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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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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1:26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维克突然从黑暗中醒了过来,喉咙口急促的呼吸干得像盐。他的心在胸中略步地敲着,他完全失去方向感,甚至有一刻地感觉自己在坠落,他伸出手,抓住了床。
  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使劲调整着自己,不让自己散了架。
  (你在——)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窗户,一张床前桌,一盏灯。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里兹·卡尔顿旅馆。)
  他松弛下来。找到了参考点,每一样东西啪地合上了,这让他怀疑自己刚才,即使只一瞬,怎么会这样迷失,这样几乎完全要散了架。那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想,那个,恶梦。
  恶梦!上帝,这梦太恶了。
  他记不清自从青春期的那些上上下下折磨他的坠落梦以后,还有什么时候他做过这么糟的梦。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小旅行钟,用两只手一起抓住了它,把它拿到面前。一点四十。罗洛正在另一张床上轻轻地打着呼喀,他的眼睛已经在黑暗中调整过来,看见了他。他平躺在那儿,穿着一身可笑的睡衣,睡衣上画的是一些小小的黄色学院三角旗。
  维克把腿转下床,轻轻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了起来。脸盆架上放着罗格的烟,他拿了一支。他需要它。他坐在马桶上抽了起来,把灰掸到水槽里。
  一个让他焦虑的梦,多娜会这么说,老天知道他已经有这么多要焦虑的了。
  然而昨晚他十点半就睡了,精神比上个星期要好一些。回到旅馆后,他和罗格在里兹·卡尔顿酒吧里呆了半个小时,他们大致讨论了一下道歉的方案,罗格从他的老式的钱包里,找到了彦西·哈灵顿家的电话号码。哈灵顿是演夏普谷制品教授的那个演员。
  “走下一步之前我们先看看他愿不愿意。”罗格说,他拿起电话开始拨哈灵顿家,哈灵顿住在康涅狄克州的西港市。维克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束。如果硬要他猜,他会说哈灵顿可能会受到一点打击——活力谷事件和他能想到的对他形象的影响已经让他很悲惨了。
  他们两个人得到的是惊喜。
  哈灵顿立即同意了,他对现实很清楚,知道教授已经完了(“可怜的老家伙是一只过去的鹅,”哈灵顿阴沉地说)。但他说,这个最后的广告的作用,只是让公司从这一事件中脱出来,可以说,回到轨道上。
  “胡扯。”挂了电话后,罗格咧着嘴说,“他想的只是有人鼓掌请他谢幕。没有多少广告演员有这样的机会。只要我们打电话给他,他就会自己买机票飞到波士顿来。”
  所以维克上床的时候很高兴,几乎立即就睡着厂然后,是梦.梦中,他站在秦德在橱的门前,告诉泰德那)[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尽管这样,我还是可以让你看一次。他说着打开了农橱门,他看见泰德的衣服和玩具设了,那里是一片森林——一老松树、云村和古硬木。
  衣橱的地板上铺着一层芳香的松针和叶子的覆盖物。他拨开它,想看看地板是不是在下面。不在,他的脚踩进了森林肥沃的黑泥土里。
  他走进衣橱,门在后面关上了。没什么,有足够的亮光。他找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它向前走。突然,他意识到自己背后背着一个包,一个肩上还挎着一个水壶。他可以听见风神秘的声音飒飒地穿过杉木,还隐隐地有鸟的歌声。
  七年以前,那时还没有伍尔克斯广告,在一次假期中,他们一起出去远足旅行,他们走在阿巴拉契亚小径上,那里的地形和他梦中的很像二他们只去了那儿一次,后来他们就只去海滨度假了。他、多娜和罗格都玩得很开心,但奥尔西亚·布瑞克斯通不喜欢远足,而且她回来就浑身发痒,大病了一场。
  梦的第一部分相当愉快。
  所有这些东西以它们自己奇怪的方式呆在泰德的衣橱里,真让人觉得非常奇妙。然后他到了一片他曾经看见过的开阔地……但梦已经开始破碎,清醒时回想这些梦,它们总是这样。
  开阔地的另一侧有一面灰色的峭壁,有一千多英尺高,一直插进天空。在大约二十英尺高的地方有一个洞穴——不,还没有深到可以称之为洞穴。它更像,个壁龛,只是岩石中的一个凹陷处,正好底面是平的。
  多娜和泰德正战战兢兢地缩在那儿,他们畏惧的是某种恶魔,它正试图爬上去,爬进去,抓住他们,吃掉他们。这就有点像“孔王”中的场景,大猩猩把费·瑞可能的救援者从独木桥上摇了下去,然后开始追捕那个孤零零的幸存者,但那个人逃进了洞,孔不大容易抓住他。
  但他梦中的恶魔不是一个大猩猩。
  它是一个……什么?龙?不,不像。不是一条龙,不是一只恐龙,也不是巨人。他想不出它是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它不太容易进去抓住多娜和泰德,所以它只能等在他们的避难所的外面,像一只猫以一种可怕的耐心在等一只老鼠。
  他开始跑,但不管他跑得多快,他总是接近不了开阔地的另一边。他可以听见多娜尖叫着呼救,但当他大喊着回答时,他的声音似乎刚离开嘴两英尺就消逝了,最后泰德看见了他。
  “它们不起作用!”泰德尖叫着,他绝望的声音让维克的心中充满恐惧,“爸爸,‘恶魔的话’不起作用!噢,爸爸,它们不起作用,它们从来不起作用!你撒谎,爸爸!你撒谎!”
  他继续跑,但他脚下好像只是一健身房里的那种踏车。他看向峭壁的底部,他看见了成堆的白骨和毗牙咧嘴的骷髅头,有的骨头上还覆盖着绿色的苔藓。
  这时他醒了过来。
  那个恶魔究竟是什么?
  他实在记不清了。
  梦也已经像反拿着望远镜时的看到的景致。他把烟头扔进马桶里冲了。又打开水龙头,把水槽里的烟灰冲洗干净。
  他小便,关灯,又上了床。
  躺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电话,突然产生一种很不理智的冲动,他想给家里打电话。不理智?那是说轻了。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他不只是会把她吵醒,他会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你不能实际地打断别人的梦,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当你的婚姻和事业同时处在即将脱轨的危险之中时,一点都不奇怪你的脑子会做一些动乱不安的游戏,不是吗?
  不管怎样,只要听听她的声音,知道她没事——
  他从电话那一侧转过头来,坚决地闭了眼睛。
  早上给她打电话,也许这会让你感觉好些,就在早餐后给她打电话。
  这种想法让他得以安心,很快,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或者即使做了,也没有在意识里留下什么印象。星期二的清晨来到的时候,他已经全然忘了开阔地上的野兽的梦。只是非常模糊地记得半夜起来过一次。
  这一天,维克没有向家里打电话。
  星期二早上五点整,沙绿蒂醒了过来,她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弄不清了东西南北——黄色的墙纸而不是水墙,彩底绿印窗帘而不是白色印花棉布,一张窄单人床而不是中间已经凹陷下去的双人床.
  然后她知道她在哪儿了——康涅狄克州,斯图拉特福特——她突然感到一阵高兴的期望。她可以一整天和妹妹聊天,回顾过去的时光,问问她过去几年一直在做些什么。霍莉还说起过请他们一起到布里奇波特逛逛商店。
  她比平时早醒了一个半小时,还有两、三个小时这一家才会有动静。但在到第三天之前,一个人不可能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睡好觉——她妈妈曾这么说过,确实是这样。
  她听了听周围,静寂中开始有了小小的响动,她看见清晨五点微弱的晨光,它落在半拉紧的窗帘上……黎明的晨光,总是这样白,这样清澄,这样美好。
  她听见一块板咯吱地响了一下,一只冠兰鸦开始发它早上的脾气。
  今天的第一列通勤火车,开向西港市、格林威治和纽约市。
  地板又开始响了。
  又是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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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不是房子的沉降,是脚步声。
  沙绿蒂在床上坐了起来,毯子和床单跟着她起来,它们汇集在她紫色睡衣的腰上。脚步声正慢慢地下楼。它是很轻的踩踏:光着脚或只穿着袜子。
  是布莱特。你和人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他们的脚步声。它是那种在~段若干年的时间内会发生的神秘的事情,就像一片叶子在岩石上留下的形状。
  她把盖在身上的东西推开,爬起来,到了门口。她的房间对着楼上的厅,到门口的时候,她正看见布莱特的头顶在消失,他额前的卷发向上立着,然后也消失了。
  她跟在他后面走。
  沙绿带走到最上面一级台阶时,布莱特正从走廊里消失了,这个走廊贯穿整个房屋,从前门通向厨房。
  她张开嘴要叫他……又闭上了嘴。她被这幢房屋吓着了,它沉睡着的,它不是她的。
  他走路的方式里有些东西……他身体运动的姿态……但是,已经几年了,那是——
  她光着脚很快,但也很轻地下了楼,跟在布莱特后面进了厨房。他只穿着件浅蓝色的短睡裤,睡裤白色的棉腰带拖在他的胯下。尽管才仲夏,他已经很明显地一身褐色了——他生来肤色就很深,像他父亲,很容易晒得皮肤黝黑。
  她站在走廊上,看见他的侧影,同样美好、清晰的晨光漫沐着他的肢体。他正顺着火炉、橱台和水槽上的婉拒找着东西。她心中充满了惊奇和恐惧。他很美,她想,每一样我们美的,也都在他身上。这是一个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瞬间——她看见她的儿子只穿着短睡裤,有一刻她模糊地理解了他少年时代的神秘,这一刻是这么短,它转瞬即过去了。她的母亲的眼睛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肌肉苗条的曲线,他臀部的线条,他脚上清晰的脚掌。他看起来……几乎是完美的。
  她能看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布莱特没有醒。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出现过梦游,那是在他四到八岁之间,总共有二十几次,她终于担心得——吓得——去问了格雷斯汉医生,这事她没有告诉乔。她并不是害怕布莱特精神错乱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他聪明、正常——她是担心他在那种奇怪的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格雷斯汉医生告诉她,发生那种事的可能性很小,人们对梦游的各种滑稽的看法主要来自一些廉价、缺乏调查的电影。
  “我们对梦游知之甚少。”他告诉她,“但是我们确实知道,它在孩子中比在成人中更常发生。意识和身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断在增长,不断在成熟,钱伯夫人和在这个领域内做过研究的其他许多人都相信,梦游可能是意识和身体之间短暂、不显著的不平衡造成的一种症状。”
  “就像增长的痛苦?”她疑虑地问。
  “很像。”格雷斯汉咧着嘴说,他在便笺簿上画了一个钟形的曲线,指示出布莱特的梦游会达到一个顶点,持续一段时间,然后会逐渐减少,最后会消失。
  离开格雷斯汉的时候,她对他所说的布莱特不会走出窗户,或走到公路的中;司去的话将信将疑,但还是没有受到多少启蒙。一星期以后,她把布莱特带去了,那时他过完六岁生日刚一、两个月。格雷斯汉在对他的身体进行了全面检查后,宣布他一切正常。确实,格雷斯汉看来是对的。从沙绿蒂认为的最后一次梦游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多了。
  但最后一次的意思是,到今天以前。
  布莱特把碗柜挨个打开,又挨个紧紧关上,他搜索着霍莉的烙盘,她的简——艾丽多功能灶上放着的东西,整齐叠着的擦碟巾,咖啡茶奶油瓶,不成套的迪普莱生玻璃器皿。他的眼睛大而无神,她能冷静地确信,那双眼中看到的只是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些橱柜。
  她感到那种古老、无助的恐惧,那种恐惧她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是父母初次遇到孩子们幼年时的各种征兆和身体的离轨时感到的恐惧:出牙,种痘,这都让发高烧变得只是小事一桩,还有哮喘,耳道感染,甚至手脚毫无道理地突然出血。他在想什么?她想,他在哪儿?为什么这事发生在他安静了两年之后的现在?是不是因为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看起来并不是非常烦乱……至少现在还不是。
  他打开最后一个碗柜,取出一个粉红色的卤汁碟,放到橱台上。
  他抬起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哑剧般地向碟子上倒着什么。她手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她已经知道他在哪儿,知道这个哑剧是在干什么了。这是他每天在家里做的事,他是在喂库乔。
  她不自觉地向他走近了一步,又停住了。
  她不相信那些妻子们关于唤醒一个梦游者会有什么结果的故事——故事说灵魂会永远离开身体,会导致发疯,或突然的死亡——她也不需要问格雷斯汉医生这种故事对不对。
  她从波特兰市图书馆借过一本有关的专著……但她也并不真的需要它。她自己很好的常识告诉她,唤醒一个梦游者的结果,只是他醒了——不会有更多的结果,也不会更少。也许会有眼泪,甚至轻微的歇斯底里,但只要人失去方向,就可能出现这种反应。
  但她仍然从来没有在布莱特梦游的时候叫醒过他,她现在也不敢这么做。
  她说不出的恐惧来自其它方面,她突然非常害怕,又想不出为什么。布莱特实际做出来的喂库乔的梦为什么让她这么恐惧?这本来很自然,他一直就在为库乔担心。
  他弯下身,把碟子放下去,他睡裤的腰带和红黑油毡地板的水平面形成了一个直角。他做了一个悲伤的哑剧慢动作。他说话了,像睡着的人那样喃喃低语着,那是一种急促的喉音,让人难以领会。他的话里没有一丝感情,完全是内向的,缩在一个梦的茧里,这个梦是这样的生动,以至于让他隔了两年之久,又开始梦游了。
  那些话里没有一点感伤,它们只是在一连串急促的沉睡的叹息中冲出来,但是沙绿蒂的手已经伸向了喉咙,那里的肉是冷的,冷的。
  “库乔不再饿了。”布莱特说,这句话从叹息上驶出来。他又站了起来,把卤汁碟捧在胸前,“不再饿了,不再饿了。”
  他在橱台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沙绿蒂也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站着。一滴眼泪从他脸上落了下来。他把碟放在橱台上,向门走过来。他的眼睛睁着,但是目光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毫无感觉地从沙绿蒂身边滑过。他停下来,向回看。
  “到杂草丛中去看看。”他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
  然后他又开始向她走过来。她站到一边,手仍压在喉咙上。他赤着脚迅速而无声地经过她,进了厅,向楼梯走去。
  她转身跟着他,又想起了卤汁碟。
  它孤零零地呆在光光的,已经为新的一天准备就绪的橱台上,就像一幅画的焦点。她拿起它,它又从她的手指缝中滑了出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上已经都是滑滑的汗了。她玩戏法般地在它手里转了它几下,想象着在这静静的睡觉时间里它晔拉一声摔碎的感觉。然后她用双手稳稳地捧着它,把它放回架子上,关上了橱门。
  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听见自己心脏在重重地跳动,她在感受自己相对于这个厨房的陌生。她是这个厨房的闯入者。然后她跟着儿子上了楼。
  她走到他房间前的走廊上时,正好看见他爬上床。他掀起被子,滚到左侧,他总是这么睡的。沙绿蒂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但她仍在那儿又站了一会儿。
  有一声咳嗽穿过厅传过来,这又提醒她这里是别人的家。她突然非常想家,有几次她的胃里好像充满了麻气,那种牙医用的东西。在这个静悄悄的美好的早晨,她的离婚的念头是那样不成熟和脱离现实,真像个小孩的胡思乱想。她在这里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这里是别人的家,不是她的。
  为什么他喂库乔的哑剧,和那些急促的叹息的话让她这样惊吓?库乔不再饿了,不再饿了。
  她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亮了房间。吃早饭的时候,布莱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他没有提到库乔,而且显然,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已经忘了要给家里打电话。沙绿蒂在思想里经过一番辩论后,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
  非常热。
  多娜把窗子摇得更大了一些——大约开了四分之一,她只敢开那么大——然后靠在泰德的腿上,把他的窗也摇了开来。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腿上的那张皱皱的黄纸。
  “那是什么,泰德?”
  他抬起头看她。他眼圈下有几道脏乎乎的褐色的痕迹。“恶魔的话。”他说。
  “我能看看吗?”
  他把它紧紧握了一会儿,然后让她拿过去了。
  他的脸上有一种警觉、几乎是财产拥有者的那种表情,这让她立即觉得有些嫉妒。“恶魔的话”很短小,但很强大。
  一直到现在她都在竭尽全力让他能好好地活着,不受到伤害,而他在意的却只是维克的咒文。然后她的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变成了困惑、沮丧和对自己的厌恶。首先是她把他带进了这种局面,要是她没有在戴比的事上向他让步……
  “我是昨天把它放在口袋里的。”他说,“在我们上街前放过去的。恶魔会不会来吃掉我们?”
  “它不是恶魔,泰德,它只是一条狗,它也不会吃掉我们!”她说话的声音比她想象得要尖厉,“我告诉你,邮递员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而且我告诉他汽车马上就可以开了,而且我告诉他就会有人来,坎伯一家很快就会回来——
  但这样想又有什么用?
  “能不能把‘恶魔的话’还给我?”他问。
  有一刻,她感到一种完全疯狂的冲动,要把这张浸着汗的皱巴巴的黄色法律文书纸撕成碎片从她的窗口扔出去,她会快意地看到空中飘舞起五彩的纸屑……她把那张纸递还给了泰德。她的两只手抚摩着他的头发,她感到羞愧,惊愕。她怎么了,天哪?这样残酷的想法。为什么她还要让他变得更糟?因为维克?她自己?什么?
  这样热——热得难以思考。汗像小河一样从她脸上流下来,她可以看见它滴在泰德的面颊上。他的头发贴在脑壳上形成不大可爱的大块,比它平时中度的金色深了两层。
  他需要洗头了,她胡乱地想着,这让她又想起约翰逊的“不再流泪”,它平稳地立在卫生间的架子上,等着什么人把它头朝下翻过来,倒出一、两盖子液体,再倒进一只握成杯状的手掌里。
  (不要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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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当然不。
  她没有理由失去控制。所有的事都会好,不是吗?当然是。狗不在视野里已经有不只一个小时了。邮递员……已经快十点了,邮递员很快就会来了,那时车里的热也就没什么了。“温室效应”,他们这么叫它。她曾经看过在一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宣传品,它解释了为什么天这样热时你不能长时间把狗关在车里,这就是因为温室效应。那本小册子说,在停在大太阳下的车里,如果窗玻璃都摇上了,温度可以达到华氏140度,所以出去买东西或看电影时把宠物闷在车里是很残酷很危险的事。多娜发出一声短短的、嘶哑的笑。
  鞋子正好套在另一只脚上,不是吗?现在是狗把人锁起来了。
  好了,邮递员就要来了。
  邮递员一来,一切就要结束了。保温瓶里只剩下四分之一瓶牛奶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早上她要上厕所,就用了泰德的保温瓶——或试图用——它溢了出来,品托车里充满了尿味,这种不愉快的味道看来正随着温度的升高而变得强烈。她已经盖上了那个保温瓶,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她可以听见它撞在砾石上时发出的碎裂的声音,当时她大叫了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试着往保温瓶里小便实在是耻辱和有失身份的事,当然是,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邮递员就要来了——即便他现在还远在卡尔宾大街,在覆盖着长春藤的砖结构邮局前向他蓝白相间的小卡车上装信……或可能地已经开始了他每日的发送,可能已经从117道向枫糖路进发。
  但不管怎样,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很快就可以带着泰德回家,他们会上楼,他们会一起脱衣服,冲澡,但在她和他进浴缸,在淋蓬头底下冲洗前,她会从第二层架子上取下那瓶香波,把盖子稳稳地放在水槽的边上,她会首先洗泰德的头发,然后是她自己的。
  泰德又在念那张黄纸了。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他不是真的在读,不是他未来两年该做的那样(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她叛逆的思想立即毫无意义地加上一句),而是一种死记硬背式的读。驾校训练功能文盲准备驾驶员考试的笔试时,就要他们这样做,她曾在哪儿看见过,可能是在一个故事片里看到的,这不是很让人惊奇吗?人脑怎么能存得下这么多脏东西?当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这些东西又都吐出来,这不也让人很惊奇吗?这就像潜意识里的一台反向工作的垃圾粉碎机。
  这让她想起发生在她父母住宅里的一些事,那时她也住在那儿。
  在她母亲的一次著名的鸡尾酒会(多娜的父亲总是这么称呼它们,他说的时候会带着一种能自动让这些话变成黑体的讽刺的语调,这种语调能让萨曼莎变疯)以前不到两个小时,厨房水槽里的垃圾粉碎机不知怎么反了出来~些东西,她的母亲又把这台小机器打开,想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清里干净,就在这时,绿色的粘乎乎的东西突然冲了出来,全都喷到了天花板上。多娜那时只有十四岁,她记得她母亲歇斯底里的激怒让她感到惊恐、恶心。她恶心是因为她母亲在人们面前大发脾气,而这些人爱她,非常需要她一起营造一个熟人之间随和的小群体的气氛,他们远道而来,想在这儿自由自在地大口喝酒,大块吃烤面包;她惊恐是因为她在母亲的怒气中看不到什么逻辑性……因为她从她父亲眼中看到的表情,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厌恶。那时她第一次真正地相信——信任自己的勇气——自己会长大成为一个女人,一个至少有机会努力做得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的女人,不至于像母亲那样碰到一点小事就变得进入那种让人惊恐、恶心的状态……
  她闭上眼,试图把这一连串的想法赶出去,她对记忆唤起的生动的情感已经觉得不安了。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温室效应、垃圾粉碎机,下一个是什么?我是怎么失去童贞的?六次可爱的休假?邮递员,这才是应该想的,这该死的邮递员。
  “妈咪,可能汽车现在可以启动了。”
  “宝贝,我吓坏了,我不敢试,电池已经这么快用完了。”
  “但我们只是干坐在这儿,”他说,听起来已经暴躁、厌倦而生气了,“如果我们只是干坐在这儿,电池有没有用完又有什么区别?试一试!”
  “不要给我下命令,老兄,否则我会接你的屁股!”
  他在她嘶哑、生气的嗓音中缩着不说话了,她开始诅咒自己。地刺痛了……难道能责备他?而且,他是对的。这是真正让她生气的地方。但泰德不理解,她不愿意再试发动机的真正的原因,是她担心汽车的轰鸣声会把库乔引来,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她坚决地转动了点火开关上的钥匙。
  品拓的发动机现在转动得非常慢,发出一种拖拉、抗议的声音。它咳了两声,但不点火。她转回钥匙,按了一下喇叭,车发出了一种模糊、低低的鸣叫,几乎传不出五十码,更不用说山下的那幢房子了。
  “好。”她的声音敏锐、残酷,“你很开心?好。”
  泰德开始哭了,多娜记得很清楚,他只是个婴儿时,开始哭的时候就是这样:嘴拉成一张颤抖的弓,第一声呜咽开始前眼泪就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她把他楼到身边,向他道歉,说她并不想这么坏,她只是自己也心烦意乱。她告诉他,只要邮递员一到,一切就都会过去,她就可以带他回家,给他洗头。她想:有机会努力做比你的母亲更好的女人,当然,当然,小孩,你只不过跟她一样。你说的只不过是她在类似的场合下会说的话。你感觉糟糕的时候,你做的只不过是传播痛苦、分享财富。好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吗?可能泰德长大后对你的感觉也像你对——
  “为什么这么热,妈咪?”泰德迟钝地问。
  “温室效应。”她想都没有想。她的心不在这上面,这她知道。如果这是任何一种意义上对母亲资格或成人资格的终考,那么她已经失败了。他们呆在这个汽车道上有多少时间?最多十五个小时,她已经裂开、崩溃了。
  “到家时我能不能吃一个胡椒粉博士,妈咪?”他问,“恶魔的话”浸着汗,皱折着,在他腿上松软地放着。
  “你什么都可以吃。”她说,紧紧地搂着他。但他的身体令她异常惊骇地木然。我不该对他大喊,她烦乱地想。没对他大喊过就好了。
  但她应该能做得更好,她答应过自己。因为邮递员很快就要来了。
  “我想恶——我想狗会吃了我们。”泰德说。
  她想回答,但没有说出口。
  库乔仍然不在附近。品拓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没有把它引来。可能他睡了;可能地发生痉挛,死了。那会很妙……特别是如果他慢慢地痉挛,痛苦地痉挛。她又看向后门。它那么诱人地近。它锁着,她现在已经肯定了。人们出去的时候,他们总是锁上门。试着冲向门只是一种有勇无谋的做法,特别是邮递员就要到了。像真的一样把它在脑海中过一遍,维克有时这么说。她不得不这样,因为它是真的,最好假定库乔还活着,它就躺在那两扇半开的车库门后,躺在阴影里。
  想到阴影的时候,她的嘴湿了。
  已经十一点了。
  大约四十五分钟以后,她在泰德一侧汽车道边的草丛里看见了某样东西。
  又经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的仔细观察,她确信那是一个手柄上绑着磨擦带的旧棒球棒,它就半隐藏在茅草和猫尾草丛中。
  几分钟以后,就在中午前,库乔从谷仓里跌跌碰碰地走了出来,在火热的太阳下眨着它红色、粘乎乎的眼睛。
  当他们来让你病倒,
  当他们把那辆车开到一旁,
  当他们来招唤你;
  让你可怜的身体滑落无傍……
  吉里·加尔西亚的声音,流畅但是有些倦怠,顺着厅飘过来,它在不知谁的晶体管收音机中被放大、扭曲,直到听起来像是沿一段长钢管飘过来。附近有人在呻吟。
  那天早上,当他下楼到那个散发着怪味的工业卫生间去刮胡子和淋浴时,看到尿壶里积着一滩不知谁吐出来的东西,一个脸盆里有许多干血。
  “快些,快些,苏嘉丽。”吉里·加尔西亚唱道,“一定不要告诉他们你知道我。”
  斯蒂夫·坎普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这里是波特兰基督教青年会的五楼,斯蒂夫向下看着斯普林大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糟糕。他的头在疼。他一直在想多娜·特伦顿和他是怎样玩遍了她——玩遍了她,然后四处悠荡。四处悠荡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真希望自己是在爱达荷州,最近他一直在想爱达荷州。那么他为什么不停止观望,马上就去爱达荷州呢?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不想让所有的这些疑问钻得他脑子直发疼。疑问对宁静的心态只会有反作用,而宁静对于一个艺术家的发展是必须的。
  他今天一早在一面斑斑点点地沾着牙膏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他想自己看起来老了,确实老了。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看见一只蟑螂在地板绕着弯匆匆地穿过,这个征兆很不好。
  她没有刷我是因为我老了,他想,我没有老,她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有痒要擦,因为她是只母狗,因为我已经给了她一匙要的药。英俊的老公对他可爱的小纸条会怎么看?他仔细想过没有?
  老公收到他可爱的小纸条没有?
  斯蒂夫在做烟灰缸用的瓶盖上把烟弄灭了。这真是一个中心问题,不是吗?这个问题回答了,其它问题的答案自然找到了。他结束这件事之前她控制了他,叫他滚(她羞辱了他,可恶),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很可恶。
  突然他知道要做什么了,他的心在期待中重重地跳。他把一只手放在口袋上,硬币被他拨弄得叮当响。刚过中午的时候他出去了。
  在罗克堡,多娜期待的邮递员刚走上他行程中从枫糖路到3号镇遭的那一段。
  维克、罗格和罗布·马丁整个星期二上午都泡在镜眼,他们现在在外面喝啤酒,吃汉堡包。
  几个汉堡包和很多啤酒下肚之后,维克突然意识到,他比以前吃工作午餐时吃得、喝得都多,而平时他总是只喝一杯鸡尾酒或一杯白葡萄酒。在麦迪逊大街旁这些黑暗的地方,他已经看见了太多的纽约优秀广告人在辗转,在向朋友们谈着他们可能永远也发动不了的广告运动……或者,如果他们已经醉过了头,会对着酒保大谈他们可能永远也写不出的小说。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合,像是在庆祝胜利,又像仍处在痛苦的清醒中。罗布不冷不热地对他们最后一个夏普谷制品教授广告的想法表示欢迎,说他可以把它做得震惊四方……只要他有机会。这就是清醒的一半,没有夏普老先生和“小孩”的同意,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场景对他们就毫无意义,他们只会一起摔出去,摔得四脚朝天。
  这种环境下,维克想,喝醉了也就罢了。
  现在,餐馆里吃午餐的高峰已经到了,他们三个穿着衬衫坐在角落边的一个小隔间里,吃剩的汉堡包放在一十蜡纸上,啤酒瓶散堆在桌上,烟灰缸翻倒着。
  维克想起他和罗格坐在波特兰的黄色潜水艇的那天,他们当时正在讨论这次旅行,那时所有麻烦都只是生意的麻烦。他感到一阵乡愁,他怀念那段时间,也想知道多娜和泰德正在做些什么。只要找还没有醉得忘了,他想,今天晚上给他们打个电话。
  “现在想做些什么?”罗布问,“你们想在波士顿逛逛街,还是立即去纽约?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弄到从波士顿到堪萨斯城一线上的机票。也许看着乔治·布莱特在墙上弄出几个洞,会让你们很开心。”
  维克看着罗格,罗格耸了耸肩说:“直接去纽约,我想,当然要谢谢你,罗布,不过我们谁都没有心情看棒球。”
  “我们在这儿没有其它事要做了。”维克同意,“计划中的许多时间要用于绞尽脑汁考虑各种问题,不过我想,我们在做最后一次场景上想法已经一致了。”
  “还有大量的毛边。”罗布说,“不要太骄傲了。”
  “我们可以磨掉毛边。”罗格说,“和做市场的人讨论一天应该就可以做到了,这是我的看法,你同意吗,维克?”
  “可能要两天。”维克说,“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有理由不把预期的时间大大缩短,现在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然后做什么?”
  维克咧着嘴笑了,“然后我们打电话给夏普老先生,定一个约会的时间。我想象结果是我们会直接从纽约去克利夫兰。不可思议的神奇旅行。”
  “到克利夫兰,然后死去。”罗格忧郁地说,他把剩下的啤酒倒进杯子里,“我实在等不及要看那个老屁。”
  “别忘了还有那个小屁。”维克说,微微咧着嘴。
  “我怎么会忘了那个小混蛋?’’罗格回答,“先生们,我建议再干一杯。”
  罗布看了看表:“我确实该——”
  “最后一杯。”罗格坚持,“只要你们想:昔日重来。”
  罗布耸耸肩,“好,但我还有一个业务要跑,别忘了。即使没有了夏普谷制品,仍然会有许多长午餐等着我们。”他把杯子举向空中,摇动着它,直到一个侍者看见他向他点点头。
  “告诉我你实际的想法,”维克问罗布,“别胡扯,你想我们完了?”
  罗布看着他,好像要说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罗格说:“不,说吧。我们都乘着同一条豆绿色小船出海,或乘红浆果活力百纸盒,或任何东西,你觉得它开不动了,是不是?”
  “我认为我们已经完全没有了机会。”罗布说,“你们会准备出一次漂亮的演说——这是你们的拿手好戏,你们会在纽约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我有一个感觉,纽约做市场调查的人能说的一切也都会向着你们。彦西·哈灵顿……我想他会感情汹涌得让他的那颗该死的心都跳出来,那是他临终床上的场景,他会干得那么好,以至于他能把《黑色的胜利》里的贝蒂·戴维斯演得像《爱情故事》里的艾丽·麦克格罗一样。”
  “嗅,但根本不是那样——”罗格开始了。
  罗布耸耸肩,“是的,可能有点不公平。好,那么就把这称作他的谢幕演出,或随便你们给的什么名字。我在这个行当上已经干了很汉时间了,这段时间足够让我相信,在谢幕广告上演三到四周后,屋里就再也不会有一只干眼了。它会打动每一个人,但是——”
  啤酒来了。侍者对罗布说:“约翰逊先生要我告诉您,有好几个宴会都等了他很长时间了,马丁先生。”
  “好,你跑回去告诉约翰逊先生,这里在干最后一杯,让他别把裤子急潮了,清楚了吗,罗基?”
  侍者笑了,倒空了烟灰缸,点点头。
  他走了。罗布转向维克和罗格,“那么压台词是什么?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应该不言自明。”
  “夏普就是不愿意道歉。”维克说,“这就是你的想法,我说得对不对?”
  罗布举起啤酒瓶向他致敬:“你可以当班长了。”
  “这不是道歉。”罗格哀怨地说,“只不过是个该死的解释。”
  “这是你的看法。”罗市回答,“但他会这么看吗?问问你自己。我总共碰到过那个老头两次。他会把这个场景看作是一个船长抛开妇女和儿童不管,第一个从正在沉的船上逃走,这种原型比比皆是。不,这就是我想到的会发生的事,朋友们。”他举起杯子慢慢地喝着,“我想,一个有价值,但时间很短的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夏普老先生会听听你们的建议,他会摇头,他会请你们离开,永远离开。下一个产品形象公司会由他儿子来挑选,他根据他觉得哪一家公司能让他最自由放纵地实施他那些胡思乱想来做的决定。”
  “可能。”罗格说,“但可能他会——”
  “这么胡扯或那么胡扯可能并不重要,”维克激烈地加进来,“一个好的广告人和一个好的狗皮膏药推销员的惟~区别,在于一个好的广告人用手头的材料做出最好的活……不跨出诚实一步,这一点也是这个广告要做的。如果他拒绝,他就拒绝广我们能做出的最好的东西。那当然一切就结束了。老驴。”地把烟头掐了,几乎要把罗格的半瓶啤酒碰翻。他的手在颤抖。
  罗布点点头,“我为它喝一杯。”他举起了杯子,“干,先生们。”
  维克和罗格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罗布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希望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好的战胜坏的。”
  “阿门。”罗格说。
  他们碰杯,喝了。喝光剩下的啤酒时,维克发现自己又在想多娜和泰德。
  乔治·米亚拉,那个邮递员,抬起一条穿着蓝灰邮政服的腿放了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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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他放了很多屁,这让他开始担心了,这些屁看来和他吃了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关系。昨天晚上,他和妻子吃了奶油鳕鱼和烤面包,他放屁了;今天早晨,他吃了里面有香蕉杯的凯罗格19号产品——他放屁了;今天中午,在镇上醉人的老虎里,他吃了两个奶酪汉堡加蛋黄酱……同样放屁了。
  他在《居家医学百科全书》里查过这种症状。那套百科全书共十二卷,是一套价值无量的大型丛书,它们是他妻子过城买东西时一点一点抠出钱,一本一本买来的。
  乔治·米亚拉在“过度肠胃气胀”一条下发现的内容不太让人鼓舞:它可能是胃不适的一种症状;可能意味着他有一个小溃疡;可能是肠的问题;甚至可能意味着癌症。这让他不断地想,是不是该去看看君汀老医生。君汀医生会告诉他,他放了这么多屁是因为他又老了,就是这样。
  埃维伊·查尔梅尔斯阿姨去年春天的死对乔治打击很大——比他能相信得还要大——就在最近,他不愿意再想老了这种事。他更愿意去想金色的退休时间,他可以和凯前呆在一起的时间。他不用再六点三十起床,不用再拎着一麻袋一麻袋的邮件到处跑,不用再听那个蠢货迈克尔·福尼尔说话,福尼尔是邮局的局长;不用再在冬天把蛋都冻掉,或在夏天为那些消夏的人到处疯跑,这些人一到夏天就要求把邮件送到什么营地或什么小茅屋。在退休时间,有的只会是“穿越新英格兰的科学旅行”,会是“花园漫步”,会是“各种新爱好”,最有可能的,会是“休息和放松”。不知怎的,那种他会从六十好几开始放屁,一路放到七十几岁的念头,像个出了故障的火箭,总是和他金色的退休时间的画面不太一致。
  他把蓝白相间的邮车开上3号镇道,阳光从防风玻璃上短短地一闪而过时,地缩了一下。
  这个夏天已经热得和埃维伊阿姨预言得一模一样了。他可以听见蟋蟀在夏天的高革中昏昏沉沉地唱着歌,这时,他看见金色的退休时间里的一小段幻景,叫敞“乔治放松在后院的吊床上”。
  他把车停在密粒根家门口,把一份扎伊尔广告单和一张电费通知单扔进邮箱里。
  今天是所有电费通知单发出的日子,但他希望那些家伙在收到密粒根的支票之前不要屏住呼吸。密粒根一家只是可怜的白垃圾。路北的佩尔维尔也是白垃圾,发生在佩尔维尔身上的只能说是丑闻,这个人还得过杰出服务十字勋章。还有老乔·坎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正变得像狗,他们俩都在变得像狗。
  约翰·密粒很正在边院里修一个像耙一样的东西,乔治向他挥了挥手,密粒根草草地伸出一个手指头,算是回答,又继续做他的活。
  有你的一个,你这吃福利的家伙。乔治·米亚拉想。他抬起腿,吹起了他的长号。这些屁真可恶。你到外面公司里去的时候,必须非常非常地小心。
  他开到了佩尔维尔家,又抽出一张扎伊尔广告单,又一张电费通知单,再加上了一份《海外战争退伍军人时事通讯》。他把它们塞进邮箱后,开始在加利家的汽车道上掉转车头。因为今天他不用把车开上坎伯家,坎伯昨天十点左右给邮局打过电话,要他们把他的邮件保存几天。迈克·福尼尔,这个主管罗克堡邮局各种事务的牛皮大王,填了一张保留邮件等通知的卡留给了乔治。
  福尼尔告诉乔·坎伯说他的电话已经迟了十五分钟,他星期一的邮件已经送出去了,也许他会不太方便。
  “没关系。”乔说,“那时我可能还在。”
  乔治·米亚拉把加利的邮件送进他的邮箱时,注意到加利星期一的邮件——一份《大众力学》和一封来自农村奖学金基金会的捐款求助信——还没有被取走。他在汽车道上转圈的时候,还注意到加利的那辆旧的大克莱斯勒车停在院子里,乔·坎伯锈迹斑斑的旅行车也停在旁边。
  “一起出去了。”他大声地嘟嚷着,“两个蠢货到什么地方撒野去了。”
  他抬起腿,又放了一个屁。
  乔治的结论是,他们俩可能乘着乔的货车出去喝酒、嫖女人、四处兜风了。
  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两辆舒服得多的车时,他们还要乘货车出去;他也没有注意到门廊前的台阶上有血,纱门下面的板上有一个大洞。
  “两个蠢货出去撒野了。”他又说了一遍,“至少乔·坎伯还记得取消投递他的邮件。”
  他驶上来的路,开回罗克堡,时不时抬起腿吹起长号。
  斯蒂夫·坎普开车去了西布鲁克商业街上的日记皇后咖啡店,他买了两个奶油汉堡和一个极好条。他坐在自己的货车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外面的布里奇顿大街,但他既没有真正注意到这条路,也没有吃出食物的味道。
  他给英俊的老公的办公室里打过电话。
  秘书向他问好的时候,他自称叫亚当·斯怀楼,说他是灯屋公司的市场部主任,想要和特伦顿先生谈谈。等特伦顿接过电话后,他们就可以谈一些比市场更有趣的事情,比如说那个小女人的胎记,以及它像什么,比如说有~次她如何咬他,咬得那么重,他都出了血,比如说自从英俊的老公发现她另有新欢后,她过得怎么样。
  但事情并没有照他想象地那样发展下去。
  秘书告诉他说:“很抱歉,特伦顿先生和布瑞克斯通先生这星期都不在办公室,他们下个星期的大部分时间也不在,我还能帮您什么?”她的声音有一种升高的充满希望的变化。她确实希望她能有所帮助,现在老板们正在波士顿,或纽约——当然没有远到在洛杉矾——忙他们的生意,这是她能单独揽到一笔生意的极好机会。
  他感谢她,告诉她他在月底还会打电话过来。没等她问他的电话号码,他就把电话挂了,因为灯屋公司的办公室就在国会大街乔熏肉店对面的一间电话亭里。
  现在他在这儿,吃着奶油汉堡,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好像你木知道,他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耳语着。
  他开车向罗克堡进发。他已经吃完了午餐,现在正在北温德翰,他把垃圾扔到货车的地板上,它们在那儿和类似的东西一起积成了个难,那里有塑料饮料容器、大麦当劳盒、可收回啤酒和汽水瓶,还有一些空烟盒。乱扔垃圾是反社会、破坏环境主义者的行为,斯蒂夫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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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个炎热、阳光刺目的下午,三点半,斯蒂夫的车经过了多娜·特伦顿的家门口。出于一种潜意识里的谨慎,他开过房子时没有放慢速度。他把车停在约四分之一英里外的一个拐角处,自己走了回来。
  汽车道上没有车,他感到一阵刺痛,那是一种坎坷后的失望。
  他不会承认——现在她好像不在——他本想给她整个春天她都一直都在渴望的那种滋味。不管怎么说,一路从西布鲁克升到罗克堡的路上,他都处在半刻起的状态,直到现在才懈下去。
  她走了。
  不,车走了。
  一件事并不一定就证明另一件事,不是吗?
  斯蒂夫仔细考虑着。
  我们这儿有的,女士们,先生们,是夏日里一条宁静的街,大多数孩子在午睡,大多数小妻子们或者做着同样的事,或者泡在电视机前,她们在看《生活的爱》,或《搜索明天》。所有英俊的老公们在忙着冲去一条路奔向更高的税级,或很可能是东缅因医疗中心特别护理病房里的一张床。两个小孩在一个已经被踩得很模糊了的粉笔线格子上玩踢石游戏;他们穿着浴衣,一身是汗。一个正歇顶的老妇推着一辆金属网购物小推车从镇上回来,远远看上去,她和小推车都像是最好的骨瓷做的。她小心地和玩游戏的小孩隔开了相当的距离。
  一句话,没有发生什么事。
  街道在炎热中打着瞌睡。
  斯蒂夫走上倾斜的汽车道,好像他有各种理由该呆在那儿。他首先看了看那个只能放一辆车的小车库。
  他从来没见多娜用过它,有一次她告诉他她很害怕把车开到那儿去,因为门那么窄。如果她把车弄出个坑,英俊的老公会狠狠骂她一顿。
  车库里没有汽车。品托车不在里面,上了岁数的“美洲豹”也不在——多娜英俊的老公正处在所谓的赛车更年期,她不喜欢他这么叫,但斯蒂夫从没发现过更显著的例子。
  斯蒂夫离开车库。他上了三级台阶后,就进了后门廊。他试着推了一下门,它没有锁。他若无其事地四下看了看,肯定周围中没有人,然后没有敲门就进去了。
  他把门关上,屋里静悄悄的,他的心又一次在胸膛里重重地跳了起来,他的整个胸廓好像都在摇动。他又一次没有承认一些事,他不必承认,反正都一样。
  “你好?屋里有人吗?”他的声音高亮、诚实、愉快,他在询问。
  “你好?”他已经走到厅的中间了。
  显然屋里没人,整座住宅安静、闷热、缺乏感觉。如果一幢满是家具的空房子不是你的家,不知什么原因它总会让你觉得毛骨惊然,你会感觉正被人监视着。
  “你好?屋里有人吗?”最后一声。
  那么给她留点东西,让她知道你来过了,然后溜走。
  他走进起居室,站在那儿四处望了望,他的袖子卷着,前臂上有些滑腻腻的汗。他不会承认什么。她叫他狗娘养的时候,他多么想杀了她,当时她的唾沫都喷到了他脸上。她让他觉得自己老了,觉得惊恐,觉得无法再保持最佳状态,这让他多么想来了她。信算是一样东西,但只有信还不够。
  他右边的玻璃架上有许多小饰物。
  他转过身去,对准架子的底突然狠狠端了一脚。它散了,它的框摇晃着,然后倒了,玻璃碴子撒了一地,各种小瓷像——猫、牧羊犬和所有这些中产阶级的混帐东西——都撒了一地。他前额中央突然跳起了一阵冲动。他的脸在扭曲,自己却不知道。他仔细地找到还没有碎的小瓷像,狠狠把它们踩成粉末。他把一幅家庭肖像从墙上扯了下来,好奇地看向维克的笑脸好一会儿(泰德坐在他腿上,他的手臂搂着多娜的腰),然后他让这张照片落到地上,又狠狠地向玻璃踩下去。
  他看向四周,喘着粗气,好像刚跑完步。
  突然他在屋里跑了起来,好像它是什么活的东西,重重伤害过他,他要惩罚它,好像是这屋引起了他的痛苦。
  他推翻了维克的卧椅。把沙发掀了个底朝天,它的底竖立了短短一会儿,然后它慢慢倾斜,哗地倒了下去,把前面的咖啡桌砸开了。
  他把书架里所有的书都扔了出来,边扔边诅咒说它们都带上了买它们的那个人的粪臭味。他捡起卷筒纸臂架,从肩上扔出去,砸中了壁炉上的一面镜子。
  镜子碎了,大块的黑底玻璃落到地上。他鼻子喷着气,像是一头得了热病的饿牛,他的面颊几乎已经变成了紫色。
  他穿过小餐厅进了厨房。他走过一张小餐桌,那是多娜的父母送给她乔迁之喜的礼物。
  他直直地伸出手臂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懒苏珊和附带的调味品,去年夏天多娜从布里奇顿的加洛林商场花一块两毛五买来的一个雕花玻璃瓶,维克的刻度啤酒壶,装盐和胡椒的细孔陶瓶,细孔瓶像炸弹一样在地上裂开了。他又开始勃起,他的激情在汹涌澎湃。担心被发现的谨慎念头已经不在他脑子里了。他已经在某个地方的深处,他是在一个漆黑的洞的深处。
  他把火炉底下的抽屉猛地拉了出来,把瓶瓶罐罐扔得到处都是。
  它们发出一阵可怕的哗啦声,但仅仅是哗啦声从来不会让人满足。一排碗柜已经摔开,它们已经堆满了屋间四角中的三个了,他是把它们一个一个拽出来扔出去的。他双手齐出抓住那些碟子盘子扔到地上。这些陶瓷发出叮当的乐声。他把玻璃杯也一起扫到地上,一边咕哝着一边看着它们摔得粉碎。他扫下去的玻璃杯中有一套八件套的精致长柄葡萄酒杯,它们是多娜十二岁时得到的。
  多娜小时候曾在某个杂志上读到过“希望之柜”,这以后她立志自己也要有这么一个柜子。结果是,她只在她的柜子里摆上了这一套葡萄酒杯,然后就失去了兴趣(她最初的伟大构想是要摆满她的洞房或整个住宅),她把它们藏了大半辈子,视作宝物。
  卤汁碟飞出去了,大上菜盘也飞出去了。西尔斯录放机在一声重响中落到地板上,斯蒂夫·坎普在它上面跳舞,跳吉布舞。他的阴茎,硬得像石头,在裤子里抽动着,他前额中间的血管也合着拍子抽动着。他在屋角的铬水槽下发现了一些烈性酒。他把这些半满的瓶子猛拉出来,一个接一个扔到旁边的橱柜门上;第二天他会发生自己的右臂那么硬那么疼,他都没法把它抬到肩高。很快,蓝色的柜门上流淌起吉尔贝杜松子酒。杰克·丹尼尔杜松子酒、J&B威士忌和粘乎乎的薄荷酒,那是罗格和奥尔西亚·布瑞克斯通的圣诞礼物。炎热的下午,阳光从水槽上的窗中照进来,阳光照耀下,玻璃亲切地眨着眼。
  斯蒂夫奔进洗衣间,他在那儿看见一盒盒的漂白剂、“斯比克和斯班”洗涤剂、装在一个蓝色塑料大瓶里的多尼织物柔软剂、莱斯托、“最好的活”,还有三种粉剂。他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跑,就像一个疯狂的纽约之夜狂欢者,把这些清洗剂倒得到处都是。
  他刚倒空最后一个纸盒——一个几乎全满的经济容量泰得盒——他看见留言指示器L多娜草草的手迹:泰德和我乘品托去坎伯的修车库,马上回来。
  这像一声重响又把他带回现实。他在特伦顿家至少已经有半个小时,时间在不知不觉地过去,他再不能久留了。他送来时她已经离开了多少时间?这个留言是给谁的?随便哪一个正好顺访的人,还是某个特别的人?他必须要离开……但他离开前他还要再做一件事。
  他把袖子挥了一下就把留言给擦了,然后他写上了一行正体大字:
  我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亲爱的。
  他一步两级地飞奔上楼进了他们的卧室,卧室在二楼楼梯平台的左边。他感到时间非常紧,门铃可能马上就要响,或什么人——大概是另一个幸福的妻子——会从后门探头进来喊道(就像他那样),“你好,屋里有人吗?”
  但这种想法只是让他更觉刺激。
  他解开皮带扣,踢掉自己的鞋,让牛仔裤落到膝下,他没有穿内裤,他很少穿。
  他的阴茎从一团金红色的阴毛中硬硬地挺出来。这不会太长,他太激动了。他握紧拳头抽动了两、三次,高潮就到了,就立即粗野地到了。一阵抽动中他把精液喷上床单。
  他迅速把牛仔裤拉上来,拉紧拉链(拉链的小金牙几乎咬上了他阴茎的头——那会是一场大笑,好了),他跑向门,边跑边重新系紧皮带扣。
  他出去的时候会碰上什么人。是的,他肯定会,就像已经预先安排好的那样。某个快乐的妻子会看到他涨红的脸,瞪出的眼睛和胡穿一气的牛仔裤,她会吓得大惊失色。
  他打开后门出去时试图为这种情况做准备。回想起来他造出的噪音已经足够把死人吵醒……那些盘子!他为什么要把那些盘子扔得四处都是?
  当时他在想什么?每个邻居都会听见。
  但院子里和汽车道上都没有人,下午依然宁静。草坪喷水器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个小孩踩着旱冰鞋从他面前经过。
  正前有一道高高的树篱,把特伦顿家和远处相邻的一家隔开。斯蒂夫的视线可以穿过左边的后门廊看见山脚下的小镇,他可以清楚地看见117道和高街的交叉口,共同城就座落在路口的一角上。他走到那个门廊里,站了一会儿,试图控制住自己。他的呼吸一点点地慢了下来,回到正常的一呼一吸的模式。他找到一张愉快的下午的脸,把它挂了出来。这一切所发生的时间正好和路口的灯从红变绿,再从绿变红一样长。
  如果她现在正把车开上汽车道怎么办?
  这让他又思考起来。他会给她一张名片,然后他不想再和她争什么了。
  而且她也做不出什么,除非叫警察,他想她也不会这么做。有太多的事他可以讲了:幸福的美国家庭主妇在天然栖息地的性生活,会是一个疯狂的场景。现在他最好远离罗克堡几英里。也许一段时间后他会给她去个电话,问她对他今天干的活感觉怎么样。那大概很有趣。
  他顺着汽车道走,向左拐,走回他的货车。他没有停。没有人会奇怪地看他。一个溜旱冰的小孩绕着之字经过他时喊道:“你好!”他也立即对他说“你好”。
  他进了货车,汽车开动了。
  他顺着117道北上开向302道,然后一路开到它和波特兰95号州际公路的交叉口,他在那里买了一张通行税票,又向南驶去。他开始对自己做的感到不安了——看到屋里没有人时,他在那里发起了一场毁灭性的红色风暴。他的这种报复是不是太重,会不会构成了犯罪?她会不会接受不了,那么她会怎么样?他快把那个该死的房子砸烂了,这是不是他的本意?
  他开始~点一点地想这些问题,就像平常人那样,让一组客观的事实穿过一个由各种化学药品积成的浴池,这些化学药品混合在一起时,形成一种复杂的人类感觉机制,叫做主观。就像一个学童先用铅笔写出东西,然后用橡皮擦掉一些,然后再用铅笔继续写,他可能把做出的东西整个撕掉,然后重来——在他的脑子里重写——直到事实和他对事实的感觉一直到他终于可以接受为止。
  他到了495道后,向西拐,开向纽约和更远的地方,他要一路开向宁静的爱达荷州,海明威爸爸最后就去了那个地方,海明威在那里老了,自杀了。
  他感到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要割断旧的束缚,然后向前走——这种奇妙的东西被海明威称为“冲出恐怖的闪电”。每当这种时刻他就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强烈地感到自己拥有一切自由中最大的自由——可以重建自己的自由。这时即使有人向他指出一些事实,他难以理解其中的意义:无论在缅因还是在爱达荷,他都会在输掉一场网球后,在激怒的挫折中扔掉拍子;他都会拒绝和对手握手,他输球时总是这样,只有赢球时他才会握手。
  他在一家叫忒根汉的小镇过夜。
  他睡得很好。
  他已经让自己确信,在特伦顿家的打砸不是一种半疯的嫉妒的愤怒的行为,而是一场无政府革命——他摆脱了一对中产阶级肥猪,正是这类肥猪让法西斯霸权者只要胡乱交一点税和电话费就得以轻易地继续当权。这是一次勇敢的行动,完全是出于正义的愤怒。这是他说“权力属于人民”的方式,在他所有的诗作中,他都一直试图把这种思想体现出来。
  躺在汽车旅馆的窄床上时他仍在沉思,他想知道多娜和那个小孩回家时,她会对它怎么想。沉思中,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入睡了。
  下午三点三十以后,多娜已经不再想邮递员了。
  她坐着,一只手轻轻搂着泰德,泰德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的嘴唇在酷热的折磨下残忍地肿着,脸色涨红。还有一点牛奶,不久她就会让他喝了它。
  在最近的三个半小时内——自从家里的午饭时间到现在——太阳一直毒辣辣地照耀着,虽然她和泰德的窗子都已经打开了四分之一,车里的温度仍然高达100度。这就是你把车停在大太阳里会出现的情况。平时,当你的车变成这样的时候,你所做的,只是摇起所有的窗玻璃,拉下能打开通风扎的把手,然后开着车兜风。让我们去兜风——这些话听起来多么甜蜜!
  她在舔嘴唇。
  有一段时间,她把窗户打开到底,那时有了一阵微风。但她不敢让它们一直那样,她怕她会睡过去。
  酷热惊吓着她——因为她自己,更因为泰德,持续的高温真不知道会把泰德变成什么样——但更让她恐惧的是那只恶狗的脸,它淌着泡沫.用那双阴沉的红眼睛盯着她。
  她最后一次把窗开到底是库乔消失在修车库的阴影里的时候,但现在它回来了。
  它坐在谷仓前长长的阴影里,头低着,眼睛盯着蓝色的品托车。它两只前爪之间的地面已经被它的唾液浸成了泥浆。它时不时地会嗥叫,向空中猛咬,好像正经历着什么幻觉。
  多长时间?多长时间之后它才会死?
  她是个理智的女人。
  她不相信衣橱里的恶魔,她相信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一堆坐在谷仓前阴影里淌着口水的圣·伯奈特残骸决不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它只不过是被带狂犬病病毒的狐狸、或臭融,或其它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的一只病了的动物。它也并不是专门要抓她。它不是什么复仇的恶魔,不是什么大白鲸狗,不是什么四足的厄运之神。
  但是……她正要跑向坎伯家门廊的后门时,库乔翻滚跌爬着从谷仓的黑暗中出来了。
  泰德,泰德是个问题。
  她必须把他带走,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他已经不能很连贯地回答问题了。她向他说话时他眼睛呆呆地翻着,那样子就像一个拳击手被猛击,猛击,猛击后,被打掉了护齿,打掉了方向感,只等着最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重击把他打晕到帆布上去——这些念头惊骇着她,也激起了她所有的母性。泰德是个问题,如果只有她一个,她早就会冲向那扇门了。是因为泰德她才留在这里,因为她脑子在一遍遍地想着狗把她咬倒,只剩泰德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车里的情景。
  库乔是十五分钟以前回来了,在那以前,她一直在准备着要冲向门。
  她像放家庭电影那样一遍遍地脑海中过着,直到她的思想已经隐隐觉得这事已经发生了。她会把泰德完全摇醒,如果需要她甚至会扇他的脸,她要告诉他不要出去跟着她—一任何情况下,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会跑出车子冲向后门廊的门,试试门把手,如果没有锁,那么就结束了;但是她也准备到了最现实的情况,即门锁了。她已经脱掉了衬衫,只戴着白色棉胸罩坐在方向盘前,衬衫现在在她的腿上。她出去的时候,会用衬衫包住手,这远远谈不上完善的防护,但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她会砸碎距门把手最近的窗玻璃,把手伸进去,这样她就可以进入那个小后门廊。如果内门也关着,她再同样处理。
  但库乔出来了,她没有机会了。
  没关系,它会回去的,它原来就这样。
  但它会吗?她的思想反复问。一切都太完美的,不是吗?坎伯一家出去了。他们像好公民那样记得要求停送邮件;维克出去了,他明天以前打电话回来的机会看来很渺茫,因为我们确实负担不起每天一个长途电话,即使他真的打来了,他会早些时候打来,如果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会想我们可能是到玛利欧吃东西,或到好味冰吃冰淇淋去了。他不会晚些时候打过来,因为他会想我们睡了。体贴的维克。是的,一切都太完美的。在那个关于沙龙河上的船夫的故事里,在船头上不是站着一只狗吗?是那只船夫的狗,就叫我库乔,一起去死亡之谷。
  进去,她用意念无声地催着那只狗。回到谷仓里去,你这该死的。
  库乔没有动。
  她把泰德额前的头发理到一边,轻柔地问,“你怎么样,泰德地?’”
  “嘘——”泰德心烦意乱地说,“鸭子……”
  她摇了他一下,“泰德?宝贝?你好吗?对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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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他向周围张望着,这个小孩迷惑、发热、可怕地精疲力竭了,“妈咪?我们能回家吗?我这么热……”
  “我们会回家的。”她安慰道。
  “什么时候,妈?什么时候?”他开始无助地哭了。
  噢,泰德,省一点水分,她想,你可能需要它。这已经成了不得不要考虑的疯狂的东西。
  整个局面已经可笑到快疯了的程度了,不是吗?一个小男孩因为脱水而即将死去
  (停下来,他不是即将死去!)
  而最近的设施完备的小镇离出事地点只有不到七英里,这真是疯狂。
  但局面就是这样,她粗暴地提醒自己。不要再想其它事了,姐妹。这就像一次小型战争,所以现在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小,只有放大看才正确。穿过打开四分之一的窗玻璃的最小风流就是一阵微风;从这儿到后门廊之前是四分之一英里的无人区。如果你想相信狗是命运之神,或记忆中的罪恶的鬼魂,或猫王的化身,那就相信吧。在这种离奇的缩小了的局势——这种生或死的局势——下,即使是上卫生间也成了一场小规模战斗。
  找们要解决它,不能让什么狗把我儿子怎么样。
  “我们什么时候走,妈咪?”他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睛湿润,脸白得像奶酪。
  “很快。”她坚决地说,“很快。”
  她把他的头发理回去,把他接向自己。她从泰德的窗口望出去,她的视线又一次集中到躺在高草中的那个东西,那个绑着摩擦带的旧棒球棒。
  我要用它把你的头狠狠地打进去。
  屋里,电话铃又开始响了。
  “是给我们的吗,蚂咪,电话是给我们的吗?”
  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给谁的。但是只要他们幸运——一他们的运气很快就要变好了,不是吗?打电话的人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坎伯家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那个人会出来,会到这儿来看看。
  库乔的头抬了起来,伸向一边,有一刻,它就像病态的尼波儿,那只美国无线电公司的爱把耳朵伸向留声机喇叭的狗。它摇晃着站起来,开始向那幢房子.向电话铃声跑过去。
  “大概狗子要去接电话。”泰德说,“大概——”
  突然那条大狗以一种令人恐惧的迅猛和机警改变了方向,跑向品托,它摇晃的步态已经完全消失,它好像什么事部没发生过,只是一直在诡秘地演戏。它不是在轻吠,它是在嗥叫,在咆哮,它的红眼睛在燃烧。它重重地、钝钝地撞在汽车上,又弹了回去——满眼惊愕,多娜看出门已经凹下去了一点。
  它必须死,她歇斯底里地想,要是把它的病脑子狠狠打进脊椎骨里,让它深度脑震荡一定会一定会一定会——
  库乔爬了起来。它的鼻吻上满是血,眼睛又变得迷惑、空荡。屋里,电话一遍一遍地响着。
  狗好像在走开,突然间它邪恶地猛咬向自己的身侧,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但它已经转过了身来,向多娜的窗子扑过来。又一声钝钝的重响,它径直撞到多娜的面前,血溅满了玻璃,一道长长的银色的裂缝出现了。
  泰德尖叫起来,他的手拍到脸上,把双顿拉了下来,手指在上面划出了几道痕。
  狗又猛扑过来。泡沫像线一样顺着它流血的鼻吻向后飞去,她可以看见它的牙,粗得像黄色的老长青藤。它的爪子啪路一声打在玻璃上。它两眼的中间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麻木、迟钝,但并不是——多娜可以发誓——并不是没有一点知识,邪恶的知识。
  “滚出去!”多娜对它尖叫。
  库乔又撞在她窗下的车板上,又撞上去,又撞上去。现在她的门已经向里凹得很厉害了。这条狗两百磅的重量每向品托车撞一次,车子就跟着摇一下;每一次她听见那种重重的、沉闷的撞击声,她都确信它已经撞死了自己,至少把自己撞晕了过去,但每一次它都起来,向房子小跑过去,转身,又向车子猛冲过来。库乔的脸已经是一张血和缠结的毛做成的面具,它的眼睛,那双曾经是善良、温和的褐色眼睛,现在只是带着愚蠢的愤怒盯着她。
  她看向泰德,他出现了休克反应,在自己的座位上像胎儿一样躇成一个紧缩的球,他的手抱在脖子边裸露的地方,胸紧拉着。
  也许这样最好,也许——
  屋里的电话铃声停了。
  库乔本来正在转身,也停下了。它伸出头,又做着那种古怪、呼唤着什么似的姿态。
  多娜屏住了呼吸。这段安静看起来非常长。库乔坐下,把它可怕、满是伤口的鼻子始向天空,凄厉地嗥叫了一声——这洋一种黑暗、孤独的声音!她禁不住哆嗦起来,她再也不热了,她冷得像呆在地窖里。这一刻她知道——一她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思考——她知道这条狗不只是一条狗。
  这个瞬间过去了。
  库乔站了起来,非常慢,非常疲倦,它去了品托车的前面。她想它在那儿躺下了——一她再也看不见它的尾巴了。尽管这样她还是紧张了好一会儿,她的思想已经在想象狗会像以前一样跳上发动机罩。它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寂静。
  她把泰德抱在怀里,对他低声哼起了歌。
  布莱特终于放弃了,从电话间里出来。沙绿蒂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卡尔多尔商店的咖啡间。他们到卡尔多尔上来看配得很好的桌布和窗帘的。
  霍莉在等他们。她啜完了最后一点冰淇淋汽水.“没有问题,是吧?”她问。
  “没有什么严重问题。”沙绿蒂回答,她抚摩着布莱情的头发,“他在担心他的狗,是不是,布莱特?”
  市莱特耸了耸肩——又痛苦地点点头。
  “如果你想走的话,可以先走,”沙绿蒂对她说,“我们会赶上你的。”
  “好,我在接下。”
  霍莉喝完了汽水,说,“我打赌你们的狗一定很棒,布莱待。”
  布莱特尽力对她微笑。但没有回答。他们看着霍莉走了,她穿着黑色的勃报第女服,脚下是双软水底的凉鞋,显得非常漂亮,那是一种沙绿蒂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的漂亮,也许她以前能学会,但现在已经学不会了。
  霍莉请了个人在家里照看小孩,他们三个则出来了。
  中午,他们去了布里奇波特。霍莉掏钱请他们吃了一顿很好的午餐——她用丁那斯俱乐部信用卡付了帐——然后他们就出来逛商店。但布莱特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他在为库乔忧虑。沙绿蒂也对买东西缺乏兴趣,天很热,她仍然对布莱特早上的梦游感到烦躁不安。最后她建议他在小吃店旁的一个电话间里给家里打个电话……但结果正好是沙绿蒂害怕看到的。
  女服务员来了。沙绿蒂要了咖啡、牛奶和两份丹麦馅饼皮。
  “布莱特。”她说,“我和你父亲谈及这次旅行时,他一开始并没有同意——”
  “是吗?我猜到了。”
  “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突然变了。我想也许……也许他看出这是一次机会,他可以自己去做一次小旅行。有时男人们希望自己出去,你知道,干一些——”
  “比如说打猎?”
  (还有嫖女人、还有喝酒、还有天知道其它什么事和天知道什么原因。)
  “是的,比如说打猎。”
  “或看电影。”布莱特说。他们的快餐到了,他开始大声咀嚼他的丹麦馅饼皮。
  (是的,在他们称之为战斗地带的华盛顿大街上看那种X级影片。)
  “可能,不管怎么说,你父亲可能花一、两天去波士顿——”
  “噢,我不这么想,”布莱特急切地说,“他有许多活要忙,许多活,他告诉过我。”
  “可能没有他说得那么多,”她说,她希望自己的嘲讽不要在声音中表现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这就是他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接电话的原因。把牛奶喝了,它能帮助你长骨骼。”
  他把牛奶喝了一半,像老人那样长出一圈胡子来,然后放下杯子,“也许他会,他可能会带上加利一起去,他非常喜欢加利。”
  “是的,可能他确实带上了加利。”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类似的事。但实际上,今天一早布莱特和小吉姆在后院一起玩的时候,她就给加利家去过电话,没有人接。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她毫不怀疑他们俩就在一起。“你没有吃多少馅饼皮。”
  他把它拿起来,吃了一小口,又放下:“妈,我想库乔病了。昨天我碰到它时,它看起来病得很厉害,我绝对没有撒谎。”
  “布莱特——”
  ‘’它确实病了,妈。你没有看见它,它看起来……嗯,很粗野。”
  “如果你知道库乔没事,是不是就放心了?”
  布莱特点点头。
  “那么今晚我们给枫糖路南的阿尔瓦·桑顿去个电话,”她说,“请他上山看看,你看行吗?我猜你父亲出去的时候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请他喂一下库乔。”
  “你真这么想?”
  “是的,我这么想。”阿尔瓦之类的人并不真是乔的朋友。据她所知,加利是乔惟一的真朋友,但人们有时乐于帮忙,他们指望日后什么时候会有回报。
  布莱特的表情奇迹般地明朗了。成人又一次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拿出了一只兔子。
  她并没有高兴起来,有一瞬间她的脸色反而阴沉了。如果她打电话给阿尔瓦,他回答说雨季以来他一直就没见过乔,她该怎么向布莱特说?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她确实不相信乔会把库乔扔在家不管不间,这不像乔做的事。
  “现在去找你的阿姨好吗?”
  “当然,等我把这吃完。”
  他只三大口就吃完了剩下的馅饼皮,紧接着咕嗜咕嘻地喝完了牛奶,然后他把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她看着他,既觉开心,又感到惊骇。
  沙绿蒂付了帐,然后他们一起下了扶梯。
  “哇,真是一个大店。”布莱特好奇地说,“像一个大城,你说是吗,妈?”
  “到了纽约,这儿就像罗克堡,”她说,“另外,不要说哇,布莱特,这就像诅咒一样。”
  “是。”他扶着移动的扶手,四下张望。右边有一个迷宫,里面满是叽叽喳喳叫嚷着的鹦鹉,左边是一家日杂品店,里面到处闪着铬的光芒。布莱特看见一台洗碗机,它前面的一整块都用玻璃做的,肥皂水在洗碗机里的运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走出扶梯时,他抬起头看向母亲,“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吗,妈妈?”
  “我正想告诉你、是这样的。”沙绿蒂笑着告诉他。
  “她真好。”布莱特说。
  “唉、我真高兴你这么想,我自己一直就非常喜欢她。”
  “她是怎么富起来的?”
  沙绿蒂停了下来:“这就是你对霍莉和吉姆的看法?富?”
  “他们住的那幢房子不便宜。”他说。她又一次看见他父亲那张无形的脸从某个街角向他们窥视着,看见乔·坎伯脑后斜戴着那顶无形的绿帽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闪到了一边。“那个点唱机,也那么高价,她的钱包里塞满了信用卡,我们却只有得克萨考卡———”
  她转向他:“你觉得别人请你吃一顿很好的午餐,你在他们付帐时窥视他们的钱包很聪明吗、’
  他的脸色看起来刺痛、惊讶,但这种脸色很快就收了起来,平缓下来,这又是乔·坎帕的伎俩。“我只是注意到,很难不看见,她那样炫耀那些信—一”
  “她不是在炫耀它们!”沙绿蒂说,她震惊了。她又停下了,他们已经到了那家布料店的门口。
  “是的,她是在炫耀,”布莱特说,“如果她的钱包是~把手风琴,她就会用它拉起‘西班牙女郎’了。’”
  她突然对他愤怒起来——一部分原因是他可能是对的。
  “她希望你能看见所有的东西,”布莱特说,“我就是这么样的。”
  “我对你的这个话题不是特别有兴趣,布莱特·坎伯。”她的脸发热,手很痒,想按他。就在刚才,在自助餐厅,她还爱着他……同样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像是他的朋友。这些好感觉都到哪儿去了?
  “我实在弄不懂她怎么弄来这么多铜板。”
  “这个词很粗鲁,你难道不这么认为?”
  他耸耸肩,公开反对,她猜他是有意向她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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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思绪又回到他对信用卡那件事的看法上,但它已经走得更远。
  他正在拿另一种生活方式和他自己的、他父亲的生活方式做对比。她是不是觉得只要她希望他喜欢上霍莉和吉姆的活法————一种她自己因为运气不济,或因为愚蠢,或两者因素都有,而被拒之门外的生活方式——他就会自动喜欢上它?他难道就没有权力去批评……或分析‘?
  是的,她承认他有这个权力,但她没有预料到他的观察会这么让人不安(从直觉看)、复杂、精确,或这么让人压抑地消极。
  “我想钱是吉姆赚的。”她说,“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他是个笔杆子。”
  这一次她不再跟他争了。
  “你尽可以这么想。霍莉和他结婚的时候,他正在缅因大学波特兰分校读法律预科。他在丹佛法学院读书的时候,霍莉没日没夜地工作来支撑他的学业。事情总是这样。妻子们工作,这样她们的丈夫可以安心读书,学一些特殊的技能……”
  她的眼睛在找霍莉,最后她在左边的某个巷子里看见了妹妹的头顶。
  “总之,最后吉姆从法学院毕业了,他和霍莉搬到了东部,他在布里奇波特的一家法律事务所工作的时候,还没有挣到多少钱。他们住在一套在三楼的公寓套间里,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多少暖气。但他最终走出一条路来,现在他是一个所谓的初级合作者。我想,就我们的标准,他确实已经赚了不少钱了。
  “也许她炫耀那些信用卡,是因为有时她内心仍觉得贫穷。”布莱特说。
  她被这种怪诞的认识惊呆了,算了。她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没有再对他生气:“你确实说过喜欢她。”
  “是的,我说过。她在那儿,就在那儿。”
  “我看见了。”
  他们和霍莉走到了一起,霍莉已经抱了一大棒窗帘,正要去看桌布。
  太阳终于落到房子后面去了。
  品托车里的火炉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一阵时大时小,但总能感到的微风起来了,泰德高兴地把头转过去。
  他感觉好些了,至少比一天中的其它时候都好些了,实际上,一天中的其它时间他都像是在做恶梦。
  好几次他出去了,他真的就离开车走出去了,他还能记得很清楚。他骑上了一匹马,他骑着马在一段长长的场地上跑着,他的身边有几只兔子在玩耍,那情景就和他妈妈、他爸爸带他到市里奇顿的魔灯剧院看到的一部卡通片里的故事一样。场地的末端有一个池塘,池塘里有鸭子。鸭子很友好,泰德和它们一起玩。这比和妈咪在一起要好,因为恶魔和妈咪在一起,就是那个从他衣橱里走出来的恶魔。恶魔不在鸭子呆的地方。
  尽管泰德隐隐地知道,如果他在那个地方呆的时间太长,他可能就会忘了回来,但他还是喜欢那儿。
  这时太阳已经落到了房子后面,阴凉的阴影出现了,阴影几乎密集到可以形成纹理,就像天鹅绒。恶魔已经不再试图抓他们了。邮递员没有来。但至少他可以舒适地休息了。
  最糟的是他这么渴,一辈子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喝水。这就是为什么有鸭子的地方让他这样着迷——那是一片潮湿的绿地。
  “你在说什么,宝贝?”妈咪的脸向他弯下来。
  “渴。”他说话的声音很嘶哑,像一只青蛙,“我真渴,妈咪。”
  他记得过去他总是发错“渴”字,但夏令营的的小孩都像奖兰地·霍夫奈格尔发错“早餐”那样笑他,叫他婴儿。所以这以后他就发对了,每一次忘记“渴”字怎么读时,他就会在。心里狠狠地责备自己。
  “是的,我知道,妈咪也渴。”
  “我打赌屋里有水。”
  “宝贝,我们进不了屋,确实进不了,那条坏狗就在车库前面。”
  “在哪儿?”泰德跪起来,他惊异地感到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正在穿过他的脑袋,就像一阵慢慢断裂开来着的波。
  他把一只手放在仪表板上支撑住自己,那只手好像是在一个一英里长的手臂的末端,“我看不见他。”甚至他的声音也很遥远,回荡着。
  “坐下来,泰德,你会……”
  她仍在说话,他感觉到她扶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声音也像是从灰蒙蒙的远方传来的,他和她之间像隔着迷雾,就像今天早上……或总之那个他爸爸出门旅行去的早上。但就在前方有一块明亮的地方,所以他离开妈妈向那个地方走去。
  那里是鸭子呆的地方,鸭子、池塘、睡莲叶。妈咪的声音变成了遥远的嗡嗡声,她美丽的睑,那么大,总在那儿,那么平静,像有时看向他窗户的月亮的脸,昨天晚上很晚他爬起来去窗口尿尿……那张脸也变得灰蒙蒙的,看不清边界了。它融进了迷雾中。她的声音变成了蜜蜂懒洋洋的嗡嗡声,被那些蜜蜂叶一下很不好,它们轻拍着水面。
  泰德和鸭子一起玩耍。
  多娜打起了瞌睡,她醒来的时候,所有的阴影都已经连成了一片,坎伯家汽车道上只剩下了一片灰色。不知何时又已经到了黄昏,而他们——真不可置信——还在这儿。
  太阳坐在地平线上,圆圆的,桔红中带着血。它看着她,像一见曾落入血中的篮球的脸。她在嘴里转了一圈舌头。结成了粘胶的口水不情愿地分离了,又变成或多或少正常的唾沫。她喉咙里的感觉就像法兰绒。她在想,如果她躺在家中花园里的水龙头下,把龙头开到最大,让冰凉的水像瀑布那样冲下来,那该有多好。这幅画面这样清晰、强烈地出现,以至于她开始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它是这样强烈,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
  那条狗还在车前面吗?
  她看了看,但实际上她当然看不见。
  她只知道它不在谷仓前。她按了一下喇叭,但喇叭只是嘶哑地响了一声,什么都没发生。它可能在任何地方。她的手沿着银白色的玻璃缝滑过去,她不知道如果狗再向玻璃上撞几次,会发生什么结果。它会冲破玻璃进来吗?二十四小时以前她不会相信,但现在她已经不能确定了。
  她又看向通进坎伯家门廊的那扇门。它好像比以前要远一些。这让她想起上大学时心理学课上曾讨论过的一个概念。成见,她的任课老师——一个谨小慎微,留着一撮牙刷似的胡子的小男人——这么叫它。如果你走上一个并不在动的下行电动扶梯,你突然会发现移步非常困难。
  这让她觉得非常好笑,以至于她终于在布鲁明戴尔找到了一个向下的电动扶梯,扶梯旁标着:已出故障。她沿着它向下走。
  让她觉得更好笑的是她发现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副教授的话是对的——你的腿就是不想动。她又进一步想象着如果你正在向楼下走,楼梯突然动了起来,你会有什么感觉。正是这个想法让她大笑了出来。
  但它现在已经不好笑了,事实上,一点也不好笑了。
  门廊看上去确实远了一点。
  狗想吓破我的胆。
  这种想法一出现,她就试图把它从脑海中扔出去,但接着她就不再试了。
  事情已经危急到不容她再欺骗自己了。不管有意无意,狗是在吓破着她的胆。也许她是可以用她自己的“成见”来想象世界会是什么样。但情况变了。平滑的扶梯的运行已经停了。她已经不能再和儿子呆站在一动不动的扶梯上等什么人来重新开动马达了。事实是,她和泰德被狗围困了。
  泰德在睡觉。如果狗在谷仓里,她现在可以冲出去了。“但如果它仍在车前面?或下面?
  她记得有时她在电视里看职业橄榄球赛时,父亲常说的一些东西。
  她的父亲这时候几乎总是喝醉了酒,还经常吃一大盘从周末夜晚餐剩下来的冷豆子。结果是,每年一到第四季度,电视间里就无法进行正常的世俗生活;就是狗也会溜出去,脸上带着一种难看的遗弃者的笑。
  她父亲的那句名言总是保留在抱球队员被漂亮地扑倒或传球被截住的时候,“他在高灌木丛中把那个人放回去了!”她的父亲会大叫。这会让她的母亲发疯……那时多娜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几乎她父亲的每一件事都会让她母亲发疯。
  她眼中出现了一幅库乔的幻象,它就在品拓前面,蹲在那儿,后腿给曲着,眼睛紧盯着她从品托车出来时的落脚的那一点。它在等她,希望她蠢到会从车里出来。它会在高灌木丛中把她放回去。她的两只手在脸上擦着,那是一种迅速的紧张不安的洗脸的姿势。天上,金星从越变越深的蓝色中窥视出来。太阳已经下山了,在远方的田野上空留下一片宁静,但不知怎的有点疯狂的黄光。共处有一只鸟在歌唱,它停下了,然后又开始唱起来。
  现在,她已经远没有昨天下午那样急切地想离开汽车,冲向那扇门了。部分原因是她打瞌睡迷糊过去后,再醒来就找不到了狗在哪儿,部分原因是热已经回退——那折磨人的热,和它把泰德变成的样子,是刺激她出去的最大因素。泰德已经从那种半抱头、半晕厥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睡眠,他现在正舒服地休息着。
  但她之所以还留在这儿,上面的因素只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是——一点一点地,某个准备好要做什么事的心理极点已经到了,又过了。
  她还记得此时在塔波温哥营的跳水课,你第一次站在高台前时,有这么一个瞬间,你或者不得不上去尝试,或者可耻地退回来,这样后面的女孩可以往下跳;在你学车的经历中,会有这么一天,你不得不离开空荡荡的乡村公路,尝试着把车开进城市。会有这么一个时刻,总会有这么一个时刻,一个跳水的时刻,一个开车的时刻,一个冲向后门的时刻。
  迟早狗会出现。局势很糟,当然是这样,但还没有糟到完全令人绝望的程度。
  合适的时刻会绕着圈子一遍一遍地出现——这不是她在心理学课上学到的,这是她本能地感知到的一种东西。你星期一从高台上缩回来,并不意味着你星期二就不能再去试。你可以
  但她的思想很不情愿地告诉她,这是一种完全错误的逻辑。
  她今天晚上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强健,明天早上她会更虚弱。但那还不是最糟的地方。
  她一直坐在这儿——多长时间了?说出来好像不太可能,但实际上已经有二十八个小时了。
  如果她已经僵得动不了怎么办?如果她跑到一半,却垮了下来,大腿抽筋,重重地倒在地上怎么办?
  在生和死的问题上,她的思想执拗地告诉她,恰当的时间只有一次——一次,然后就过去了。
  她的呼吸和心跳在加速。
  在她的意识知道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知道她就要去尝试了。她把衬衫更紧地包在右手上,左手停留在门把手上。她的意识中还没有任何决定,但突然间她就去了,她现在已经出去了,泰德沉睡着,他不会跟她出去。
  她把门把手拉上去,手上是滑滑的汗。
  她屏住呼吸,听外面有什么动静。
  鸟又叫了,如此而且。
  如果它把门撞得形变得太厉害,它甚至可能打不开,她想。那将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她可以坐回来,重新考虑一下各种方案,看看计划中有什么被遗漏的……更渴了一点……更虚弱了一点……更慢了一点……
  她把自己的压力靠到门上,重重地用左肩靠上去,逐渐把自己的重量加上去。她的右手在棉衬衫里流汗。她的拳头握得这样紧,以至于手指已经开始疼厂。她隐约感到指甲的半月型喷进了手掌。她思想里的眼睛看见她击碎后门把手旁的窗玻璃,她听见碎玻璃掉在屋里地板上发出叮当的声音,看见她的手伸向门把手……
  但小车的门没有开。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推过去,她全身都绷紧了,脖子上的血管鼓了出来。但是它不开。它——
  它开了,突然就开了。
  它在一种可怕的闷响声中飞转出去,几乎让她摔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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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抓向门把手,没有抓住,又去抓。她抓住了,突然间,一种地确信无疑,但又令她万分惊恐的念头悄悄钻进她的脑海,它就像医生宣告病人得了不治之症那样冷,那样让人浑身麻木。她已经把门撞开了,但它不会再合上。狗就要扑进来把他们都咬死,有一瞬间泰德会醒来,迷惑着,在他最后这个瞬间里老天会仁慈让他相信他还是在做梦,然后库乔的牙就会把他的喉咙撕开。
  她喉中的气息息促地进进出出,像在穿过~根麦管。
  她好像能看清汽车道上的每一颗砾石,所有的砾石,但她无法思考,她的思想在狂乱地翻滚。
  她眼前的场景绕着之字穿进她思想的前景,就像正在上演一部游行的电影,它不断加速,直到乐队、马上的骑士和指挥女郎像在逃避什么超自然的罪恶那样向前疯狂地浪奔家穷而去。
  垃圾粉碎机里喷出一大团绿色的污秽东西,它们冲上厨房的天花板,溅得到处都是。
  她五岁时从后门廊上掉下来,摔断了手腕。
  中学一年级某天的第二节课——一代数课——上,她低下头,极度羞愧而惊恐地在她淡蓝色的亚麻裙子上看到几滴血,她开始有了月经。
  下课铃响的时候她该怎样站起来,才能不让每个人都看见,不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多娜正有月经?
  她张开嘴吻的第一个男孩,壮怀特·山普森。
  她用双臂把新生的泰德抱在怀里,这时护士过来把他带走,她想要告诉护士别那样做——把他还给我,我还没有完成,这些话只穿过她的思想——她太虚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她就发出了那种可怕的、碎裂的、但充满勇气的产后的声音,她记得她在想,我要把他的生命支持系统一起吐出来,然后她昏了过去。
  她父亲,他在她的婚礼上痛哭,他在后来的招待会上喝醉了。
  面孔。声音。房间。场景。书籍。
  这一刻的恐惧,想着我就要死了——
  经过巨大的努力下,她开始控制住自己。她用双手抓注品托的门把手,狠狠地猛拉了它一把,门飞转回去。被库乔撞歪了的铰链辗磨着又发出那种沉闷的声音,砰地一声重响中,门关上了。泰德在沉睡中跳起来,喃喃地叫了一声。
  多娜靠回座位上,无助地浑身颤抖着,她无声地哭了。热泪从她眼睑下滑过,又斜流向双耳。
  她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什么,即使小时候,她夜里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里,觉得到处都是蜘蛛时,也没有这样害怕过。她现在不能出去,她确告自己,这不可想象。她已经完全精疲力竭,浑身的神经几乎都要破碎。最好等一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
  但她不敢等到它变为“成见”。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泰德没有注意到,那条狗也没有注意到。肯定是这样,所有的推理都断言是这样。那声沉闷的声音,她拉门时发出的另一声沉闷的声音,门关上时砰地再一声重响。如果它在车前,这些声音会让它发作起来。它大概在谷仓里,但她相信它在那儿也能听见这里的嘈杂声。它一定是游荡到什么地方去了。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即使她吓得不敢为自己冲出去,她也决不应该吓得不敢为泰德冲出去。
  真是高尚得恰到好处。
  但最终说服她的,是一幅她进了坎帕家后的幻景,和那种手头有电话的让她放心的感觉。她能听见自己在和班那曼长官的一个助手交谈,相当镇静。理智,然后把电话放下。然后去厨房找一杯凉水。
  她又把门打开,这次她已经对那种沉闷的声音做好了准备,但它真的发出来的时候她还是缩了一下。她在心里诅咒着那条狗,希望它已经躺倒在某处,死了,身上爬满了苍蝇。
  她把腿转出去,它们僵硬。发疼,这让她缩了一下。她的网球鞋踩上了地面。她逐渐在黑暗的天空下站了起来。
  附近不知什么地方有只鸟在叫,它叫了三声,停下了。
  库乔一直昏迷不醒地卧在汽车的前面,后来它在几声重响中醒了过来。它听见门开了,直觉告诉它它会开的。
  它几乎就要绕过去抓住那个女人,她让它的头和身体可怕地疼痛着。它几乎就要绕过去了,但直觉命令它们静静地卧在那儿,那个女人只是试图引它出来,后来这被证明是对的。
  当疾病在它身上缩紧,渗透进它的神经系统,就像草原上贪婪的野火,在四处升起鸽灰色的烟,燃起玫瑰色的火焰,接着又开始摧毁它既成的思想和行为模式的时候,它也加深了它的狡诈。它一定要抓住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他们造成了它的痛苦——它身体里的痛苦和它脑袋里的刺痛,那是它一遍一遍撞向那辆汽车时产生的。
  库乔今天有两次忘了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它离开谷仓里的那个狗避难所——一乔·坎泊在后屋;’河上挖出来放帐单的一个大洞——下山去了后面的沼泽,两次立都很近地经过了那个住着编福的石灰石洞穴的大开口。
  沼泽里有水,它也非常渴,但每次真的看到那些水时,它又都会狂暴起来。它想要喝那水,杀了那水,在那里洗澡,在里面拉屎撒尿,让它盖满脏物,摧毁了它,让它流血。每次这种狂乱的想法都最终又让它离开,它会鸡鸣叫着,浑身颤抖。这都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造成的,它不会再离开他们了。
  没有哪个生活过的人会发现有一只狗这样忠于信念,这样执著于它的计划。它会等,直到它抓住他们。如果需要,它会等到世界的未回。它会等,它会守望。
  主要是那个女人。她看着它的样子,好像在说,是的,是的,是我做的。我让你生病,我让你刺痛,我专门为你设计了痛苦,从今天起这痛苦会永远跟着你。
  噢,杀了她!
  杀了她!
  一个声音出现了。
  那是一种轻轻的声音,但它没有逃过库乔的耳朵;它的耳朵现在已经能超自然地调向谷种声音了,声音世界里最完整的谱就是库乔的音谱了。它能听见天堂里的钟声,它能听见从地狱里传上来的嘶哑的尖叫声,疯狂之中它可以听见真实和不真实的声音。
  那是一种小石头间相互滑动、相互摩擦的轻音。
  库乔的后腿在身后紧紧地压着地面,只等她出来。尿,热而痛苦,毫无顾忌地流出来。它在等那个女人出现。她出来的时候,它会杀了她。
  特伦顿家楼下的废墟中,电话铃开始响起来。
  它嘶哑地叫了六声,八亩,十声,然后沉默了。紧接着,特伦顿家订的罗克堡《呼唤》报砰地撞到门上,比利·弗里曼肩头背着帆布包,吹着口哨,踩着车继续向瑞利家骑去。
  泰德屋里的衣橱门开着,一种说不出的干热的气味,凶暴而野蛮,迷漫在空气中。
  在波士顿,一个接线员问维克·特伦顿要不要她继续试试,“不,这就行了,接线员。”他说着挂断了电话。
  罗格在38频道发现了红星队和堪萨斯城队的比赛,他穿着内衣坐在沙发里,面前放着由服务员送进屋的一块三明治和一杯牛奶,他正在着队员们做热身运动。
  “你的那些习惯中。”维克说,“大多数都具有主动的冒犯性,至少也让人厌恶,我觉得其中最糟的大概就是穿着内裤吃东西了。”
  “听听这个家伙的话。”罗格对着面前的空气温和地说,“他三十二岁了,还把内衣短裤称之为内裤。”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除非你还只是个夏令营里不开化的小孩。”
  “我今天晚上会割断你的喉咙,罗格。”维克快意地说,“你会醒来,发现你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你窒息了,你会想道歉,但……太迟了!”他拿起半决罗格的熏牛肉三明治,狠狠咬了一口。
  “真他妈太不正常,”罗格说,他把三明治的屑子从裸露的毛绒绒的胸前掸掉,“多娜不在家,嗯?”
  “嗯,她大概和泰德到南面的多味冰吃汉堡或什么东西去了,我真希望我在那儿,而不是在波士顿。”
  “哦,只要想一想。”罗格说,他恶意地笑着,“我们明天晚上就会到爱波尔,然后准时到比尔特摩旅馆喝鸡尾酒……”
  “去你妈的比尔特摩旅馆,去你妈的准时,”维克说,“无论谁不在缅因好好呆着,硬要花一个星期去波士顿或纽约进行商务旅行——我是说在夏天——他准要疯了。”
  “好,我让机”罗格说,电视屏幕上,鲍勃·斯坦利开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比赛开始了,“真他妈狗屎。”
  “三明治相当棒,罗格。”维克说,他得胜地对合伙人笑着。
  罗格把盘子抓到胸前:“打电话去要你自己的,你这该死的揩油鬼。”
  “号码是多少?”
  “六八一,它写在拨号盘上。”
  “要不要给你再来些啤酒?”维克问,他走向了电话。
  罗格摇摇头:“我午饭吃得太多。我的头在疼,我的胃在疼,可能明天早上我就会得香蕉软腐病。我很快发现就是这样,好伙计,我没有开玩笑。”
  维克打电话要了一份黑麦熏牛肉三明治和两瓶上堡啤酒。他挂上电话,转眼看向罗格,罗格坐在那儿,眼睛盯着电视。三明治盘正端放在他的大肚子上,他正在哭。
  维克起先以为他没有看清楚,以为他产生了某种幻觉。但不是,他清楚地看见了眼泪,它们正像棱镜那样把彩电来的光晶莹地映进他的眼睛。
  有一刻维克站在那儿,不知道他是该走向罗格,还是要走到屋的另一侧拿起一张报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这时罗格已经在看他,他的脸抽泣着毕露无遗,它脆弱、毫无戒备,就像泰德从秋千上掉下来擦破了膝盖,或在人行道上滑了一跤时的样子。
  “我该怎么做,维克?”他声音嘶哑地问。
  “罗格,你在说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电视中波士顿人在双杀中结束了第一局,芬威体育场中的观众欢腾了起来。
  “别紧张,罗格,你——”
  “我们会完全失败,我们都知道,”罗格说,“它闻起来就像一箱整周整周地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鸡蛋。这是我们玩的一场小游戏,我们争取到了罗布·马丁,毫无疑问我们也可以争取到夏天市场调研公司,因为我们给他们钱。多好!除了真正说话算数的,我们已经争取到了每一个人。”
  “还没有产生任何决定,罗格,还没有。”
  “奥尔西亚还不太清楚利害关系。”罗格说,“是我的错,好,所以我是只小鸡,咯咯地叫。但她爱在布里奇顿的生活。维克,她爱那儿。那两个女孩,她们在学校里已经有了朋友……但她们一点不都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
  “是的,它是一场恐怖。我已经不需要再和你透彻地讨论了,罗格。”
  “多娜知道问题会有多糟吗?”
  “她起先只是认为这是一个开在我们身上的相当棒的玩笑,但现在她已经受到冲击了。”
  “但她不会像我们这样看缅因的生活。”
  “原来可能不是,如果我现在再提起把泰德带回纽约,她会恐惧得举起手来。”
  “我该怎么做产罗格又在问,“我早不是个孩子了,你三十二,维克,但我下个月就要四十了一。我该怎么做?带着我的简历到处跑?J·沃尔特·汤姆逊会不会张开双臂欢迎我?’你好,亲爱的罗格,我还留着你的老位子,你从三十五加五岁开始’,那就是他要说的?”
  维克只是摇着他的手,但他心中的那个影子已经开始被罗格搅烦了。
  “过去我一定会疯的。好了,我还是会疯,但现在我更多的是惊恐,晚上我躺在床上,试图想象以后会怎么样。究竟会怎么样?我不能想象。你看着我,你对自己说‘罗格在演戏’,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维克说,是望声音里没有自责。
  “我不会说你在撒谎,”罗格说,“但我已经和你共事了这么多年,很清楚你在怎么想。可能比你自己还清楚。不管怎么说,你这么想我不会责备你——但三十二和四十有很大的区别,维克,从三十二到四十你失去了许多血性。”
  “罗格,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为这个提议战斗的机会。”
  “我想做的只是带上二十箱红浆果活力谷和我们一起去克利夫兰,”罗格说,“回来的时候我可以把它们绑在我的尾巴上,我的尾巴会足够长,你知道!”
  维克拍在罗格的肩上:“是的,我知道。”
  “如果他们收回帐单你会怎么做?”罗格问。
  维克想过。他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想过,公正地说,罗格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前相当久,他就已经被它困扰了。
  “如果他们收回去,我会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更刻苦地工作,”维克说,“如果必要,我会每天工作三十小时,如果我要串起六十个新英格兰小帐单才够夏普帐单的话,我也会去拼命。”
  “我们只会无谓地自杀。”
  “可能,”维克说,“但我们会开足火力向前进,不是吗?”
  “我想,”罗格晃晃荡荡地说,“如果奥尔西亚去工作,我们还可以把那幢房子维持一年,那刚够我们把它卖掉,现在的税这样高。”
  维克突然感到嘴唇后有一阵颤抖:那是多娜需要假装她还只是个十九到二十岁的姑娘,终于钻进的那一摊黑乎乎的屎一样的东西。
  他对罗格产生某种压抑的愤怒,罗格有可爱、不装腔作势的奥尔西亚热他的床(如果奥尔西亚竟然会有计划周密的不忠,维克会很惊讶),罗格一点都不知道有多少事会同时出错。
  “听着。”他说,“星期四晚些时候我从邮件中收到一张纸条——”
  外面响起一阵很重的敲门声。
  “一定是送东西的来了。”罗格说,他拿起衬衫,用它擦了擦脸……看不到了眼泪,把那事告诉罗格对维克突然变得难以想象。可能罗格毕竟是对的,可能从三十二到四十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维克去门口拿他的啤酒和三明治。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送食物的服务员就到了,罗格也没问。他又回去看他的球赛,想他自己的问题。
  维克坐下来吃三明治,他对自己几乎完全没有了胃口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他的眼睛落在电话上,嘴仍在咀嚼着,他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了。电话响了十二次,他一直在等着,然后他挂了。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已经八点五分,过了泰德睡觉时间五分钟了。可能多娜遇到了什么人,或可能他们觉得空荡荡的房子太压抑,出去走家串户了。
  当然,很可能就是这样。他们可能去山下的共同城打发时间,直到冷得想睡觉了再回来。就是这样。
  (也可能她正和坎普在一起。)
  真是荒唐的想法。她说过都结束了,他也相信了。他确实相信了。多娜没有撒谎。
  (也没有四处鬼混,是不是,气得人直咬牙!)
  他试图赶走这种想法,但做不到。老鼠放出去了,它就会在什么时候忙着咬他。如果她突然想起来要去找坎普,她会怎么处置泰德?他们三个现在是不是在一家汽车旅馆,在一家罗克堡和巴尔的摩之间的汽车旅馆?别做个木头人,特伦顿。他们可能——
  音乐会,是的,当然是。
  共同城的音乐台每星期二晚上都有一次音乐会。有的星期二会有一个中学的乐队演奏,有时是某个室内音乐小组,有时则是一个当地的爵士乐队,他们自称“破碎的边缘”。
  他们会在那儿,当然会——享受着阴凉,听“破碎的边缘”发疯地抽打出约翰·哈尔特的“冰糖人”或可能“安息地”。
  (除非她是和坎普在一起。)
  他喝光了啤酒,开始想下一种可能。
  多娜在车外已经有三十秒了,她只是站着,偶尔微微在砾石上移动一下脚,她在等那种针扎似的感觉消退。她注视着车库的前面,仍然觉得如果库乔出来,它会从那个方向来——可能是从谷仓的开口,可能从它的一侧,也可能从那辆农场卡车的后面出来,在星光下,那辆车本身就很像狗牙——有一只灰蒙蒙的黑色大杂种狗正在沉睡。
  她站在那儿,心头有一丝犹豫。
  夜色在她鼻前呼吸着,她闻一些淡淡的香气,这让她想起如果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被缩小了,那么闻到它们正常浓度的气味,会是什么样?
  她听见了什么:音乐。很轻,几乎什么都没有,但她的耳朵几乎和夜神秘地调和了,它们听见了这种声音。有什么人在放收音机,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在一阵破晓般的惊讶中,她意识到那是共同城的音乐会。
  她听见的是新奥尔良城爵士乐,她甚至可以听出曲调来,那是“摆脱布法罗”。七英里,她想,我过去从来不会相信——夜有多么宁静,多么平静!
  她觉得自己充满生机。
  她的心脏是一个在胸膛中伸缩着的强有力的小机器。
  她的血热了起来,她的眼睛可以毫不费力在它们湿润的床上灵活地转动,她的肾的负载很重,但还没有到不愉快的程度c这就是它,这就是永远付托给她的生命。把生命,把自己的真实的生命作为赌注押上去的想法,有一种沉重。无声的魔力,就像一个巨大的重物,已经移到自己静卧角落的最外线。她呼地把门关上——砰。
  她在等,在像动物那样嗅着空气。
  什么都没有。乔·坎伯家修车谷仓的那张大口里漆黑、安静。品托前保险杆上的铬闪烁出微暗的光。隐隐约约中,新奥尔良爵士乐仍在演奏着,急速、嘈杂、欢快。她弯下身,想着膝盖会发出“咯”的一声,但它们没有。她捡起一把碎砾石,一个一个地扔问品托发动机罩前她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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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第一块小石头落到了库乔的鼻子上,又啪嗒一声掉在其它小石头上,然后静静地停下了。
  库乔微微抽动了一下,把舌头伸了出来,它像是在咧着嘴笑。第二块石头落在它身侧。第三块石头打到它的肩膀上。
  它没有动。
  那个女人还在试图把它引出去。
  多娜站在车旁边,她皱起了眉头。
  她听见第一块石头啪喀一声落在砾石地上,第二块也一样,但第三块……好像它一直没有落下来。没有一丝最轻微的啪喀声,这说明了什么?
  突然她决定在跑向门廊门之前,先要确信品托车的前面没有潜伏着什么东西。然后,是的,就行了。
  但……就去看一看。
  她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库乔准备好了,它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
  离开车门四步。她的心是胸中的一面鼓。
  现在库乔可以看见这个女人的臀部和大腿:瞬间之后她就可以看见它,好,它希望她看见它。
  离开车门五步。
  七十
  多娜转过头。她的颈像一个旧纱门上的弹簧那样吱吱嘎嘎地啊着。
  她有一种预感,一种沉沉的确信。她转过头,看向库乔。库乔在那儿。它一直就在那儿,低低地蹲着,躲着她,等她,要在高灌木丛中把她放回去。
  他们的眼睛相互凝视了一会儿——多娜蓝色的宽眼睛,库乔红色、混浊的眼睛。
  有一刻她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个女人——它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了它自己吗?
  这时它扑向了她。
  这次她没有麻痹。
  她迅速转身,摸索着身后的门把手。
  它咧着嘴,嗥叫着,口水成粘稠的串从它的牙间流出来。
  它扑落到她刚才在的那个地方,它的腿僵硬地在地上滑了一下,给了她额外宝贵的一秒。
  她的拇指找到了把手下的按钮,按下去。
  她拉门。
  门像钉住了,没有开。
  库乔向她扑了过来。
  好像有人把一个药球正好扔到她乳房柔软、易受伤害的肉上。她感觉它们伸向了她的助——疼——这时库乔已经在她的喉前,她的手指拖进它粗糙的毛,试图把它从身上推开。她能听见她正在加速的呼吸声。
  星光穿过库乔阴暗的半月形眼睛。
  它的牙在她面前几英寸的地方猛咬了一口,她可以从它的呼吸中闻到一个死亡的世界,闻到终极的疾病和毫无意义的凶杀。她疯狂地想到她母亲那次聚会前的那些反上来的污物,那些粘乎乎的喷满了天花板的绿东西。
  不知怎地,当库乔的后腿离开地面又一次跃向她的喉咙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甩开。她的手无助地在身后乱打着想找到门按钮,她找到了,但没等她按它,库乔又扑到了。她向它踢去,她凉鞋的底踢中了它的鼻吻,它的鼻内在它刚才向车门发起自杀式的冲锋时已经决撞烂了。库乔在痛苦和狂暴中仰面倒了下去。
  她又找到嵌在门把手里的按钮,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泰德的最后机会。她把它按进去,用尽全身的气力拉它,就在这时,库乔又来了,某个来自地狱的生物来了,来了,来了,直到她死去,或它死去。
  她的手臂正处在某个用不上劲的姿势,肌肉向不同的方向错着位,她感到肩肿骨上突然有一种难忍的剧痛,有什么扭伤了。然而门开了,她正好有时间坐进隔间的座位上,这时库乔到了。
  泰德醒了。
  他看见母亲被推向品托的中央控制台;他母亲的大腿上有一个东西,一个可怕的、毛发蓬乱的、长着红眼睛的东西,他知道它是什么。
  噢,是的,它是他衣橱里的那个东西,它断言过要一点点地靠近,一点点地靠近,直至它最后就到了你床前,泰德。
  是的,它在这儿,是的,它在这儿。“恶魔的话”失效了,恶魔就在这儿,现在它正在谋杀他的蚂咪。他开始尖叫,他的手啪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它猛咬的颚离她的中腹只有几英寸。
  她尽力把它推走,只隐约感到身后儿子在尖叫。
  库乔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它的尾巴在摇,真是不可置信。
  它的后腿在后面的砾石上动着,试图找到一个坚实的立足点,这样它可以径直跳进来,但砾石在它后爪的踩动下总在不断地松滑着。
  它顶进来,她的手滑了,突然间,它在咬她,在咬紧靠她白色乳罩下的裸露的肉,它要挖出她的内脏——
  多娜低低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的嗥叫,她用两只手拼命地推它。
  现在她又坐了下来,血从她裤腰带上滴了下来。
  她的左手抓着库乔,右手摸索着找门把手,她找到了它。
  她开始用门重重地撞它,每一次她用它扫向库乔的肋骨,扰会有一声重响,那台音就像有一个拍毯器打中了挂在晒衣绳上的毯子。
  每一次被门打,库乔都会呼噜地叫,对她喷出雾一般的热乎乎的鼻息。
  它缩回了一点,又准备跳过来,她抓住时机用尽所有力气,又把门打到它身上。
  这一次门打在它的头和颈上,她听见一种喳喳的压碎声。
  库乔痛苦地爆叫起来,她想,它现在肯定会缩回去,它肯定会,它肯定会,但库乔却向前冲过来,它的颚伸向她膝的上面,一个快速的撕咬动作,它拉下了一块。
  多娜尖叫了。
  她一遍遍把门打到库乔的头上,她的尖叫声和泰德的尖叫声汇到了一起,汇入库乔在她随上撕咬时出现的一个灰色的休完世界,把它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东西,它红色、混浊,其中的一切都搅混在一起。
  库乔的头是厚厚的粘粘的血,黑得像闪烁的星光下的昆虫的血。它一点点地突破进来,她的力气在不断地减弱。
  她最后一次拉门,她的头倒向身后,嘴拉成一个颤抖的圈,她的脸是黑暗中移动着的一个铁青色的模糊的影子。这确实就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但突然间库乔已经受够了。
  它缩了回去,呜呜叫着、摇晃着离开了品托车,突然倒在砾石上,颤抖了起来,腿虚弱地空抓着。它开始用右前爪抓向它受伤的头。
  多娜把门砰地关上,她瘫倒在自己的座应上,虚弱地啜泣起来。
  “妈咪——妈咪——妈咪——”
  “泰德……好了……”
  “妈咪!”
  “……好了……”
  手——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像鸟一样拍动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抚哼着,试图要确信这是真的,然后落了下来。
  “妈咪……回家吧……蚂咪……要爸爸和家……要爸爸和家……”
  “当然,泰德,我们会……我们会,我向上帝起誓,我会把你带回去……我们会……”
  这些话都没有意义。没事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地变得模糊,一点点地模糊地汇入那个休克世界,那些迷雾,她从未想过自己心中会有的迷雾,还有泰德的话,它们正变成远方一串串的声音,像一间回音室里的声音。但没事了。没——
  不,不是没事。
  因为狗咬了她——
  ——狗有狂犬病。
  霍莉告诉姐姐别犯傻,只要直拨就行了,但沙绿蒂坚持要接线员转并由自己家里付帐。她不喜欢花别人给的钱,哪怕只是六点以后的长途电话一类的小事。
  沙绿蒂请接线员查一下罗克堡阿尔瓦·桑顿家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阿尔瓦家的电话响了。
  “你好,桑顿蛋场。”
  “你好,贝茜?”
  “喔,是我。”
  “我是沙绿蒂·坎伯。我从康涅狄克打过来。阿尔瓦也在家吗?”
  布莱特坐在沙发上,假装在看一本书。
  “哇,沙绿蒂,他不在。他今晚保龄球联盟有些事。他们都在市里奇顿的庞迪彻利球道,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沙绿蒂已经仔细。清楚地准备好了该怎么说。情况有些微妙,和罗克堡的所有其他已婚妇女甘巴单身排除在外也没有必要)一样,贝蒂爱聊天,如果她发现沙绿茶和布莱特刚去康涅狄克走访妹妹的时候,乔偷偷跑出去打猎了……噢,在聚会场上就会有议论,不是吗?
  “不,只是布莱特和我有点担心那只狗。”
  “你们的圣·伯奈特狗?”
  “是的,库乔。现在布莱特和我在妹妹家,乔在波次茅斯忙生意。”睁眼说瞎话,但这是一句安全的话,乔确实偶尔去波次茅斯买一些零件(那儿不交销售税),或参加汽车拍卖会。“我只确定他找过什么人喂我们的狗,你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做事的。”
  “嗯,我想乔昨天,也许是前天来过。”贝苗疑惑地说。
  实际是上个星期四。贝茜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的阿姨,已故的埃维伊·查尔梅尔斯,喜欢对每一个听她大声说话的人说“也许贝苗通不过任何一个智力测验,但她的心肠很好”)。她在阿尔瓦的鸡场的生活很艰难,她最充实的生活只是在她的“故事”里——当《世界旋转》、《医生》、《我所有的孩子》(她曾经试读过《年轻和躁动的一群》,但觉得“太下流”)。她更喜欢生活中那些模糊的部分,而不是给鸡喂食、喝水。调整通过管道传进鸡舍的音乐,不是用蜡烛照鸡蛋、分鸡蛋,或擦地板。洗衣服、洗盘子、卖鸡蛋、照顾花园。她也不喜欢冬天,冬天她不得不告诉某个提问的人罗克堡雪魔下一次碰头会的确切日期,雪魔是她和阿尔瓦从属的雪地汽车俱乐部。
  乔星期四去桑顿家,是送一只他给阿尔瓦修的拖拉机轮胎。乔做这活是免费的,因为炊伯家所有的鸡蛋都是从阿尔瓦家半价买的,另外阿尔瓦每年四月给乔耙地那块小花园,所以乔很乐意修他们的轮胎。乡村里的人就是这么一起生活的。
  沙绿蒂很清楚乔上星期四给阿尔瓦家送过轮胎,她也知道贝前总把日子弄混,这让她进退两难。
  她可以问贝着昨天或前天乔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一只轮.胎,如果贝茜说“喔,当然是,你一提到我就想起来了,他是带来了”,那就意味着乔上星期四以后就再没找过阿尔瓦,那就意味着乔没有让阿尔瓦喂库乔,那也就意味着阿尔瓦对库乔的健康安宁一无所知。
  或者她也可以现在就希里糊涂地结束谈话,然后回头安慰布莱特。
  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已享受剩下的时光,不用总挂念家里……唉,她现在有点嫉妒库乔,说真的就是这样,想起来真无地自容。
  在这次可能是布莱特一生中最重要的旅行里,一直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的,是库乔。
  她想要这个孩子来看看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系列全新的可能,这样几年以后,在他要决定该走过哪些门,该把哪些门关上的时候,他就可以有所准备。
  也许她觉得可以引导他的自以为是的想法是错的,但至少可以让他有一个机会自己做决定。
  是不是就听任他对那只该死的狗的焦虑妨碍他该做的最重要的事?
  “沙绿蒂?你听着吗,我是说我想——”
  “喂,我听着呢,贝茜,他可能确实是找阿尔瓦喂一下拘。”
  “这样吧,他回家时我会问问他,沙绿蒂。我也会让你知道。”
  “太好了,真谢谢你,贝茜。”
  “别这么说。”
  “好的,再见。”沙绿蒂把电话挂了,立即意识到贝茜忘了问吉姆和霍莉家的电话号码。这很好。她挂起一副脸转向布莱特,她不会对儿子撒谎。
  “贝茜说你爸爸星期天晚上找过阿尔瓦。”沙绿蒂说,“肯定是去请他照看一下库乔。”
  “噢。”布莱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她有一点不舒服,“但你没有和阿尔瓦本人谈过。”
  “是没有,他出去打保龄球了,但贝苗说她会告诉我们结果——”
  “她没有这儿的电话号码。”布莱特的语调中是不是有一点非难?还只是她的良心在自责?
  “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打电话问问。”沙绿蒂说,她希望结束对话,同时给自己的良心上点膏药。
  “爸爸上星期拿过一只拖拉机轮胎去他们家,”布莱特思索着说,“可能桑顿夫人把时间弄混了。”
  “我想贝茜·桑顿的脑子还不至于这么糟。”沙绿蒂说,但她压根儿就没那么想,“而且,她也没有向我提到过轮胎。”
  “是的,但你也没有问。”
  “那么你去,再给她订个电话!”沙绿蒂突然间怒气冲冲。
  一种突然而无助的愤怒扫向她,这种感觉在布莱特淘气地对霍莉和她的信用卡做出准确判断后她就经历过,它们是同样丑陋的感觉。当他父亲的语调时不时在他身上再现出来,甚至当他父亲说话的模式爬进他的声音时,在她看来,这次旅行惟一的结果,就是一劳水逸地向她证明布莱特究竟属于谁——他属于那个和抢机。枪托、枪膛为伍的人。
  “妈”
  “不,你去,再给她打个电话,电话号码就在这本便笺簿上。你告诉接线员用我们家的电话号码付帐,不要用占霍莉家的话费。你把你所有的问题都向贝茜提出来!我已经尽到了我最大的能力。”
  瞧,她带着一种沮丧而痛苦的自嘲想着,就在五分钟前我想不对他撒谎。
  昨天下午,她的怒火激起了他的怒火,但今天他只是说:“不,算了。”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其他人,请他们上山查看一下。”沙绿蒂说,她已经准备好为自己的激怒向他道歉了。
  “我们找谁?”布莱特问。
  “嗯,密粒根兄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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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2 20:44:17 | 显示全部楼层
 布莱特只是看着她。
  “可能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沙绿蒂同意。
  密粒根兄弟有一辆老切维贝尔埃尔车,去年晚冬,乔·坎伯和约翰·密粒报曾为乔修这辆车的报酬激烈地吵过一次。
  自那以后,坎伯家和密粒根家的人就很少说话。沙绿蒂上一次在洛朗口玩宾果游戏时,曾试着对弗莱迪的女儿金·密粒根说一句友好的话,但金没有答理她,只是仰着头走开了,好像她从来不曾在罗克堡中学半数的男孩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娼力日。
  她现在想到他们3号镇道的尽头的家是多么偏远。这让她觉得孤单,甚至有些寒心。她无法找到一个人并说服他或她拿着手电上山,搜出库乔,并确定它没事。
  “没关系。”布莱特冷漠地说,“也许我的想法很愚蠢,但它确实有可能就会去吃牛分之类的东西了。”
  “听着。”沙绿蒂说,她用一只手臂搂着他,“你一点都不愚蠢,布莱特。明天早上我会打电话给阿尔瓦本人,请他上山去看看,我们一起床我就打电话,行吗?”
  “你会吗,妈?”
  “是的。”
  “那太好了。很抱歉我用激将法让你说出这句话,但我实在是放不下心。”
  吉姆探头进来:“我找到一块拼字游戏板,谁想玩玩?”
  “我想,”布莱待说,他站了起来,“不过你要告诉我该怎么玩。”
  “你呢,沙绿蒂?”
  沙绿蒂笑了:“我现在不想,我想去吃一些爆米花。”
  布莱特和他的叔叔出去了。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机,想起布莱特的梦游,想起他在她妹妹的厨房里用虚幻的狗食喂虚幻的狗。
  库乔不再饿了,不再,不再。
  她的双臂突然缩紧,地颤抖了起来。
  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做这件事,她向自己许诺。或这样,或那样,或我们自己回去照看库乔。这是一个许诺,布莱特。
  晚上十点,维克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十一点他又打了一次,电话铃响了二十几次,仍然没有人接。十点的时候他开始恐惧,到了十一点,他就真的惊恐万状了——害怕什么?他无法确切地说出来。
  罗格在睡觉。维克是在黑暗中拨号,在黑暗中听远方的铃响,也是在黑暗中把电话挂掉的。他觉得孤独、失落,像个孩子。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或想什么。他的思想中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在一遍遍重复着:她和坎普出去了,和坎普出去了,和坎普出去了。
  所有的逻辑推理都告诉他这是错的。
  他一遍遍回忆着他和多娜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一遍遍地回忆,他在脑海中听着那些话,细细琢磨着话中的每一丝细微差别。
  她和坎普已经崩了,她叫他滚到别处去,这激怒了坎普,他就发出那封抱复的短信。今天的情况不像是两个疯狂的情人私奔了。
  一次崩了,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再和好。他的思想在阴沉和执拗的镇静中反驳。
  但泰德呢?她不会带上泰德,是吗?从多娜的描述中,尽管她没有直接说,但听起来坎普像是某种病病癫癫的人。维克有一种感觉,她把地轰出去的那天差一点发生可怕的暴力。
  陷入爱河的人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
  他思想中那个奇怪而嫉妒的影子——他去迪林橡树公园的那个下午之前,他一直就没有意识过自己心灵深处有这样一个影子——对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回答,虽然大多数回答都毫无理智,但在黑暗中,这一点好像根本不重要。
  他的思想在两个锋利的点之间慢慢地跳着舞:坎普在一个点上(你有什么问题吗);一幅他们罗克堡的空荡荡的屋子里电话铃在一遍遍地响着的幻象在另一个点上。
  她可能出事了,她和泰德可能在医院。
  什么人可能破门而入,他们可能在自己的床上被谋杀了。当然如果她出事了,总会有什么公务人员被告知情况——公司和多娜都知道他和罗洛在波士顿下榻的旅馆,但没有人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安慰,但黑暗中这让他更容易想到谋杀。
  抢劫和谋杀,他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时,他的思想低语着。然后它又慢慢跳向另一个锋利的点,又开始重复着那句话:和坎普出去了。
  在两点之间,他的思想看到一个理智一些的解释,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助的愤怒。可能她和泰德决定和什么人一起过一个晚上,只是忘了打电话告诉他了。现在已经太迟,不能再打电话四处询问了,那样只会把别人惊醒。他想,也许可以打电话给长官办公室,请他们派个人去看看,这个要求是不是巨应过度了?
  不,他的思想说。
  是的,他的思想说:绝对是。
  她和泰德都死了,脖子上插着刀。他的思想说,你终日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多到这类消息,在我们搬到罗克堡之前这儿就刚发生过这种事。那个疯警察,那个弗兰克·杜德。
  和坎普出去了,他的思想说。
  半夜他又试了一次,铃声持续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他呆呆地坐在那儿,已经确信无疑,家里出麻烦了。坎普,抢劫,谋杀,各种麻烦,家里的麻烦。
  他把话筒放回去,打开了床头灯。“罗格,”他说,“醒一醒。”
  “嗯,嗯,嗯——”罗格把手臂伸到眼睛上,想挡住亮光。他正穿着那件满是黄色学院小旗的睡衣。
  “罗格,罗格!”
  罗格睁开眼睛,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小旅行钟。
  “嗨,维克,现在是半夜。”
  “罗格……”他像在吞咽着什么,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中啪喀响着,“罗格,半夜了,泰德和多娜还不在家。我很害怕。”
  罗格坐起来,把钟抓到面前想证实一下维克所说的,现在是十二点过四分。
  “咂,大概他们俩孤零零地呆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变得反常了。维克,有时我离开家,奥尔西亚会带着两个女孩去萨莉·比待里家。她说夜里湖风吹起来的时候,她就会紧张。”
  “她应该打个电话。”灯开着,罗格就坐在面前,多娜和坎普逃走的想法显得很荒谬了——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曾长时间这么想过。忘了逻辑。她告诉过他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经相信她了。他现在也相信她。
  “打过来?”罗格说。他的脑子还没开始转起来。
  “她知道我外出时几乎每天都会向家里打电话。如果她出去过夜,她会打电话给旅馆留个话。奥尔西亚不是这样吗?”
  罗格点点头:“是的,她会。”
  “她会留个话,这样你就不会担心了。”
  “是的,但她可能只不过是忘了,维克。”然而,罗格褐色的眼睛已经开始焦虑了。
  “当然。”维克说,“另一方面,也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她带了身份证,是吗?如果她和泰德出事了,当然上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警方会首先给家里打电话,然后给办公室,回话装置会——”
  “我还没想到会出事。”维克说,“我是在想……”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哦在想她和泰德在那儿会很孤独,而且……狗屎,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惊恐,就是这样。”
  “给长官办公室打个电话。”罗格果断说。
  “好是好,但——”
  “好,但没有什么事。你不想惊吓多娜,当然是这样。她也不在那儿。但管它呢,就彻底把问题解决了。我们用不着拉响警报,或让镁光灯四处闪烁,只要问他们能不能派一个警察去看看是不是一切正常。她可能有一千个地方可以去。可能她正在参加某个聚会。”
  “多娜不喜欢参加聚会。”
  “也可能和女孩们玩什么小赌注游戏时忘了时间,泰德就在某个空房间里睡了。”
  维克想起来曾说过如何想避开,不愿意和那些“女孩们”深交——我不愿意做那些烘烤食品聚餐会上的一张脸,她曾说过。但他不准备告诉罗格;它和坎普的话题太近了。
  “是的。可能是类似的东西。”维克说。
  “你有没有额外把一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
  “前门廊上屋檐下的一个钩子上有一把。”
  “告诉警方。这样他们派去的人就可以进去四处看看……除非你有大麻或可卡因之类的东西,不愿意让他们绊一下。”
  “没有那类东西。”
  “那就来吧,”罗格热切地说,“也许他们正在那地检查,你正感觉象个呆子的时候,她就打电话过来了。不过有时感觉像个呆子也挺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罗格说,微微咧了咧嘴,“是的,我知道。”
  他又抓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先拨了家里,没人接。
  他从罗洛那儿刚得来的安慰在消失。
  然后地拨通了缅因州的查号服务台,记下县行政司法长官部的电话号码。这时差不多是星期三凌晨十二点十五分了。
  多娜·特伦顿坐着,双手轻轻地搭在品拓的方向盘上。泰德终于又睡了,他睡得很不安宁;地扭动,辗转,有时还会呻吟。他梦中是不是正再现着刚才的那一幕?
  她摸向他的前额,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从她的手下缩开。他的眼皮翻了翻,又闭上了。
  他换上去有些发烧——几乎可以肯定是持续的紧张和惊吓的结果。她觉得自己也在发烧,她还非常痛疼。她的肚子受了伤,只伤在表皮上,比刮伤稍重些。库乔在她腿上造成的伤就重多了,伤口(咬伤,她的思想坚持说,好像这能减轻其中的恐惧)深,伤得也很重,流了很多血之后才凝结,尽管车后的手套箱里有急救箱,但她没有试图立即上绷带,迷糊中她指望流血能洗净伤口……真洗净了吗,是不是这只是个老妇女的故事?她不知道。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这么多。
  被撕开的伤口终于凝结的时候,她的大腿上和驾驶员隔间的座位上已经都是她粘乎乎的血。她从急救箱里拿了三张纱布才把伤口都盖住,那是箱里的最后三张、该换了,她想,这让她短短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咯咯笑。
  在微暗的星光下,紧靠近她膝盖的肉看起来像犁出的黑土。自从被狗咬了之后,那儿一直有一种持续的抽动的疼痛。她从药箱里找到两片阿司匹林干吞下去,但它们对剧烈的疼痛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她的头也痛得很厉害,好像每一个太阳穴里都有一束铁丝正慢慢地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伸腿缩腿使疼痛加剧,让抽动的疼痛变成一种猛烈的、摧枯拉朽般的重击。
  她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用腿走路,更别说能不能跑向那扇门了。但这真的很重要吗?那条狗正坐在她的车门到门廊门之间的砾石地上,它丑恶。已经破烂不堪的头低垂着……但它的眼睛始终盯着车,盯着她。
  不知什么原因,她觉得库乔不会再动了,至少今晚不会再动了。
  明天,如果太阳仍像昨天那样火热,它就会被赶回谷仓里。
  “它要抓我。”她喃喃地说着,她的嘴唇上已经起了水泡。这是真的。这是命运颁布的逻辑,或是这条狗自己具有的不可知的逻辑,它想抓她。
  当它瘫倒在砾石地上的时候,她已经肯定它就要死了。没有什么活物能承受得了她用门给它的重击,即使是它的毛也不能缓冲那些致命的重击,她可以看到圣·伯奈特狗的一只耳朵挂着,顶多只靠一串肉连到它的脑袋上。
  但它开始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她几乎不能相信她的眼睛……她不愿意相信她的眼睛。
  “不!”她尖叫起来,完全失去了控制,“不,躺下,假设中你已经死了,躺下,躺下死去,你这可恶的狗!”
  “妈咪,别!”泰德低低地说,抱着他的头,“刺痛……它刺痛了我……”
  这以后,局势中再没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时间又恢复了它慢慢的爬动。
  有几次她把手表放到耳朵边,想确信它还在嘀嘀嗒嗒地走,因为她的手好像一直就没有移动过位置。
  十二点二十。
  我们对狂犬病知道什么?
  宝贵的一点。大概是从星期天附加读物里读到过的模糊的片段。还有一本懒散地翻过的小册子。她在纽约时,曾养过一只家猫——丁娜,多娜带它去兽医那儿打过大瘟热预防针,对不起,大瘟热和狂犬病预防针。
  狂犬病,一种攻击中央神经系统——过去的好中央神经系统——的疾病。它会导致中央神经系统慢慢地毁灭——但怎么毁灭?她对此一无所知,也许医生也不知道,否则这种疾病就不会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了。当然,她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我甚至不知道这条狗是不是真得了狂犬病。我看见过惟一的一只狂犬,是在《杀死一只模仿鸟》里被格里高利·帕克用步枪射死的那只狗,只是那只狗并不是真的得了狂犬病。它可能只是他们从当地牲畜栏里找到的一只丑陋的杂种狗,然后他们在它身上涂满了吉利泡沫膏……
  她清理了一下思绪。最好做一次维克所说的最糟情况分析,至少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另外,在多娜的心中,她也确信这条狗得了狂犬病——一否则它怎么会表现得这么疯狂?它真是一条病病癫癫的狗。
  而且它咬了她,咬得很厉害,这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也入会得狂犬病,会叮怕地死去。
  可能这是最糟的。有一种疫苗是针对它,治疗过程是一连串的注射。这种注射相当痛苦,当然,它很可能没有眼前这只狗现在这么痛苦。但……
  她记得只有两个狂犬病病人在病情发展到后期还生存了下来——第一个病人是个小孩,他在表现出病症后才被发现,后来他被完全治愈了。另一个病人是个动物研究人员,他留下了永久的脑损伤,过去的好中央神经系统崩溃了。
  狂犬病留着不治的时间越长,生还的机会就越少。
  她的手滑过自己的前额,滑过一层薄薄的冷汗。
  多长时间算太长?几小时?几天?几星期?也许一个月?她不清楚。
  突然汽车好像在收缩。它现在只有一辆本田那么大,然后只有一辆英国残疾人乘坐的那种奇怪的小三轮汽车那么大,然后只有一个封闭的摩托车边车那么大,最后只有一个骨灰盒大。一个给她和泰德的双人骨灰盒。
  他们必须出去,出去——一
  她的手摸索着伸向门把手,但最后她控制住了自己。她的心在奔跑,在加剧她头上的重击。
  拜托了,她想,没有得幽闭恐惧症时就已经够糟了,所以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她又开始口渴,非常渴。
  她看出来,库乔正不依不饶地瞪着她,它的身体好像被窗玻璃上的裂缝劈成了两半。
  帮帮我们,来人哪,她在想,拜托了,拜托了,帮帮我们。
  呼叫到的时候,罗斯科·菲什尔正把车停在吉里·西特格店旁的隐蔽处。他装着在监察超速行驶者,实际上在打瞌睡。
  星期三凌晨十二点三十,三门道上一片死寂。他的脑壳中有一只小闹钟,他相信它一点钟会把他叫醒,那时挪威露天影院放场,就可能有行动了。
  “三号,回话,三号,完毕。”
  罗斯科跳了一下,醒了过来,把斯太洛塑料杯里的冷咖啡泼到了他的膀上。
  “噢,混蛋,”罗斯科悲哀地说,“可真是时候,混蛋!”
  “三号,你回话?完毕?”
  他抓过麦克风,按了一下一侧的按钮。“我回话,总部。”地差一点就要加上一句,说他坐在那儿,蛋浸在一汪冷咖啡里,感觉很好,但你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正坐在他或她性能良好的熊狸扫描仪前,监视着警察的呼叫。
  “想要你去一趟拉切大街八十三号,”比利说,“维克托·特伦顿家,去察看一下,完毕。”
  “察看什么,总部?完毕。”
  “特伦顿在波士顿,没有人接他的电话。他觉得家中应该有人,完毕。”
  好,真妙,不是吗?罗斯科·菲什尔酸酸地想。我干一个晚上赚到四美元的巨款,如果我真的要去抓一个超速的家伙,那家伙肯定会想我急不可耐地想抓一个,都急出尿来了。
  “收到信号,暂停通话。”罗斯科说,他开动了巡逻车,“完毕。
  “我估计你十二点三十四分可以到那儿,”比利说,“前门廊的屋檐下有一个钉子,钉子上挂着一把钥匙,三号,特伦顿先生希望你进到屋子里面,看看是不是没人。完毕。”
  “明白,总部,完毕,暂停通话。”
  “暂停通话。”
  罗斯科打开车前灯,开上罗克堡空旷的曼恩大街。他开过共同城和音乐台,音乐台圆锥形的屋顶在夜色中静静地高耸着。车开上山坡,向右驶进拉切大街,过拐角后的第二幢房子就是特伦顿家。
  他看得出来,白天天亮的时候,从这里可以把罗克堡迷人的景致尽收眼底。罗斯科把长官部愤怒三号停在边石前,他钻了出来,轻轻关上门。
  黑暗中,街道还在沉睡。
  他站了一会儿,把制服裤子上的湿块从胯下向一边拉了拉,进技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走上了汽车道。汽车道上没有车,它尽头的那间单车小车库里也没有车,里面只有一辆大轮牌儿童三轮车,正好和他儿子的那辆一样。
  罗斯科关上车库门,向前门廊绕过去。他看见这个星期的《呼唤》报靠在门上。
  他把报纸捡起来,伸手试了试门。门没有锁,他走了进去,感觉自己像是个非法闯入者。
  他把报纸扔到摆动沙发椅上,按下内门旁的门铃。屋里的铃响了,但没有人声。他又按了两次,每次隔了三分钟。如果里面有个女士,她就有时间起来,穿上饱子,下楼来。
  但仍没有人声。他推了推门,门锁着。
  他想,丈夫不在,她大概是出去和朋友一起过夜了——但她没有通知自己的丈夫,这让罗斯科·菲什尔略微有些奇怪。
  他在上屋檐下换了摸,手指碰到一个东西,没等他反应过来,它已经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这就是特伦顿家搬进来不久后,维克挂在那儿的那把额外的钥匙。
  他把它捡起来,打开了前门——如果他像坎普那样先试试厨房门,他就可以直接走进去了。多娜蒙罗克堡的大多数人一样,在关门问题上总是很马虎。
  罗斯科走了进去。他带了手电,但他现在不想用它,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非法闯入老——一个胯下沾着一大块咖啡污迹的小偷。他摸索着找开关屏,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上面有两个开关。上面的开关打开的时候,门廊的灯亮了,他迅速把它关了。底下的开关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他四下看了相当一会儿,开始焦虑起来——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错,可能是它们还没从光线下调整过来。但眼前的景象一直没有变,他的心跳加快了。
  绝对不能碰什么东西,他想,木能把东西弄乱了。他已经忘了裤子上的湿斑点,忘了感觉像个闯入者。他只觉得惊恐、激动。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是的,起居室像是被人翻过,已经乱七八糟的。一个小摆饰架倒在地上,已经散了架,到处是碎玻璃;家具被掀翻,书东一本西一本地散落在地板上;壁炉上的镜子也破了。
  罗斯科突然发现自己在想弗兰克·杜德,杜德过去经常和他同乘一辆警车。弗兰克·杜德,这个友善的小镇警察,却也是个心理变态者,他谋杀女人和孩子。罗斯科的手臂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是想弗兰克,杜德的地方。
  他穿过餐室进了厨房。
  厨房被糟蹋得更厉害,厨桌上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他只能踮着脚走,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那些东西。他开始感到有一阵寒意爬上了脊梁。
  有什么人在这里完全疯了。
  条格碗柜的门都开着,有人把这个狭长的厨房当作了县运动会上的“扔,直到你赢”的赛道了。地上到处是碎瓶罐,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像雪,但肯定是肥皂粉。
  留言板上草草地写着一行正体大字:
  我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亲爱的。
  罗斯科·菲什尔突然不想上搂了,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上楼。
  他参与清理过弗兰克·杜德留下的三堆东西,其中有玛丽·凯特·汉德拉森的尸体,她是在共同城的音乐台被强奸后杀死的。
  他再也不愿意看见那一类东西了……那个女人会不会在上面被枪杀,或劈死,或被勒死?罗斯科在自己的巡视中曾目睹过许多暴力事件,也已经勉强习惯了。前年夏天,他。比利还有班那曼就从土豆分级机里抱出过一个男人的碎块,这件事又可以告诉你的孙子孙女了。但自从那个女孩亨德拉森之后,他没有再见到过凶杀,他也不想再见到。
  见到特伦顿夫妇床单上的东西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宽慰,还是恶心。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向总部回话。
  电话铃响的时候,维克和罗洛都不在睡觉,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电视机前,闷头抽着烟。电视里正在放原版电影《弗兰肯斯坦》。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
  第一声电话铃还没结束,维克已经把话筒抓了起来:“你好,多娜?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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