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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4 00:3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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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那天亨利和他的朋友追我——就在放假前,那是……
理奇正走在运河外街上,经过巴斯公园。他双手插兜,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眺望开心桥。
我藏在弗里希玩具店,躲过了他们……
自从聚餐会上做出那个疯狂的决定,他一直都心不在焉,想尽量忘记幸运喜饼里爬出的那些可怕的东西……他想很可能那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谈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谋杀,所以大伙都产生了幻觉。最好的证明就是老板娘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当然贝弗莉的父母也从来没有看到下水道里涌出的鲜血,但这一次与从前不同。
不同吗?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他嘀咕着,却发现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和逻辑性,就像孩子们跳绳时唱的歌谣没有任何意义。
他继续往前走。
我走到城市中心广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那时我看见了……
他又停了脚步,眉头紧锁。
看见什么了?
……只是一个梦。
是吗?真是梦吗?
我就在这里,他想。回到了这个狗屁城市中心广场。那个幻觉发生的地方。或者是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别人都以为他是班上的小丑,一个爱炫耀的疯子。现在他又轻而易举地扮演起从前的角色。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吗?我们都轻轻松松地扮演起过去的角色。但是那有什么奇怪的吗?在任何一个中学同学聚会上都会看到同样的景象。
但是你提到成年人。现在听起来简直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为什么,理奇?为什么?
因为德里还是像从前那样诡谲。为什么我们不能由它去呢?
因为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他是个滑稽人物,每分钟都在制造笑料。最后他终于忘记了那些噩梦,或者自以为如此。知道今天“成年人”这几个字突然失去了真正的意义。在这里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或者至少要想想清楚;这里就是耸立在城市中心广场前的那座高大、愚蠢的保罗。班扬的塑像。
我肯定是个例外,比尔。
你肯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理奇?一点没有?
在城市中心广场……我觉得我看见了……
他的眼睛又感到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双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转眼间疼痛消失了。但是他已经闻到了什么东西,是吗?
那东西此时不在这里,但是曾经出现在这里,那东西使他想起了——我就在你身边,理奇。抓住我的手,能抓得到吗?
麦克。汉伦。是那烟雾刺得他双眼流泪。27年前他曾经闻过这种烟雾;最后只剩下麦克和他自己,他们看到——但是记忆的信号又中断了。
他走近那座塑料塑像,还像儿时惊叹它的高大那样,深深地为它那兴致勃勃的庸俗感到惊讶。记得那时人们还为是否应该耗费巨资造这么一座塑像而争论不休。最后终于在1957年5月13日纪念小镇150周年诞辰的那一天被屹立在这里。
那是第二年春天,筋疲力尽、万分恐慌的理奇惊险地躲过那几个小混蛋,坐在塑像前的长椅上。鲍尔斯、克里斯和哈金斯追着他,从德里小学穿过大半个镇子,最后在弗里希玩具店他才把他们甩掉。
他从弗里希跑出来,大约跑了一英里左右,来到城市中心广场前……他真诚地希望自己已经躲过了危险。至少眼下。他累极了,坐在保罗。班杨左边的一条长椅上,想静静地歇一会儿,缓缓力气再回家。
坐在那里可以看到草坪那边城市中心广场的遮篷,上面写着半透明的蓝色大字:嗨,年轻人!
3
月28日请来此观看!
精彩的摇滚乐音乐会!
有益身心的娱乐之夜!
理奇很想去看演出,但是他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妈妈心里有益身心的娱乐可不包括摇滚乐。在这个问题上,妈妈的意见是不能推翻的——至少要等他长到十六七岁——妈妈坚信,到那时举国上下的这种摇滚热就该凉了。
但是理奇认为摇滚乐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他喜欢摇滚乐,那种节奏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快乐。那种节奏使他感到自己更成熟、更强壮。那种音乐里有一种力量,属于所有瘦骨嶙峋的孩子、臃肿肥胖的孩子、丑陋的孩子、害羞的孩子——这个世界上的失败者。总有一天,他能够想什么时候听摇滚乐就什么时候听——他坚信等到妈妈终于让步,他可以听摇滚的那一天,还流行着摇滚乐——但是那不是在1958年3月28日……或者1959年……或者……
他的视线离开那个遮篷,然后……然后他肯定是睡着了。这是谁一行得通的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只能是在梦中。
现在终于拥有了他喜欢的摇滚乐的理奇又回到这里。他的目光又落在城市中心广场门前的那个遮篷上,还是用同样的蓝色字体写着:7月14日重金属!
牧师犹大铁少女下面好像还写着“有益身心的娱乐之夜”,但是就我所知那正是惟一不同之处,理奇想。
理奇又回头看看那尊塑像——传说中德里的圣人。
老保罗,他抬头看着那尊塑料塑像。自从我走之后,你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又创造出新的河床,疲惫不堪地拖着你的大斧回到家里吗?因为想要一个足够大、能够舒舒服服地泡澡的澡盆,又制造了新的湖泊了吗?像那天你吓唬我那样又吓坏了更多的孩子吗?
啊,突然他回忆起发生的一切。
他就坐在那儿,沐浴着3月温暖的阳光,打着吃儿,想着回家还能赶上听最后半小时的摇滚乐节目。突然一股暖风吹在脸上,扬起额前的头发。他抬头看见保罗。班杨那张塑料大脸正在眼前。它弯腰的时候带来那股气流……虽然它看上去不再像保罗。它低着头,红鼻头里伸出一撮一撮鼻毛;血红的眼睛,有一只还有点儿斜视。
斧子不再扛在它的肩上。保罗弯腰握着斧柄,斧头在水泥小路上砸出一道深坑。它还咧着嘴,但是没有丝毫的笑意。巨大的黄牙缝里散发着动物腐烂的味道。
“我要吃了你!”那个巨人发出低低的隆隆声,仿佛地震中巨石撞击发出的巨响。“如果你不还回我的母鸡、竖琴、黄金,我就把你吃了,不剩一根骨头!”
巨人说话时喷出的气流吹起理奇的衬衫,像飓风中的帆扑啦啦直响。他头发倒立,被包裹在一团腐尸的气味中,缩身靠在长椅上。
巨人狂笑起来。它双手握住斧柄,将斧头从地上的大坑里拔出来,举过头顶。斧子发出一阵致人死地的呼啸。理奇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巨人想把他劈成两半。
但是他感到自己动弹不得,感到一种懒散倦怠。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打盹,做梦。司机随时都会对闯过马路的小孩鸣笛,就会叫醒他的。
“没错,”巨人声如响雷,“到了地狱你就醒了!”在最后的一刹那,当斧子在巨人的头顶停住的那一刻,理奇意识到这根本不会是梦……即使是,也是一个会杀人的梦。
理奇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下子从长椅上滚到塑像基座下平整的沙土地上。斧头呼啸着坠落下来,巨人的笑容变成杀手狰狞的面目。它的嘴唇咧着,露出红色的塑料牙龈。
斧刃砍在理奇刚才坐着的长椅上,将长椅劈成两半,露出白森森的木茬。
理奇躺在那里,扭动着身体,沙土从脖领、裤子灌进去。那里就是保罗,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一个蜷缩在沙土上的小男孩。
巨人向他迈近一步,那只黑色的靴子落地的时候,地动山摇,扬起一阵沙尘。
理奇翻了个身,挣扎着站起来。他还没站稳,撒腿就跑,结果又扑倒在地上。他看见远处的汽车还像平日那样悠哉悠哉地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车里的人谁也看不见保罗。班杨复活了,从基座上走下,用它的巨斧在谋杀一个孩子。
阳光被遮住了,理奇躺在巨人的影子里。
他爬起来,甩开臂膀飞奔而去。他听到身后那可怕的低语声越来越响,压迫着他的皮肤和耳鼓。
地面摇晃。理奇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像地震中瓷盘子撞击的声响。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保罗的巨斧深深地砸在身后的人行道里。
他跑出巨人的身影,忍不住大笑起来。呼味呼味喘着粗气,肋下又感到一阵剧痛,这才敢回过头来。
只有保罗。班扬的塑像,站在基座上,肩上扛着斧子,仰头看天,嘴边挂着神话英雄的乐观永恒的微笑。被劈成两截的长椅完好无损。
刚才巨人保罗的大脚踏过的地方平整如初,只有理奇滚落的地方有些擦痕,当时他——(正躲避那个巨人)
正在做梦。水泥路上没有脚印,也没有斧子砍过的痕迹。四周空无一人。
“妈的。”理奇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接着他满腹狐疑地笑了起来。
他在那里多站了一会儿,等着看看那尊塑像是否还会再动——也许眨眨眼,也许把它的斧子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也许还会再走下来追他。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瞌睡。一个梦。仅此而已。
该回家了。虽然穿过城市中心广场更近一些,他还是决定不走那条路。他再也不想靠近那尊塑像。于是他绕了个远,到晚上就差不多把这事全忘了。
直到现在。
这里坐着一个男人,他想,这里坐着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回想着一个男孩做过的梦。这里坐着一个成年人,看着同样一尊塑像。
晦,保罗,高大的保罗,你一点没变,你一点也他妈的没老。
他还是相信从前的那个解释:一场梦。
他的眼睛又感到那种针扎般的剧痛。如此突然,他不禁痛苦地大叫出来。这一次情况最糟,痛得更深,痛得更久。他双手捂住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取出隐形眼镜。也许是感染了,他想。但是上帝啊,疼死了。
他正要摘掉眼镜,那种突如其来的痛感便消失了。流了一点消,很快就止住了。他慢慢地低下头,心跳加速,随时准备摘下眼镜。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疼。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一部恐怖电影。也许是因为他太注意自己的眼镜,总是在想他的眼镜。那部电影叫做《爬行的眼睛》。看着那只粘乎乎长满触角的眼睛出现在雾蒙蒙的银幕上,理奇吓得透不过气来。后来他梦到自己用一根大针刺进自己的瞳孔。当他的眼眶里充满鲜血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阵麻木,水淋淋、软绵绵的。他记得——直到现在还记得——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湿了一片。他庆幸自己的视力还在。
“去他妈的。”理奇低声骂道,声音有些颤抖,站起身来。
他准备回到德里镇宾馆,睡一会儿。如果这是“记忆的通道”,他更愿意走在格杉矶高峰时的高速路上。他的眼病很可能是过度疲劳和时差造成的,再加上一下子见到所有的老朋友所造成的紧张,太刺激了。他不喜欢自己的思路这样跳来跳去。我已经受了不少惊吓,该回去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大脑。
他站起身时,又看到城市中心广场上的那块遮篷。一下子瘫坐在那里。
理奇。多杰千声之人重回德里为庆祝臭嘴理奇荣归故里城市中心真诚奉献理奇。多杰最精彩的摇滚演唱会欢迎理奇回家!
你也死定了!
他感觉好像有人抽走了他的底气……接着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压迫皮肤和耳鼓的声音。他一下子从长椅滚倒在沙土上。
他翻了个身,抬头看着保罗的塑像——发现那已经不是保罗。班扬了。站在那里的是那个耀眼、华丽、怪异的小丑。滑稽演员常穿的那种顾大的皱领上伸出一张涂满油彩的脸。橘黄色的塑料绒球扣子有排球那么大,从上至下缀在银色的外套前襟上。它没有扛着斧头,却抓了一把塑料气球。每只气球上都镌刻着这样两行字:对我来说那还是摇滚乐;理奇。多杰最精彩的摇滚演唱会。
理奇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沙土灌进裤子。他翻了个跟斗,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回头张望。那个小丑正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眼窝里滴溜溜转着。
“吓着你了吗,伙计?”它的声音如雷声轰隆隆地滚过。
理奇惊魂未定。“只不过是一场虚惊罢了c”
小丑笑着点点头,例了咧涂得血红的嘴唇,露出像刀片一样锋利的尖牙。“如果我想杀你,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它说。“但是这样更有趣。”
“我也感到很有趣。”理奇听到自己的声音。“等我们采取你狗头就更有趣了。宝贝。”
小丑的嘴越咧越大。它抬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就像27年前那样,一阵狂风掀起他额前的短发。小丑的食指指着他。粗得像根柱子。
粗得像根柱——理奇想。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好像眼里被刺进生锈的铁钉。他尖叫一声,捂住脸。
“在从你的邻居眼里取出沙粒之前,自己先留神这根柱子。”小丑念念有词,像轰隆隆的雷声。理奇再一次闻到那股腐尸的味道。
他抬起头,倒退几步。小丑正弯下腰来。
“还想玩吗,理奇?如果我指着你的睾丸,让你得膀肤癌怎么样?
或者我指着你的脑袋,让你的脑袋里长个大瘤子?我可以指你的嘴,让你那条愚蠢的絮絮叨叨的舌头烂成脓汁。我做得到,理奇。想试试吗?“
它的眼睛越睁越大,黑色的瞳仁像垒球那么大。理奇看到只有天际才有的可怕的黑暗;他看到那眼中流露出令他发疯的那种卑鄙的快乐。就在那时他明白了它是无所不能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到自己说话了。但是这一次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声音——洪亮、傲慢、自嘲、尖锐。“泼开,你个该死白脸鬼!”他大声叫道,突然大笑起来。“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混蛋!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你就死定了!懂吗,你个白脸混蛋!”
理奇觉得小丑畏缩了,但是他不敢再留在那里看个究竟。他甩开胳膊,飞快地跑,甚至没注意到一个抱着孩子的父亲警惕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疯子。实际上,伙计们,理奇想,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哦,上帝,我疯了。那肯定是历史上最拙劣的模仿,但是竟然奏效了,莫名其妙地——身后响起小丑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位父亲没有听到,但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那个父亲不解地抱起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小丑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快乐,也许只有愤怒:“我这儿有一只眼睛,理奇……听见了吗?那只会爬的眼睛。如果你还不想离开,那你就到这里来看看这只巨眼吧!随时都可以来看。听见了吗,理奇?带上你的游游球。让贝弗莉穿一条有四五条衬裙的大裙子。让她把她丈夫送给她的结婚戒指戴在脖子上!让艾迪穿上他的草鞋!我们会播放一些爵士乐,理奇!我们将要播放所有轰动一时的音乐!”
一直跑到人行道上,理奇才敢回头,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无法轻松。保罗。班扬消失了,小丑也消失了。那里耸立着一尊20英尺高的巴迪。霍利的塑料塑像。它那格子运动衫的窄领上缀着一颗扣子,上面写着:理奇。多杰的最精彩的摇滚表演。
巴迪的一条眼镜腿用胶布缠着。
理奇往回走着……
(我的腿可千万不要软)
尽量不去想……
我们将要播放所……有轰动一时的音乐!
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又回过头,看到保罗回到了原位,肩上扛着斧头,仰面笑着,这使他感觉好多了。理奇加快脚步,跑起来。他刚想着这可能是幻觉,眼睛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叫出声来。这一次举起食指,如些迅速,差点捅着自己的眼睛。他扒开下眼皮,想着,我肯定搞不下眼镜来。摘不下眼镜,就会一直疼下去,直到我的眼睛瞎了,瞎但是他一眨眼,眼镜掉了出来,清晰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虽然他在人行道上找了足有15分钟,却没有找到一只镜片。
理奇好像听到小丑在身后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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