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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恶月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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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渐渐消逝的风声之外,我什么也没听到。紧闭的窗户外加平缓的海浪,我甚至连海涛的声音都听不见,但是我注意到欧森也警觉起来。
  巴比从厨房往外走,想看看究竟访客是谁,我连忙叫住他:“兄弟。”然后将葛洛克手枪递给他。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手枪,又看着我。“放轻松点。”
  “那个流浪汉,他们甚至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情地耸耸肩,“只为了证明他们有能力那么做?”
  巴比想了一想我说的话,然后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将放扫帚的橱柜打开,印象中那个橱柜从来没有上锁,他从狭长的柜子里取出一把气压式的散弹猎枪。
  “这是新的。”我说。
  “最好的驱逐工具。”
  这不是巴比乐园一贯的生活型态,我忍不住反过来对他说:“放轻松点。”
  欧森和我紧跟着巴比穿过客厅来到前门的阳台,迎面拂来的海风有淡淡的海草腥味。
  木屋面朝北。此时海湾内没有任何船只——至少我们看不见任何灯光。向东眺望,沿着海岸的市区灯光闪闪烁烁,和山区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灯海。
  环绕木屋四周的湾角尽头,遍地都是沙丘和凝结着银白色月光的杂草。眼前没有半个人影。
  欧森走到台阶口僵直地站着,它抬起头向前探视,在空气中嗅个没停,仿佛急着从海草味中嗅出另一种更有趣的气味。
  巴比大概只凭着第六感行动,他甚至不用看欧森的举动来证明他的直觉。
  “待在这里别动,要是我把什么人赶出来,告诉他在我们尚未在他的停车券上授权前,不准离开。”
  他光着脚走下台阶,穿越沙丘从陡峭的斜坡俯视沙滩。可能有
  人躺在斜坡上,利用斜坡做掩护偷窥木屋的动静。巴比沿着突起的坡项往湾角顶点的方向走,一边视察斜坡上有无可疑人物,同时不停回头观望和木屋之间这块区域的动静。
  他双手握着散弹枪,随时准备射击,用近乎军事化的熟练技巧进行搜索。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到任何严重的问题,一定第一个先告诉我。
  我怀疑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欧森从台阶口转身离开,将鼻子挤进阳台东边的两报栏杆中间,它不朝西往巴比所在的方向看,反而朝东沿着海湾往市区的方向聚精会神地注视,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循着它注视的方向望去。即使在满月和没有云朵遮住月光的情况下,我依然什么都没瞧见。
  随着声带稳定地运转,欧森低沉的吼声持续不断。
  往西看,巴比已经走到顶点,但仍继续沿着斜坡顶移动。虽然我还看得见他,但是在我的视线当中,他看起来只不过是海天黑幕中一个灰蒙蒙的人影。
  可能有人会趁我往东看的时候突然狠狠地给巴比一刀,他可能还来不及尖叫就被砍倒在地,我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因此,此刻从顶点沿湾角南侧往木屋方向回走的欢影有可能是任何人。
  我对着低吼的欧森说:“你又在吓唬我了。”
  我极尽目力张望,但是仍然无法看出东边有任何人影或可疑的威胁。欧森的眼睛依然直直盯着那个方向。我只看见高大稀疏的杂草随风摆动。此时的风势相当微弱,甚至连沙丘上堆积的沙都吹不动。
  欧森停止咆哮,砰砰地冲下阳台的台阶,像在追逐猎物的样子。
  结果,它蹦蹦跳跳地跑到楼梯左侧几英尺的沙堆里,抬起一只后脚,尽情让膀胱宣泄。
  当它回到阳台上时,身体两侧明显地颤抖。它再度往东看,但是它没有回复原先的吼声,反倒紧张地低吟。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禁令我忐忑不安,说实在的,我宁可听见它激动的狂吠。
  我倒着身子穿越阳台,走到木屋西面的角落,试着在观望前院动静的同时尽可能不让巴比脱离我的视线——假如那的确是巴比的话。但是,没多久,他便沿着南面的坡项消失于房子后方。
  当我意识到欧森不再低吟时,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它已不见踪影。
  我想它一定是追逐什么东西去了,不过它竟然能够这样静悄悄地跑走,真是不可思议。我紧张兮兮地循原路横越阳台回到楼梯口,洒着月光的沙堆里到处都看不到欧森的身影。
  后来,我发现它站在半掩的前门口小心谨慎地向屋外窥探。原来它早就撤退到客厅里,躲在门槛旁边。它的耳朵垂贴在头上,低着头,脖子上的毛发全体竖立,像是触电一样。它既不嘶吼也不呻吟,只是身体两侧不停地颤抖。
  欧森有很多特质——奇怪,只是其中一项——但是它绝对不是懦弱愚蠢之辈。不论它在躲避什么,一定是值得让它感到畏惧的事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伙伴?”我问。
  它连看我一眼表示听我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专注地盯着阳台外荒凉的沙丘。虽然它将黑色的嘴唇往后拉露出牙齿,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吼叫声。它显然已经不再怀有攻击的意图,露出牙齿只是显露极端的厌恶和反感。
  当我回头观察四周的动静时,我突然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某个移动的物体,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半蹲着身子奔跑,从东侧经过木屋跑到西侧,动作十分敏捷,步伐大而且矫健地穿越坡顶旁最近的一堆沙丘,距离我大约只有四十英尺。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那个人会不会是平恩,不可能,欧森不可能这么畏惧杰西。平恩或任何像他那样的家伙。
  我穿过阳台,走下三层木头台阶,踩在沙地上,试着将周围的沙丘仔细再视察一次。零零星星的野草丛在微风口如波浪般此起彼落,远处岸边的灯光在拍上岸的浪正当中闪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一片狭长的云丝从月亮的下巴脱落,就像从法老王木乃伊干瘪瘪的脸上撕下一条残破不堪的绷带。
  或许那个奔跑的人影只是云的阴影,或许,但是我不那么认为。
  我回头朝木屋敞开的前门张望,欧森已经退到门槛后老远,躲在客厅很里面的地方。这是它头一次在夜里感到如此浑身不自在。
  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星星,月亮,沙滩,杂草和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有人正从直落沙滩的坡顶,沙丘和沙丘之间的空隙,或草缝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凝视的目光是有重量的,这道目光就像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向我席卷而来,而且不是平缓的小浪,感觉上就像被两个人高的巨浪狠狠地捶打在身上。
  此刻,感到毛骨悚然的不仅仅是欧森而已。
  正当我开始担心巴比的安危时,他忽然从木屋东侧的转角冒出来。他朝我走过来,赤裸的双脚沾满了沙子,他没有看着我,眼神始终不停地在沙丘和沙丘之间扫视。
  我说道:“欧森被吓得半死。”
  “令人难以置信。”巴比说。
  “从头到脚被吓得半死,它从来没有这样过,我的那只狗一向都像吃了能心豹子胆似的。”
  “嗯,如果它真的被吓到,”巴比说:“我也不怪它,我自己也差点被吓个半死。”
  “有人在那里。”
  “不只一个。”
  “他们是谁?”
  巴比没有回答,他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继续保持准备射击的状态,同时仔细观察四周的夜色。
  “他们以前曾经在这里出没过吗?”
  “嗯”
  “为什么呢?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们是谁?”我反复又问了一次。
  就和前一次一样,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巴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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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团有几百英尺高的巨大白雾逐渐在西侧漆黑的海面上现形,一股被月光粉饰的白色雾气,同时往南北两侧延伸开来。不知道它会往内陆移动还是整个晚上都滞留在原处,但是不管它的动向如何,在它前方始终有一股安静的力量向前推挤。一群塘鹅安静地拍着翅膀从半岛上方低空飞过,消失在黑漆漆的海湾水面上。当最后一丝的海风也静止的时候,修长的野草也跟着垂下来一动也不动。我终于能较清晰地听见缓缓拍岸的浪潮声,虽然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比哄人入睡的呢喃还轻柔。
  一阵诡异的阿比鸟叫声从湾角顶点传来,划破深沉的宁静。另一阵回应的叫声,从木屋附近的沙丘上扬起,听起来和前一个叫声一样尖锐和恐怖。
  我不禁联想到老式西部片里印地安人在夜晚呼叫彼此的暗号,他们在对拓荒者的驿马车群发动攻击前,通常会模仿鸟类和豺狼的叫声统合攻击行动。
  巴比拿着猎枪朝邻近的沙丘开了一枪,差点把我吓得大动脉破裂。
  枪声的回响从海湾反弹回来然后逐渐消逝,当最后一波回音也被西边的雾团吸收之后,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开枪?”
  巴比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迳自清出弹壳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我想起平恩故意拿手枪朝教堂天花板开枪,加强他对汤姆。艾略特神父施加的恐吓。
  最后,当那种类似阿比乌的叫声完全停止之后,巴比才喃喃自言自语地说:“或许不是很有必要,但是偶尔让他们尝尝铅弹从头顶上飞过的滋味也无妨。”
  “他们是谁?你到底想警告谁?”
  我从以前就知道他是个神秘兮兮的人物,但是他从来没这样莫测高深过。
  沙丘附近的动静依然扣住他全盘的注意力,就这样脑筋僵持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巴比突然转头看着我,仿佛现在才想起我站在他身边似的。“我们进去吧。你先把那糟糕透顶的丹佐。华盛顿(Denzel-washigh )伪装洗掉,我去随便搞几个要命的墨西哥饼来当宵夜。”
  我知道现在不宜再继续追问下去。如果他不是为了勾起我的好奇心故作神秘,就是想巩固他那以古怪出名的宝贝声誉,要不然就是有充分的理由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正处于那片无人可及的巴比禁地,仿佛他正站在冲浪板上穿过一道卷成中空的惊涛巨浪。
  当我跟着他走进屋内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那些来历不明的眼光让我背上发毛,就像平缓的沙滩被寄居蟹走过一样。在关上前门之前,我的目光再度环绕夜色一周,但是那些不速之客依然躲在暗处。
  巴比的浴室既宽敞又豪华,地板是清一色的黑色花岗石,洗手台也是,精致美观的抽木橱柜,和一片接一片四边切成斜角的大镜子。
  冲澡间宽敞得足以容纳四个人,刚好适合替狗洗澡。
  寇基。柯林斯(Cnuky Chilins ),早在巴比出生前就建造这栋木屋的主人,是个性格真诚的好人,可是他非常沉迷于生活的享受。从冲澡间斜角对过来的这座四人用,大理石镶边的泡沫浴缸就是一例。
  或许寇基,还没改名前本名是田川俊朗,喜欢幻想自己和三个沙滩美女一起共浴,或许他只是个极度爱干净的人。
  当年俊朗还是个年轻人——西元一九四一年,年仅二十一岁,甫自法学研究所毕业的高材生——他不幸被困在曼赞纳(Manzanar),也就是二次世界大战无数效忠的日裔美国士兵被囚禁的集中营。战争结束后,愤怒和羞辱让他成为一名活跃的行动派人士,拼命为受压迫的群众争取正义公理。五年之后,他对赢得公平正义的可能性失望透项,并且深深体认到那些所谓的受压迫者,一旦有机会,同样会变成贪图自身利益的压迫者。
  于是他转行专司个人伤害法,仗着他如南太平洋台风卷起的巨浪般势如破竹的学习能力,他很快便成为整个旧金山区最顶尖的个人伤害法律师。
  又过了四年之后,他带着这些年来可观的银行投资,毅然决然地离开法律界。一九五六年当他三十六岁的时候,他在月光湾南侧的湾角盖了这栋木屋,花了大笔钞票接通地下水电和电话线。凭着最后一丝冷淡的幽默感,他试着不让自己的愤世嫉俗变成尖酸刻薄,在搬入木屋的那一天起田川俊朗正式易名为寇基。柯林斯,然后终其一生日日与沙滩和浩瀚的海洋为伴。
  他的脚趾和脚背上都结了肿茧,他的膝盖骨和肋骨下方也是。
  为了充分享受翻腾的浪潮声,寇基冲浪的时候不一定都戴着耳塞,也因此慢慢染上鼻咽癌;每次内耳道被冷水充斥的时候就不自主地收缩,久而久之发展成良性肺瘤,将耳道阻塞。等他五十岁的时候,寇基的左耳已患有严重的间歇性重听。每个冲浪人都有大浪里翻滚后鼻水川流不止的经验,你必须像火山爆发似的把被海浪冲击时咽鼻吸入的咸咸海水摸出来;类似的状况通常也发生在和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的喷火美女交谈的时候。经过二十年的巨浪冲击和后续尼加拉瀑布式的流鼻水之后,寇基逐渐发展为鼻咽癌,必须动手术减轻头痛和恢复鼻咽腔的畅通。每到动手术的周年纪念日,他一定会举办宴会大肆庆祝鼻腔畅通。由于经年累月受到艳阳曝晒和接触海水,寇基的眼睛也因此染上所谓的“冲浪人的眼睛”——角膜翼状赘片,先是眼白上的结膜增厚,最后连眼角膜也受到波及。他的视力渐渐恶化。
  九年前,他因为过世免去一道眼科手术——他不是死于皮肤癌。
  鲨鱼攻击,而是被大海亲手夺取性命。虽然寇基当时已经年届六十九岁,他依然在狂风巨浪下出海冲浪,顶着二十英尺的疯狗派和隆隆狂涛乘风破浪,就算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年轻小伙子也不敢轻易尝试。根据目击者描述,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消作其中,不时兴奋地曝叫,有好几次,他被浪头冲上半空中,和浪舌竞赛的他试图在极端恐怖的直浪里驰骋,结果一次又一次被大浪灌顶——直到他好不容易雪耻成功时,却被一波压倒性的大浪打入海里。像那样规模的巨浪威力可以重达几千吨,大量的水冲击下来,任人如何地挣扎都无济于事,就算是游泳健将也难免在水底被困上半分钟以上的时间无法喘气,甚至更长的时间。糟糕的是,寇基浮出水面的时机错误,一出水面立即被下一波大浪重重打入海底,就这样接连两次被打入水里而淹死。
  加州从南到北的冲浪家一致认为寇基这一生死而无憾,而且死得其所。耳鼻喉感染鼻咽癌,两眼罹患角膜翼状赘片,寇基一点也不埋怨,这些病痛统统加起来不仅比无聊的心脏病强,也比用一辈子待在办公室换取的优厚收入有趣。冲浪是生命,也是死亡,大自然的力量浩瀚无穷,想到寇基令人羡慕地在这个世界走过美好一生,内心不禁一阵悸动,对许多人来说,这个世界带给他们的烦恼多于一切。
  巴比继承了这栋木屋。
  事情的发展令巴比相当震惊。我们两个人十一岁的时候就结识寇基。柯林斯,那时我们经常抱着冲浪板骑着单车到湾角尽头探险。
  每个迫切期待吸取经验、练就冲浪本事的小三脚猫都是他的门生。
  他从不摆出一副地盘老大的模样,但是大家都把他当成圣塔芭芭拉到圣塔克鲁兹海岸的地主般对他必恭必敬。只有那些将好好的海浪划破,害大家都不能玩的捣蛋鬼才会令他失去耐性,他嫌恶那些把冲
  浪当成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人,也不喜欢那些终日做白日梦的人,但是对我们这些热爱海洋,和海洋韵律同步的每一个人来说,他不仅仅是好朋友,而且是莫大的启发。寇基有一大群的朋友和仰慕者,当中不少是他认识三十多年的好友,所以当他将全部的遗产留给仅认识八年的巴比时,大家莫不为之大惑不解。
  为了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经营这块房地产的负责人交给巴比一封寇基的亲笔信函,堪称一篇文字精简的杰作。
  巴比:大多数人看重的东西,你不看重。这是智慧。
  对于你看重的一切,你随时愿意奉献头脑,感情,和灵魂。这是高贵。
  我们只拥有大海,爱,和时间。大海是上帝的恩赐。凭着你个人的行动,你一定会找到真爱。所以我将时间赠与给你。
  寇基在巴比身上看到一种与生俱来的智慧,虽然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却已拥有他三十七岁才有的体悟。他想表示对那份智慧的尊崇和鼓励。难得他有这份心,愿上帝赐福给他。
  巴比在灰敦学院读完大一的那个暑假,纳完税之后,正式继承了那栋木屋和一笔为数不多的现款,接着便放弃学业,这件事令他的父母火冒三丈。他不在乎父母的愤怒,毕竟,沙滩和大海是他的,前途也是他自己的。
  除此之外,他的老爸老妈一辈子不是为这件事生气,就是对那件事不满,巴比早就已经免疫了。他们经营和编辑本地的报纸,总是以推动公共政策改革的十字军自居,因为他们觉得大多数的居民不是太自私自利、罔顾正义,就是太无知愚蠢,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增进他们的利益。他们希望巴比能将他们这份“经营当代伟大刊物的狂热‘发扬光大,但是巴比只想逃离家人叫骂的理想主义,逃离所有骨子里掩饰不住的嫉妒、积怨和自我中心。巴比想要的只是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他的父母也渴望平静,他们要我们整个星球,要地球这座大太空船的每个角落都充满和平,问题是他们连自己家门内的和平都无法摆平。
  靠着那栋木屋和少许的本钱,巴比开创了他现在赖以维生的事业,而且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平静。
  每一个时钟的两个指针都像是一把大剪刀,将我们一点一滴地修剪;每一个数位题示的计时器,都一闪一闪地将我们引向爆破。寸金难买寸光阴。事实上,寇基赠与巴比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可以不需要仰赖时钟,也不必意识到时钟度日的宝贵机会,让生命走得更温柔顺畅,减低被时间修剪的愤怒。
  我的父母试着给予我同样的礼物。不过,由于我的XP症,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总是在我耳际环绕。或许巴比偶尔也会听见这样的声音。或许没有人能完完全全摆脱时间的意识。
  其实,欧森那一夜之所以失魂落魄,沮丧地遥望星辰,又拒绝我任何抚慰,或许正是因为对自己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体认。人们总是说动物的头脑简单,根本不可能想到它们有一天会死的事实。但是无可否认地,每一只动物都有与生俱来的求生意志和意识到危险的本能。如果它们懂得努力求生,它们就应该了解什么是死亡,无论科学家和哲学家是怎么说的。
  这不是新世纪多愁善感的言论,这只是一般的常识。
  此刻,在巴比的冲澡间里,当我替欧森洗刷身上的煤灰时,它还是一直不停地发抖,当时的水很暖和,它的颤抖显然和洗澡本身无关。
  等到我用好几条毛巾将狗的身体擦干,又拿琵雅留下来的吹风机将它的毛吹蓬的时候,它才停止发抖。我穿上巴比的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长袖的蓝色棉质休闲衬衫,欧森则如雾蒙蒙的玻璃看了好几次,好像很担心外面有什么怪物似的,可是它的自信心显然正在
  逐渐恢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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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用纸巾擦拭我的皮夹克和棒球帽。它们还是带有浓厚的烟味,帽子的味道尤其严重。微光中,我只能隐约看见帽檐上方的文字“神秘列车”。我用大拇指的圆顶抹拭这几个绣上去的字,脑海里浮现当初发现这项帽子的地点,那个不见天日的水泥密室位于卫文堡最荒凉的区域内。
  安琪拉。费里曼说过的话再度在我耳畔响起,当时我说卫文堡已经关闭了一年半,她则回应我的话说:“有些事情不会死,也不能死,无论我们多么希望它们死。”
  我的记忆接着回到安琪拉家的浴室,她惨死时惊煌的双眼和无声的“噢”嘴形赫然浮现脑脑。一种强烈的直觉再度将我紧紧套住,我忽略了她身上的一个重要线索。但是就像上次一样,我愈努力召唤记忆中她那被鲜血溅满的脸,我的印象不仅没有变清楚,反而愈来愈模糊。
  我们把事情搞砸了,克里斯……比我们从前闯过的祸还要严重得多……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已经犯下的错。
  包裹着鸡肉丝、生菜、起司和烧沙酱(salsa )的墨西哥饼美味可口极了。这次我们不斜靠在洗碗槽旁,改坐在厨房的餐桌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拿啤酒将食物灌下肚子里。
  虽然萨莎早先已经喂过欧森,但是它还是替自己乞讨到几块鸡肉,不过它休想再从我这里骗到另一瓶海尼根。
  巴比已经将收音机打开,转到萨莎主持节目的频道,节目刚刚才开始。已经是午夜了。她没有提到我,也没有介绍要将这首歌献给谁,但是她播放的是克里斯。艾萨客(Chris Isaak )的“心形的世界”
  (Heart Shaped World),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曲。
  我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尽量浓缩地说给巴比听,包括在医院停车场、寇克殡仪馆的火葬室,以及在殡仪馆后山被一大群看不见脸孔的人追赶的事。
  听完这一连串的事情经过,他只淡淡地问我一句:“来点塔巴斯客辣椒酱吗?”
  “你说什么?”
  “让墨西哥饼更够味。”
  “不要。”我说:“现在这样已经很够味了。”
  他从冰箱取出一罐塔巴斯客辣椒酱,洒了几滴在他已经吃了一半的墨西哥饼上。
  此刻萨莎正在播放克里斯。文萨客的“两颗心”(Two Hearts)。
  我忍不住一再地往餐桌旁的窗外观望,心想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起先,我以为巴比没有这种感觉,后来我才发现,他每隔一阵子就会聚精会神地向黑漆漆的窗外凝视,虽然他始终刻意摆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要不要把百叶窗拉下来?”我建议。
  “不用。这样做反而欲盖弥彰。”
  我们继续装出一副一点也不受威胁的模样。
  “他们是谁?”
  他默不作声,但是我总算等到他开口,他最后说了一句:“我也不是很确定。”
  那不是真话,但是我决定放他一马。
  我继续描述今晚的经历,为了不想冒被巴比嘲讽的危险,我故意不提那只猫引我走出山路的事,但是我向他描述排在下水道最后两个台阶上的骷髅头。我告诉他我看见史帝文生局长和那个戴着耳环的光头先生交头接耳,还有在床上发现这把手枪的事。
  “好家伙。”他用赞叹的语气看着枪说。
  “老爸特地选了有雷射瞄准器的。”
  “帅。”
  有时候,巴比可以稳若磐石,他会沉静到让你怀疑他到底有没有
  在听你说话。他孩提的时候就偶尔会这样,但是随着年纪愈大,这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泰然自若就愈根深蒂固。我费了好大的劲将这样一段惊人离奇探险故事告诉他,而他的反应却跟听完篮球比赛一样。
  我瞥了漆黑的窗外一眼,心想或许外头有人正拿着枪对准我,搞不好我正在夜视瞄准器的准星上。然后我又想到,假如他们有心要枪杀我们,大可以趁我们在外面沙丘上的时候将我们统统解决。
  我将在安琪拉。费里曼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告诉巴比。
  他略带嘲讽地说:“杏桃白兰地。”
  “我没有多喝。”
  他说:“那玩意儿,喝个两杯,包准你和海豹聊天。”那是冲浪人对呕吐的代号。
  等我讲到杰西。平恩在教堂威胁汤姆神父的时候,我们已经各自吃了三个墨西哥饼。他又去包了两个,端来桌上。
  萨莎在播放“毕业日”(GradUation Day)。
  巴比说:“这可是标准的克里斯。艾萨客特别节目。”
  “她是为我放的。”
  “是,我还以为克里斯。艾萨客正在电台拿着枪抵着她的头呢。”
  接着我们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我们吃完最后一轮墨西哥饼为止。
  巴比最后问我一个问题,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安琪拉说的一句话:“所以她告诉你那是一只猴子但又不是一只猴子。”
  “她确切的用字,假如我还记得的话,是……‘它外表看起来像一只猴子,它是一只猴子,是又不是,那就是问题所在。”’“她似乎把口风守得很紧?”
  “她那时心情很沮丧,很惶恐,极度地惶恐,但是她并没有醉。而且,有人为了堵她的嘴不惜将她杀害,可见她要告诉我的话一定隐含什么内幕。”
  他点点头继续喝他的啤酒。
  他安静了好久,我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
  “难不成我在和狗说话?”
  “别管闲事。”他说。
  “什么?”
  “把这件事忘了,继续过你的日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坦白地说。
  “既然这样你干嘛问我?”
  “巴比,或许我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听起来不仅仅是或许。”
  “而且我父亲的癌症不仅仅是癌症那么单纯。”
  “难道你要走上报复一途?”
  “怎么可以让那些杀人犯逍遥法外。”
  “当然可以。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到处都是。”
  “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应该让他们得逞。”
  “我没有说他们应该。我只是说他们常常得逞。”
  “你知道吗,巴比,或许人生不仅仅是冲浪,性爱,食物和啤酒而已。”
  “我从来没有说人生就是如此。我只说过人生应当如此。”
  “反正,”我凝望着漆黑的窗外说:“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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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巴比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往椅背一靠。“比方说,你一直在等着上浪,情况十分壮观,大浪在海岸激起,一波波二十尺高的浪紧接而来,那是对你极限的挑战,但是你知道你的能力可以勉强应付,结果整个过程中你始终像个救生圈似的待在起点,那样才叫做懦弱。
  但是换作另一个情况,比方说,突然来了一连串三十尺高的大浪,这些威力足以将你就地正法的猛浪会将你从冲浪板上打落,把你狠狠地压人水底,让你猛吃海草,吃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假如你的选择是淹死或当救生圈,那么静静地待在起点处等这一切过去就不算懦
  弱的表现。那表示你有成熟的判断力。再叛逆的冲浪狂都必须具备这样的判断力。而那个明知会跌入瀑布深底,明知会被完全击沉,却执意要上浪尝试的酷哥,以我来看,他根本是个大笨蛋。“
  我被他长篇大论的演说大为感动,至少那表示他很关心我的安危。
  “所以,”我说:“你骂我是大笨蛋。”
  “还没有。那要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么说,我是个快要成形的大笨蛋。”
  “这样说好了,你变成大笨蛋的潜能远远超过芮氏地震仪能衡量的程度。”
  我摇摇头。“可是,从我的位置来看,这看起来不像三十尺的巨浪。”
  “可能有四十尺。”
  “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尺。”
  他把眼睛往头顶上转,露出一副天底下只有他的脑袋里才有常识的模样。“根据安琪拉所说,这一切都是从卫文堡的机密计划弓没的。”
  “她去楼上拿一些东西给我看,可能是某种证物,我猜可能是她先生偷偷携带出来的。不论是什么东西,反正都已经被火烧掉了。”
  “卫文堡。陆军。军事单位。”
  “那又怎么样?”
  “我们谈论的敌人是政府。”巴比说:“老兄,政府可不是什么三十英尺的大浪,是一百英尺的狂涛,简直就是海啸。”
  “这里是美国。”
  “这里曾经是。”
  “我有责任。”
  “什么责任?”
  “道义上的责任。”
  巴比蹙着眉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着鼻梁,好像听我说话令他很头痛的样子,他说:“我猜,要是你扭开晚间新闻,听见有慧星即将撞击地球的消息,你一定会立即穿上紧身衣和披风,飞到外太空把那个该死的石头转向到别的银河系。”
  “除非我的披风刚好拿去干洗。”
  “大笨蛋。”
  “你才是大笨蛋。”
  “你看这里,”巴比说道:“这是正在传送进来的最新资料,来源是英国政府的气象卫星。将这些资料经过处理和分析之后,就可以用来测量全世界任何地方的海浪高度,测量范围甚至可以精密到只有几公分。”
  他没有打开办公室内的任何一盏灯光,那几部电脑工作站的超大型显示荧幕提供的光线对他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对我来说则过于充足。五颜六色的长条图,地图,高解析度的卫星照片,和动态的天气变化流程图不时在荧幕上变动。
  我还没赶上电脑时代的脚步,而且大概一辈子也赶不上。反正戴着防紫外线的太阳眼镜,我根本看不清楚荧幕上题示的资料,我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在荧幕前承受几个小时迎面直射的紫外线,就算是所谓可以过滤辐射线的荧幕也一样。对一般人来说,那一点点的辐射线或许微不足道,但是对我来说,如果把累积的损害者量进去,就跟经历一场光害的暴风雨一样。我平常习惯用信纸大小的笔记本从事写作,报章杂志的散文随笔,以及一本被时代杂志专文介绍,记述XP症与我的畅销书。
  这间摆满电脑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冲浪预报的核心,巴比的冲浪预报服务包括,每日以传真的方式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订户提供当日最新动态,定期维护网站,以及一支九①①的冲浪预报专线。
  他有四名员工驻守月光湾的外站,随时和他的办公室保持连线,提供资料,由巴比做最后的资料分析和冲浪预测。
  在世界各地的海边,总共大约有六百万名冲浪常客,其中五百五十万人满足于所谓“有脸的海浪”——从浪底到浪峰高度六到八英尺的海浪。其实大海真正的威力都埋藏在海面之下,最深甚至可以延伸到一千英尺的海底,等到它们冲出海面撞击海岸后,我们才称它们做海浪;因此,一直到一九八零年代晚期之前,人们始终无法精确地预测何时何地会有六尺浪的出现。冲浪族往往得在海滩上待好几天,在柔顺甚至平塌的扁浪中耐心守候,殊不知几百英里以南和以北的海岸正波涛汹涌。在那五百五十万人当中有相当可观的人宁可付几块钱给巴比,换取热门和冷门地点的资讯,也不愿意把机会完全托付在冲浪之神卡胡纳(Kahuna)的手里。
  只要几块钱。光是这支九O0的热线电话,每年就吸引八十万通的来电,每通电话的费用都在两块美金以上。讽刺的是,巴比这个最松懈的冲浪狂严然已是整个月光湾首屈一指的富翁——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点,而且他把大部份的钱都捐掉了。
  “就是这里。”他说,一屁股栽进其中一部电脑前的椅子里。“在你决定冲出去拯救世界、让自己白白送死之前,先想想这个。”欧森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荧幕,巴比则用力在键盘上敲几下,叫出最新的资料。
  六百万冲浪族里剩余的五十万人有能力驾驭十五英尺以上的大浪,但是能够驰骋二十英尺巨浪的大概不到一万人。这些技巧纯熟的冲浪高手虽然仅占少数,但是他们向巴比索取预报资料的比例反而更高。对他们来说,冲浪就是生命的全部;要是不慎错过任何历史性的巨浪,尤其地点若发生在他们周围的话,那简直就跟莎士比亚的悲剧一样让人呕心泣血。
  “星期天。”巴比一边说,一边继续敲着键盘。
  “这个星期天?”
  “从现在开始算起的第二个晚上,包你不愿意错过。我的意思是说,总比要你去送死好。”
  “有大浪来袭吗?”
  “那将是神圣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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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整个地球上有经验、有能力和胆识挑战二十英尺以上大浪的冲
  浪客大概只有三、四百人。当中有些人不惜高价聘请巴比为他们追踪巨浪发生的地点,虽然那种浪具有致命的危险性。这些冲浪狂里面有不少大富翁,他们愿意飞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向大浪挑战,若遇到三十甚至四十英尺的巨浪,他们常落得必须被急救快艇拖救的地步,因为用寻常的方式去驾驭这样的大浪是行不通的。一年当中,只有三十天左右可以在世界各地找到这样浪型完整、值得一试的三十尺以上巨浪,而且发生的地点通常是在一些偏远的角落。透过多方搜集的地图、卫星照片和气象资料,巴比整理出未来两到三天的预报,他的预测可信度极高,连要求最严格的客户都对他的服务相当满意。
  “那里,”巴比指着电脑荧幕上的海浪剖析图说。听到巴比这么一说,欧森也连忙凑上前看个清楚。“月光湾湾角区将有大风浪。星期天下午和傍晚将是历史性的时刻,一直到星期一破晓为止,威力十足的猛浪。”
  我朝荧幕眨了眨眼睛。“我现在看到的是十二英尺的浪吗?”
  “十到十二英尺,有些可能达到十四英尺,他们很快就会冲到夏威夷,……接下来就轮到我们。”
  “太精彩了。”
  “精彩绝伦。是大溪地北边一股移动速度缓慢的暴风雨引发的。
  届时还有风从海面吹向陆地,所以到时候你会遭遇梦里难得一见、干净利落的中空巨浪。“
  “酷毙了。”
  他把椅子转过来抬头面向我。“所以你说呢——星期天晚上要到这里享受来自大溪地的冲天大浪,还是要硬闯来自卫文堡的死亡海啸?”
  “两个都要。”
  “大笨蛋。”他用轻蔑的语气说。
  “呆头鹅。”我面带微笑地称呼他,意思和“救生圈”相同,指的是一直停留在起点、没有勇气站起来冲浪的胆小鬼。
  欧森夹在我们两个中间,它的头转过来转过去,就像在看网球比赛一样。
  “烂人。”巴比说。
  “木头人。”我不甘示弱,意思就和呆头鹅一样。
  “混蛋。”他说,这个词在冲浪族的俚语和正统英语里的定义完全一样。
  “这么看来你是不想插手管这件事了。”
  他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口就说:“你既不能报警,也不能去找联邦调查局,因为他们都拿了对方的好处。你怎么可能有办法调查卫文堡的超级机密计划?”
  “我已经挖掘到一些线索。”
  “是啊,然后下一条线索就会让你送命。听着,克里斯,你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詹姆士。庞德。充其量,你只能和南西。杜尔相提并论。”
  “大笨蛋。”
  “呆头鹅。”
  “烂人。”
  “木头人。”
  他忍不住笑出来,一边猛摇头,抓抓脸上的胡须短根,然后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彼此彼此。”
  电话铃声响起,巴比接起电话。“晦,大美女,你的节目新型态太令我着迷了——从头到尾都是克里斯。艾萨客。再为我播一首‘与我共舞’(Dancing ),好吗?”说完他将话筒交给我。“嘿,南西,你的电话。”
  我喜欢萨莎主持节目时的嗓音。和她真实生活里的声音只有细微的差异,听起来较为深沉、温柔和细致,而且魅力十足。每当我听
  见萨莎的声音,我只想和她一起窝在床上。我本来就想和她窝在床上,而且希望愈频繁愈好,但是每当我听见她用广播节目的嗓音和我说话,我恨不得马上就和她窝在床上。她一进播音室就自动换成这种声音,即使不在播音时也一样,一直到节目结束为止。
  “这首歌再过一分钟左右就结束,之后我还得穿插几句话,”她这样告诉我,“所以我长话短说。刚才有人到广播电台来,试着与你联络。说有攸关生死的大事。”
  “那个人是谁?”
  “我不能在电话里说出他的名字。我答应过不这么做。我提起你可能在巴比家……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打电话到那里找你,也不愿意直接到那里和你会面。”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克里斯,这个人看起来真的很紧张。‘我是黑夜的常客’,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是黑夜的常客。
  这是劳勃。佛斯特(Robert Frost)的诗行。
  父亲将他对诗的热情注入在我身上。然后我又把这股热情传染给萨莎。
  “是。”我回答:“我想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了。”
  “他希望尽快见到你。说有攸关生死的事要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产”星期天下午会有大浪来袭。‘俄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稍后再跟你解释。”
  “大浪,我玩得动吗?”
  “十二尺高的浪。”
  “那我还是乖乖待在沙滩上玩好了。”
  “爱死你的声音了。”我说。
  “就和海湾一样光滑柔顺。”
  她挂上电话,我也跟着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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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巴比只听到一半的对话,他凭着他那不可思议的直觉猜出萨莎打电话来的目的和事情的严重性。“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都是南西的玩意儿,”我悻悻然地回答:“反正你没有兴趣知道。”
  当巴比和我带着仍然有些不安的欧森走到阳台上时,收音机里轻柔地扬起克里斯。艾萨客“与我共舞”的歌声。
  “萨莎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巴比说。
  “好得有些不真实。”我同意他的看法。
  “要是你死了就不能和她长相厮守。她可没像你那么古怪。”
  “说得有理。”
  “你的太阳眼镜拿了没有?”
  我拍拍衬衫的口袋说:“拿了。”
  “有没有擦些我的防晒油?”
  “有,大妈。”
  “烂人。”
  我说:“我在想……”
  “早就该开始想了。”
  “我正在写一本新书。”
  “终于把懒骨头振作起来啦。”
  “是关于友情的书。”
  “有写到我吗?”
  “好令人惊讶,居然有写到你耶。”
  “你没有用我的真实姓名吧?”
  “我把你更名为伊葛。问题是……我担心读者无法认同我想表
  达的内涵,因为你和我——还有我所有的朋友,我们彼此都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走到阳台的楼梯口停下来,露出他那藐视人的招牌脸:“我以为只有聪明人才能写书。”
  “联邦法律又没有这条规定。”
  “话是没错,就算是文学白痴也看得出来我们每个人都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是吗?玛莉亚。寇泰的生活也与众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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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玛莉亚是曼纽。拉米瑞兹的妹妹,跟巴比与我同年,都是二十八岁c 她是个美容师,她的先生是修车场的技工。他们拥有两个小孩,一只猫,一栋小平房和一大笔的抵押贷款。
  巴比说:“她的生活并非局限在美容院里替人做头发——或在家里吸地毯。她也生活在两个耳朵中间。在她的大脑里有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当中的稀奇古怪下流恐怕不是你跟我扁平的脑袋瓜可以想象的。全世界六十亿人口,就有六十亿个小世界走在同一个大世界上。卖鞋子的推销员和快餐店的厨师外表上看起来或许很枯燥乏味——但是他们内在的世界可能比你更多采多姿。六十亿则故事,每一则都是一首史诗,充满悲剧和凯歌,善与恶,绝望和希望。
  你,我——我们一点也不特殊。“
  刹那之间,我说不出话来。然后我指着他印满鹦鹉和棕桐树的花衬衫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哲学家。”
  他耸耸肩:“这一点小小的金玉良言算得了什么?开玩笑,那只是我从幸运饼干学来现买现卖的玩意儿而已。”
  “想必是个超大型幸运饼干。”
  “嘿,帅哥,不是普通的大浪幄。”他说着,投给我一个狡猾的微笑。
  离海岸半英里处~团如巨璃股的云雾矗立在海面上,不远不近地滞留在早先的位置。夜晚的空气感觉起来就和仁爱医院的太平间一样冰冷。
  我们步下台阶时,没有人开枪朝我们射击,也没有人发出如阿比乌般尖锐的叫声。
  但是,他们还在那里,假如不是躲在按丘阵中,就是躲在沙滩旁的斜坡上。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就像一团静止不动的响尾蛇摆出危险的攻击姿势随时一触即发。
  虽然巴比把猎枪留在室内,但是他依然保持高度的警觉,不停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陪我走到停放脚踏车的地方。他对我的历险故事突然感兴趣起来。“安琪拉描述的那只猴子……”
  “怎么样?”
  “它的长相如何?”
  “就是一副猴样。”
  “长得像猩猩,长臂猿,还是什么样子?”
  我握着脚踏车的手把用力把车子转向走过细软的沙地,然后回答他说:“就是一只恒河猴,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
  “有多大只?”
  “她说大概有两英尺高,体重大概在二十五磅左右。”
  他望着沙丘说:“我亲眼看过几只。”
  我听了大吃一惊,连忙将脚踏车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我问:“恒河猴?出现在这个地方?”
  “某种猴子,大小跟你说的差不多。”
  加州本地不出产任何一种猴子,森林和野地里唯一的灵长类就是人类。
  巴比又说:“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一只猴子在窗口张望,我跑出去的时候,它已经跑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概是三个月之前。”
  欧森在我们两个人当中穿梭,仿佛在寻求慰藉。
  我问道:“从那次之后还有见过它们吗?”
  “六、七次。每一次都发生在晚上,它们总是鬼鬼祟祟地。不过它们最近胆子愈来愈大,而且一定是整队集体行动。”
  “整队?”
  “狼集体行动叫一窝,马集体行动叫一群,至于猴子,我们称之为一队。”
  “你还挺有研究的,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提起过这件事?”
  他默不作声,静静地凝望着沙丘。
  我也朝沙丘望去。“现在躲在那里的那些就是它们吗?”
  “很有可能。”
  “这一队有几只猴子?”
  “不知道,大概有六到八只吧,只是我的猜测。”
  “你买那把猎枪,是因为你觉得它们具有危险性吗?”
  “大概是。”
  “你有没有向谁报告过这件事?比如说像动物管制中心之类的机关?”
  “没有。”
  “为什么不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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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琵雅快把我逼疯了。”
  琵雅。柯里克说好只去威美雅湾一两个月,结果一待就是三年。
  我不明白琵雅和巴比不向动物管制中心通报猴子的事能扯上什么关系,但是我相信巴比最后会替我把两者的关连解释清楚。
  “她说她发现自己是卡哈胡娜的再转世化身。”巴比说。
  卡哈胡娜是夏威夷神话里的冲浪女神,她原本就不是转世而来,所以根本不可能再转世。
  想想琵雅又不是夏威夷原住民,也就是所谓的卡玛伊纳(Ka-maaina),而是在堪萨斯州欧斯卡鲁萨(Oskalun )市土生土长直到十七岁才离家的白人,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太可能是夏威夷神话中的女神。
  我说:“她缺乏身份证明文件。”
  “她对这件事认真得要命。”
  “这个嘛,她的美貌够称得上是卡哈胡娜,或者任何~位女神。”
  我站在巴比身边,无法清楚地看见他当时的眼神,但是我发现他整个脸死气沉沉的,我从来没看他这样无精打采过,我甚至从不知道他生命里有死气沉沉这回事。
  巴比说:“她在考虑身为卡哈胡娜是否意味着她必须一辈子抱定单身。”
  “暖啃‘”她觉得她或许不应该和一个普通男子共同生活,她所指的是凡人,她不愿意亵渎她神圣的命运。“
  “这太残酷了。”我深表同情地说。
  “但是假如和她同居一室的是现世的卡胡纳(Kahuna)转世化身,那整件事就酷毙了。”
  卡胡纳是夏威夷神话中的冲浪之神,他是现代冲浪族根据古夏威夷一位巫医的传奇创造出来的人物。
  我说:“而你不是卡胡纳的转世化身。”
  “我坚决否认。”
  从他这句话,我可以推测琵雅一直试着要他相信自己就是冲浪之神。
  巴比说:“她是那么一个聪慧又才华洋溢的女孩子。”悲哀和困惑之情溢于言表。
  琵雅以优异的成绩从加州大学格杉矾分校毕业,她求学过程的花费全靠画人像半工半读;现在她的超写实创作,只要她肯动手画,随时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
  “像她这么聪明又才华洋溢的人,”巴比质疑:“怎么会……这
  样?“
  “或许你真的是卡胡纳。”
  “这不是说着玩的。”他说。这句话让我十分吃惊,因为巴比自始至终对每一件事多多少少都抱持玩世不恭的态度。
  月光下,沙丘上的野草低垂着,在这个无风的夜晚,没有一根草在摇晃。海浪伴随着柔和的节拍,从下方的海滩激起,像是远处传来信众的喃喃祈祷声。
  琵雅的事虽然有趣,但是可想而知的,令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有关这些猴子的事。
  “过去这几年来,”巴比说:“琵雅一直向我灌输新世纪的玩意儿……有时候还好,但是有时候就像连续几天被极端的砂石浪打到一样难以忍受。”
  砂石浪是剧烈翻搅、挟带大量沙石的海浪,一不小心走进去就整个打在你的脸上。这绝不是冲浪者乐见的情况。
  “有时候,”巴比接着说:“当我挂上她的电话之后,我觉得脑筋一团混乱,想她想得发疯,迫不及待想和她团聚……我几乎要说服自己她就是卡哈胡娜,她是那么地真诚,她也不拿这件事对我疲劳轰炸,你也知道,她总是把话放在心里,但是她愈是这样,我愈难受。”
  “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困扰。”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叹了一口气,一边赤着脚戳地上的沙,然后开始将琵雅和猴子的事串连起来。“当我第一次在窗口看到猴子的时候,我觉得酷呆了,让我忍不住想笑。我心想那大概是谁家走失的宠物……结果我第二次看到不只一只,比卡哈胡娜这件事更荒谬的是,它们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猴子。”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猴子生性爱玩,喜欢四处胡闹。但这些家伙……不仅不爱玩,而且心机颇深、严肃、鬼鬼祟祟。它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仔细研究屋内的状况,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暗藏某种阴谋。”
  “什么阴谋?”
  巴比耸耸肩。“它们真的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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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于是我借用罗夫克瑞福特出。
  P.Invecraft )的一个字,我们十三岁的时候对他写的故事几乎百读不厌:“龟毛”。
  “对,它们简直角毛到了极点,我知道一定没有人会相信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得了幻想症。于是我抓起照相机,但是却没有照到相片,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拇指遮到镜头产”它们不愿意被拍照,一看到照相机就纷纷找地方躲起来,它们的动作之快,“他瞄了我一眼,看看我的反应,然后又望向沙丘。”而且它们知道照相机是什么。“
  我忍不住说:“嘿,你不是刻意将它们拟人化吧?你知道的啊——将人类的物质牵强附会地套在动物身上。”
  他不理会我的讽刺,继续说道:“自从那夜之后,我决定不把照相机放在柜子里,改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随手可得的地方。我心想如果它们再出现,我可以趁它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快速按下快门。
  大约六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岸边吹着绝佳的陆风,打着八尺高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所以尽管那天夜里很冷,我还是穿上冲浪衣忘情地玩了好几个小时。我没有把相机一起带到沙滩上。“
  “为什么不带?”
  “那时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看见猴子,我以为我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它们了。无论如何,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脱下尼奥普林质料的外衣,走进厨房拿啤酒。当我从冰箱转身的时候,几只猴子出现在两个窗口上,它们抓着外面的窗框,朝里面盯着我看。于是我伸手去拿相机——结果相机不见了。”
  “因为你放错地方了。”
  “不是。相机真的丢了。那天晚上我去海滩的时候门没关,现在
  我不敢不关门了。“
  “你的意思是猴子偷走了你的相机?”
  他回答:“隔天我买了一个即可拍,放在厨房电炉边的柜台上。
  我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特意把灯打开,把门上锁,并带着我的猎枪到海滩。“
  “有好浪吗?”
  “只是很平缓的浪。但是我想替它们制造可乘之机,结果它们果然上钩,趁我不在家时,打破一扇玻璃,打开窗,然后把即可拍偷走。
  它们什么也没拿,只拿了照相机。“
  现在我终于明白巴比为什么要把猎枪放在上锁的扫帚柜里。
  坐落于湾角的这栋木屋,由于四周没有邻居,我一直将这个地方视为休闲的好去处。夜里,当冲浪客都离开之后,徒留小木屋仁立在夜空和大海的黑幕当中,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雪花玻璃球里的小房屋模型,轻轻一摇就被大雪纷飞笼罩,差别只是以宁静和遗世独立取代纷飞的大雪。而今,这难能可贵的遗世独立却变成令人不安的孤立。
  夜晚带来的不再是安详宁静,而是凝重的恐慌。
  “它们还留给我一份警告。”巴比说。
  我脑海里浮现一张十分吃力写的恐吓字条,上面写着几个斗大的字——小心你的屁股,猴子留。
  它们并没有聪明到留字条的地步,但是方法比我想像得直接多了。
  巴比说:“其中一只猴子在我床上撒尿。”
  “噢,好家伙。”
  “它们鬼鬼祟祟的,就像我跟你说的。我决定不再尝试为它们照相,就算我哪天晚上碰巧拍到一张相片……它们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你怕它们。我不知道你受到这样的困扰,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害怕。我今天晚上跟你学到很多东西,兄弟。”
  他不愿承认自己害怕。
  “所以你才买了那把猎枪。”
  “因为我觉得偶尔吓吓它们比较好,让这些小杂种知道我的地盘不是任人愿意侵犯的。老天有眼,这原本就是我的地盘。但是我并非真的害怕,只不过是一些猴息子罢了。”
  “但是别忘了——它们其实不是。”
  巴比说:“有些时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经由电话线从大老远的威美雅湾被琵雅传染到新世纪病毒——她在那头为自己是卡哈胡娜转世一头热,我则在这头被这些‘新世纪怪猴’搞得满头包。我怀疑那些小报会不会这样称呼它们?”
  “新世纪怪猴,听起来很响亮。”
  “那正是我不愿意通报的原因,我不希望将自己变成媒体注目的焦点,我不想变成发现大脚哈利或外太空生物的小瘪三。那样一来,我永远也无法过我原来想过的平静生活,不是吗?”
  “但是你会变成跟我一样的怪物。”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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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1 20: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刻,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变得愈来愈强烈。我险些忍不住学欧森低声吼几声。
  欧森安安静静地站在我和巴比中间,仍然维持在警觉状态,它举起头,竖起一只耳朵。虽然它已经停止发抖,但是它显然对四周环伺的眼光抱持尊重的态度。
  “在我告诉你安演拉的事之后,你现在至少知道这些猴子和卫文堡进行的计划有关。”我说。“这已经不是小报空穴来风虚构的情节。
  而是真实发生的情况,就在我们生活的四周,我们可以尽一份心力。“
  “还在进行当中。”
  “什么。”
  “根据安玻拉的描述,卫文堡并未完全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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