是他就是张不开口,因为他自己脸上也是同样严肃和恐惧。虽然他看不到,但是他感觉得到。这时艾迪注意到除了理奇,人人脸上都有异样表情。他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自己脸上也有同样的表情认可。
  内伯特大街29号就在德里货运场的外边。破败的老屋已经被封死。门廊倒在地上,院里杂草丛生。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翻倒在高高的草丛里,一个轮子斜伸出来。
  但是门廊左边的一块草地光秃秃的,从那里能看到地客的脏兮兮的窗子嵌在坍塌的砖头地基里。6个星期前,就是从其中的一个窗口,艾迪第一次看到那张麻风病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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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6
  星期六没有人跟他玩的时候,艾迪经常去那个货运场。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就是喜欢去那儿。
  他骑着车穿过威产姆大街,再沿着2号路向西北拐。内伯特大街教会学校就坐落在2号路拐角。破破烂烂的一幢木结构建筑,房顶竖着一个大十字架。有时候,艾迪听到里面传出音乐——唱的是福音书,不过艾迪一点儿也听不出什么虔诚的感觉。但是他还是喜欢这些声音。有时候他就在街对面的草地上停下一会儿,把车子靠在树上,装作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在随着音乐摇摆。
  碰到教会学校星期六放假的日子,他就一口气骑到货运场,骑到内伯特大街尽头的那个停车场。然后把车子靠在木栅栏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车。艾迪特别喜欢看那些开向北方,满载崭新移亮的福特汽车的货车。“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一辆那样的汽车。”艾迪暗暗下定决心。“跟那些一样,甚至更好。或者也许是一辆卡迪拉克!”
  货运场的人口原来有一扇大门,被一场暴风卷走了之后也没人修理,所以艾迪出出进进畅通无阻。但是若是布雷德克先生看到他,就一定把他赶走。有时一些货车司机以为他在那里晃来晃去准备偷东西,也追出他好远。
  但是多数时候这里一片寂静。道口值班室里空无一人,窗子也被砸碎了。大概从1950年以来就一直再没有人全天看守。所以白天布雷德克先生把孩子们轰走,晚上一个守夜的人用探照灯来回巡视四五次。
  不过有时一些流浪汉经常出没那里。如果货运场里有什么让艾迪害怕的,就是他们——那些胡子拉碴,皮肤破裂,满手水泡,嘴角生疮的男人。他们坐着火车来,在德里逗留一段,再坐上火车去别的地方。有时候会碰到没有手指的流浪汉。他们总是醉醺醺地问你有没有香烟。
  一天一个流浪汉从内伯特大街29号的门廊下钻出来,对艾迪说口交一次25美分。艾迪吓得浑身冰凉,直往后退。那个流浪汉的一个鼻孔已经烂掉,结了红红的痴。
  “我没有25美分。”艾迪说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却。
  “那一次一毛钱。”那个流浪汉声音嘶哑,朝他走过来。那人穿着绿色旧法兰绒裤子,膝盖上粘着脏兮兮的东西。他拉开裤子拉链,伸手进去。笑起来的时候红鼻子显得更加可怕。
  “我……一毛钱也没有。”艾迪突然想到:天啊,他有麻风病!如果他碰到我,我就传染上了!他的意识清醒过来,撤退就跑。他还听到那个流浪汉拖着腿在后面跑,听到自己跑过那片乱草地时鞋带的响声。
  “回来,孩子!口交一次,不收钱。回来!”
  艾迪飞身跳上自行车,喘着粗气,喉咙发涩,胸口闷闷的。他用力蹬车,加快速度。这时那个流浪汉已经抓住了挂在后面的车筐。车子晃了几下。艾迪回头看到那个家伙还跟在车子后面跑,紧咬着嘴唇,那样子好像又绝望,又气愤。
  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但是艾迪还是越骑越快,想象着那双长满痴疥的手会随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自行车上一把拉下来,甩在路边的臭水沟里。鬼知道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艾迪一直骑车穿过教会学校,来到2号路口,才敢回头看。那个流浪汉已经不见了。
  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当艾迪和理奇、比尔一起在车库里看连环画的时候,他才告诉他们这次可怕的经历。
  “他得的不是麻风病,笨蛋,”理奇嚷道,“他得的是梅毒。”
  艾迪看看比尔,想确定理奇是不是在开玩笑——他从没听说过有这种病。好像是理奇编造出来的。
  “真有这种病,比尔?”
  比尔很认真地点点头。
  “得了那病会怎样?”艾迪问。
  “浑身腐烂。”理奇回答得斩钉截铁。
  艾迪吓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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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7
  从那天起,内伯特大街29号的那间老屋在艾迪的心中有着别样的光彩。荒草杂芜的庭院、坍塌的门廊、用木板封死的窗户,都莫名其妙的吸引着他。6个星期前,他把车子靠在路边,穿过草地,走向那间老屋的门廊。
  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只感觉口干舌燥——他那时的心情和比尔走进乔治房间的心情没什么两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使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手里死死地抓着哮喘喷雾剂,但是奇怪的是,那天哮喘并没有发作。他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那间老屋好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悄悄地向他逼近。
  艾迪看了看门廊下面——空无一人。那并不奇怪。当时正值春季,9月末到11月初的时候那些流浪汉才到德里来。在严寒的冬天到来之前,他们可以在这里找些挖土豆、摘苹果,修篱笆、谷仓、屋顶的零活。
  那里虽没有流浪汉,但是却留下了许多在此停留过的痕迹:空酒瓶,又破又脏的毯子像条死狗般地堆在墙根,揉碎的报纸,一只旧鞋,还有垃圾味。那里落着厚厚一层树叶。
  虽然艾迪不想这么做,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最后还是钻进门廊下面。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使他感到有点地头晕。下面的味道难闻极了——酒气、汗味夹杂着树叶腐烂的味道。
  艾迪捂住鼻子,用手指捏着轻轻地把一条硬梆梆的毯子拽到一边。地窖的一扇窗子正在身后。窗子的一块窗格玻璃打碎了,其他几块蒙上了一层土。他精神恍惚,探身向前。越来越贴近那扇窗于,越来越贴近地窖的黑暗,闻到那陈朽、干腐的霉味,越来越靠近那里的黑暗。如果他的哮喘病在这个时候发作,那个麻风病人肯定能抓住他。那种无痛的恐惧紧紧地箍住他的胸口,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缩回身,看到了那张脸。它出现得如此突然,让人心惊肉跳,艾迪哑然失声。那张脸上双眼凸出、嘴唇撕裂。不是那个鼻子烂掉的流浪汉,但是很像。像极了。然而……那不可能是人。没人能全身烂成那个样子还活着。
  那个人前额裂开露出森森白骨,上面还有一层黄色的黏乎乎的东西,像昏黄的探照灯一样盯着他。鼻子上只剩一根软骨架在两道血红的鼻孔上。一只蓝色的眼睛笑眯眯的,另一个眼窝里塞着一团深棕色的软乎乎的东西。那个麻风病人的下嘴唇干瘪得像动物的肝脏。它根本没有上嘴唇,一圈牙齿露在外面,好像在嘲笑谁。
  一只手伸出那个破窗户,另一只手砸碎左边的玻璃。忍着疼痛摸索着,好像要抓住什么。各种甲虫到处乱爬。
  气喘吁吁的艾迪哭了,弯着腰退出来。他几乎喘不过气,心跳得像发动机。那个麻风病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银白色衣服,乱蓬蓬的头发里爬满小虫。
  “来一次口交怎么样,艾迪?”那个幽灵声音嘶哑,仅剩的半边嘴冲他咧了咧。那幽灵说话的声调抑扬顿挫。“博比干一次要一毛钱,超过时间加15美分。”幽灵挤挤眼睛。“是我,艾迪——鲍勃。格雷。
  既然我们已经互相介绍过了……“说着一只手拍在艾迪的右肩上。艾迪失声惊叫。
  “没关系。”那个麻风病人说。像梦一样,艾迪惊恐地看着那个幽灵爬出来。前额的骨头撞在窗框上,双手拼命地抓地上枯叶。肩膀挤出来。那只蓝色的眼睛始终盯着艾迪的脸。
  “我来了,艾迪,没关系,”幽灵哑着嗓子说,“你会喜欢到下面来跟我们大家在一起的。你的一些朋友就在这里。”
  那只手又伸过来了。艾迪吓得快疯了,在惊慌纷乱的思想的某个角落,艾迪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如果那东西碰到他的露在外面的皮肤,他就会开始腐烂。这个想法唤醒了他的已经麻木的思维。他迅速转过身朝门廊的另一端爬过去。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晃在脸上,布满灰尘的蛛网挂在头上。他回过头,看见那个麻风病人已经爬出了半截。
  “跑可对你没什么好处,艾迪。”那个麻风病人叫着。
  艾迪爬到门廊的尽头。这里有一段格子围栏。他低下头,毫不犹豫地钻过去。外面是一片玫瑰花丛,艾迪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穿过花丛,甚至没有感觉到花刺扎在身上的疼痛。他弯着腿一边向后退着走,一边掏出哮喘喷雾剂,对准喉咙喷了些药。当真没有发作?他一直在想那个流浪汉,他的头脑中在……在(上演一处戏)放映一部电影,一部恐怖电影。仅此而已。是自己吓唬自己!真他妈的笨蛋!
  艾迪正要嘲笑自己,突然一双烂手从门廊下伸出来,狂怒地抓住玫瑰花丛,连根拔起。血一滴一滴流在花丛上。
  艾迪尖声高叫。
  那个麻风病人爬了出来。那人穿着小丑的衣服,胸前缀着一排硕大的扣子。它笑着看着艾迪,张开半张嘴,吐出舌头。艾迪吓得尖叫。那条舌头耷拉在外面,足有3英尺长,而且伸缩自如。箭头一样的舌头卷起泥土。黄色的黏液顺着舌头流下来,有臭虫在那黏液上爬来爬去。那簇刚刚露出一抹新绿的玫瑰花丛顿时枯死了。
  “口交。”那个麻风病人低声说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艾迪拼命朝他的自行车跑去,像上次一样。但这一次像在一场噩梦中,无论你多么使劲儿也跑不快……在那些梦里,你不是总听到、感觉到有一个幽灵在向你逼近?你不是总能闻到幽灵的恶臭的呼吸,就像艾迪现在闻到的味道一样?
  他突然有一个离奇的想法:也许这真是场噩梦。也许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身冷汗,浑身颤抖,甚至还哭了……但是还活着。很安全。然后又甩掉这个想法。那种魅力是致命的,是死亡的诱惑。
  他没有立刻跨上自行车,而推着车把往前跑。他感到自己快被淹死了,淹死在自己的胸口。
  “口交,”那个麻风病人又低声在说,“随时回来,艾迪。带着你的朋友一起来。”
  它那溃烂的手指好像触到他的后背。艾迪跳上车子,飞奔而去,没有在乎胸口的疼痛,没有在乎哮喘发作,也没有回头。直到回到家里,他才敢回过头来,只见到正准备去公园踢球的两个孩子。
  那天晚上,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直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哮喘喷雾剂,定定地看着周围的影子,耳边又响起那个麻风病人的低语:“跑可对你没有好处,艾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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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8
  “哇!”理奇充满了敬佩。比尔讲完他的故事后,艾迪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还、还有、有香、香、烟吗,理、理、理奇?”
  理奇把最后一根烟递给比尔,给他点上火。
  “你不是在做梦,比尔?”斯坦利突然问。
  比尔突然头。“不、不、不是、梦。”
  “是真的。”艾迪低声说。
  比尔突然看着他。“什、什、什么?”
  “我说,是真的。”艾迪生气地看着他。“真的发生过。是真的!”
  艾迪无论控制自己——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开始讲述从内伯特产街29号的地窖里爬出的那个麻风病人的故事。讲到一半时他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到最后竟然又哭又叫,瘦弱的身体抖作一团。
  大家都不安地看着他。斯坦利拍拍他的后背。比尔趁大家不注意时,不好意思地拥抱了他一下。
  “没、没事、事了,艾迪。没事、事、事了。”
  “我也看到了。”班恩突然说。他的声音既平淡又刺耳,还有几分恐惧。
  艾迪抬起头,脸上挂满泪痕,双眼红肿。“什么?”
  “我见到过那个小丑,”班恩说,“不过不像你说的那样——反正我见到的时候不是那样。他没有全身溃烂。他是……他是干的。”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苍白的手。“我还以为他是具干尸。”
  “像电影里?”艾迪问。
  “像,也不像,”班恩慢慢地说着,“电影里的看上去都很假。很恐怖,但是你看得出那是化妆的效果。那些绷带,看起来太整洁了。
  但是这个家伙……看起来像真的干尸。金字塔的墓室里埋的那种。除了那身衣服。“
  “什、什、什、么、衣、服?”
  班恩看着艾迪。“胸前钉着一排橘黄色的大扣子,银白色的衣服。”
  艾迪听得目瞪口呆。“要是你在开玩笑,就这么说。我还……还想着门廊下的那个麻风病人。”
  “不是开玩笑。”班恩说,接着开始讲他的遭遇。他慢慢地说着,没有看其他人,好像为自己的行为深感羞愧。直到讲完故事,他才抬起头。
  “你肯定是做梦吧?”理奇还是很怀疑。他看到班恩有点退缩,又接着说:“我不是不信任你,班恩。但是谁都知道气球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逆风飞行——”
  “相片也不会眨眼啊。”班恩说。
  理奇看了看班恩,又看了看比尔,不知怎么说。指责班恩白日做梦是一回事;指责比尔则是另一回事。比尔是他们的头儿,大家都尊敬他。没人公开说过,也没有必要说。比尔是个有思想的人,无聊的时候他能想出可做的事情,他能记得别人都已经忘记的游戏。虽然说不清,但大家都感觉得到比尔身上有一些成年人才具备的东西——也许是责任感,在需要的时候,比尔会为大家担起责任。因此理奇相信比尔的故事,虽然那故事荒诞离奇。也许他不想相信班恩的故事……
  或者艾迪的故事。
  “你从没遇到过那种事吗?”艾迪问理奇。
  理奇摇摇头。
  班恩又问:“那你呢,斯坦利?”
  “没有。”斯坦利说完就看着别处了。他那张小脸面无血色,紧紧抿着嘴唇。
  “遇、遇、遇到过、这种、事吗,斯、斯坦、斯坦利?”
  “我说过了,没有!”斯坦利说着站起来,手插在兜里,走到河堤边上。他站在那里看着水流越过他们修的水坝,在第二道水闸后聚积起来。
  “来吧,斯坦利!”理奇夹着嗓子,尖声尖气地模仿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坦白地说出来,斯坦利,告诉老奶奶小丑的故事,我就奖给你一块巧克力饼。快说吧——”
  “闭嘴!”斯坦利突然转过身,冲着理奇嚎叫。吓得理奇倒退两步。“快闭嘴!”
  “好吧,老板。”理奇说着坐下了。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斯坦利。
  斯坦利的脸憋得通红。但是看他那表情,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恐惧。
  “没什么,”艾迪平静地说,“别放在心上,斯坦利。”
  “不是个小丑。”斯坦利开口了。他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在无望地挣扎。
  “你、你、你说、说出来,”比尔也很冷静,“我、我、都说、说、说了。”
  “不是个小丑。是——”
  这时突然传来了内尔先生的叫骂声:“万能的主啊,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上帝啊!”大家仿佛挨了一枪,噌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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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乔治的房间和内伯特大街的老屋
  1
  理奇。多杰关掉收音机,把车靠在路边,下了车,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那块路标让他感到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冷。他走到汽车的前面,一只手支在车厢盖上。马达声慢慢地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他看到那块路牌,开车过去,突然又回到了德里。25年过去了,“臭嘴”理奇回家了。他已经——他突然感到眼里有一种灼痛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急忙用手去捂脸。在大学里有一次他不小心把一根睫毛戴在隐形眼镜下边。那次也是这种感觉——但是那次只有一只眼睛疼,而这一次却是两只眼睛。
  他的手刚抬起一下,那种痛感就消失了。
  他又慢慢地低下头,心事重重地看着7号路。他在文特纳——海文出口下了高速公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经过高速公路进城。当年他。
  和他家人离开这个神秘危险的小镇搬到中西部去的时候,德里境内的这段路还正在修建。不——走高速公路也许会快一些,但是那也许是错误的选择。
  于是他驾车沿着9号路穿过沉睡中的海文村,然后拐到7号路。
  这时天色已经渐亮。
  哦,这块路牌。它与竖立在缅因州600多个城镇边界上的路牌并无两样,但是为什么独独这一块这样揪着他的心!
  佩诺布斯科特县德里缅因州笔直的7号路两旁栽满了松树和杉木。寂静的晨曦中那些树仿佛灰蓝色的烟雾,梦一般堆积在一间尘封已久、空气静止的房间里。
  德里,他想。德里,我的上帝。德里。
  我真不知道能不能面对那一切,理奇想着。我说的是真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面对。
  昨夜恍然如梦。车行,梦行。现在他停下了——或者说是那块路牌使他停下来——猛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那梦是真的。德里是真的。
  他似乎无法停止回忆,他觉得这些回忆会把他逼疯的。他紧咬嘴唇,手掌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这样自己就不会爆裂开来。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炸成碎片。心里有点儿疯狂地盼望着即将到来的一切。但是同时又更加怀疑自己该怎样度过接下来的这几天。他——他的思绪又被打断了。
  一只母鹿站在路中央。温顺的目光注视着理奇。那眼光里充满了好奇、没有丝毫恐惧。
  他惊讶地看着那头母鹿,想着这是吉兆还是凶兆。他突然想起了内尔先生。那天大家都沉浸在比尔、班恩、艾迪的故事里。内尔先生一声怒吼,把他们一伙人吓得魂飞魄散。
  看着那头鹿,理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讲话……但是25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想起模仿那个爱尔兰警察的声育。那声音像个巨大的保龄球打破黎明的静寂——那么洪亮,连理奇自己都不敢相信。
  “万能的上帝!亲爱的,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上帝啊!再不赶快回家,我就去告诉你爸爸了!“
  回声未尽,惊起的鸟儿还没来得及抱怨他的惊吓,那头母廉就冲他摆摆尾巴,消失在烟雾迷蒙的松林里,身后只留下一堆冒着热气的鹿粪。
  理奇忍不住笑了。起初只是窃笑,随后想到自己很滑稽——一大早晨,站在离家3400英里的缅因州,学一个爱尔兰警察的声音,冲着一头鹿大喊大叫。由窃笑到格格地笑,又到放声大笑,最后几乎嚎叫起来。他不得不伏在汽车上,眼泪顺着面顿流了下来。
  笑了好一阵,他才终于控制住自己,回到驾驶座位上,发动引擎。一辆运送化肥的卡车飞驰而过。理奇离开路边,又朝德里驶去。
  他现在感觉好多了,能够控制自己了……或许是因为他又动起来,向前行,梦又开始了。
  他又想到内尔先生——内尔先生,还有水坝边度过的那一天。内尔先生询问他们是谁出的主意。他们5个人忐忑不安地看着对方。最后班恩站出来,面色苍白,低着头,脸不住地抽搐,竭力控制自己别哭出来。理奇现在想起来,那时可怜的孩子还以为因为他使盛产姆大街上污水倒灌,得坐几个星期的牢。但是他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且他那样做又迫使其他几个孩子站出来替他说话。如果不是那样,便是认为他们几个都是坏东西、懦夫。电视里的英雄可不是那样。不管好坏,班恩的举动把他们大家凝聚在一起,在过去的27年里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理奇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呢?是从他和斯坦利出现,一起帮忙修建大坝开始的吗?是从比尔告诉他们他弟弟的照片会摇头、会眨眼睛开始的吗?也许吧……但是理奇觉得这一副多米诺骨牌真正开始倒落是在班恩挺身而出,说“我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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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2
  “——怎么做。是我的错”那一刻开始的。
  内尔先生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看看班恩,又看看水坝后越积越大的水洼,简直无法相信。他刚要开口,比尔也站了出来。
  “那、那、那、那是、是、是、是我、我的主、主、主、主、主意。”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松了一口气。内尔先生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比尔又结结巴巴地说出后边的话:那不是班恩的过错;班恩只是偶然参与进来,教他们如何把水坝修得更好。
  “还有我。”艾迪突然开口,跨上一步,站在班恩的另一边。
  “‘还有我’是什么意思?”内尔先生问。“是你的名字还是你的地址?”
  艾迪满脸通红。“班恩还没来,我就跟比尔在一起,”他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理奇也站到艾迪身边。突然他想到,也许模仿一两种声音可以逗内尔先生开心,便放过他们。但是又一想(理奇很少会有这种时候),没准那样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内尔先生看上去不像平时那么好心情。
  于是他只低声说“我也参加了”,然后就不再做声了。
  “还有我。”斯坦利也跨前一步,站在比尔身边。
  现在他们5个齐刷刷地站在内尔先生面前。班恩吃惊地看着大家——他们的支持把他惊呆了。那时理奇觉得班恩感动得快要哭了。
  “上帝。”内尔先生发话了。虽然他听起来很生气,但是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孩子。要是你们的父母知道你们在这儿,我保证今天晚上准有人挨揍。”
  理奇再也忍不住了,就像平时一样,他只要一张嘴,就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你们老家现在情况怎么样,内尔先生?”理奇的小嘴说个不停。
  “啊,你好像得了红眼病。你是一个可爱的人。你真为你们国家增了光。”
  “我马上就让你的屁股增光添彩,亲爱的小朋友。”内尔先生很冷淡。
  比尔发了火:“看在上、上、上帝的份、份儿上,理、理、理奇你住、住、住嘴吧!”
  “好主意,邓邦先生,”内尔先生说,“我敢保证扎克先生不知道你跑到班伦的烂泥地来玩吧,对吗?”
  比尔不敢正视他,摇了摇头,羞愧得满脸通红。
  内尔先生看着班恩。“我想不起你的名字,孩子。”
  “班恩。汉斯科,先生。”班恩的声音小极了。
  内尔先生点点头,又看着远处的水坝。“这是你的主意?”
  “对,怎么修。”班恩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噢,你是个工程师的材料,小伙子,但是你不了解班伦,也不了解德里的排水系统,是吧?”
  班恩摇摇头。
  内尔先生亲切地给他们介绍德里的整个排水系统。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班恩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们干的好事。现在威产姆大街、杰克逊大街和堪萨斯大街以及附近的四五条小街的8个中央集水池有6个倒灌了污水。”内尔先生冷冷地盯着比尔。“其中一个就供应你们家,年轻的邓邦先生。现在看看吧。水槽不漏水了;洗衣机不能排水了;水管里流出的污水灌进了地窖——”
  班恩哭出声来。大家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内尔先生的大手抚在他的肩上。那只手粗糙有力,但是也很温和。
  “好了,好了。用不着伤心,小伙子。也许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我说得夸张一点儿,只是为了让你们明白问题的严重。他们派我到这里看看是不是树刮倒了,挡住了溪水。常有这种情况。这件事只有我们6个人知道就行了。最近镇子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比污水倒灌更令人担忧。我在报告里就说发现了一棵被风刮倒的树,几个孩子帮我清除了障碍。我当然不提你们的名字。我也不提你们在班伦修水坝的事。”
  他看了看眼前这5个孩子。班恩用手绢不停地抹眼泪;比尔满腹心事地看着水坝;艾迪手里攥着哮喘喷雾剂;斯坦利紧靠着理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准备随时提醒他——如果理奇又要多嘴的话。
  “你们这些孩子不应该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玩,”内尔先生接着说,“垃圾、污水、臭虫……你们怎么到这种又臭又脏的地方来玩。
  有4个干净的公园可以打球,我却在这里抓住你们。上帝!“
  “我、我、我们、喜、喜、喜、喜欢这、这、这里,”比尔大着胆子说,“当。当我、我、我们在、在这里、里的时候,没、有、人给我们任、任、任何约、约、约束。”
  “他说什么?”内尔先生问艾迪。
  “他说我们在这里没有人给我们任何约束。”艾迪的声音很小,夹着喘息声,但是很坚决。“他说得对。”
  理奇咯咯地笑了。“艾迪说得好!好样的!”
  内尔先生转过头看着他。
  理奇耸耸肩。“对不起。不过他说的是对的。比尔也是对的。我们喜欢在这里。”
  理奇还以为内尔先生又会大发雷霆。但是使他感到惊奇——使他们都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头发花白的警察笑了。“啊,”他说,“我小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玩,也没人禁止我来。但是你们现在记住我说的话。”他指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很严肃。“如果你们要来这里,你们就要像现在这样一起来。一起来。明白吗?”
  他们点点头。
  “就是说你们要一直在一起。别走散,东一个、西一个地玩捉迷藏。你们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我不禁止你们来这里,因为你们总是会来的。但是为了你们好,到这里,到任何地方,都一起去。”他看着比尔。“你同意我的看法吗,年轻的邓邦先生?”“同、同、同意,先生,”比尔答道,“我、我们会待在一……一”
  “那我就放心了,”内尔先生说,“握握手吧。”
  比尔伸出手,内尔先生握了握。
  理奇甩掉斯坦利的手,走上前来。
  “我们肯定会在一起,内尔先生。您真是个好人。好人!”他伸出手,抓住这个爱尔兰人的大手,使劲晃,脸上挂着微笑。
  “谢谢,孩子。”内尔先生说着,抽回他的大手。“你想学爱尔兰话。现在你听起来像个地地道道的爱尔兰人。”
  其他几个孩子都笑了,终于松了口气。笑的时候斯坦利还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理奇一眼:成熟点吧,理奇!
  内尔先生跟大家—一握手,最后握着班恩的手说:“你只不过是判断失误,没什么可内疚的,小伙子。那个水坝……你是看书学来的?”
  班恩摇摇头。
  “自己想出来的?”
  “是的,先生。”
  “我保证你将来一定能干成大事。不过班伦不是干大事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沉思着。“这里什么大事也干不成。鬼地方。”他叹了口气。“把水坝拆了,亲爱的孩子们。现在就拆。你们快干。我到树荫下坐会儿,喝两口。”
  “好的,长官。”理奇显得很谦卑,内尔先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在班恩的指挥下——这一次是教他们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拆除水坝——孩子们又大干起来。内尔先生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棕色的瓶子,灌了一大口。他咳嗽了一阵,又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湿汪汪的,慈祥地看着这些孩子。
  “您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先生?”理奇站在及膝深的河水里。
  “理奇,你就不能闭嘴?”艾迪小声提醒他。
  “这个吗?”内尔先生有点惊讶地看了看理奇,又看了看瓶子,上面没贴任何标签。“这是上帝赐予的止咳药,孩子。好,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干活干得像你的舌头摇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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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3
  后来比尔和理奇一起走在威产姆大街上。比尔推着他的自行车;水坝修了又拆,他自然没精神骑飞车。两个孩子浑身是土,头发乱蓬蓬,设精打采的。
  比尔和理奇走着,谁也不多说话。理奇突然想起比尔讲的照片会摇头、会眨眼的故事。虽然已是筋疲力尽,他头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虽然有点疯狂……但是紧紧地吸引着他。
  “比尔,”他说,“我们歇一会儿。我快累死了。”
  “没门、门。”比尔说着还是停下了,小心地把他的自行车停在神学院门前的草地边上。两个孩子在宽阔的石阶上坐下来。
  “真倒霉、霉、霉。”比尔阴沉着脸。他的下眼圈有些黑青。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倦。“等我、我们回到我、我家的时候,你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的,一定。听我说,比尔——”
  理奇顿了顿,想起班恩讲的干尸,艾迪讲的麻风病人,还有斯坦利没有说出的故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镇中心那尊塑像的事。
  但是感谢上帝,那只是一个梦。
  他甩掉这些不相关的想法,向前一跃。
  “咱们去你家,你说怎么样?去看看乔治的房间。我想看看那张照片。”
  比尔震惊地望着理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太紧张了,只好摇摇头。
  理奇说:“你听了艾迪的经历。还有班恩的。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我不知、知、知道。我想、想他们肯、肯、肯定看、看见什么东、东西了。”
  “对,我也这么想。这里所有被杀的孩子,我想他们都有故事要讲。班恩和艾迪与那些孩子不同的是,班恩和艾迪没有被抓住。”
  比尔抬起眉头,但是并未感到奇怪。
  “所以现在仔细想想,比尔,”理奇说,“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人杀害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作,但是谁也解释不了疯子的所作所为,是吧?”
  “对、对、对——”
  “正是。那跟连环画里的编福侠没什么不同。”听到自己说的这番话,理奇更激动了。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真的想证明一些事情,还是为自己寻找借口,好看看那个房间,那张相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比尔激动不已,眼睛一下子亮了。
  “但。但、但是那张照、照片和那些凶、凶杀有什、什、什么联系‘!”
  “你觉得呢,比尔?”
  没抬头看理奇,比尔低声说他认为相片和那些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我想那是乔、乔、乔治的鬼魂吧。”
  “照片里的鬼魂?”
  比尔点点头。
  理奇想了想。他的脑子里装着许许多多关于鬼怪的故事。他相信世上确有这种东西。他乐意接受比尔的任何解释,这种逻辑使他非常痛苦。
  “但是你说你很害怕。乔治的鬼魂为什么要吓唬你呢,比尔?”
  比尔用手擦了一把嘴,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可能他、他很生、生、生我、我、我的气,让他被、被害、害,是我的过、过、过错。
  我把他打、打发出去,用小、小、小……“比尔摆了摆手,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理奇点点头表示他听明白比尔的话,但并不表示同意。
  “我不这样认为,”他说,“如果你一刀刺在他的后背或者用枪打死他,那就不同了。甚至你,比如说,把你爸爸装了子弹的枪给他玩,结果误杀了自己。但是那不是枪,只是一只小船。事实上是你并不想伤害他。”理奇伸出一根手指,像个律师一样在比尔面前晃动——“你只是想让小孩子高兴,对吧?”
  比尔想起过去——很痛苦。在乔治死后的这几个月里,理奇的话第一次使他感到安慰了许多。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坚决地告诉他,他不能为自己开脱。那当然是你的过错;也许不全是,但是也有你的责任。
  如果不是,为什么父母坐在按发上中间会空着一个冰冷的位置?
  如果不是,为什么在饭桌上大家都沉默无语?只有刀叉磕碰的声音。
  知道最后你再也受不了了,请求他们是否能够原、原、原、原谅他。
  他隐隐地感到自己好像是个鬼魂,可以说话,四处走动,却没有人听见他,看见他。
  他不想承认自己应当受到谴责,但是对于父母的反应,他所能想到的另外一个解释则更糟:从前父母给予他的关爱和照顾都是因为乔治的存在。现在乔治走了,他也就一无所有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没有任何缘由。如果你把耳朵贴在那扇心灵之门上,你会听到他的心在疯狂地良号。
  他回想乔治死的那天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的感受,自己说过的话,希望理奇说的是真的;同时又同样渴望他的话是假的。对于乔治来说,他肯定不是个好大哥。他们经常打架。那一天也打过吗?
  不,没有。那天比尔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心请和乔治吵架。他一直睡着,做梦,梦到一种有趣的小动物(海龟入他记不清到底是什么。醒来时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乔治正在餐厅里气呼呼地自言自语。他问乔治怎么啦,乔治进来说他想按书上教的叠只纸船,可是总是叠不成。比尔让他把书拿来。比尔现在还记得小船叠好了,乔治的眼睛光彩熠熠。那眼神使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觉得自己像个大哥。
  那只小船害了乔治。但是理者说得对——那跟给乔治一支子弹上膛的枪去玩不一样。比尔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搬掉了心头的一块巨石,一下子感觉好多了。
  他想告诉理奇,但是一开口却痛苦失声。
  理奇不知所措,揽住比尔的肩膀。“你没事吧,”他问,“你没事吧,比尔,嗯?好了,别哭了。”
  “我不想、想、想他、他被、被、被人杀、害!”比尔泣不成声。
  “我、我、我真的没、没、没想到会、会是这、这样!”
  “上帝,比尔,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理奇安慰他,“要是你存心害他,你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就行了。”理奇笨拙地拍了拍比尔的肩膀,紧紧地拥抱他。“好了,别哭了,好吗?听起来像个孩子。”
  比尔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仍然感到心痛,不过这次的痛苦好像干净了许多,就像他自己用刀划开自己的身体,取出了里面的烂东西,感到一阵轻松。
  “我、我不想、想他被人、杀、杀、杀害,”比尔还重复不停,‘加、如果你、你、你告、告诉别人我哭、哭、哭了,我就拧。拧。
  拧掉你的鼻、鼻、鼻子。“
  “我不说,”理奇保证,“别担心。不管怎么说,他是你弟弟嘛。
  如果我弟弟被人杀害了,我也会哭得死去活来的。“
  理奇小心地观察比尔,看他是否真的平静下来了。他还用手绢擦着红红的眼睛,但是理奇知道他已经没事了。“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乔治的鬼魂会纠缠你。所以那张照片也许跟……跟另外一个人有关系。
  那个小丑。“
  “也、也、也许乔、乔、乔治不、不、不知、知、知道真相。也许他、他认、认为——”
  理奇明白比尔想说什么,摆了摆手。“你死后才知道大家对你的看法,比尔。”
  “我明、明、明白那句话的意、意、意思。”比尔说。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哼——哼?”
  “咱们去到他的房间里看个究竟。也许我们能找到是谁杀害那么多孩子的线索。”
  “我怕、怕、怕——”
  “我也怕。”理奇说。他本来觉得就这么说说而已,这样就能说服比尔。可是他突然感到心里有什么沉沉的东西翻了个个,发现原来他说的竟是真的:他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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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4
  两个人悄悄溜进邓邦家。
  比尔的父亲还没下班,邓邦太太正在厨房里看书。厨房里飘出鳍鱼的味道。一进比尔家,理奇立刻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之他还活着。
  “那儿有人吗?”理奇放下电话的时候邓邦太太高声问道。两人都呆住了,心虚地看着对方。比尔赶忙回答:“我、我,妈妈。还有理。
  理、理。理、理——“
  “理奇。多杰,邓邦太太。”理奇高声回答。
  “你好,理奇,”邓邦太太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留下来吃晚饭吗?”
  “谢谢了,邓邦太太。半个小时后我妈妈来接找。”
  “你我向她问好。”
  “好的,我一定转告。”
  “快……快走,”比尔悄声说,“说得够……够多了。”
  他们上楼来到比尔的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书堆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还摆着一台旧打字机。那是两年前比尔的父母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比尔有时用它来写故事。自从乔治死后,更是如此。那好像能使他的心里感到片刻的安宁。
  地板上还放着一部留声机。比尔选了几张唱片,打开留声机。虽然他心情很紧张,还是笑了笑。“他、他们不、不喜、喜、欢摇滚乐,但是如果她听到音、音、音乐声就以、以为我们在、在我、我的房间里。快、快、快走、走吧。”
  乔治的房间在走廊对面,门关着。理奇看了一眼,舔了舔嘴唇。
  “他们没给门上锁?”理奇低声问比尔。突然间他真希望门是锁着的。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种想法。
  比尔脸色苍白,摇摇头,转动门的把手。他走进去,回头看看理奇。过了一会儿,理奇跟进来。比尔关上房门。门锁碰上的时候理奇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看看房间,既感到害怕又非常好奇。他首先注意到房间里空气干燥、散发着霉味——已经许久没有开过窗户了,他想。哎呀,好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了。想到这儿,他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又舔舔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乔治的床上,想着乔治现在正睡在墓地舒适的泥土下,在那里腐烂。他的手没有叠在一起,因为人要有两只手才能按照古老的仪式叠起双手。乔治下葬的时候只有一只手。
  理奇清了清嗓子,比尔转过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说得对,”理奇的声音有点嘶哑,“这里很恐怖。我真想象不出你一个人怎么敢来这里。”
  “他、他是我弟、弟嘛。”比尔的回答很简单。“有时我想、想。
  想来。那有什么。“
  理奇看到靠窗的书桌上摆满了乔治的成绩卡片。看着那些卡片,理奇意识到卡片再也不会增加,乔治还没来得及和别的孩子一起排着队去上学就死了,仅仅留下几张幼儿园和一年级时的成绩卡片生命便无可挽回、永远地结束了。理奇第一次清楚地了解死亡的含义。“我会死的!”他的思想突然对他尖叫,暴露了他的恐惧。“谁都会死的!
  谁都会死的!“他的声音颤抖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是啊。”比尔压着嗓子,说着在乔治的床边坐下。“看。”
  理奇顺着比尔手指的方向,看到地板上躺着一本相册。“我的相用,”理奇念着,“乔治。埃尔默。邓邦,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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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4 00: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6
  岁!他的脑中又响起那个尖利的叫声。永远是6岁!任何人都可能!胡说!去他的!
  “那是开、开、开着的,”比尔说,“以、以前。”
  “现在合上了。”理奇有些紧张。他挨着比尔在床边坐下,看着那本相册。“好多书都会自己合上的。”
  “中、书、书页,还有可能,但是封、封、封皮不、不会。相册的封皮却自己合、合上了。“他很严肃地看着理奇,苍白疲倦的脸上眼睛黑亮亮的。”但、但是它等、等、等着你、你再去把它打、打开。
  我这样想、想。“
  理奇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窗子上挂着一块薄薄的窗帘,相册就躺在窗根下。理奇抬头看到比尔家后院里种的一棵苹果树,皱巴巴、黝黑的树干上挂着一个秋千,在那里荡来荡去。
  他又低头看看乔治的相册。
  一个已经干结了的褐紫红色的污点弄脏了厚厚的相册。可能是番茄汁吧,肯定是。不难想象乔治一边吃着热狗或者一个大汉堡包,一边看相册。咬了一大口,挤出的茄汁滴在相册上。小孩子总是那样。
  可能是番茄汁吧。但是理奇知道那根本不是。
  他碰了碰那本相册,又缩回手来。相册冰凉。相册一直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只不过挡了一层薄薄的窗帘,但是摸上去却是冰凉的。
  哦,算了吧,理奇想。我一点儿也不想看他的破相册,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要不我告诉比尔我改变了主意。我们可以回他的房间里看上一会儿连环画,然后回家吃晚饭,早点儿睡觉。今天实在太累了。等明天早晨我再醒来时,我就能肯定那东西是番茄汁了。就这么做。
  他还是打开了那本相册,一双手好像是假肢,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他飞快地翻着相册。有几张空及。他翻过去,虽然不想这么做,却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张德里镇中心的相片,大概是30年代的梅恩大街和运河街,远处一片空白。
  “没有乔治在学校的照片。”理奇看着比尔,感到既安慰又恼火。
  “你在骗我,比尔?”
  “什、什、什么?”
  “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德里镇中心从前的样子。剩下都是空页。”
  比尔站起来走到理奇身边。他看着那张德里镇中;动的照片,好像是30年前。旧式的汽车、卡车,旧式的街灯,还有运河边散步的人们。他翻过那页,正如理奇说的,什么都没有。
  不,等等——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一个照片用的相角。
  “本来在、在、在这儿,”他指着那个相角,“看、看。”
  “哎呀!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不知、知、知道。”
  比尔从理奇手里接过相册,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翻回去,寻找乔治的照片。不一会儿他就放弃了,但是那相册并没有放弃,自己翻动起来,缓缓地,发出纸页翻动的声响。比尔和理奇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倒退了几步。
  到了最,纸反停止了翻动。那张深褐色的德里镇中心的照片记载着早在比尔或者理奇出生前的城市面貌。
  “哎呀!”理奇从比尔手里拿过相册。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恐惧,顷刻间脸上显出惊异的神情。“天啊!”
  “怎、怎么了?是什么?”
  “我们!是我们!我的上帝,快看!”
  比尔凑过去。他倒吸一口凉气,理奇知道他也看到了。
  在这张黑白照片里两个男孩正沿着梅恩大街,向梅恩大街与中央大街交叉的路口走去——在那里运河潜入地下,在地下流过大约一英里半。在运河边上低矮的水泥墙的衬托下,两个孩子显得更加清晰。
  一个穿着短裤,另一个穿着水手装,头顶戴着粗花呢帽子。他们好像在看街道那边的什么东西。毫无疑问,穿短裤的那个男孩正是理奇,另外一个正是结巴比尔。
  好像在梦里一样,他们惊奇地看着相片中的自己。理奇紧张得感到口舌发干。照片里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个男人,手扶着帽边,衣服在风中飞舞,街L还有各种汽车。
  “我、我、我、我不、不相、相、相信——”比尔说。这时照片里的东西开始动了。
  本应永远停在十字路口的那辆汽车竟开过去了,排气管里还喷出一股一股的尾气。一只白色的小手从司机达上的窗口伸出来,做了一个左转弯的手势。汽车强上法庭大街,驶出照片的白边,消失了。
  各种汽车都开动起来,穿过十字路口。经过大概28年,那个男人的衣服下摆终于不再飘动。他把帽子稳稳地戴在头上,走了。
  两个孩子转过弯,迎面走过来。过了一会儿,理奇看到一条狗正穿过中央大街走过来。那个穿着水手衣服的孩子——比尔——把手指放在嘴角,吹起口哨。虽然理奇已经吓得动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他还是意识到他能听到那口哨声,听到汽车的马达声。那声音很微弱,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但是的确听得到。
  那条狗瞥了他们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两个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他们继续往前走,那个穿短裤的男孩一把抓住比尔的胳膊,指指运河那边,然后他们便向那边拐去。
  不,理奇想着,不要去,不要——他们来到那道低矮的水泥墙边。一个小丑猛地冒出头来,像一个可怕的木偶。那个小丑长着乔治的脸孔,头发梳在脑后,嘴角淌着油彩,露出阴险的笑容,两只眼睛好像两个黑洞。小五一只手抓着3个气球,另一只手伸过来,揪住那个穿着水手衣服的男孩的脖子。
  “不、不、不!”比尔大叫着,伸手去抓那张照片。
  手伸进了那张照片。
  “住手,比尔!”理奇惊叫一声,伸手抓住他。
  已经晚了。比尔的指尖已经穿透了那张照片,伸向了另一个世界。他看到照片里的指尖粉红鲜嫩的血肉变成僵死的奶白色,又变成白色。那些手指变得越来越小,断开了。就像把手伸进一只盛满水的玻璃碗时所看到的一样:水下的部分好像漂在水里,一点一点脱离了水上的那一部分。
  比尔的手指上斜着划了几道伤口。好像他没有把手伸进照片,而是伸进了风扇的扇页里去了。
  理奇抓住他的小臂,使劲往回拉,两个人都跌在地上。乔治的相册掉在地板上,啪地一声合上了。比尔用嘴含着手指,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流到手腕上。
  “让我看看。”他说。
  “疼、疼。”比尔手背向上,把手伸给理奇。比尔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上有一道道刀伤。小指也差点碰到那张照片的表面(如果有表面的话),虽然手指没有被割伤,但是指甲被齐刷刷地剪掉了。
  “天啊,比尔。”理奇惊呆了。他想到的惟—、一样东西就是止血胶布。上帝,算他们走运——要不是他及时拉回比尔的胳膊,他的手指也许就全部被砍掉了。“我们得赶快处理一下。你妈妈该——”
  “别、别、别管、管我、我、妈。妈。”比尔又一把抓过那本相册。血流在地板上。
  “不要再打开了!”理奇惊叫着,用力抓住比尔的肩膀。“上帝,比尔,你的手指差点儿没啦!”
  比尔甩开他,迅速地翻着相册。他脸上那严肃坚决的表情吓坏了理奇。受伤的手指在相册上印下新的血迹——现在看起来还不像番茄汁,但是等一段时间,干了之后就像了。
  相册那页上又出现镇中心的街景。汽车、男人都凝固在那里。
  两个孩子消失了。
  照片上根本没有男孩的身影。但是——“看。”理奇指着照片,低声说。他十分小心,手抬高照片远远的。运河边那道低矮的水泥墙上有一道圆弧——是什么东西的圆顶。
  好像是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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