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3-13 23: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2
比尔坐在床上,叠好了小纸船。尽管高烧就像肯塔斯基河一样最终消退了,但他的双颊依旧潮红。小乔治伸手刚想去拿小船,比尔一下子拿走了。"去拿一些石、石、石蜡。"
"石蜡是什么?在哪儿?"
"在地下室的架、架子上,"比尔说,"就在一个写着'海、海湾'的盒子里。把它拿来,再捎上一个碗、碗,还有一盒火、火、火柴。"
乔治顺从地去拿这些东西,他能听见母亲正在弹钢琴,不是《献给爱丽丝》,而是他不喜欢听的乐曲,干巴巴的。他能听到打在厨房窗户上的雨滴声,听起来很舒服;但是一想到去地下室就让人不舒服了,因为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等着他。父母亲都嘲笑他,就连比尔也说那是无稽之谈。
但是他还是感到害怕,他甚至不敢打开地下室的门去按电灯开关,因为他总是有一种不敢告人的愚蠢的想法:只要当他伸手去按开天时,一个可怕的魔爪会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将他拖入散发着又潮又脏的腐烂的蔬菜气味的黑暗中去。
太傻了!根本就没有那样张牙舞爪、遍体长毛、杀人取乐的怪物。有的只是那些哈特利在晚间新闻中报道的变态杀人狂——总之,在地下室不可能有那样的怪物。但是,恐惧依然挥之不去。当乔治打开门,左臂紧紧揽着门框,右手摸索电灯开关时,地下室里的那种气味变得越来越浓,好像要充满整个世界。那是一种让人无法逃避的怪物的气味:它潜伏在那里,正蓄势待发!它能吃掉一切,尤其嗜食男孩血肉!
小乔治紧闭双眼,舌尖紧张地从嘴角伸出来,像是渴望水源的根苗;同时又不停地说服自己:看看你,乔治!你竟然畏惧黑暗!
远远地传来钢琴声,听起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虚无缥缈。这琴声对小乔治来说就像是一个筋疲力尽、行将溺水的游泳者听到的人群熙攘的海滩上传来的谈笑声。
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开关!
他用力一按——仍然漆黑一片。没电!
乔治倏地将手缩了回来,就像摸着一个装满恶蛇的篮子!他向后退了几步,心跳不止。没电,是他自己忘记了——那现在怎么办?回去告诉比尔因为停电他没拿到石蜡?他怕一个比杀人狂更可怕的东西将他拖入黑暗中去?别人也许只是嘲笑他,但是比尔会更胜一筹。他会说:“长大点儿,乔治!你到底想不想要这艘船?"
恰似心有灵犀一般,他听到了比尔的叫声:“乔治!你哪儿去了?"
"马上就来!"乔治立刻答应。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想抚平上面的鸡皮疙瘩。"我只是停下来喝点水!"
"那你快点!"
乔治不得不向下走了四级台阶,终于到了架子旁边。他的心通通地狂跳,汗毛直竖,双手冰凉。地下室的门似乎随时都可能关闭,将厨房窗户射出的几丝灯光全都扼杀。它正在低声咆哮——一种比变态杀人狂、日本鬼子和食人族以及恐怖电影里的那些怪物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向他扑来,要将他的全身撕裂。
因为发洪水,地下室的气味比往日更难闻。邓邦家的房屋在威产姆大街的上部,尽管地势较高,但是仍有水渗入地下室里。那气味让人难以忍受,只能屏住呼吸。
乔治慌乱地翻着架子上的一堆东西——几罐鞋油和擦鞋布,一盏破旧的煤油灯,两个空啤酒瓶和一个"海龟牌"石蜡罐——不知为什么,他好奇地注视着罐子上的那个海龟,痴痴地长达半分钟之久……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写着"海湾"的万盒子。
乔治一把抓起盒子,拼命地向上跑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衬衣的后摆还露在外面:地下室里的怪物也许等到他拿到东西后,就会拉住他衬衣的后摆,一把抓住他,然后——他一阵风冲进厨房,"啪"地一声甩上房门。他闭着眼,背靠着门,一手紧紧拿着那盒石蜡。汗水不断地从他的手臂和前额渗出来。
钢琴声停了下来。妈妈的话飘到了他的耳朵里:“乔治!下次你关门时能不能再重一些?这样你就能把碗柜里的盘子震碎几个了。"
"对不起,妈妈。"乔治回答。
"乔治,你真是废物!"比尔在他的卧室喊。怕让妈妈听到,他压低了声音。
乔治在窃笑。恐惧如同噩梦一般,醒来后就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
乔治一边走向装火柴的柜子,一边在想:“我在哪儿见过那样的海龟呢?"
但是想不起来。还是算了吧。
他从抽屉里拿了一盒火柴,从架子上取了一把小刀,又从碗柜里拿了一个碗,然后回到比尔的卧室。
"你这个笨、笨蛋,乔、乔治。"比尔说,语气里透着亲切。他把床头桌上的水杯、大水罐、药瓶之类的东西向后挪了挪,腾出些地方。桌上还有一个旧收音机,正在播放小理查德的乐曲,不像肖邦或巴赫的乐曲那么激烈,而是非常轻柔,让人感觉到一种原始的吸引力。母亲曾在朱丽娅音乐学院学过古典钢琴,她对摇滚乐深恶痛绝。
"我不是笨蛋。"乔治反驳道。他坐在哥哥的床沿,把拿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桌上。"你就是,"比尔说,"你是笨头笨脑的大个鸡蛋。"
小乔治想象自己变成一个大鸡蛋的样子,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比咱们州的首府奥古斯塔还要大。"比尔说完,自己也乐了。
"你比整个缅因州还要大。"小乔治开始反击。
哥俩开始低声争执起来,都说对方是更大更笨的鸡蛋。最后哥俩都捧腹大笑。
比尔笑着笑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
钢琴声又停了下来。兄弟俩都朝客厅的方向望去,倾听着琴凳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母亲不安的踱步声。比尔用手臂堵住嘴,尽可能地抑制着咳嗽,一边用手指着水杯。乔治连忙替哥哥倒了杯水,比尔一口就喝了下去。
琴声再次响起——还是《献给爱丽丝》。结巴比尔终生难忘这个旋律,甚至多年之后,他一听到这支曲子心就会下沉,全身起鸡皮疙瘩。他永远不会忘记:乔治就是在母亲弹奏这首曲子的那天死去的。
"还想咳嗽吗?比尔?"
"不了。"
比尔拿出了一张纸巾,用力咳嗽了一下,将痰吐到纸巾里,揉了揉,扔到床边的废纸篓里。然后打开装着石蜡的盒子,把一块管状的石蜡放在手掌上。乔治静静地看着。他知道比尔最讨厌在干活的时候有人来搅和,在该解释的时候,比尔总会解释的。
比尔用小刀切了一片石蜡,放到碗时,然后划了根火柴放在石蜡的上面。窗外的暴雨不时地敲打着窗户,两个孩子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那一小团黄色的火焰。
"涂上蜡是为了防水,这样船就不会沉了。"比尔解释说。当比尔和乔治在一块儿时,他的结巴就好多了——有时根本就不结巴。但是在学校里,他的结巴就变得很严重,有时甚至不敢与人交谈。每当比尔满脸通红,眼睛眯成细缝,双手紧紧抓住课桌,极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时候,交流就会停止,而他的同学也会尴尬地眼望别处。有时——确切地说是大多数时候——他最终还是能表达清楚;但有时却是失败的。在他3岁的时候,他曾遭遇过一次车祸,妈妈说那次车祸后他就结巴了。乔治有时觉得父亲以及比尔自己都认为并不完全是那回事。
碗里的石蜡差不多全都融化了。火苗也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地变成蓝色,最后完全熄灭了。比尔伸出手指沾了一下蜡油,烫得龄牙咧嘴猛地缩回手来。他向乔治讪讪一笑说道:“太烫了。"过了一会儿,又用手指沾了些蜡油涂在小船上,凝成白色的薄膜。
"能让我试一下吗?"乔治央求着。
"行。不过别弄到毯子上。不然妈妈会揍你的。"
乔治用手指沾了些温热的蜡油涂在小船的另一侧船舷上。
"别涂那么多,笨蛋。"比尔大叫道,"你想让它第一次出航就完蛋吗?"
"对不起。"
"好了,好了。慢着点儿。"
乔治涂完了一侧的船舷,将小船托在手中。"太棒了,"他非常兴奋,"我现在就让它起航。"
"好,去吧。"比尔也很高兴。但突然间他显得十分疲惫。
"你要是能去就好了。"乔治十分惋惜。虽说比尔总是对他发号施令,但他总有新奇的想法。有他在玩得就更有趣。"这毕竟是你亲手做的呀。"
"我也希望我能去。"比尔也有点沮丧。接着又嘱咐乔治,"你穿上雨具。不然会跟我一个下场。也许你已经被我传染上了。"
"谢谢你,比尔。这小船真的太棒了。"说着小乔治做了一件很久没有做过,比尔永远不会忘记的事:他轻轻探过身来,亲了亲哥哥的脸颊。
"你肯定被传染上了,笨蛋。"比尔吼道,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他笑着对乔治说:“把这些东西放回去。不然妈妈又唠叨个没完。"
"放心吧。"乔治将小船放在石蜡盒上,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乔、乔治?"
乔治转身看着哥哥。
"小、小心点。"
"嗯。"小乔治皱皱眉头。这话该出自妈妈之口。这和他给比尔的吻一样有些反常。"我会的。"
他走了出去。比尔再也见不到他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