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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残肢书生

《贼猫》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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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说本回开话的垫场词,有边是:“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倘若连头也不点,一生清静乐逍遥。”这是说人生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辛苦,都是自已找寻来的,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劝诸位,任凭阁下胸中是如何广博,也轻易不要在人前卖弄手段,免得招惹来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

    只因张小辫先前在荒葬岭设计弄死了靼子犬,回来后对众人好一番夸耀,吹嘘了许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毕竟年轻浅薄沉不住气,更不知道公门裡的规矩,结果等于是把自已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州城裡显出“云雾幻化”的异象,众官吏自然要推举张牌头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稀里糊涂的被传到南门,尚不知是有哪桩天样大火样急的事体,等马大人将他们招至身边,便指点着面前那团形如古塔的白色浓雾说起原由。

    据闻灵州城在几百年前曾有座宝塔,壮伟辉煌,高可入云,被视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纳,屡屡发生一些耸人听闻的异事。

    其中最希奇的,还要属“塔见”奇观,传说要在一甲子中才仅出现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灵州城附近的山上就会升起白雾,日光照到上面,便随即显现出无数古塔的影子,云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万状,前边一座消失隐去了,下一座才会紧接着出现。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陆续出现六十四座宝塔的身影,传说那是数百里之内的各处名塔有灵,都在按期前来朝见“塔王”。

    后来这座灵州古塔毁于战火,从此不再复存于世,成了一件连本地人也大多没听过的旧时传说,马大人通晓许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时,确实曾有这等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但是虽有明文记载,其中提及的原理却不足为信,这种现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为“塔王”高的出奇,一旦有日光将灵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云层上,随着空中聚集的云气变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随之变化,才产生了民间盛传的“塔见”异象。

    眼下的事情却不比以往了,前天粤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几处相连的房屋给震塌了,恰好就是当年的塔王旧址所在,那废墟底下裂开了一条地缝,从中有茫茫白雾升腾而上,云雾似乎是有形有质,浮在半空凝幻为高塔形状,久久不见有消散的迹象。

    马天锡对张小辫说:“这座云雾高塔约有一十六层,与古时被毁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当年那座古塔的“塔灵”显圣,此等反常异状,理不可晓,使得满城军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骇之际,流传讹言,纷纷不一,现在又正值粤寇围城相攻,万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几个明手快,胆识出众的好汉,去那云雾下的地洞裡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张小辫精明油滑,不等把话听完,已然心下明瞭,事到如今,万难推托,非得着落在自已头上不可,与其等马大人点将下来,还不如三爷充回好汉,主动挺身而出,于是连忙上前请命。

    张小辫此前在猫仙祠裡,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来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这几件举动,事关张小辫一世荣华富贵的成败兴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岭擒杀“神獒”,如今此事已经做成了,那颗獒头已连夜被官家悬挂在街头示众;而第二件事,正是与古时的“塔王”有关,也绝非是等閒小可的勾当,好在“林中老鬼”交代好大致脉络,剩下的就得凭他自已相机行事了。

    张小辫当下禀告马大人,这个涌出白雾的地洞,以前的的确确是“灵州塔王寺”旧址,古塔毁坏后,地底的塔基至今还在,不过这座塔底下并没有地宫,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着口“风雨钟”,是件青铜铸造的传古之物,每当风雨来临之际,风雨钟便能够嗡然自鸣,屡验不爽,当年一直供在寺庙裡享受香火,后来塔王寺裡的僧人们为避兵祸,就将此物藏在了塔底,现在白雾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宝气蚀天,不出两日,就能自行消散尽了。

    马大人闻言称奇不已,万万想不到张小辫这个专在街上寻些空头事来做的游侠之辈,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据典籍所载,风雨钟是确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毁了几百年,谁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塔底的古井裡边?

    张小辫不敢说出林中老鬼洩露天机,只谎称小子自幼勤奋好学,多曾拜过名师,得过高人传授,俗话说“井淘三遍好吃水,人从三师技艺高”,不单只学过“相猫”之术,更随一位老道长学过“憋宝”,通晓天下种种宝物的出处来历,以及取宝的不同手段。

    马大人听出他言过其实,对此将信将疑,但又见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应对,于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头称讚道:“张牌头真奇人也。”随即问他:“你可敢带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风雨钟打捞出来让本官开开眼界?”

    张小辫禀道:“恩相有所不知,这口井底的水中,还有两尾金鳞鲤鱼,专门守着“风雨钟”,不容旁人近前,牠们活得久了,已然成了些气候,寻常的兵勇进去了,也只能枉自送命,小的不才,愿和孙牌头两人,于上几十隻灵州花猫下井,拚着九死一生,定能设法取出“风雨钟”,在明天天亮之时,献到恩相当前。”

    马大人说道:“好胆识,但现在不比以往,正是平乱之时,咱们军中无戏言,倘若你能做成此事,本官以后必然抬举重用于你。”随即吩咐下去,派兵把守四周,閒杂人等不得近前。又拨了一哨团勇,专听张牌头调遣,然后便自行带人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当众夸下了海口,心裡却顶多只有三分把握,听马大人话裡话外的意思,竟是给自已立下“军令状”了,做成了万事皆好,做不成就得提头来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求猫仙爷务必灵应则个,好教张三爷马到成功。

    张小辫找人买来些麵饼馒头,带在身上迳自前往猫仙祠,他和孙大麻子两人来到庙中,先给猫仙爷叩了几个头,上了两柱香,就地坐下来收拾整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单枪匹马取了神獒的首级之事,已自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见他应了马大人吩咐的事,不知他又有什麽妙计,心下老大稀罕,一时未敢骤然说破,此时才问起来要如何行事。有道是“官无三日急,倒有七日宽”,一天一夜之内取出风雨钟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按理该当从长计议,还是去讨一个不拘时日的活限为好。

    张小辫心裡虽然没底,表面却装做了坦然自若、不以为意的模样,也不对孙大麻子明言,只是吹嘘道:“想想以前在金棺村的时候,那些个乡下的愚夫愚妇,谁肯把咱们正眼相看?不过当日穷困失意,乃贤士之常,却不知咱们兄弟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时来运到时,皆显出为将为相之材,除了颠倒乾坤,什麽事是做不成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统统不在话下。”

    张小辫逞了一番口舌之快,说要养精蓄锐,先自倒头大睡起来,直至天色渐晚,养足了精神气力,吃些乾粮填饱肚子,起身穿起猫仙爷留下的“黑蝉”夜行衣,脑袋上顶了“猫儿脸”,他让孙大麻子也赶紧收拾俐落了,带上绳索、哨棒、灯烛等一应之物。

    此时天色大黑,猫仙祠中的野猫已经愈聚愈多,张小辫经常带在身边的“月影乌瞳金丝虎”也混在其中,灵州花猫中以“金玉奴”为首领,除了那些散处在各条街巷中的家猫,几乎都已云集至此,只见群猫中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凶的善的、美的丑的、馋的懒的、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几乎什麽模样的都有,一时观之不尽。

    张小辫背过“猫谱”,一看之下,就知道庙中野猫多是产于灵州的名品,诸如什麽“长面罗汉、千文钱、过桥金、薄耳将军、绝鸡种、圆尾虎、灶上懒、睡神炉、夜明灯、毛毯子……”虽然各有形态习性,都属品相极佳的花猫。

    张小辫对着群猫团团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小人张三,向来最尊猫仙爷爷,今天要有劳诸位猫爷猫奶,摆出猫儿阵来相助一臂之力,事关重大,万望帮衬扶持则个。”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枚“狐玉”,托在掌中,放到金玉奴面前给牠看了一看,狐玉属阳,猫眼属阴,应了物性相吸之理,群猫难免对此物大为好奇,纷纷围拢过来看个不住。

    张小辫见时机到了,对孙大麻子使了个眼色,手中攥住那块狐玉,二人跳出圈外,快步朝门外走去,野猫们怔了一怔,却都还想再看那狐玉究竟是个什麽东西,便在金玉奴的带领下从后尾随而来,队伍拖拖拉拉,足有一条街长,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数百隻野猫缓缓向着塔王寺古井逶迤而行。这正是:“刚在山中擒凶神,又去井底钓金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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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金乌玉兔轮转,地下古往今来变迁,凡是有了本事在身的人,无非上中下三条出路,上者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朝廷出力,图一番封妻荫子的高官厚禄;中者能凭着自身艺业养家糊口,虽然劳烦辛苦,却也能够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进草莽当中去了,只能做些个没有王法的勾当,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无粮同饿,有肉同吃,所谓的“分赃聚义”。

    但为何许多有大手段的人物,一辈子活得勉勉强强,终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反倒还不如那些平庸无能之辈?只因同样一世为人,机缘命运却是千差万别。所谓“高才命穷、庸才运通”,此身的贫富贵贱,向来是论命不论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广,倘若该着你命里用不上的,终究没处施展手段。

    张小辫跟林中老鬼学了一套“相猫”的法子,本以为多是些鸡鸣狗盗般的雕虫小技,灵州城里的野猫家猫,个个馋懒狡猾,既盖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饭,三爷挨饿受冻时能指望它们顶得上什么用场?却没料想时运一到,无中也能生出有来,自然遇到番大请大受的机缘,他竟然凭着灵州野猫相助,做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正是:“谁说猫无道,猫道也有踪;更兼多奇异,从来胜庸俗。”

    话说当天夜里头顶一轮皓月当空,映得澄辉万里,上下一碧,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引了一大群野猫,穿街过巷而行,迳自来到“塔王寺”旧址跟前。此时城中早已宵禁,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几队巡防的灵州团勇,持着刀枪往来戒备。

    倒塌的民房废墟中,地面上裂开了一条深沟,里面雾气浓重,在外边看不出是深是浅,四周把守着一哨兵勇,都举着火把灯笼。张小辫向他们要了两盏灯笼,跟孙大麻子各自提在手中,带着野猫们一头钻进了浓雾之中。

    此处在好几百年以前,曾是一座高塔埋在地下的塔基,地底尚有砖石夯土可见,最深处藏着一口深井,由于塔基开裂,并不需要从井眼垂绳进下去,二人摸索着崩塌的砖墙往下走,就觉阴冷潮湿之气渐重,井壁上到处都是继漉漉的水雾。

    塔王寺古井口窄腹大,井底是个天然石洞,井眼下方正对着一处深潭,潭水深不可测。原来天下之渊,共分作“三十六脉、七十二眼”,皆是极深极幽的“潭、井、渊、泉”。这口古井正是其中之一,西接八百里洞庭湖,东边则联着浩瀚无际的汪洋大海。

    在早年间,大约是唐朝的时候,灵州城方圆数百里内,常有灾荒出现,不是炎赤田裂,便是洪水泛滥,十年里头,往往有九年都是灾年,以至斗米千钱,民不聊生。朝廷认为肯定是在灵州城的千年古井当中,有条老龙兴妖作怪,于是请来高僧镇伏,并且下旨建了一座寺庙,又在井上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塔,用香火供养着一尊“风雨钟”,祈求风调雨顺。

    那风雨钟能预知风雨阴晴,乃是塔王寺里的镇寺之宝。据传早在大禹治水之时,多有鬼神相助,一次在深山里疏通河道的时候,遇到黑雾弥漫,白昼里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有一头大野猪口衔明珠作为前导,不断将附近涌出的云雾吸入嘴里,才使得禹王带着大伙在黑雾中伐通了河道。其实那颗明珠是块罕见的莹光矿石,能够吞聚云雨,风雨钟上正是嵌铸了此物,所以时常在塔王寺上空显山异云象。

    有道是:“世间好景难久长,彩云易散琉璃碎。”到后来改朝换代,刀兵四起,灵州城也免不了饱受战火摧残。塔王寺里的高僧担心风雨钟毁于战乱,就将它偷偷藏在了塔王下的古井里,又恐贼人盗宝,便把青铜钟锁在了两尾“鼍鱼”身上。

    鼍鱼并非中土之物,原是由一位印度僧侣,从“婆罗甘孜国”携带而来的两栖异种,存活的寿命能比老龟还要长,它们形如金鳞鲤鱼,背上有硬壳如甲,在水中力大无穷,要是有贼子妄想盗取风雨钟,即便不是被鼍鱼咬死在水里,也会惊得它们拖拽着铜钟遁入深水,几十上百年里不复出现。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摸到水潭边,举着灯笼四下里一照,只见那水面平滑如镜,也不甚宽阔,却比普通的井水大得多了,约有四张八仙桌子大小,一大团白雾从水面飘涌上去,愈到高处愈多,井底水潭四周并没有雾气,那井壁和洞穴中有无数尊大大小小的石佛,宝相千变万化,妙态庄严。

    那伙以金玉奴为首的野猫们,也在后边相继跟了进来,它们整日都在灵州城里游荡厮耍,从穷街陋巷,到朱门大户,乃至“玳瑁梁间、鸳鸯楼头、画阁之中、绣屏之内、城里城外”,没有一处不是它们往来惯熟的,却向来不曾到过塔王寺古井,此刻见这井底的藏仲洞里石怪水异,都感觉大为好奇,聚在一处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

    张小辫指着水潭中白雾涌动之处,对孙大麻子说:“水中这个所在,便是藏着风雨钟的地方了,若有手段取出此物,何愁换不来顶戴花翎的高官厚禄……”

    孙大麻子吃惊地说:“俺说张三,想来这是何等隐秘的事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得如此详尽?再者说来,那风雨钟是灵州重宝,向来司掌着方圆百里之内的风调雨顺,咱们岂敢轻易惊动它?莫非你又撞见了金棺坟里的老鬼?别忘了咱们先前在槐园惹祸上身,还都是由此而起,俺劝你可再也别听信他的妖言了,那厮未必是安的什么好心。”

    张小辫随口遮掩道:“金棺坟一片荒冢,哪里有什么老鬼?三爷这是自家传下来的憋宝相猫之术,不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故此以前没在金棺村里施展过,如今井底的风雨铜钟聚住了云雾,显出塔灵异象,搅得满城军民人心不安,咱们兄弟怎可袖手旁观?”又说这古井里藏的风雨钟,只不过是件能聚集云雾的古物,岂是当真管得了什么风调雨顺?咱们灵州自古就是猫多朝多,诸如什么“塔王寺、金棺寺、龙王庙、猫仙祠……”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把上下九十九重天的神仙佛道都供遍了,但逢上灾年,还不是照样该旱的旱,该涝的涝,风雨钟何曾起到过半点用处?要不是当年的猫仙谭道人除掉了火蚕,哪里还能有灵州城今天的繁华规模?所以说天底下的事情,向来应当是“在德不在险、在仁不在物”,如果世人没做出那分德行来,纵然有宝也无灵。

    孙大麻子是个直肚肠的实心眼,听罢怔了一怔,迟疑道:“这等?”又想了想,终于觉得有点开窍了,随即点头说:“嗯……果然有理,别看俺有一身恨天无把,恨地无坏的莽撞力气,可要说起见识机智,还是三弟更胜一筹,依你说,此事该当如何理会?”

    张小辫道:“井底的水潭深得直通海眼,又有成了精的老鱼藏在其中,要是冒然过去,多半要被水怪拖到龙宫里充做龙王爷的上门女婿,据说龙女绝非花容月貌,可个个都是药叉修罗的撮鸟模样,若真如此,三爷岂不尴尬?幸好咱们把灵州猫王金玉奴引到了塔王寺古井里,你我兄弟只躲在一旁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就是了,且看野猫们如何施展。”

    孙大麻子可想不出几只野猫能济得甚事,对此半信半疑,只好耐着性子,同张小辫攀到井壁上的一个佛龛里,挑了两盏灯笼,望前照着那片深冷寂静的深潭,这正是:“安排扑鼻芳香饵,静待金鲵上钩来。”

    再说灵州野猫最喜鱼腥,自古就有在水边观鱼的习惯,加之最近几年来,当地天灾兵祸相连,早已无人再去猫仙祠供奉鱼鲜,即便是臭鱼烂虾,也等闲难得一见,此刻见了井底游鱼,免不了要凑近前去过回眼瘾。

    谁知群猫刚到潭边,就见水花突然一分,从中涌出一个大鱼头来,那鱼体态奇异,鳞甲灿然,瞳子大如大碗公,吓得野猫们大惊失色,急忙四散躲避,其中有只“灶上懒”最为笨拙,虽然侥幸没被拖入水里,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鱼一跃之力,撞得横飞了出去,直落在石佛丛中,懒猫折脱了一条猫腿儿,惨叫不迭。

    鼍鱼平时以吃潭中的“鱼、蛙、龟、蛇”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猫入水吞食,此时一击未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便隐入水底静伏不动。

    灵州野猫们领教了厉害,再也不敢靠近水边半步,那只全身锦绣的金玉奴,是城中野猫的首领,它带着大小群猫,凑过去看了看那只摔断了腿的“灶上懒”,神态甚是怜惜,见伤了同伴又都有些恼火,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群猫嘀嘀咕咕地似乎是商量了一阵,那支灶上懒便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步挪蹭到井壁旁,顺势依贴在墙上,也不知它是使什么法子,自已挨着石壁跳了几跳,虽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头重新接合了。

    其余的野猫见灶上懒腿骨没有什么大碍,就分头跑出井外,一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张小辫也不清楚这伙野猫究竟会做出什么名堂,和孙大麻子在井底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正以为野猫们一去不复返了,却见群猫带回了一头肥大异常的老猫,那老猫胖得出奇,分量怕有不下几十斤重,周身上下长毛邋遢,把耳鼻双眼都给遮住了,这猫脏兮兮的,稍微一碰就劈里啪啦往下蹦“活物儿”,行动起来也格外迟缓。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看得暗暗好奇,想不出野猫们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位“爷台”,但张小辫能够相猫,心知别看这只老猫虽然肮脏邋遢,但它须毛俱长,毛为白褐两色,胡须分作金黑,头圆爪短,体胖如同葫芦,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时的名品古种,世上多呼为“渡水葫芦猫”的便是,此猫非同小可,事迹之奇盖世无双,倘若讲出来,真正是:“古往今来未曾有,开天辟地头一回。”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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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常言道得好:“五个手指头尚且不是一般长短。”可见普天下的人,虽然都是两肩膀顶着一个脑袋,但若比起“美丑善恶、高矮胖瘦、文武技艺”却实在是有万般差异,从不能一概而论。

    人是如此,猫也一样,譬如猫能捕鼠,那就好比是人会张口吃饭,是牠身上与生俱来的本事,不足为奇,普天底下的家猫野猫,除了捕鼠爬树,更是根据其品相种类不同,也自是有千支万派的能为,哪能够一模一样?

    所以有的猫擅能捕鼠镇宅,有的猫则专门会些偷食摸雀之道,更有许多罕见罕闻的奇异能为,不在本回话下,本回单表在隋唐年间,唐王李世民率军东征西讨,有一天他单骑探营,结果暴露了行踪,遭遇大队敌军追杀,逃到黄河边上,眼看着走投无路,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但他是真龙天子,免不了有百灵相护,正在千钧一髮的紧要关头,就见黄河裡有一隻形如葫芦的大花猫,随波逐流起起伏伏,从上游漂了下来。

    唐王李世民情急之下落到水裡,两手揪住猫尾巴,挣扎着游到对岸,终于摆脱了敌兵的追击,事后连他自已都觉奇怪,世上怎麽会有能渡河的猫?便以此事询问部下,唐王驾前有个徐茂功,是个广识方物的奇人,他先说此乃我主“吉人自有天相”,然后讲起有种“渡水葫芦猫”。

    这种葫芦猫,说是猫,其实不是猫,体形比常猫大出许多倍,应该是深山裡的一种“狸猫”,体态浑圆,尾长毛长,习性反常,能够潜渡长江大河,在水裡靠着捉小鱼小虾为食,牠可以七天七夜都不上岸。

    灵州城的野猫们,在塔王寺古井裡吃了亏,倘若在平时也只索要罢了,毕竟野猫没办法下水捉鱼,可那深潭中的“金鳞鼍鱼”是婆罗国的珍异生灵,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群猫嗅到了鱼腥,便再也按捺不住,打定主意要吃这两条井底金鳞。

    野猫们见那水中鼍鱼厉害,端的是难以对付,群猫中为首的金玉奴最为精明多智,也不知牠们是怎麽商量盘算的,竟出去找来了“渡水葫芦猫”相助。

    就见那葫芦猫拖着笨拙的身躯,一摇一摆地来到水潭边,牠并没有直接渡水,而是找了一块极阴极湿的地方,用爪子拨开地上砖石,这井底下终年阴晦潮湿,养肥了许多蜈蚣、蜘蛛一类的毒虫,红黑斑斓,奇毒无比,发觉到失了藏身所在,便纷纷游走出来,对那隻胖大的“渡水葫芦猫”乱鑽乱咬。

    原来葫芦猫皮糙肉厚,耐得住剧毒,牠被蜈蚣蝎子咬中,便开始从头到尾虚肿起来,而那些毒虫在吐毒之后则翻滚扭动着死在附近,看得躲在一旁的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髒兮兮的葫芦猫全身受尽毒螫,自已觉得差不多了,就哼哼唧唧地爬到潭边,将牠那条长得出奇的猫尾巴浸入水中,猫的威风全在尾巴上,登房上树更是要凭着猫尾掉风,以便掌握平衡,有的大户人家养猫只作观赏之用,并不需要牠们捕鼠,为了防止牠到处乱蹿,便特意将猫尾裁去一截,那猫就会变得老实乖巧,再也翻不了天了。

    “渡水葫芦猫”的猫尾分做九节,按“猫谱”上来讲,猫尾贵长,尾节贵短,就是说猫尾巴愈长,而且摆动的频率愈高,这隻猫就愈敏捷,能够捕鼠不倦,可葫芦猫这条大猫尾巴又粗又圆,是个贪懒贪睡之尾,沉到水裡就如同是条船舵一般。

    水中那两个“金鳞老鼍”,守着风雨钟,活得年头久远了,都是有些个道行在身的,等閒的渔网钩饵自是不会被牠们在眼裡,可忽然见那水中有条猫尾巴,都不知那究竟是个什麽物事,有些像水蛇,可显得太过笨拙了些,若说是水草之类的,又为何有股奇异的腥味?

    一对鼍鱼虽是疑心正盛,但抵不住腥,赴水游到近前,一口咬住渡水葫芦猫的尾巴,那葫芦猫刚被毒虫螫了一通,皮肉间都是毒质。鼍鱼体内同样有七个毒囊,遇毒后自然而然也要运毒抵御,两条老鱼咬住猫尾不放,不多时竟已吐淨了“鼍毒”,老鼍吞噬有剧毒的水蛇水蛛,才会每隔数十年才能结出一个毒囊,是牠自身精气所在,散尽鼍毒后,不由得全身虚软脱力,半分也动弹不得。

    葫芦猫趁机使出怪力,用尾巴将两条老鼍拖拽上岸,其餘的野猫红着眼睛一哄而上,团团围在四周,但那两条老鼍自知落入险境,使尽最后的力气,调头摆尾就想逃回水中,但鱼背上的锁链被葫芦猫胖大的身躯死死压住,真是“肥猪拱入屠户门,自投死路命难逃”,只得任凭野猫一片片扯脱鱼鳞,露出血淋淋的鲜活肉身。

    灵州野猫如风捲残云一般,把那两条金鳞鼍鱼吃了一个痛快,果然是鲜活味美,野猫们个个心满意足,早把那枚奇怪的“狐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簇拥着“金玉奴”和那隻“渡水葫芦猫”,喵呜呜叫了几声,摇摇摆摆地迳自去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闪身从石佛后边鑽出来,在地上死鱼残骸裡找到链子,合力拖动,缓缓将水中的风雨钟拽上岸来,见那铜钟只不过尺许长短,遍体青绿,蚀透了朱砂水银之色,铸满了饕餮鱼龙波浪的纹路,从中渗出缕缕轻烟薄雾,好似祥云缭绕。

    张小辫用指节试敲一下,声音冷然动听,晓得正是那件宝物,心中好生得意,哈哈一笑,对孙大麻子道:“果然是灵州重宝,竟是如此晃人眼目,看来这都是猫仙爷爷保佑,才能有咱们的造化机缘,不如就此裹了风雨锺逃出城去,下半世哪裡还用得着发愁吃喝穿戴?”

    孙大麻子赶紧劝他道:“三弟你可千万别打邪念头,此宝岂是寻常人家收得住的?还是尽早献给官府,倒是兄弟你的一场功劳。”

    大凡为人处事,且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常会做些不计后果的勾当出来,幸亏此时天下扰乱,赋役繁重,没有人肯出钱来买青铜古物,所以张小辫只得罢了这个念头,又寻思着只要把相猫之术学得精熟了,要聚来天下奇珍异宝也只如探囊取物一般,张小爷是宰相器量,何必目光短浅只在乎这一尊风雨钟。

    此时铜钟出水,从井口中喷涌升腾的白雾渐渐消散,全都在高空聚成了积雨云,一时间乌云压顶,雷声翻滚隆隆闷响不绝,但还没有下雨,只是遮蔽了冷月孤星,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招来在上边候命的一哨灵州团勇,让他们裹了风雨钟,直接抬回去交给知府马大人发落。

    众团勇都是灵州本地人,这几天以来,亲眼见到张小辫屡立奇功,张小辫又专会夸口,上吹天,下吹地,中间吹空气,哪怕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只要放到了他嘴裡一说,也变得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加上言语便给,口若悬河,那些没影子的事,都能够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所以团勇和公差们无不佩服于他,都讚叹张牌头果然是手段了得,如此奇才伟略,可堪大用,将来必定被朝廷提拔封赏,到时候可别忘了照应兄弟们些许。

    说着话这就来到了马大人府门前,虽然正是后半夜,但粤寇围城甚紧,全城戒备森严,马大人是外鬆内紧,夜裡根本睡不安稳,闻报后就吩咐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到后堂相见。

    那小凤在马府做丫环,总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她见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已当上灵州捕盗衙门的牌头,也不禁替他们欢喜,但马大人急着要问话,无法容她过多叙谈,只得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伺候着。

    马天锡看过了风雨钟,更是对张小辫刮目相看,真想不到此人办事如此得力,千难万难只如等閒,于是也不隐瞒,把实情告诉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本官要这风雨钟无用,只是镇守灵州的富察图海提督苦求此物,此人是上三旗出身,家族在朝中党羽满布,称得上是有根基有脚力,他到此地赴任,全家亲眷也都带在城中,老图海有个女儿,向来视作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名字叫做富察明珠,现今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可惜她自从来到灵州之后,就生了一种怪病,到处医治无果,据说有个名医给过一个秘方,需要把风雨钟接够了雨水,再烧热了用来洗澡,才能痊癒,正苦于遍寻不着,如今幸得你们从塔王寺古井裡捞出此物,老图海知道这件事以后,少不了要有番重酬厚赏,到时候本官也会趁机抬举你们。”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急忙拜谢,不过张小辫脑袋裡却另有盘算,“林中老鬼”在猫仙祠指点了他几件大事,如果都做成了,自然是平步青云。那几件事一是去荒葬岭擒杀“神獒”,二是引着群猫在塔王寺古井裡捞出“风雨钟”,这些事情一件紧连着一件,件件都有关联,而今这第三件事,就是要缉拿造畜邪教的教主“白塔真人”。

    于是张小辫禀告马大人,富察明珠小姐的病症不在葯引,而是源于提督府裡躲藏着妖邪鬼崇之物,若不尽早剿除,恐怕将要为祸无穷。这正是:“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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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张小辫先取了靼子犬的首级,又从塔王寺古井里打捞出了风雨钟,自以为得计,对那林中老鬼的言语更是深信不疑,接下来就打算剿除隐藏在灵州城的造畜邪教,倘若把这件大事做成了,离着飞黄腾达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此时虽然有大股粤寇围城,但灵州城防壁垒森严,城内兵多粮广,即便粤寇构筑壕沟围困,也足能够坚守个一年半载,而且灵州团勇和官军的火器十分犀利,倘若粤寇举兵强攻,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所以不足为虑。

    唯一让马大人深感不安的,就是躲藏在城中造畜的妖邪之辈,这伙人行踪诡秘,始终对藩库里的库银垂涎三尺,加上官府先前将“老鼠和尚”凌迟正法了,落网的贼子难免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荒葬岭的野狗搅乱法场之事,多半就是被造畜之术所控,竟然妄图行刺朝廷命官,看来一日不将此辈彻底铲除,城中的军民官员,便是一日寝食难安,事关平乱大局,实是一等一的要紧。

    马天锡如今对张小辫的本事倚若长城,信之无疑,但事情牵连重大,不得不详细推问。张小辫现在的底气足了,凭着胸中见识倒也应对自如,自称家传师学,得了许多本事在身,承蒙老大人赏识,故此倾心竭力,愿效结草衔环之报。这几天以来不辞劳苦风险,在各处细细明察暗访,终于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原来造畜之徒,专食人肝人脑,胎男、僵人都是他们口中的药饵,此辈多拜古塔为祖师,如今的教主道号唤作“白塔真人”,多年以来深藏不露,不知他的俗家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其实此前“林中老鬼”只告诉张小辫,那白塔真人藏身在提督府里,带着风雨钟前去,便可逼他显身出来,至于详情究竟如何,则没有一一指明,届时还要相机行事,张小辫只好捏造了许多藉口,又想说敢拿自已这颗脑袋来担保,但转念一想可别把弓拉的太满了,万一出了岔子,张三爷这颗脑袋岂不是没了?

    于是他只说暗地里寻踪辫迹,发现那白塔真人多半就躲在图海提督的府邸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这个为首的妖道,何愁不能将他的徒子徒孙一网打尽。

    马天锡心想那老图海虽然官高职显,却是个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我不得不处处容让奉承于他,可这灵州城天高皇帝远,实际上还不是本官想怎样就怎样,如今战局正紧,剿除白塔真人之事不容稍有闪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马大人当机立断,调集了许多团勇,暗中把提督府团团围住,并且吩咐下去,不论里边出来什么人,甚至是钻出来一只老鼠飞出来一只鸟雀,都一概格杀勿论,随后带着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等几名亲随,连夜抬了风雨钟,前去拜访图海提督。

    那图海提督虽是武官,但养尊处优惯了,现在是一不能骑马,二不能射箭,自从粤寇攻城以来,每天晚上都得躲在地窖里才睡得着,此刻正搂着两个小妾睡得鼾声如雷,闻报说马大人深夜求见,图海提督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慌忙起身到前堂相见。

    图海提督虽是在旗的贵胄,但是在公务上,他对马天锡一向是言听计从,反正守城杀贼的功劳一大半要记在自已名下,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又寻思马大人星夜之时找上门来,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故此不敢怠慢。

    宾主双方叙过了礼,马大人并没有直接说要进来抓捕贼寇,毕竟白塔道人藏在提督府里的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只是说:“张孙两位牌头从古井中打捞出了风雨钟,下官听闻明珠小姐染疾在身,需要此物接雨水做药引,所以心急如火,赶紧带人送到府上,深夜前来讨扰,还望将军恕罪则个。”

    图海闻言大喜,对此事千恩万谢,连说:“马兄真是太见外了,这是在咱自已家里,理应以兄弟相称,还提什么上官下官的。”随即命管家收了风雨钟,又吩咐摆酒设宴,款待马大人和张孙二位牌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长这么大,从没上过正经席面,何况是与上官同席,虽然夜间准备仓促,可在桌上摆设出来的,还尽是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真如贫人获至宝、寒士入仙境,算是开了大荤了,于是只顾埋头吃喝,把旁事都先抛在脑后了。

    马天锡藉机同图海提督攀谈起来,二人推杯换盏,先说了些军务,随后把话头绕到明珠小姐的病症上,那图海是武将出身,生性粗略,对汉人的传统礼法并不看重,而且酒量不大,三杯酒下肚就把实话说了。

    他年老无子,就明珠小姐这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拍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自从到灵州赴任以来,便是家宅不宁,家眷多有怪病缠身,提督府里总有怪异之事,没少请了和尚道士来看,始终瞧不出什么名堂,入乡随俗供了猫仙爷的神位也不管用,思量着这是一处凶宅,正打算挪动挪动,换个府邸。

    马大人奇道:“怪哉,提督府以前是个好生兴旺的所在,不曾听说是什么凶宅,但不知府上都有什么怪事?”

    图海提督说:“家中最蹊跷诡异的有五件事,一是提督府偌大的宅院,前中后三进,两侧各带一片跨院,大小不下百余间房舍,却从来不曾有半只鸟雀出现,不仅树上没有鸟巢,宅院上空也从不曾有鸟雀飞过,灵州城里这么多野猫,唯独不来提督府附近出没。”

    马大人心下称奇,口中却道:“想来是它们不敢冒犯提督虎威,尚且不足为怪。”

    图海提督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有个狗屁虎威,这要不算奇的也就罢了,第二件却更是怪异,光天化日里说出来都觉得毛骨悚然,每到阴天下雨,提督府堂前就会现出一个女子身形,雨下得愈大愈清楚,天晴即没。

    “第三件是在灶房,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总有人看到房中有黑物出没,那东西没有头面手足,全身湿淋淋的大如磨盘,第四件是在后宅,总是听到叩门声甚急,可开门一看,门外连个鬼影都没有,最后受扰不过,就在那道门外砌了砖墙,可深更半夜敲门之事依然发生。

    “第五件就是怪病,许多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听到房里有人低声耳语,那声音像是念经念咒,可房中除了自已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这被梦魇住的情形,在医道中可能是失魂症,明珠小姐就深受缠扰,整天整夜地胆颤心惊。”

    图海提督叹道:“如今困守灵州,想搬家也没合适的地方可,幸得捕盗衙门里有能人,有了风雨钟,提督府中得了离魂症的人早晚都能治愈。”

    马大人说:“这些事情果然怪异了,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提督大人如何能安心为朝廷效力?不过也不必挂怀于心,做兄弟的既然知道了,定当想方设法,为图海老哥排忧解难。”

    图海提督觉得马大人是个文官,虽然通晓兵法谋略,可镇宅之事应属方术一道,隔行如隔山,他不肯轻信,摇头道:“且看马兄高才,谈何容易。”

    马大人有心要抬举张小辫,就对图海提督说:“本府捕盗衙门里的张孙两位牌头,都是有胆有智有手段的人物,这位张牌头,得过高人传授,通晓相猫憋宝之术,更是熟知诸路乡谈风物,而孙牌头一身虎胆,最搞相扑厮杀。剿除荒葬岭‘神獒’,打捞塔王寺古井下的奇宝‘风雨钟’,都得他二人出力不小。”

    图海提督斜眼看了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半信半疑地说:“这两个小子真有如此本事?若真如此,你们可能查出我府中为何有这许多怪事?”

    马大人示意让张小辫上前说明原由,张小辫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他心中早有计较,把提督府中的五件事情一一分说,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经历过许多朝代,又是鱼龙变化之地,所以古旧遗迹最多,阴雨天时堂前地面上显出女子身形,那是因为早在前朝,曾有人把成形的老山参埋在了下边。

    那厨间的水缸底下,压着一只老蚌,每到月明之时它就要吞吐黑气,而后门屡有异常动静,是因为门栓作怪,那根当做门栓的木头,原是一株万年老桂树的根须,桂树逢阴气而动,所以显出异状,府上没有鸟雀野猫经过,多是由于它们惧怕这几件东西,可以把门栓当做木柴,劈了烧火,并将风雨钟当做锅鼎,架在火上烹煮蚌肉和山参,给府中上下人等喝了,足能够安神压惊,提督府就再也不会有怪事出现了。

    图海提督见张小辫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信了大半,连忙命管家一一照办,果如其言,但还有一件怪事未解,却是何故?

    张小辫说:“请恕小人斗胆,听到人语而不见人影,正是因为提督府中隐藏着“白塔真人”,要不尽早将他揪出来,恐怕后患无穷。”随即又说明了“造畜”邪术的种种厉害之处。

    图海提督闻听此言,吓得七分酒意散去六分,可府上都是从北京带出来的家眷奴仆,跟随自已多年,从来没发现里边有个什么道士,这妖道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许不是隐埋了姓名改头换面?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更不知有何图谋,本提督怕是在睡梦中也会被割了头去,他愈想愈是胆寒,急传上下人等,按名册清点,不分高低贵贱,有一个算一个,都立刻召集到后院里。

    此刻正值夜深人静,提督府里的人们多半都在睡觉,莫名其妙的被召集到院子里,人人都觉得惶恐不安,可那是主子图海将军发了话,谁也不敢抱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聚齐了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院中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马大人事先已和图海提督商议定了,在将军府抓捕白塔真人一事,须是瞒上不瞒下,万万不能声张出去,一旦拿到了点子,就派人秘密押送到死囚大牢,暗中审问处决,绝不能公诸于世,轻则败坏了女眷的名节,重则万一惊动了朝廷,可谁也担当不起窝藏贼寇的罪名。

    张小辫趁这个空子,到猫仙祠找了他那只“月影乌瞳金丝虎”来,黑猫眼明胆小,机敏异常,只要那白塔真人在它面前经过,此猫必然生出感应。

    府外已调遣重兵围得水泄不通,马大人和图海两位大员,亲自带着一伙眼明手快的公人,各藏兵刃火器,洞开了一间厢房,假借服用参汤去病为由,让提督府内的上下人等,挨个从廊前经过,到时候用黑猫认明正身,听得摔杯为号,便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当场将其拿下。这正是:“正邪难从表面分,疑神疑鬼更疑人。”毕竟不知张小辫能否擒获“白塔真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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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6:59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图海提督府中,除了他的正房偏房三妻四妾,还有许多奴僕杂役,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更无一个遗漏,凡是有鼻子有腿带活气儿的,全都聚到后堂的院落中,又在廊下用老桂树根引火,煮化了蚌肉山蔘,让全家老小挨着个地过来喝汤。

    马天锡带着张小辫等人藏在房中偷眼观看,每走过去一个人,图海提督就在旁低声告诉马大人,这是谁谁谁,是亲眷也好,是门房的僕人也好,都把身份来历说明了,转眼间就排查过了一遍,可从始至终,并没发现其中混藏着什麽可疑的人。

    张小辫见那黑猫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尴尬了,看看马大人和图海提督脸色铁青,更是自觉不妙,但林中老鬼既然说了白塔真人就躲在提督府中,岂能有误?看来未必是混在家眷奴僕裡,或许同那潘和尚一样,在园子裡挖了暗道藏身亦未可知。

    张小辫正想找藉口推託遮掩,却听马大人询问图海提督:“府上的人可都出来了?怎不见明珠小姐?”图海提督说:“我那孩儿知书达礼品貌端正,怎麽可能是邪教的白塔真人?她只带着两个丫环在后宅居住,如今世道太乱,所以向来不曾出过家门,也不见外客。”

    马天锡是推案折狱的祖师,素有“马王爷”的浑号,是说他断案时恰似有三隻眼睛,心思细密异常,从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更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到白塔真人,一是打草惊蛇,往后再想剿除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二来自已带人把提督府查了个遍,找不出什麽真凭实据来可不是了局。于是劝说图海把明珠小姐和她的两个丫环请出来,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狡兔尚需三窟,此事关係提督全家安危,万万大意不得。

    图海提督无奈,心想“暂且任你“马王爷”可劲儿折腾,到最后咱们再来算总帐不迟。”当下便命人带小姐来园中喝参汤安神。

    众人候了一阵,就见明珠小姐被一个丫环搀扶着款款而来,先请了回安,就去服用参汤,那蚌肉极老,与千年山参吊汤,味道格外浓烈辛苦,比葯汤子还要难喝数倍,明珠小姐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剩下多半碗都给丫环喝了。

    张小辫初次看到明珠小姐,见她眉似远中,明含秋水,真是个沉鱼落雁的容貌,就算不是姑射真人下凡,也是月宫裡的广寒宫仙子转世,想不到图海提督这个老厌物,竟会有如此周正的女儿,张三爷若能讨了她做老婆,也不枉我为人一世了,心中不免动了歪念头,一时看得出了神。

    谁知这时他怀中抱着的黑猫突然蜷缩起来,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唯有两隻猫眼精光闪动,张小辫猛然一惊:“难道明珠这小妮子就是精通造畜邪术的白塔真人?”

    张小辫并不知道白塔真人的相貌特徵,更不知此人是男是女,但据说早在嘉靖年间,各省就有缉拿这巨寇的海捕公文,却始终追捕不到,从没有人亲眼见过真身,明珠小姐是年方二八的佳人,她怎麽可能是成名多年的白塔真人?难不成那妖道修炼得能够移形换貌了?

    但“造畜”之辈身上邪气凝聚,身边总有无数冤魂纠缠,所以“月影乌瞳金丝虎”生出感应,惊得毛髮森森俱竖,恨不得赶紧远远逃开,或是找个地缝鑽进去躲藏,这情形就和在“筷子城”裡遇到吃小孩的潘和尚一模一样。

    明珠小姐身边是个服侍她的贴身丫环,年纪也只在十五六岁,模样乖乖巧巧的,同样是从小入府为奴,并非来历不明之辈,张小辫等人全是肉眼凡胎,主事的马天锡虽然老练毒辣,却也没有火眼金睛,根本辫认不出她们哪个是白塔真人。

    官府剿灭了多年,都未能彻底剷除造畜妖邪,白塔真人好响的名头,非是等閒小可的贼寇可比,众人如箭在弦,暗中蓄势待发,只等马大人摔杯为号。

    马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手握茶盏踌躇难决,示意张小辫快想办法认明真身,张小辫六神无主,只得悄悄揪住黑猫耳朵,让牠不要乱动,这二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可能是妖邪之辈?万一认错了可是难以收场。

    那黑猫虽然耳朵吃疼,但怕得狠了,叫也不敢叫出声来,张小辫心中称奇,再次抬头向廊外窥探,只见明珠小姐和她的丫环正向回走,可“月影乌瞳金丝虎”却兀自体如筛糠,惊得颤抖不已,显然是有什麽能够吓死猫的东西,正从后宅接近。

    张小辫急忙打个手势,让众人切莫轻举妄动,正点子才刚刚出来,这时就见另有一个大手大脚的粗笨丫环,怀中抱了一条白毛哈巴狗,迳到廊下来喝参汤,明珠小姐身边有两个丫环,这个是给小姐抱狗的粗使丫头。

    张小辫看那黑猫一对金瞳充起血来,心知只有野猫感到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如此,忽又想起先前在荒葬岭剑炉中,遇到奄奄一息的铁忠老汉,铁忠临死前曾说过一件事情,松鹤堂葯舖的掌柜铁公鸡,暗地裡把殭尸带到荒山,卖给了一条白毛哈巴狗,结果枉送了性命,难道那条被铁公鸡称为白爷的哈巴狗就是白塔真人?

    张小辫见机好快,这条白毛哈巴狗即便不是白塔真人,也多半和那妖道脱不开干係,该当是牠的劫数到了,倘若不是这笨丫头抱狗出来喝汤,险些就被牠瞒过去了。

    马知府见张小辫点头示意,随即摔碎了手中茶盏,那条白毛哈巴狗一对眼睛贼溜溜地乱转,经过廊下时似乎就已经感到了潜伏的危机,正当满腹狐疑之际,忽听房中“啪嚓”一声响亮,动静极是不善,牠如惊弓之鸟,挣脱了那丫头的怀抱,蹿到地上就逃。

    四下裡埋伏的公人,如狼似虎般同时拥将出来,但众人多以为是要擒拿那个粗使丫头,谁去理会一条白毛哈巴狗,就任其从身边溜走了,幸亏有孙大麻子听到张小辫的招呼,他眼疾手快,叫声:“着傢伙吧你!”一棍子扫个正着,把那哈巴狗打得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口吐血沫滚倒在地,张小辫赶上去抖开绳索将牠捆成一团。

    那抱狗丫头被捕快按翻在地,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嘴裡连话也说不囫囵了,图海提督莫名其妙,也没见那白塔真人现身,怎地胡乱绑了我家一个粗使丫环和一条白毛哈巴狗?

    马大人喝令手下不须粗鲁,免得惊扰无辜,借了提督府一间秘室,挑灯夜审,谁知不审不要紧,三推六问之下,竟然牵扯出一件惊天奇案。

    原来那抱狗的丫头却是毫无干涉的,灵州黑猫所畏惧之物,仅有那条白毛哈巴狗而已,但历来审案都是问人要口供,如何才能从一条狗子的口中,追问出白塔真人的下落?

    虽然马天锡擅于推断重大之狱,当此情形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在密室中掌起了灯,找了些相关的人过来问话,主要是套问提督府裡这条白毛哈巴狗的来历,才知这条狗子还是当年在北京城裡买的,一向驯服乖巧,善解主人心意,从不曾有过什麽异常举动。

    此时密室裡只剩图海提督、马巡抚,以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个牌头,那白狗被孙大麻子一棍打得吐了血,给锁在密室角落裡老老实实地趴着,埋着头不住在舔自已的伤口,眼中全是惊怖之情。

    图海提督心中颇为不满,心想:“马王爷不知犯了什麽糊涂,竟然在深更半夜裡听信张小辫的鬼话,把我全家上下折腾不轻,最后却捉了条不相干的狗子来,这狗怎麽可能是白塔真人?如此作耍,岂不是来捋着本提督的虎鬚来寻乐子?”不由得就想当场发飙动怒。

    还没等图海说话,忽听马大人猛地一拍桌案,骂声贼子恁地狡诈,叫左右准备动刑,用钢针蘸了热粪刺牠腹部。

    图海提督还以为马大人这是下不来台了,竟要对白毛哈巴狗用刑,心中更是不以为然,何况你打狗还得首主人呢!便阻拦说:“此狗平日裡甚是驯服,从不乱吠乱叫,所以家裡人都十分喜爱于牠,你们何苦偏要跟牠过不去?”

    马大人说:“提督有所不知,在本官看来,此狗实在反常至极,断定牠根本就不是狗子。”说罢又命左右立刻上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领了个喏,撸胳膊挽袖子火杂杂地就要上前动手,却见锁在牆角的那条白毛哈巴狗腾地人立而起,随即伏在地上,叩头如同捣蒜,而且口中人言:“上官神鉴,既被识破行藏,自知是躲不得了,再不敢有些许欺瞒,只求免动酷刑。”声音尖细刺耳,听牠话中之意,竟是惧怕用刑,当堂求饶起来。

    图海提督被吓得目瞪口呆,怎麽府裡真养了如此一个妖怪?马大人面沉似水,命左右牌头挑断了那白狗大筋,提到近前来推问口供。

    那白毛哈巴狗自知落到官府手裡得不了好,忍疼被割断了大筋,两眼中全是怨毒之色,但惧怕受刑,只好如实招供,自认就是“白塔真人”,早在北宋末年的时候,灵州城就有“造畜”的勾当,那时候是以拐卖人口为主,其手段五花八门,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出来的,有一路跑江湖卖艺的,以杂耍杂戏为生,其中就有专门驯狗的把戏,耍狗卖艺的全是老头,但是他们所养的狗子其实都不是真狗,而是招卖来的童子。

    世人不知其底细,都觉得那伙人有造畜妖术,能把小孩妇女变成狗子拐带贩卖,传得神乎其技,谈之色变,其实不然,那是贼子们先从乡下,用迷魂葯拍来四五岁的小孩,拐带到家裡,宰杀一隻和这小孩体形差不多大小的狗子,剥了整张狗皮,趁热裹到这孩子身上,狗皮最紧,血淋淋地裹在人身上就再也剥不下来,再用各种手段加以折磨,强迫那披了狗皮的小孩,每时每刻都要模仿狗子的举动,如若稍有不从,就活活打死,弃尸荒野。

    待那孩子驯服了,就带着他出街当做耍狗的卖艺,毕竟人类要比狗子机灵,不论是翻牌识字,还是跳圈、作揖、翻跟头,都不需要去刻意训练,所以常常能聚引观众,获利颇为丰厚,但被狗皮裹住的小孩全身都被热血烫伤,而且身体生长发育不得,从数九隆冬到三伏酷暑就这一身狗皮子,遍体都是冻疮热疹,最多维持一年半载,就得活活困死在狗皮子裡,其状惨不可言。

    造畜邪术兴起的那个年月,正值金人南侵,打破东京汴梁,掳走了徽钦二帝,使得天下纷乱,国破山河碎,官司正法形同虚设,人命犹如草芥一般,根本不把一条性命当一回事,随随便便放在手裡折磨死了,也只当是掐死个蝨子,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正是“宁做太平安乐犬,莫为乱世苦命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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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官家施展霹雳手段,一举拿住了藏在提督府裡的白塔真人,押到密室中严刑逼问,哪容他想不招?

    那白塔真人自知气数尽了,又惧怕被官府酷刑折磨,只得吐露实情,说起了“造畜”一脉的起源经过,据民间风传,所谓造畜之邪术,多是指一伙身怀异术的妖人,将妇女孩童迷惑了,让他们吞吃符水,将活人变做猪、驴、牛、羊一类的牲口,偷拐了躯赶到市集上贩卖谋利,但皆属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说。

    其实早在宋室南渡之际,正值天下动荡,灾荒相连,飢民遍野,大姑娘插了草标卖的价钱,还值不得半头毛驴子,当时有些跑江湖卖艺的心术不正,使出百般昧心取利之法,拐带了童男童女,剥了狗皮猴子裹在小孩身上,再用各种手段加以折磨驯服,逼迫他们演练诸般杂戏,害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那些老百姓们不晓得内情,看街上耍猴戏的好不伶俐乖巧,都道杂耍艺人使得好手段,却不知这伙人在私底下做的,全是些没天理的勾当。

    直而后来世道逐渐安稳,官府才开始搜捕造畜之辈,一旦落网,必以极刑处置,酷刑重典的高压之下,使其一度销声匿迹。可每逢战乱天灾,人心丧乱,世风不古,“造畜”之事便往往得以死灰复燃,渐渐成了气候,拜“古塔”为祖师,自称“塔教”,割取死人的男阳女阴配葯,一旦炼成了迷心药饵,大至牛马鲸象,小到虫鼠蛇蚁,都能听其所用,塔教中的妖邪之辈,多是潜伏各地隐姓埋名,躯使这牲畜作奸犯科,公家屡禁难绝。

    这白塔真人早在白莲教举事之时,便已成名,各处州府县城裡都有缉拿此贼的“海捕公文”,他生具异相,是个天生的侏儒,三寸钉的身材,面目更是可憎,自幼被家人视作“怪物”,遗弃在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他命大没死,依靠山泉野果为生,反而与世隔绝苟活了数年,后来在深山裡遇到了塔教异人,得授异书,学了异术在身,从此出山为非作歹,并且收纳了许多门徒弟子,做了塔教之主,自号“白塔真人”。

    但是由于白塔真人身形相貌特殊,平日裡不出门走动也就罢了,只要一出门去,必然被眼明的捕快公差识破行藏,当场擒获了问罪,哪容逍遥法外至今?幸得他天生擅学狗嚎,时常能够假做了狗子,爬牆跃壁,快捷如飞,所以他狠下心来,依照宋时古法,活剥了一条白毛哈巴狗的狗皮,血淋淋地黏在自已身上,自此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好端端的一条白狗,形貌举动酷肖无差,完全可以乱真。

    白塔真人虽然势力不小,俨然有草头天子之态,但那只是趁朝廷忙着镇压白莲教,无暇顾及此辈,在白莲教被剿灭之后,各地缉拿反贼的风头甚紧,塔教也逐渐冰消云散,残党餘众深深地藏匿在民间。

    有道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白塔真人假做了狗子,躲到深宅豪门之中,那些公差海捕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又能上哪裡找他?

    到得粤寇之乱席捲江南,白塔真人便找机会混入图海将军府中,跟着图海全家老小一同回到灵州城,他勾结旧日餘党,打算趁乱劫取藩库的大批官银,在白塔真人的门徒当中,要算老鼠和尚行事最为诡秘,潘和尚带着群鼠躲在槐园裡挖掘地道,暗中偷窃库银,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谁料不知怎麽走露了风声,使得潘和尚被官府捕获,押到街心,活活吃了一剐。

    这件事气得白塔真人以头触牆,对官府鹰犬更是阴恨不已,但他并不清楚潘和尚究竟是如何失手,故此不敢轻易露面,只是暗中引来荒葬岭的靼子犬,将灵州法场搅乱血洗了一回,算是替徒儿报仇雪恨了。

    谁知此事尚未了结,靼子犬的狗头就已被官府悬在城内示众了,白塔真人接连失了左膀右臂,不免暗暗心惊,知道这肯定是有高人跟自已过不去,否则就凭灵州官兵,根本捕杀不了凶残无比的神獒,幸亏是自已躲在提督府裡深藏不出,否则此刻多半也被官家擒获正法了。

    白塔真人阴险狡猾,疑心最重,愈想愈觉得提督府裡也未必安全,正思量着要出城躲避,但灵州城被粤寇团团围住,城门全都闭了,连隻飞鸟也逃不出去,于是就想躲到穷街陋巷的空屋裡去,眼下这年月,兵荒马乱,地方上多有逃亡之屋,谁会在意空房旧宅裡的野狗,那倒是个最为稳妥的去处。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听到有人送了风雨钟来提督府,白塔真人在深山裡练出来的都是贼功夫,什麽叫“贼功夫”?自然是起五更爬半夜练就的,鸡司晨,犬守夜,耳音嗅觉最是灵敏,哪怕有些许异常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应,所以一嗅嗅着了青铜气息,情知提督府来了宝物,心中不觉动了贪念,便从犬舍裡鑽了出来,缠着抱狗丫头又挨又蹭,似是能通人性想讨汤水来喝,那抱狗丫头无奈,只好抱了他来到廊下。

    原来造畜的“塔教”,皆是拜古塔为祖师神明,深信世间有“塔灵”存在,当年灵州城裡有座高耸入云的古塔,被称为“万塔之王”,这座八角宝塔虽然早已坍塌毁坏了,但塔底的古井裡,还藏有一尊能聚风雨的铜钟,古物有灵,拢住了千年宝塔的龙气,故此这伙人都将灵州城视为圣地,当作了塔教的老巢。

    白塔真人这些年来,苦寻风雨钟无果,突然闻得此物显身,自然欣喜若狂,不料一着棋差,大意失荆州,到得廊下方觉势头不对,但还没来得及脱身躲藏,就已被张小辫那隻“月影乌瞳金丝虎”识破,给做公的当场拿住,否则隐忍不出,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他思前想后仍觉莫名奇妙,自道这都是鬼使神差,命中注定大限催逼,因果上的事情不是由人计较出来的。

    马天锡在以前当知府的时候,就曾经亲自断过造畜之案,见到有歹人把小孩蒙了猴皮,又用铁索拴了打锣戏耍,那猴子遇到马知府的轿子经过,便当街拦住,跪地流泪叩头,马大人心知有异,连人带猴都锁了带回衙门,才审出其中端倪,此刻在密室中看出白毛哈巴狗形态诡异,识破了他的行藏,便假意出言恫吓,果然吓得此贼伏地招供,看来随你贼巧伎俩,能有千变万化,须是瞒不过公门老手,这正是:“局中早有一招先,任你诈伪到头输。”

    此时白塔真人已被挑断了大筋,成了手足俱废之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了,自料在劫难逃,不得不把实情交待出来,身为塔教教主,落到官府手裡,根本别想活命,只求上官心怀仁念,千万别用酷刑折磨,自知惹下瀰天大罪,肯定是有死无生了,务请看在交代了“塔教”渊源,以及数十年来法身修炼不易的分上,别动刀刃斧锯,好歹留个囫囵尸首,来世当牛做马不敢忘报。

    马大人愈听愈恨,此等丑类,在世上横行为祸日久,自以为能逍遥法外,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一旦被拘到公堂,便原形毕露,才知道求饶乞怜,看来自知死罪难逃,想不受极型也可,快把“塔教”残党一一供出,若有半点隐瞒不实,定不轻饶。

    谁知白塔真人竟对此事抵死不招,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人用长针蘸了粪水,一针接一针地狠戳他身上柔软细嫩之处,把那白塔真人疼得惨呼哀嚎,口中尽骂些阴毒无比的诅咒:“你们这班朝廷的鹰爪只会为虎作伥,胆敢如此祸害本真人得道的法身,我咒你们个个不得好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皆是心狠胆硬之辈,又最是憎恨“造畜”的妖邪之徒,见那白塔真人狰狞悍恶,硬熬着酷刑不肯伏法招供,更是心头动火,骂道:“操你奶奶的还敢嘴硬,看爷爷如何戳烂你的舌头再刺你的眼珠子。”用针时丝毫不手软,直扎得白塔真人的一身狗皮子上体无完肤,然后又要用针去戳他的舌头眼睛。

    马大人在旁看得明白,知道白塔真人虽然惧刑,却更惧怕招出同党,想必其背后还有个极厉害的人物,倘若再继续用刑,就先把他活活疼杀了,于是喝令左右停了粪针,低声同图海提督商量了几句。那图海提督也不是善主儿,他告诉马大人这件事切莫传扬出去,就在密室中结果了这厮的性命最好,随后出了个阴毒的点子。

    马大人闻言点头同意,吩咐了张小辫几句,让他们依照提督大人的意思,了结了白塔真人的性命,然后毁尸灭迹,就自行陪同图海提督离了密室。

    张小辫等马大人离开之后,让孙大麻子出去准备一应事物,密室裡就剩下他独自一人,他盯着白塔真人嘿嘿一阵冷笑,骂道:“狗贼,明年的此时便是你的祭日了,张三爷明人不做暗事,临死教你死个明白,别到阴世裡再做糊涂鬼,槐园中的老鼠和尚与荒葬岭神獒,都是折在三爷手中。”

    白塔真人虽知必死无疑,但万万没想到连今夜都过不得了,惊道:“潘和尚先被押了三天才绑到市心碎剐,怎地连夜就要去了我?”随即又咬牙切齿地说道:“想某横行世上数十年,却不料最后糊裡糊涂地栽到你这小贼手中,吾死也不能瞑目。”

    白塔真人临刑之际难免心寒胆颤,愈想愈怕,口也软了,又央求道:“还望张牌头念在我法身修炼不易,更是以此丑态在世间偷生多年,不如使我走得从官些个,留具囫囵尸首也好。”说罢涕泪齐流,告诉张小辫在何地何地,埋了一匣子金洋钱,只要成全则个,钱匣子裡的东西就全是你张牌头的。

    张小辫一面暗中记下藏着金洋钱的所在,一面在口中说道:“想那些金洋钱多是不义之财,三爷自然是照单收了,难道跟你这狗贼还有什麽客气的不成?不过你现在所求之事跟我说却是无用,刚才图海提督已有过交代,不容你死得爽快便宜,咱们做公的受上官支配,凡事身不由已,恐怕张三爷是周全你不得了,咱能做的最多是赶上清明节多烧些纸钱,荐渡你在冥府裡少受些苦楚。”

    白塔真人没料到图海提督已有了吩咐,不免心惊肉跳,问道:“不知他们想要如何处置本真人?是要开膛摘心还是要碎剐零割?又或是车裂腰斩?”

    这时就见孙大麻子回转了来,他手中拎了一个木桶,裡面所熬都是滚沸的鱼鳔,另外带着两个剪碎的麻袋片子,张小辫指着那些事物道:“官家有命,念在你摇尾乞怜的分上,不以刀刃相加,只要给你做一番披麻烤,剥皮问,据说当年岳武穆蒙冤之时,就曾受过此刑,不过你这丑类恶贯满盈,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要被天道诛灭,岂能与岳爷相提并论,赶快闭上你的鸟嘴领死罢。”

    白塔真人气量狭窄,而且色厉胆薄,识得那“披麻剥皮”之刑,又知道这种极刑最是残酷不过,听得此言顿时急怒攻心,惊骇之餘,“哇”地呕出一口黑血,咳了两声,气极败坏地骂道:“想我在提督府躲了多时,并不曾危害他家中老小,图海狗官何以恁地歹毒!你们使如此阴狠的手段害我性命不要紧,本真人死后必要放出血咒,教灵州城变做尸山血海,人畜不留!”这正是:“世人尽说天高远,谁识报应在眼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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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7:37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那白塔真人曾经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刑部刽子手在十字街心碎剐潘和尚,只觉极刑之酷无以復加。所以他落到官府手中之后,只求速死,恳求官家不要零割碎剐,留下他一具完整法身。一来他是惧怕酷刑之苦,二来在当时人们迷信传统的观念中,如果此生犯了大罪,在法场上被碎尸万段了,即使下辈子赶去投胎,也只能变做无数蛆虫蚊蝇,任凭世人拍打踩踏,那就沦落到万劫不復的境地了。

    白塔真人本是个行踪震动天下的人,不料阴沟裡翻了船,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擒了,又挑断大筋,百般折磨,眼看就要屈死在密室裡了,不住苦苦哀求上官,千万别以刀锯相加,他的意思是最好服毒,或是拿根麻绳来勒死。

    但那马大人和图海提督都是心黑手狠的人物,不用霜刃也不能轻饶了这个重犯,天底下没有那麼便宜的事,便交代左右用“鱼鰾披麻”伺候,随后就离开密室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领了命,要亲手结果这恶贼的性命,当下用刀剃去白塔真人遍体犬毛,把他周身上下收拾得光溜溜的,好似白羊一般,又将那麻袋片子割成细条,一条条蘸了滚胶,趁热搭在白塔真人身上,顷刻间就从头到尾粘了数百条碎麻袋片子。

    此刻白塔真人已被吓得全身颤抖,屎尿齐流,再也扛不住了,只好把餘党所藏之处一一供出,再无丝毫隐瞒,求上下宽鬆些个,容本真人死得痛快点。

    孙大麻子骂道:“俺见了你这贼撮乌便没好气,果然与那老鼠和尚都是一路货,身上全没有半点胆魄,害死在你手裡的无辜性命不计其数,惹下如此大罪也只拿一条命来填,就算粉身碎骨也是你的便宜,如今死到临头,你伸出脖子等死也就是了,何苦还要如此出丑。”

    张小辫也在旁讥笑道:“真人法身虽是尊贵,但这披麻剥皮之刑却难熬的紧,不得立时便死,我等又不是技艺嫺熟的刽子,如今初次做这勾当,手底下难免生疏,不管是轻是重了,还望真人多多包涵。”

    白塔真人恨得咬碎了牙齿,对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说:“天下欺人之甚者,莫过如此了,本真人做了厉鬼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你两个小贼又以为自已是什麼好脚色了?都他妈是朝廷的鹰爪子,为何自抢以来贼氛炽然,屡剿不绝?只因官匪一家,猫鼠一窝,捕盗者皆为盗贼,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你们使如此阴狠的手段祸害本真人得道法身,晚上还想睡得安稳吗?”

    张小辫听那白塔真人愈说愈是怨毒,便对他骂声:“聒噪,爷爷们今天要替天行道,这就打发你个狗贼上路,趁早去酆都枉死城中标名掛号。”说罢和孙大麻子俯下身子,鼓著个腮,一口接一口地往那白塔真人身上吹著凉气。

    原来这“披麻剥皮”的大刑向来不入正典,本是南宋时流传下来的一种逼供酷刑,到后来也多曾用於暗中处决囚犯,先是把麻布条蘸上热胶,黏在囚犯赤裸的皮肉上,鱼鰾之性最黏,黏住了就别想分开,待到凉乾之后,倒拽麻布条,一扯之下,就能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所以也称“披麻烤、扒皮问”,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也万难熬得住这种毒刑,真可谓:“直教铁汉把魂销,纵是狂夫也失色。”

    那白塔真人全身披满了麻布条,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朝他吹了一阵气,看看鱼鰾热胶差不多都已凉了,估摸著用刑的时辰差不多了,就先试探著揪住白塔真人背上一片麻布,往逆向狠狠一拽,只听“嗤喇”一声响,硬生生撕下一片皮肉,血点子溅了一地,疼得“白塔真人”杀猪般叫,擂天搥地价地呼痛。

    白塔真人身上虽是裹了一层狗子皮,可这数十年来,狗皮子早已与自身皮肉连为了一体,再也分离不得,被麻胶一带就撕下一綹肉来,顿时疼彻了心肺,自知甘此死法太过惨酷,连忙想要再次出言讨饶,但剧痛之下,口舌多已不听使用了。

    张小辫拎著拽下来的麻布条子看了看,果然是血肉相连,便顺手拋在一边,更是不容白塔真人再作分说,他突然冒出坏水,奇道:“咦…三爷好像听见空中鼓乐鸣动,想必是仙人打开了大门,这就要接真人回去了,如此的好事,须是耽误不得。”说著就与孙大麻子一齐动手,将麻布条子扯了一个痛快,撕不到一半麻袋片子,就已将白塔真人活活疼死了。

    用刑过后,密室中遍地血肉狼籍,细看那狗皮子裡裹的,赫然是具畸形的人骨,张小辫请提督府的管家来验了刑,才拢了堆暗火焚尸灭跡,至於官府如何照所取口供秘密佈置,到处缉拿漏网的塔教餘孽,自不必说。图海提督府上窝藏了妖道,当然不能声张出去,只是全家上下难免受了些惊吓,要在打退粤寇之后,请戏班子来唱几齣“三英战吕布、尉迟恭单鞭夺槊、千里走单骑”之类演武镇宅的戏文,这些事自然不在话下。

    书中有交代,可叹这位白塔真人,在深山裡苦修多年,得了异术在身,最后却得了这麼个结果,死得惨不堪言,没什麼好计较的,只能说:“万事劝人休作恶,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倘若无报应,世上岂不人食人?”

    大概因为白塔真人作恶多端,劫数到了,老天都要收他,自然难逃身死命丧,於情於理确是如此,可是话虽这麼说,此人毕竟是塔教首脑,官府追捕了他几十年都没见踪影,除了潜踪深藏,更会许多“造畜”的手段,还有荒葬岭的“神獒”,以及躲在槐园筷子城裡吃小孩的潘和尚,这些妖人恶兽,有哪一个是易与的?怎地通天的本事不得施展,就全都折在张小辫手裡?

    想来张小辫也只不过是半通非通地学了点相猫之术,怎麼就能凭著大运误打误撞,举手投足之间就把这些巨奸大恶一一剷除,归根到底还是得了“林中老鬼”暗中指拨。

    那林中老鬼不言则可,言出则必定应验如神,道破了许多玄机,凡是经他布置,必有可观。

    张小辫还以为自已时运来了,祖坟上添了座没影没形的“荐福碑”,早晚就要发跡,故此命中才有贵人相助,得遇到林中老鬼指点迷津,要不了多久,张三爷便已是经裘肥马载高轩,指挥万众躯山前,何等地威风荣耀?却不想仕途沉迷,实是无边的苦海,哪得逍遥自在,头上的顶载花翎红缨子,又不知要用多少鲜血染透。

    更想不到世上绝无如此便宜的好事,常言道得好-“得便宜处失便宜”,祸根凶神早已深埋,只不过还不到他张三爷发还的时候,要问“盐从哪咸?醋打哪酸?”那金棺坟裡的“林中老鬼”究竟是什麼来歷?如此扶持张小辫又到底有什麼图谋?

    可这些事别说张小辫蒙在鼓裡,就连“提督府白塔真人、筷子城老鼠和尚、荒葬岭靼子犬”这一干赔上性命的妖人恶畜,也是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恐怕他们直到过了奈何桥落进了枉死城,也不知自已其实是死在了林中老鬼的算计之下。

    至於林中老鬼之事,全是后边的话头,日久自明,现在暂且不表,单说当今世上内忧外患,盗贼草寇多如牛毛,灵州城内虽然兵精粮足,但被粤寇团团围困,几场恶斗之后,不免人心惶恐,张小辫剿杀塔教妖邪一事虽然做得隐秘,奈何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便是满城皆知,他名头在外,大有能声。

    这人的名,树的影,传来传去,众人都以为张牌头是有大手段的人物,每每见了他便是“牌头长、牌头短”,就如称那些富户为员外一般,总是尊他,等閒出去吃茶喝酒,店家也不肯要他使钱。

    张小辫心中暗自得意,连走路都快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他感念林中老鬼的恩德,却在城中苦寻不著此人,又常常想起多得灵州野猫相助,得空就买些熟肉鱼头当做猫食,拿去“猫仙祠”裡给野猫们食用,故此满城之中,连人带猫,无不念著他的好处,特别是那些家猫野猫被他餵熟了,更是出入相随,行影不离,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这天马大人在城头上点阅了灵州团勇,然后传来张小辫,说起张牌头手段不凡,别看年纪轻轻,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轻而易举的剷除了盘据在城中多年的塔教妖孽,深得本官和图海提督赏识,如此人物放在捕盗衙门中岂不大材小用,必当破格举荐出来,推举到军中报效朝廷,如此才能得以施展真实本领,今日先调拨到团练中充做营官,管领一营团勇。

    当时清廷满人八旗兵和汉军绿营兵,多是因为年久不用,军纪弛废,士卒懈怠,再也不得昔日横扫天下之锋,难以应付大规模的战事,只有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马队东征西讨,除了拱卫京畿重地,还要四处镇压农民起义,此刻朝廷紊乱,天下动荡不安,这支人马虽然精锐,却往往扑灭了东面,又西又生出乱来,也自是疲於招架,而守卫京城的大军又不能轻易调动,只好命各地自组民团,眼下灵州城裡有许多民团,多是就地招募聚集,这裡边不免鱼龙混杂,更有许多招安来的响马草寇,其中有一营的字号称为“雁营”,营中皆为同乡同族的“雁户”,最是驍勇善战,衝锋陷阵,恬不惧死,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其营官在前天守城御敌的血战中,被粤寇弹丸贯脑而亡,所以营头之职暂时空缺。

    马大人深感雁营士卒悍劲,又都是响马子出身,难以被官军掌握,唯恐其生出乱子来,所以思量著要派个心腹的人统领此营,可图海提督却认为雁营中的兵勇都是满身贼骨头,屡屡在城中闹事,可能暗中还有杀官造反之意,根本不能留,留下来必成大患,应该尽快想办法除了此营,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图海就提议让张小辫辖带此营,表面上是提拔於他,其实用心阴险狠毒,是打算安排一个去处,让张小辫和雁营有去无回。谁料想,只因这一去,才引出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有分教:“千军万马似潮来,尸满城郭血满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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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道是“耕牛无宿草,仓鼠有餘粮”,拉犁耕田的黄牛一生辛勤劳苦,却连果腹的草料都未必够吃,临到老更要受一刀之苦,还不如那些窃粮搬仓的鼠类,吃着精粮,养得肥胖安逸。人世之中,往往也是如此,真正任劳任怨出力气做事的,未必讨得到什麽好处。马大人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筹募团练守城御敌,但那个酒囊饭袋般的旗人提督老图海,却唯恐马大人在灵州城拥兵自重,处心积虑地剪除此人羽翼,首先就是要除掉雁营。

    这雁营之中皆为“雁户”出身,也就是以打雁为生的“雁民”,在灵州城西有好大一片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被称为“黄天荡”,水草茂密无边,不知覆着多少里数,那些南来北往的大雁途经此地,多会在黄天荡落脚,雁乃守信之物,每到迁徙之期,天空中雁阵翩翩,一队连着一队,漫天皆是,观之不尽。

    世上打猎的猎户,无非是挖陷阱下套子,或是用弓弩、火统击射猎物,如能依法施展出这些手段,要打什麽熊罴虎豹,或是狐狸黄狼,自然不在话下,却唯独是打雁最难,俗话说宁吃飞禽一口,莫吃走兽一隻,野雁乃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视为“五常俱全”的灵物,哪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为五常。

    说雁有仁心,是因为一队雁阵当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不能凭藉自已的能力打食为生,其餘的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

    大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雌雁雄雁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单的一隻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到的伴侣,这是其情义过人之处。

    天空中的雁阵,飞行时或为“一”字,或是“人”字,从头到尾依长幼之序而排,称作“雁序”,阵头都是由老雁引领,壮雁飞得再快,也不会赶超到老雁前边,这是其礼让恭谦之意。

    雁为最难猎获之物,是因为大雁有智,落地歇息之际,群雁中会有“孤雁”放哨警戒,所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酆为水厌”,这三种生灵最是敏锐机警,一有什麽风吹草动,群雁就会立刻飞到空中躲避,所以不论是猎户还是野兽,都很难轻易接近地上的雁群。

    雁之信,则是指野雁是南北迁徙的候鸟,因时节变换而迁动,从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称秋天为“雁天”,这“仁、义、礼、智、信”的五常,即便至圣至贤的人也未必能够做足,所以依靠猎雁为生的雁户,无不敬重野雁品行。

    雁户猎雁的器械称为“雁排”,是在一个渡水木筏子上铺设排枪,先把排子隐藏在芦苇荡深处,然后再由身手矫健的雁民,身披簑衣,头插雁翎,寻着雁踪,偷偷潜行到雁群栖息之地,约是离着一箭之地便不能再接近了,否则必然惊走雁群。

    雁户们潜伏至深夜,看那月冷星稀之际,便突然点起一枝火把,雁群中哨戒的孤雁好不警觉,立刻振翅示警,也就在这同时,雁户急忙把火把浸到水中熄灭了,继续稍无声息地隐蔽不动,那些大雁从睡梦中惊醒,正要展翅腾空逃命,却发现四野茫茫,一片寂静,不免怀疑是那孤雁误报,便嘈杂着责备了牠一阵,随后放下心来继续歇息。

    雁户们躲在四周,听得群雁逐渐安静下来,已然熟睡,就再次点起火头,孤雁尽忠尽职,立刻再次报警,而雁户们仍是熄灭火把,如此反覆几回,雁群都被搅得心神俱疲,牠们长途迁徙,本就疲惫不堪,又被孤雁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搅起来,而芦苇荡中哪有什麽险情?最后终于恼火起来,活活将那孤雁啄死。

    却不知如此一来,正是中了雁户的诡计,一是失了放哨的孤雁,再者三番两次地惊搅,早已是困乏难挡,警惕性放低了许多,雁户们趁此机会,牵动排枪四下合围,待到那些野雁发觉大事不好,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再想逃脱已经晚了,都放雁排的射程罩住,大多难逃中弹身亡的厄运,这个猎雁的法子,唤作“打孤雁”。

    雁户们依靠猎雁过活,也只勉强糊口,常被官府盘剥削压榨,赶上离乱岁月,更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许多人仗着身手敏捷,藏身在芦苇荡裡,劫杀过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勾当,也算是绿林响马中的一路。

    后来这伙人都被马知府招了安,都被编为灵州团勇,号称“雁营”,如今营管阵亡,图海将军就推举张小辫去统辖此营,因为图海暗觉张小辫查出将军府裡藏着妖道,让他自已十分地下不来台,以恐此人日后成为马天锡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阴恨起来,打算找个机会要一举除掉这些心腹之患,这正是:“朝中奸党横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时。”

    张小辫却还道这是上官抬举,他哪裡晓得官场上明争暗斗的险恶之处,于是带着孙大麻子和黑猫,大摇大摆地前去应职,想想那雁营裡,少说也有八九百号兵勇,如今都要听张三爷的号令调遣,真是得意非凡。

    雁营中的老营管死后,营中以其子“雁排李四”为首,这李四不过二十几岁,是雁民出身的闹银响马,擅能扎排使统,故此得了个绰号,唤为“雁排李四”,又素有神手之称,手中火器百发百中,他还有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雁铃儿”,虽然生得眉目秀豔,体态绰约,却是个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儿家,胜过“水浒”扈三娘,不让“西游”罗刹女,除了能征惯战,更有百步穿杨的手段,随身一张雁头弯弓,七十二枝雁翎箭,向来是箭不虚发,发必应弦,此时也作了男装,跟随在营中征战。

    雁排李四早就觉得充为团勇给官府卖命,虽然出生入死,却不似官军那般有粮有饷,远不如在黄天荡裡杀人越货来得痛快,何苦屈身小就,终日受人懊恼,靠吃着顺气丸才能度日?正思量着要带兵反出城去,到时候天是王大,老子就是王二,管你什麽清军、太平军,只要胆敢进得黄天荡,便随着爷的性子,一发杀个痛快。

    正这时,忽闻灵州捕盗衙门的张牌头要来统领雁营,雁排李四是足踏风云,气冲牛斗的傲骨之人,最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心想:“久闻张牌头大名,听得耳朵也快起茧子了,既有机缘,何不会上一会,看看他是否果真是个出众的好汉子,然后再走却也不晚。”当下出来相迎。

    谁知双方一照面,雁排李四还以为自已看错了,瞧那张小辫猴里猴气的一脸泼皮相,歪戴帽子斜瞪着眼,小号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大,肩膀上还架着一隻黑猫,只有旁边那个麻子脸的,倒是生的虎背熊腰,只看那身量步法,料来也是得过些传授的壮士。

    但灵州自古就有拜猫仙的风俗,雁民们也尊猫仙爷爷,一见张小辫肩头蹲着隻黑猫,雁排李四等人便不敢太多看轻于他,当即上前抱拳行礼,可心中却是有些尴尬,不太相信就凭这个泼皮般的小子,怎有本事剿杀潘和尚和白塔真人那伙巨寇?

    张小辫惯会见什麽人说什麽话,又得林中老鬼指点,知道雁营之中多是草莽之辈,便也抱拳拱手,直接就问李四等人:“诸位好汉,以前可都是啸聚山林的响马?”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闻言吃了一惊,“雁营”如今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团勇,官家早就表示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不知他又提这话是什麽意思?莫非官府变了心意,要去了我等不成?想到此节,不禁个个戒备起来,悄悄将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只等潜伏的官军蜂拥上来,就亮出傢伙拚他个鱼死网破。

    谁知张小辫却大言侃侃地说:“想我张家祖上就有人做过响马盗,当年在绿林之中,那也是有字号有踪迹的人物,自古以来,响马多为明盗,遇到过往的客商大户,先是放出一枝响箭为号,这才显身出来拦住去路,并要念动劫山赞子说:“此山为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打此过,十个驮子留九个,牙崩半个说不字,嘿嘿,一刀一个草裡埋。”这就叫明目张胆,连马颈上也要繫着铃铛,走到哪响到哪,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梁山本色的明盗响马了,绝不是寻常的草寇毛贼之流可比,世人愚眼俗眼,哪识得咱们“响马子”的来历,更不知咱这绿林义气,就不是那些龌龊儿男能学得来的,诸位既然是响马出身,想必都是慷慨洒脱的当世英雄,让小弟有幸得遇,实是三生有幸。”

    张小辫前两天曾和孙大麻子暗中掘藏,找出了白塔真人生前埋在城内的一匣子金洋钱,他信从林中老鬼之言,唯恐聚多了钱物招来祸端自毁前程,在没做上高官之前,不敢再动贪念,此刻只好忍痛割爱,把金洋钱全部带到营中,当场分给众人,以表结纳之心。

    古人言:“士为知已者死”,张小辫这几句话果真是说入了巷,满满一匣金洋钱更是动人眼目,那雁排李四等人俱是豪杰的襟怀,草莽的性情,一听之下无不动容,都觉得先不论“张营官”本事如何,单只这番器量,以及仗义疏财的手段,也称得上是宰相之材了,能够说出这等言语,绝非凡品,此时虽然只是个雁营营官,想来日后必成大事,而且同为绿林一脉所出,我等将来如能跟随在侧,怎不得他些好处受用?于是尽皆心服,当场推金山倒玉柱,呼啦啦拜倒了一片,为首的李四说道:“虽然我等多是出身于尘埃之中,却也颇知英雄典故,曾见古今事蹟,晓得世间义气二字最重,如蒙张三哥不弃,愿先就此结纳了,今后同生共死,荣损相连,不论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永远追随左右。”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当时的民团兵勇当中,多有拉帮结伙拜把子的风气,若不用此,便难以在军中立足,这也该着是他们前世的缘份,命中天数近合,一见之下,都觉意气相投,愿意拜把子结为生死兄弟,择日不如撞日,雁营众人当即就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张小辫、孙大麻子、雁排李四、雁铃儿以及雁户出身的哨官,一同跪在地,双手抱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已心口,当着那隻黑猫,对天盟誓,念起“插香令”来,其令曰: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万众齐志,名标青史;

    江湖一把,功业千秋;香火在手,歃血为盟。”

    张小辫幸得林中老鬼点破了自身命数,只用三言两语,便凭空得了一班好汉以性命相交,真乃如虎添翼,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此一来,何愁大计不成?这正是:“逢山必要先开道,遇水还得早架桥。”却不知张三爷率领着雁营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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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8: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这座灵州城,从古就以出产花猫闻名,故此得了一个俗称,唤作“猫子城”,虽是个繁华锦绣的富贵之地,却为国家正值用兵之际,连年不断的战乱和灾荒,一边是官府催征盘剥,另一边又是贼寇四处洗劫,附近的十里八乡,多已被搜刮得民尽财穷。

    那些个指靠着捕渔猎雁为主的“雁户”,大多没有养家餬口的活路,纷纷落草为寇,但一打起仗来就是赤地千里,荒效野地中除了成群结队出逃的难民,哪有什麽走货的客商富户经过,再也无处去杀富济贫。雁户们无非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按照从古传下的旧例,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全伙被收编为团勇之后为国出力,随着官府征剿贼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军揭竿造反。总之投到哪裡都躲不开冲锋陷阵,要怪只怪自家没赶上好时候,身为社会最底层的雁民,又是生逢乱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枪前亡。

    仔细权衡起来,毕竟这第一条路有粮有饷,又是名正言顺,而第二条路则是诛灭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军是拜上帝的,与灵州拜猫仙的风俗水火不同炉,普通民众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观念,结果雁户们经过商议,青壮之辈就随着首领“老雁头”,一同投了官府,在战阵之中拿命换些钱粮,装养族中的老弱妇孺。

    老雁头死后,雁营裡群龙无首,缺粮短饷,这伙人本是黄天荡裡的响马子出身,又不免时时恐惧官府猜疑,正打算譁变了反出城去,却在此时马大人派张小辫来做营官。

    张小辫使出手段,结之以财,纳之以心,雁营裡的草莽之辈果然感激不已,都愿意追随效命,众人按照绿林规矩设香结盟,虽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为酒,但这古礼是先贤所留,传到后世,万古馨香不朽,念罢了“插香令”后,各道生辰八字,序过长幼,皇天后土,猫仙爷爷在上,一个头磕在地上,歃血为誓,结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开帮立会的绿林响马,向来是以湖南洞庭湖贼巢中的“盗魁”为尊,在入伙插香时,都要念颂一篇“常胜赞赋”为证,当时就连绿营官军中的兵将,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别说是团练这种地方武装了,所以才说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见得?且听结义颂子:

    “雁字营裡传号令,有缘兄弟听分明;今逢吉日开黄道,我等结义来荒郊;探得名山修金楼,地势巍峨气象高;南北英雄齐聚会,到来都是大英豪;正副营官先请到,十二哨头把名标;命人巡山去望风,有无奸细听蹊跷;

    再把盟坛塔筑好,以凭结义认同胞;香焚头把纪周期,羊左当年订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后人结义胜同胞;香焚二把敬桃园,万古义气尚凛然;

    歃血盟咒何以似,乌牛白马祭苍天;香焚三把为梁山,兄弟论交把命换;

    吾辈今朝来结义,同心心德效古人。”

    这是说结义要学古人一样,做到金石不换、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结友,最重的是个然诺,不像当世的人们,只知道口头结交,起先有酒有肉时,如胶似漆,到后来遇到困难就反目无情。

    同营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欢喜无限,虽然按年纪来论,张小辫排不到众人头裡,但他身为雁营营官,众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岁数大的,也称他为三哥,张小辫也就稀里糊涂地认了,与大伙称兄道弟,摆开酒肉来拚了一醉。

    原来自打张小辫从塔王古井中起出风雨钟,灵州上空的塔云翻滚,真是云生四野,雾涌八方,使得连日裡暴雨如注,那雨下得就好似“悬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满,淹没了不知多少低洼沟壑,灵州城地势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围困的太平军粮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沟困城,实际上仍是准备穴开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连下了几日,火药多是受潮无法使用,眼看军中粮草也已耗尽,再也无力拔城,只好聚拢部队,准备撤围而去。

    巡抚马天锡在城头上看出粤寇动向,明知贼寇接连折了几阵,加上没有粮草,退得必定慌乱,要是能有大队官兵在週边拦截,灵州城裡的团勇趁机出城相攻,来个内外夹击,必定能杀他个片甲不回,奈河江南数省都已陷落,周围根本没有别的官军可以调动。

    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为灵州城孤掌难呜,粤寇是想来就来,所以退兵时必定疏于防范,于是就盘算都要派数营精锐,绕出去在路上伏击,但提督老图海却是死活不肯同意,灵州兵勇有限,仅够固守坚城,绝不能轻易出动一兵一卒与粤寇大军野战,否则城防必然不稳,如果贪功丢了灵州,朝廷责怪下来可是万万吃罪不起。

    但图海提督随后又说:“抚标和旗兵不能轻动,但长毛髮逆的气焰恁般嚣张,官兵任其从容彻走,岂不是助长贼势?依本提督之见,咱们灵州的雁营骁勇善战,咱们不妨就调遣此营出去截杀长毛。”

    马天锡心知图海不仅心胸狭窄,更是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常常以各种名目,到处搜刮财帛中饱私囊,实是肥得流油,他以有曾派人把几大车财物运回北京,半路上却都教雁户中的响马子给劫去了,所以他对这伙人怀恨在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有心除之而后快。

    自古道:“卵不击石,蛇不斗龙”以这区区一营兵勇,如何对付数万之众的大股粤寇?马天锡本待不允,但转念一想:“现在不能得罪图海这老匹夫,而且如何能做到出其不意,胜败之数还未可知。”当下筹划一番,命雁营多携火器,今天放假一天,好酒好肉饱餐一顿,到得晚间,让他们在夜裡藉着雨雾从水门出城,然后绕到黄天荡裡潜伏藏纳,等粤寇经过之时趁乱截杀。

    雁营上下得了号令,皆知来日必然有场恶战,但雁户多是悍勇之辈,从来无惧生死,吃饱喝足以后,各自忙着整顿器械,只有李四等人,兀自陪着张小辫喝酒未散,孙大麻子和李四都是豪杰器量,拚起酒来接连乾了数碗,都是一饮而尽,又藉着酒兴谈论起武艺,二人各自不服,当场伸胳膊递腿比试起来。

    张小辫量浅,他是“三杯竹叶穿心过,两团桃花上脸来”,只吃了两三碗酒,便已是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了,可身边的雁铃儿和几个哨官还在不住劝酒,尤其是雁铃儿,千杯不醉的海量,举杯推给张小辫道:“三哥,今天好兴头,不妨再多吃一碗。”

    张小辫眼花耳热,舌头都短了半截,自知再喝下去三爷就要归位了,赶紧抬手推开送到面前的酒碗,但他喝多了手底下没准,竟然一把推到了雁铃儿的胸前,一触之下感觉不是太对,便随手抓住,使劲捏了几捏,迷迷糊糊地奇道:“看贤弟的身量也….也不……也不肥胖,为何…为何长了如此一对好奶?”

    那雁铃儿又惊又羞,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把张小辫的手从身上推开,当即柳眉倒竖,“唰”地拔出腰刀,这正是:“蛾眉变作蝉娟刃,要杀席上轻薄人。”一旁的两名哨官见势头不对,立刻站起身把她拦下,雁排李四也知道自已这妹子杀人如麻,伸手五枝令,捲手就要命,她是瞪眼就宰活人,急忙和孙大麻子停下手来,大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今天是咱们雁营结义的大日子,怎能动刀动枪,妳竟敢对三哥无礼,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当兄长的放在眼中了?快给我把刀收起来了!”

    张小辫原本的十分酒意,早被眼前这口亮晃晃的利刃吓得醒了一半多,再定睛仔细一看雁铃儿,方才赫然省悟,暗道一声惭愧,竟没分辨出这少年是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小娘子,绿林中最忌“戏嫂欺妹”,这是三刀六眼的罪过,真被人家当场剁翻在地也没什麽好埋怨的,饶是他张三爷刚刚还自夸英雄了得,此刻也被吓得气也不敢出,屁也不敢放了。

    雁排李四见这场面不尴不尬的岂是了局,连忙打个圆场,他说:“早就风闻,在灵州城裡有个希奇古怪的说书先生,能讲诸般“袍带公案”类的大书,凡是经由他口中说来,果是好听,更能卜算吉凶祸福的兴衰运数,咱们雁营今天晚上就要出城杀敌,兵凶战危,生死难料,看现在天色尚早,既然喝过了酒,我等不如去街上閒耍一回,听那说书先生讲几段故事,再问问他雁营此去征战,钝利究竟如何。”

    张小辫求之不得,赶紧说正合心意,当下随着众人一同前往,这正是“要知古往今来事,须问高明远见人。”

    此时粤寇围城,城中家家关门闭户,茶馆裡早已经没人去了,只好到说书人的家裡去寻他,一行人转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座精洁雅致的小院跟前,上前叩开了门,便有一个童子出来询问来意,张小辫等人说明要找说书的先生讲古,付过了茶资,就被引到堂中,众人分职位高低在两边客位依次落坐。

    不多时那说书人出来相见,只见这位先生,不过四十来岁,颔下留着短鬚,是个白淨面皮,体态削瘦,他自称以说书讲古为生,偶尔给人算命,也一向都是阴阳有准,但从来不用四柱五行,更不须推演卜算,只须察言观色,就能知道来都的进退生死,别人问他从哪学来的这等本事,他却只推说是博古方可通今,讲古讲得多了,自然能够明白世间造物的兴废之理。

    雁营潜出城外伏击粤寇是军机密事,自不能轻易洩露,另外张小辫自恃有林中老鬼指点,怎会信一个说书人说些有的没的,只是既然来了閒耍,也不能不讨个彩头,所以就直接问那说书人,倘若我雁营临阵作战,兵甲钝利如何?也就是问问他胜败徵兆。

    谁知那说书人一见张小辫,竟然吃了一惊,当堂怔了半晌,脸上更是变了颜色,道声:“失礼了,在下万不敢在列位官长老爷面前卖弄见识。”说罢就要端茶送客。

    雁排李四是响马子的脾气,点火就着,哪受得住一介市井说书之人的如此怠慢,闻言勃然大怒,“啪”地拍案而起,拽出刀来骂道:“恁般不识抬举?你这厮虽不长进,却也是有两个耳朵的人九#九书*网收集整理,难道就没听说过咱们营官-灵州张牌头的赫赫大名?且看爷爷割了你这两隻没用的耳朵!”

    那说书先生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也是个极倔的性子,神色傲然,“嘿”的一声冷笑,只道:“自家从来不肯说虚妄之语,但张营官的事情非同一般,说不得,不敢说,说了必死,眼下倘若用强相逼,那麽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死得倒还俐落些。”

    正是:“只因算尽人间事,惹得杀身祸一场。”毕竟不知这位“说书人”窥破了哪些端倪,其中又有多大的祸端,才让他抵死不肯明言,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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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回正说到众人想要卜算雁营的前程运数,谁知那说书先生非但不肯明言,反而几句话惹恼了雁排李四,李四当即拔出刀来,就要削他一对耳朵,孙大麻子却是耿直之辈,不肯以强凌弱,赶紧在旁劝阻。

    雁铃儿也听得不耐烦了,从位上站起身来,对张小辫说:“三哥,这厮言语不知进退,怕不是个良善之人,休要与他一般见识,咱们回营去了。”

    张小辫心裡同样是不怎麽痛快,自已解嘲道:“三爷以前有位老道师傅,就是在江湖上卖卜算命多年的金点大行家,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门道儿,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你家张三爷。常言讲得好,有卦口,没粮斗,若信卜,卖了屋。”说罢哈哈一笑,起身迈步就走。

    书中代言,这位说书先生,也不是个平庸之辈,自幼熟读经典,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论起他的才华来,就连那古时的大儒苏东坡、白乐天之流也不肯放在眼裡,真正是胸怀万卷,笔扫千军,辩才无对,文采无双,更擅谈人命数,言下从无落空,但他念及世道衰颓,无心功名,退居在灵州城,只凭着卖卜讲古度日。

    他瞧出张小辫命数蹊跷,只是不敢直言道破,本想把他们打发走了了事,但此人生来便是心高气傲,此时见张小辫走得洒脱,心想:“若是让他们如此走了,其本事岂不真要被人视为江湖伎俩?”于是叫道:“且慢,还望诸位军爷息怒,既然来了,不妨先听在下讲段罕闻的旧事,消遣了再走不迟。”

    张小辫等人本就是来听“讲古”的,为了图个酒后的消遣,看那说书人言语客气下来,便消了无名之火,回转身重新落座,孙大麻子兴致勃勃,咧着大嘴笑道:“不知先生要给咱们讲哪段大书?可会讲武松武大郎大闹飞云浦?俺祖上是山东清河县人氏,最喜欢听这些梁山好汉的事蹟。”

    雁排李四则说:“那些短打的听来总不尽兴,倒不如说一回精忠岳武穆朱仙镇大破金兵,或是说说大明英烈、燕王扫北,这些书才打得热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乱点,正不知要听些什麽,却听那说书人开言道:“列位军爷,咱自今日既不讲史书袍带,也不讲公案短打,只伺候列位爷台一段民间流传下来的奇异说话,这个说话的名目,唤作──《撒豆罗刹江》。”

    众人都道:“这可希奇了,从未听过甚麽撒豆罗刹江,想那江水裡也能种豆子不成?不知罗刹江是在哪裡?此事又究竟是个什麽来历?只听这个名目,想必应该是水路上的事蹟了?我等愿闻其详。”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整整衣襟,清清嗓音,“啪”地一拍醒木,教听者收敛了心神,才将这《撒豆罗刹江》的说话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张弛合度,讲起来有疾有徐,果是引人入胜,他先是唱了一套入话的定场词,诗云:

    “怒气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子胥魂;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吴征越战今何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这首古诗,单赞的是钱塘江潮,此潮涨落之势浩大无极,风波险恶凶猛,常常吞落军民,翻覆了过往船隻,所以那钱塘江自古便得了个“罗刹江”的别称。

    话说我国朝初年,就在这罗刹江畔,曾有一户贫苦人家,当家的汉子,姓黄名衫字颢年,同妻子两个,养着全家的爷娘子女,开了间磨豆的磨坊,起早贪黑,辛苦经营,勉强地度日,家中从不曾有隔夜之粮,吃了上顿发愁下顿。

    在早些年,黄家本是地方上的大户,修道积善的人家,造桥铺路屡有善举,正不知是从哪裡触怒了神灵,家业传到黄颢年这辈,竟衰落的不成样子,夫妻两个每日哀叹,求天求地地祷告,不知这苦日子还要挨到几时,要不要家裡上边有老,下边有小,真打算手挽着手,一同投到罗刹江裡寻个了断才休。

    有这麽一天,黄颢年在磨坊裡给人家磨了一袋豆子,那坊中没有拉磨的驴子,只能用人力推磨,出了满身汗水,累个半死,收工时天色已经晚了,正待要关门回家,却见不知从哪裡来了一位老客。

    那老客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水桶般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的湖绸长袍,装束诡异非常,在黑夜裡煞是显眼,他迳自来到磨房的门前,满脸堆着笑,与黄颢年深深打了一个问寻。

    黄颢年回了一礼:“不知远客到此有何见教?”那老客道:“正要有事相求,故此讨扰贵人。”原来他带了一船货物回乡,行至罗刹江裡,遇到了大风浪,满船的舟子和帮工,都被捲入了水中,这老客侥倖保住了船隻货物,奈何没了舟夫水手,船搁在浅滩上进退不得,此地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此想请黄颢年帮个忙,替他看守一夜船隻货物,等他到城裡雇来帮手,早上再行启航,当然也不能让黄颢年白忙活,届时愿以一成货物相谢。

    黄颢年虽然穷困,却是个急公好义的男子,见不得别个有难,何况还有好处可分,当下应允了:“这等小事,何难之有,远客只管自去,晚生在此替你看管货物,绝无闪失。”

    那老客再三称谢,叮嘱黄颢年飞万别使货物丢失,即便我转天不能回来,我家后人早晚也会来取,然后匆匆离开,连夜赶到成中雇佣帮工去了,黄颢年就连家也不回了,独自忍着飢饿劳累,到江畔拢了堆火,坐在地上守着船隻。

    到了后半夜,家中妻子放心不下,提着灯笼来寻,黄颢年与她说明原由,妻子也说:“这是急人之难,行善的事,岂可疏忽。”当下两人轮流看守。

    不料接连守了三天三夜,仍不见那老客回来,黄颢年虽然不肯失信,又到城裡去找,四处打听遍了,都没有得到下落。

    黄颢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同妻子一商量,说不定那位老客倒楣走背字儿,遇到哪路强人害掉了性命,只是这船货物如何处置?既然其中有咱们的一成,何不到船舱裡看看究竟是些什麽,然后再做计较。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进了船舱,一看满舱都是黄豆,不下千斤,而且颗粒饱满,黄颢年轻营了数年磨坊,从未见过这种上好的豆子,当下拿出大秤,自取了一百餘斤,回到坊间磨了豆浆,没想到这些豆子做成的豆浆,飘香四溢,口感醇厚,喝了一回想二回,在市上口耳相传,很快就卖个精光。

    黄颢年夫妻两个把生意做得顺手了看又过了数日,还是不见那老客踪影,就决定再从船舱裡取些豆子,大不了日后主家寻来,连本带利一併偿还给他,如此一来二去,还不出两个月,就把船裡的千斤黄豆取了一空。

    黄家藉此发了一笔外财,真应了一顺百顺那句古话,黄颢年本就是商贾人出身,手中有了本钱周转经营,自此赶趁时运,不出几年就把家业赚得偌大,置办了广厦良田,家中奴僕成群,一日比一日兴旺。

    黄颢年时常感念当年那位老客,要是没有他那船豆子,哪有咱们黄家今日的光景,他愈想愈觉得此事不同寻常,有时与妻子说起来,都道那老客形貌装束奇异,未必是凡间的人物,料来是五通五显之类的神灵,看我黄家一门善男信女,特意显出神通相助,看来咱们应当修祠建庙,每年多做几回道场,感谢上苍之德。

    可惜好景不常,到了第五个年头上,黄颢年只要晚上一闭眼,就会梦到有人砸门,开门看时,见一伙凶神恶煞般的人直闯进来,这伙人个个相貌丑陋狰狞,皆是身穿白袍,头戴古冠,对着黄颢年连骂带打毫不客气,口口声声说黄家欠了他譬老太爷一大笔钱,并且拿出一个帐簿来,一行行指给黄颢年看,那帐簿上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黄家用老太爷船上的豆子赚了多少多少钱,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用这笔钱做了什麽什麽生意,赚了多少多少利润,你这傢伙闷声发大财,还以为天大的便宜都教你佔了,如今还帐的时候到了,快快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黄颢年每天都会从这个怪梦之中惊醒,醒来之后就看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吓得他魂不附体,茶饭不思,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自已心裡明白肯定是惹了大祸了,赶紧请来一位能看祸福的居士,询问此事吉凶。

    那位居士擅谈因果,听罢了始末,告诉黄颢年道:“阁下果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你命中本无富贵,但你夫妻不甘贫困,天天在家中对天对地诉苦不休,结果反被那罗刹江裡的邪魔外道听见了,假意前来点化于你,骗你拿了水府中的东西,现在连本带利都得还回去,那五通五显多是山妖水怪,从来不会有善心感应,既有所施,必有所取,个古宿债相偿,谁也救不了你,要是你家产不够的话,恐怕就得拿全家人性命去填。”

    黄颢年被人一语点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祸及家中老幼,自然是不敢怠慢,匆忙备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猪牛羊三牲等许多供品,行船到罗刹江中,同妻子两个跪在船头焚香叩头,将带来的所有物事全部倾入江中,就看那浊水翻翻滚腾,从江裡涌出无数大鱼,张开大口争相吞食。

    黄颢年暗自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发还了这场宿债,正自侥倖间,忽遇狂风大作,水底老龙惊,半空厉鬼哭,“罗刹江”中巨浪排空,压顶而来,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所有的船隻,使船上之人尽数莽身鱼腹,江水泛滥之灾,又吞没了黄家所在的村镇,可叹黄颢年不肯守命自安,虽得了几年富贵,却赔上了满门性命,真教“凭君纵有千钧力,命裡安排动不得。”

    这回《撒豆罗刹江》的说话,虽是半真半假,却又无假不成真,只为劝那些怨天恨命之辈,休要眼光浅、口头轻,指天叫地地胡言乱语,更不可贪图非分得来之物。须知道“富贵只是五更春梦,功名好似一片浮云,到头来万事皆空。”

    这位说书先生对张小辫等人讲古,真正是“说话仅凭三寸舌,称出世上深与浅;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盼点醒梦中人。”果然指中了要害,听得张小辫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却不知他张三爷能否晓得苦海无边,早早回头,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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