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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残肢书生

《贼猫》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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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1: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巡抚大人安排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在灵州城里做了捕盗的“牌头”,又把小凤收留在府里,表面上是念她孤苦,让她服侍马夫人暂做个使唤丫头,实则是当做人质,以防张小辫二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张小辫精滑透顶,如何看不出来这个用意?心中暗骂马大人看似慈眉善目,却实是老谋深算,肯定是想“以贼治贼”,利用“相物”之术,来对付“造畜”的邪法,可小凤又值得什么斤两?只等三爷我寻得几注财帛,趁早找个机会卷了钱远走高飞才是。

    孙大麻子却另有一番见识,还以为马大人识得好汉,有意抬举重用他们,就劝张小辫道:“俺常自思量着,咱们兄弟本是何等样人?打生下来便是粗茶淡饭的过日,即便手边有了金银也不知如何使用,发财后反倒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又担心槐园筷子城里藏的银子实在太多,你我骤然得了如此大的富贵,只恐天理不容。到最后果然生出事来,惊动了官府,惹来一场官司上身。不过到头来虽然富贵成空,却幸而因祸得福,受马大人的赏识做了牌头,咱们必当尽心竭力图效犬马之劳,不可再生非份之想了。”

    张小辫并不理会他这番道理,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在衙门口里听差的“三班四快”,从来都是拆剥人家的祖师,捕快牌头正是那“三班四快”中的一快,这等差事虽然有些油水可捞,死后却是没有面目去见自家列祖列宗的,哪有什么兴头认真去做?但眼下城外刀兵四起,想逃也难以逃远,只好充做捕盗的“牌头”,权且混它几日再做道理。

    有话即长,无话便短,转眼就到了设法场处决“潘和尚”的日子,从一早起来,监牢中的狱卒们,就按“发送红差”的惯例,给“番和尚”披红挂绿,全身上下揩抹干净,并在两腮上画了胭脂,于死牢中摆下四大碗“鸡、鸭、鱼、肉”,并预备了一坛子水酒,劝他吃饱喝足了动身上路。

    “老鼠和尚”下狱时已被挑断了大筋,虽是变成了一个废人,却一直还盘算着如何砸牢反狱逃将出去,万没料到这么快就上法场,自知今天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极刑之苦,索性把心横了,放开肚皮,吃了最后一顿“断头饭”。

    这时便有官差前来提人,将“潘和尚”从深牢大狱中起出,打入囚笼木车,由两百多名团勇押解着游街示众,一众兵丁横眉立目,杀气腾腾,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阵阵敲打碎锣破鼓开道的喧闹声中,推动着囚车,缓缓来至城中十字街心。

    此时“灵州城”里的许多百姓,都已听闻拿到了盗窃库银的“巨贼”,而且此贼还偷拐小孩,这些年在附近丢失的孩子,多半都被此贼煮来吃了,实该千刀万剐。

    满城中人,无不对其切齿痛恨,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眼看今日正午就要处以极刑了,自然是奔走相传,尽来观看,来得人实在太多,城墙也似的砌将起来,搅做了人山人海,连四周楼阁房顶的瓦檐上都站满了人,人人都想看看如何收拾这专吃人肉的恶贼。

    临着街心的一处高楼,是座二层的阁子,视野最为开阔,被设为了监斩台,由带兵镇守灵州藩库节制军务的图海提督,与那位总领团练的马大人共同监斩,为防有歹人来劫法场,或是有粤寇趁乱偷城,便派兵戒严封锁了各道城门,又调数营精锐团勇,各执犀利火器,暗藏在法场附近随时听令,真个是“伏下快孥射猛虎,沿江撒网捉蛟龙”。

    古代处决犯人,行刑的“法场”向来都选在街口市心,有意让民众围观,为了让大伙知晓官家法度森严,不敢轻易犯禁,但事与愿违,处决犯人的活动,往往都被当成了最大的“热闹”来看,端的是鲜活生动,远比听书看戏要来得刺激。在镇压农民起义的那些年月,官府使用的“酷刑重典”远远多于往日,一到开设法场的日子,看热闹的人就如同逢年过节赶庙会一般,有好些个泼皮闲汉,不辞起五更爬半夜之苦,就为了抢到个极近的好位置看得真切,又有几个真正将朝庭的“王法刑律”放在心上?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做了公差,被派到法场刑台下看押“老鼠和尚”,一众团勇公差把用刑的木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四周的百姓太多,任凭抽打喝骂,仍是争相挤到前边来看,一时间人挨人人挤人,拥得水泄不通,被挤坏的人们哭爹叫娘,整个街心乱做一片。

    张小辫前天从“猫仙祠”的野猫当中,把那只偷溜的黑猫找了回来,本想今日借着做公之便看回热闹,谁知和孙大麻子被挤在囚车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黑猫也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蹲在了张小辫的帽子顶上去看热闹。

    张小辫见马大人等官员都在楼上端坐,不禁觉得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爷使出手段,官府如何拿得到“老鼠和尚”?可如今风光都被旁人占了,满城百姓谁知三爷的功劳?又想“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这捕盗的牌头无品无级,比起芝麻绿豆也还不如,蝼蚁一般的脚色,有什么稀罕?倘若三爷朝一日发了迹,做个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门中走这一遭”。

    他正胡思乱想的做白日梦,就听四周的人群忽然炸开来一般,暴雷也似的喧哗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正不知为着什么,他急忙寻声看去,原来是灵州城的刽子手“刘五爷”带着四个手下来了,那刘五爷从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手艺非同小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以前一直在京城听差,这两年告老还乡,才被调回了灵州原籍。

    巨贼以妖术偷盗“藩库”库银,以及驱鼠吃人子嗣,乃是震动天下的大案,所以今天处决“老鼠和尚”,官府特意请了已经封刀的刘五爷出山,据说刘五爷得过真传,手艺十分了的,不管是砍头斩首,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

    只有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能请出他老人家掌刀执法,即便当年在京城里,也是等闲难得一见,今日竟要在家乡父老面前施展手段,围观之辈自然止不住喧哗起来,那刘五爷在灵州百姓眼中,就象是位成了名的戏子一般,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台下发出一片片喝彩声来。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也曾听过刘五爷“刑部刽子手”的赫赫大名,连忙掂起脚尖,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那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体魄魁梧,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胡须虽已半白了,但精神攫硕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不怒自威,恰似那杀生的修罗魔君在世。

    刘五爷的围裙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先皇御赐之物,寻常行刑的侩子,向来是光着膀子,或是穿了号坎甲马,再系条屠户般的黑围裙,可刘五爷手艺不凡,不管是断首凌迟,还是剥皮摘心,身上刀上从来不见一个血点,刀是祖传的宝刀,身上是皇上赏赐的白腰,如此装扮,正是为了显出自身艺业过人,使见者皆惊。

    再看刘五爷的四个徒弟,活脱是四大金钢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一边高矮,显得好不齐整,全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团结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这爷儿五个,满面的杀气,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颤,冷汗淋漓,那真是“直教胆小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围观的众人都不免暗自庆幸:“幸亏今天上法场受刑的不是我们。”

    刘五爷带着四个徒弟,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台,先对着楼上监斩的官员抱拳行礼,随后对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他也是有心要卖弄些个手段,让徒弟们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携带的几个大皮囊,打开整顿起来,里面无非是砍腰的“鬼头刀”、斩首的“剁魂斧”、剥皮的“摋利刃”、掏心的“剜肠剑”,还有各种“带钩、带刺、麻花柠转儿”的刑刀法刃,都是寻常百姓叫不出名目的器械,琳琅满目,足足有不下百余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阵阵泛着寒光。

    这时已有刑吏验明罪犯正身,然后宣读罪状,按律断了番和尚一个“剐”字,此等妖魔匪类,若不处以千零万碎之极刑,委实难平民愤,故此要请“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割满一千三百刀,待到午时三刻,听得三声号炮为令,就要动法刀行刑。

    围观的百姓顿时满场哗然,众人一来是恨极了“潘和尚”,二来听说要割一千三百刀,乃是地方上前所未见的大刑,正要看刘五爷行刑如何施展手段,底下的人群中对此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咱就等着开眼吧,一般凌迟碎剐,只不过一百二十刀,要割满一千三百刀才让犯人断气,可不是寻常的手艺能做到的,当今世上,除了刑部刘五爷,谁还有这等本领?”

    有的人稍稍有些见识,听了此话便摇头说:“这个却不然了,凌迟碎剐为本朝最酷之刑,平时难得一见,但现在正是平寇定乱之时,一旦捉到了发逆反贼,无不用此极刑处决,所以这几年咱们见碎割活人也见得多了。可你发现没有,越是那精壮结实的汉子越是能劲得住多割几刀,饶是如此,二百刀下去也仅剩一具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了。而那肥胖之辈,则根本无从下刀,一刀下去不免连皮带膏的扯下一堆,象老鼠和尚这贼厮生得如此肥头大耳,能割够他二三百刀已是大手段了,想剐足一千三百刀却又谈何容易,恐怕刘五爷一世英名,临老却要栽在咱这灵州法场上了。”

    张小辫被挤在台前,听那几人议论不休,便讥讽他们毫无见识,对众闲汉夸口吹嘘道:“一千三百刀算得什么?在前朝中,割满三四千刀的大刑也是有的,北京城里的刑部刽子手个个身怀绝技,都是世代传授下来的神妙手段,外人绝难得知,三爷当年在京亲眼见过刑部刽子们练刀,原来要先从最大的大牲口上身上练起,割牛割马割骡子,最后越练越小,刀数却是不减,直练到鸡犬鸭鹅老鼠兔子才能出师。”

    众人初次听闻,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些短浅之人只顾称赞,想不到这位牌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阅历;有些人则认为张小辫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牲口肉多体粗,岂能和犯人相提并论?再者刑部刽子手的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在老鼠身上割几千刀?这“碎剐凌迟”的极刑又不是剁肉馅子,要割满一千三百刀,必须每一刀割下一块皮肉,而且在剐至最后一刀之前,犯人是绝不能断气的,否则刽子手与犯人同罪,差了多少刀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乱遭遭的正自议论不休,就听“咚隆”一声号炮响起,眼见午时三刻将至,这正是“阎王下了勾魂状,无常二鬼索命来。”毕竟不知“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如何碎剐“老鼠和尚”整整一千三百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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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1:49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古怨债相偿,杀人的填命,欠债的还钱,多是因果上的事情,说他一年也说不过来那许多,那些个遭受官司刑狱之苦的,也都是由此而生,计较不得。但听得一声号炮响过,眼看午时三刻将至,刘五爷让他的四个徒弟充做副手,先将“潘和尚”从台下囚车里起出,绑到法场行刑的木台之上,那刑台当中有个“金”字形的木头架子,糙木铁环上边乌黑的血迹斑驳,都是以前用刑时所留。

    刽子手们一言不发,动手把“潘和尚”绑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剥净了人犯身上的囚服,随后就捧着刑具法刀候在一旁听命,这时第二声号炮响过,法场四周围观之人,都知道在转眼之间,便要把这恶贼千零万碎,大多注目观看,嘈杂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

    刘五爷请“监斩官”在名牌上勾了红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边,按惯例抱拳说道:“今天是刘五来送潘爷上路,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刽子手掌刑执法,无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辞不得,等会儿万一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潘爷多多担待。”

    “潘和尚”落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万念如灰,但在法场上众目睽睽,他还要硬充好汉,嘴角子一阵阵抽动,表情诡异的狞笑道:“久闻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大名,不想竟死在您老的刀下,也算是本法师的造化,本法师临刑别无所求,只求您老用刑时手底下利索些,给咱来个痛快了断,我死后走在黄泉路上,也忘不了念着您老的好处……”

    刘五爷连眼皮子也不眨,冷冰冰地说道:“古有圣贤立纲常,今有王法大如天,潘爷惹下的是弥天大罪,身上有又背着百十条人命,最后怨魂缠腿被官府拿获,才被断了个碎剐凌迟的极刑,今天这一千三百刀,可是一刀也少不了的,咱们劝你不妨想开些,在阳世多受些零碎之苦,到阴曹里却能早得解脱,趁着第三声号炮未响,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的尽管留下。”

    “潘和尚”想到要被碎割一千三百刀之苦,不由得心寒胆碎,心中怨毒发作起来,沉默半晌才说:“本法师生来慈悲,最喜欢哄耍小孩子为戏,自从修练金钢禅以来,食过胎男童子一百五十有余,此乃度他们前往西天极乐大善举,眼看着便能成就正道,得一个出有入无的法身,谁知竟被一班小贼撞破了法相,使我落到了官府手中,挑筋穿骨吃了好一番折磨,今日又要使出歹毒手段,让本法师受尽零割碎剐之苦……”

    “潘和尚”越说越恨,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算到了阴世,也必化为厉鬼,找你们一个个的索命报仇,刘五爷你是专给官家掌刀的鹰犬,操你奶奶的,你与马天锡那狗官坏过多少好汉的性命?你们通通不得好死,爷爷早晚从阴间回来找你们索命!”

    刘五爷发过无数红差,以往那些死囚服法之时,或是对刽子手软言相求,或是骂不绝口,又或是默然不语,更有受惊不过,在法场上屎尿齐流之辈,他多是见得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当下任其破口大骂,也不同“潘和尚”再说什么。

    周遭围观的百姓却大为恼火,都说如今真是没有王法了,这“老鼠和尚”罪大恶极,此等丑类死到临头之时,竟然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个挨千刀的贼杀才。更有许多家里丢失小孩的,一发对其恨得入骨,纷纷捡起烂菜石子投向法场,有领队的军官赶紧指挥团勇把持局面,以防乱民蜂拥上来搅了刽子手行刑。

    此时又有许多“苦主”,纷纷挤到前边,偷着把钱塞与法场附近的公差,他们要等动刑之后,讨买几片“潘和尚”的碎肉,这里边也不光是被贼人拐去小孩的“苦主”,还有许多家里有病人的,因为早年间有种说法,凡是法场上出红差,犯人身上的血肉都能做药引治病,监刑的公差们往往可以趁机捞点油水,只不过不敢明面交易。

    正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咚隆隆”一声号炮作响,“刑部刽子手”刘五爷见午时三刻已至,当即动手行刑,先是副手取出一条漆黑的网子,当场抖将开来,缠在潘和尚的左臂之上,这黑网可不是普通的鱼网,乃是前朝刽子所传之物,通体以人发混合蚕丝编就,专在凌迟碎剐的刀数过多时用于“量肉”,只见那黑网的网丝勒入皮肉之中,便会留下一大片铜钱大小的血印。

    刘五爷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叫声:“看法刀了”,便伸手从皮囊当中,拽出泼风也似的两把快刀,这两口法刀,一长一短,皆有名号,长者过尺,唤做“尺青”;短者过寸,唤做“寸青”,从由北宋年间流传至今日,据说当年曾用来碎剐过江南巨寇“方腊”,真是“白刃似水,寒气逼人”,果然有“吹毛断发”之锋。在此“大小二青”两口利刃之下,剔割过的好汉之多,实是难计其数。任你是含冤负屈的忠臣义士,还是恶贯满盈的乱党贼子,被绑在法场上见了这两口快刀,都不免心中憟惕,魂魄俱无。

    刘五爷手中拎了长短两柄快刀,口念“恶杀咒”,咒起刀落,按着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那“潘和尚”吃过许多童子,养得周身肥胖,细皮嫩肉,受割不过,疼得尖叫惨呼,刘五爷更不理会,短刃一割,长刃一挑,便取下柳叶似的一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发了,但见他出手如风,一片刀光闪动之际,不消一个时辰,就已将“潘和尚”肥大壮硕的身躯剐了个遍。

    旁边相帮的四个刽子,一路数着刀数,法场刑台上血肉淋漓,“灵州城”里的人们,多是初次见识“刑部刽子手”用刀,谁也没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割法,直教人无法思量,尽皆看得犹如木雕泥塑般目瞪口呆,诺大个街心里,只闻刽子下刀、贼人惨叫,除此之外,十字街上鸦雀无声,围观的百姓中有那些胆小的,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做“刽子手”就是凭宰杀活人吃饭,这“刑部刽子手”刘五爷,果然是手艺了得,他自十七岁艺成出师以来,就开始在法场上掌刀执法,四十年来经他手底下发送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是“杀人如麻”,行刑的经验尤为丰富。

    此次碎剐“老鼠和尚”不比寻常用刑,必须要割满整整一千三百刀,所以刘五爷深知下刀要即快且准,刀子底下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就先把犯人活活疼杀了,更要避开人体血脉,而且此贼肥胖长大,不似寻常皮肉精壮之辈,血脉经络格外难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了浑身解术。

    那“潘和尚”也当真悍恶,身上被割了一个痛快,嘴上是一边惨叫狂嚎,一边骂不绝口,尽是些言语极为阴毒的诅咒,但声音越来越弱,等剐到一千两百余刀的时候,“潘和尚”已然是体无完肤,舌头、鼻子、耳朵尽被剐去,全身上下只剩两只大眼珠子能动,兀自贼溜溜的来回乱转,盯着“刽子手”的刀锋看个不住。

    刘五爷是“手出山岳动、刀落鬼神惊”,前六百刀唤作“鱼鳞剐”,刀削面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层,中间四百刀是“剜肉剐”,最后三百刀也有个名目,称为“剔魂剐”,堪堪数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剐得“潘和尚”只剩一具骨架了,刘五爷的“恶杀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身子,收起刃不占血的“二青”,在手中换过一柄带环的牛耳尖刀,请过监刑的官吏上前来验刑。

    此时“潘和尚”的眼皮已被割去,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还没断气,那监刑的官吏捧着一个罐子,从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盐粒子,对着“潘和尚”撒去,只见“潘和尚”一对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转,显然还未死绝。

    刘五爷立刻手起刀落,牛耳尖刀一刀下去,只是一戳一剜,便已挑出一颗血淋淋颤微微的人心,恰是一千三百刀整,法场四周围观之人轰然喝彩,都赞刘五爷好奢遮的手段,连在楼上监斩的马大人和图海提督,也各自暗挑大拇指称道不已。

    刘五爷身上果然不见半个血点,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在如雷般的喝彩声中团团作揖,随后走下台来,众人无不拱手相贺,真如众星捧月一般,周围又不断有富商大户送上酒肉花红,这是要借刑部刽子手身上的杀气,给自家图个驱邪避凶的彩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在旁边看得大为心折,都觉得刘五爷如此威风,凭得是真手艺真本领,咱们兄弟几时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耀武扬威一番?这时就见刘五爷的四个徒弟,七手把脚将“潘和尚”所剩残骇剔剥了,“五脏六腑”尽数掏拽出来,摆开来挂在刑台的几根木桩子上,又把骨头残骸全都砸为碎片。

    有些外来的围观者初次看刑,不知缘故,就问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请教二位牌头,怎地剐完了贼寇,还要砸碎骨骸?有没有什么说道?”

    张小辫趁机吹嘘说:“凌迟乃是最酷的极刑,若非遇着大奸巨恶,也轻易不动如此重典,不仅千刀万剐,按律更是连尸骨都不得入敛,碾砸碎了之后还要引火焚化,搓骨扬灰。实不相瞒,此贼正是张三爷拼着性命亲自擒拿到的,诸位却不知他的厉害,这老鼠和尚有妖术在身,不将其碎尸万段毁形灭骸了,也难保他弄出个什么邪法,又要还魂了出来害人……”

    正说话的时候,蓦地里刮起一阵阴风,四下里飞砂走石,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一瞬间就变得愁云笼罩,“灵州城”里的百姓们如临大祸,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哭爹叫娘声中争相奔蹿逃命,真个是“天昏地暗无光彩,鬼哭神嚎黑雾迷”。毕竟不知这阵阴风中是否有恶鬼出没,且留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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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说到“潘和尚”被押到法场吃了一剐,千零万碎割净了皮肉之后,刽子手又将他的“五脏六腑”掏拽出来,摆弄着一件件挂在木桩之上,正待引火焚化,却凭空刮起一阵阴风,一时间失了日色,灵州城中飞砂走石,天昏地黑。

    众人见状无不大乱,南街上的人们纷纷躲入临街铺面,给市心里闪出一条道路,在其余的三条路口中,看热闹的百姓仍是挤成人墙不肯退场。

    张小辫以前并非常进“灵州城”里走动,没见过决囚的场面,还以为碾碎骨骸加以焚烧,就算完解了差事,但看南街上的人们忽然闪开道路,一个个秉气吞声,抻眉瞪眼的张望着什么,显然都知道今天这场“凌迟极刑”还不算完,后头还有热闹可看,他忍不住好奇起来,就近向旁边的一位老公差打听究竟。

    那公差知道张小辫是巡抚大人亲点来的,正要有心结交,便压低了声音道:“张牌头有所不知,咱们灵州城设法场决囚,到最后并不象外地一般烧化死囚遗骸,只把骨头碾碎,剩下的血肉内脏,则历都来要留给城外的饿狗分吃,你瞧这满城愁云惨雾,定是乱葬岭万尸坟里的神獒也进城了,谁个不要命了,还敢高声喧哗?”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闻言一怔,齐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刽子手们把那些心肝肚肠都挂在木桩子上,竟是要给城外的狗子们发番利市!”

    说中代言:自古便是“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棺材木料越是厚实坚密,死者在地下就越得安稳,否则虫吃鼠啃,雨水相浸,说不尽有多少苦处,其中最倒霉的,还要属死后下了葬,却当晚就被狗子扒开坟土,一头撞破棺板,趁热拖出来吃了。

    但许多穷人家根本买不起棺材,临死能有个草席子卷了就不错,小户人家也只能置办三寸柏木板的“狗碰头”。乱世之中天灾人祸,大部分老百姓都没东西可吃,流窜于乡间野地里的饿狗就更多了,遇到打完仗,这些饿狗就到战场上掏吃死伤的军卒和马匹,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凶悍异常,成群结队的出没于乱葬岗中,那些个“薄棺浅埋”的穷苦百姓,死后多被躲在坟地里的饿狗们挖出来吃个精光,种种惨状述说不尽。

    灵州附近战事不断,激战过后,处处都有肚破肠流身首异处的死人,古代圣贤曾说:“收敛无主尸骸,覆以黄土,乃仁者所为。”可眼下这世道人心不古,哪有人肯去收尸掩骨?而且死的人太多,也根本埋不过来。

    只有官府出面,派下些赏钱,让民夫们在附近收敛尸骸,都运往“万尸坟”丢弃,就在“灵州城”南门外,距城数里有好大一片荒山野岭,据说春秋战国的时候,此地曾是个“铸剑”的山谷,但年代太远,古时的地名已经无法考证了,也不见留下什么遗迹古物,只在山中有条深沟,战乱以前,凡是死在牢狱里的囚犯,都会被弃尸其中,久而久之,得了“万尸坟”这么一个俗称。

    最近这几年,死人多得无处掩埋,官府便指定把“万尸坟”专做填埋无主尸体之处,不论是死于疫病灾害,还是死在刀枪之下,只要是无人收敛的尸骸,不问身份来历,一发扔进“万尸坟”中填了丘壑,到现在谁也说不清坑中究竟有多少死尸,那一片山阙深处,真是杂草丛生白骨嶙嶙,狐兔出没孤魂夜哭,从来无人敢近。

    流窜在附近的野犬恶狗,竟把“万尸坟”当作了粮仓,千百只野狗成群结队,争抢坑中尸骸,为此往往引发内斗,互相间打得你死我活,被咬死的狗子,立刻就被同伙啃成一堆白骨,所以荒山里的野狗数目总在几百头左右,对活人还无大害。

    直到有一年,不知从哪来了一头巨犬,体大如驴,吠声近似牛鸣,神威凛凛,俨然有王者之态,此犬悍恶绝伦,竟成了“万尸坟”大群野狗的首领,到处闯村扒坟,棺材中的死人,甚至落单的活人,还有村舍城池中的牲口,没有它们不敢吃的,而且数目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地方上的一桩大害。

    但愚民无知,都道此犬神骏异常,不是等闲的世间俗物,多半是灌口二郎真君驾前“嗥天犬”下凡,故此皆以“神獒”呼之,谁也没有胆量触犯,也不知上任按察史是怎么琢磨的,自己想了个办法出来,号称“以贼人换良人”,竟然与野狗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凡是城中处决人犯,在死囚被正法之后,一律不许其家属收敛,尸骨血肉就地留下,给“万尸坟”的野狗们发送利市,任其舔血噬骨,使此辈不要再伤害无辜的平民百姓。

    从那时开始,只要“灵州城”里一设法场,那“神獒”便有灵验感应,它能在荒山穷谷中,远远嗅到数里之外用刑的血腥气息,随即就会带着大群野狗呼啸入城,又据说野狗们吃的人多了,群狗之后总有无数孤魂野鬼相随,带得所到之处阴风阵阵。

    所以城里的人们大多知道惯例如此,见到半空里尸气冲天,就知道定是南门已开,把“神獒”放进来了,急忙闪出街道,躲在一边继续观看,果然过不多时,便从南街上闯来一群饿狗,约有数十头之众,将一条凶猛狰狞的巨犬簇拥在当中。

    张小辫虽是初次见到“神獒”,但他略得了些相猫辨狗的诀窍,一看之下已知此犬不凡,在《云物通载——犬经》一篇当中,把世间的狗按照体形大小,粗分为三类:最大者为“獒”,普通中常者为“犬”,体态小的才称作“狗”,这是从古就有的说法,可现今世上常将“犬”与“狗”浑同,却不知两者有别。

    那条被民间称为“神獒”的恶犬,比拉磨的驴子也小不了多少,身上有数片天生的“血斑”,行动之际如同被一团团火云围绕,只此一节,便可断定,并非是真獒,而属于犬类中体形最近于獒的品种,应该是从漠北草原上来的“靼子犬”,可以屠狮灭虎追杀群狼,性情最是凶猛无比,不知江南之地为何会有此神异之物?

    张小辫却没往深了去想,只顾着同众人一起看热闹,只见那伙全身腥臭的群狗,视周围的人群有如无物,大摇大摆的径直来至法场刑台,一众野狗饿犬见了满台血腥狼籍,登时从口中滴落大串馋涎,一个个吐着腥红的舌头喘着粗气,却都在台下摇尾趴伏,谁也不敢抢在首领之前去吞吃“老鼠和尚”的尸骸。

    那“神獒”躯体虽然巨大,却格外灵动敏捷,它好似肋生双翅,离得几十步开外,竟呼地一声从空中掠过,直蹿到台上,一口咬住摆在木桩上的“人心”,三嚼两咽便吞入腹中,随即低头舔血,那死囚“潘和尚”好生肥胖,被碎剐之后,木板上遍地尽是油膏鲜血,“神獒”一条大舌头能有两尺多长,一舔过去就是一大片,嘴里“唏哈”有声,神态怡然,把南街的大群野狗们馋得没抓没挠。

    待那“神獒”舔咂得心满意足了,昂首几声狂嗥,声如牛鸣,震动了乾坤,此时台下的饿狗们听得嗥声,就如接了圣旨一般,一哄而上,抢了肚肠碎肉来吃,有的趴在地上舔血,有的几只扯住一根肠子互相争夺,饿犬们吃得兴起,个个呲牙低嘷,目露凶光。

    四周围观的百姓和兵勇,看得俱是心旌神摇,但并无不忍之情,世风日下的时节,人心丧乱,越是血腥残酷,越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许多人还有幸灾乐祸之意,只有个别明白道理的,暗中连连嗟叹:“也不知咱国朝造了什么孽,让世人遭受如此酷罚?看来天下大乱难定,早晚还有祸事降临。”

    也就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法场上的血肉内脏,连带那些被刽子手碾碎的骨头,便已被野狗们舔吃得一干二净,连半点渣滓都没剩下,群犬却仍然围着“神獒”徘徊不去,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的军民。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看得呆了,就听一旁那老公差惊道:“不好了,这群饿狗没吃饱,看来是要……”话因未落,就见法场上的“神獒”猛然蹿下,一下扑倒了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刽子手”刘五爷,还没等众人看清楚怎么回事,那“靼子犬”早已掏出了刘五爷的满腔心肺肚肠,它身后的野狗们四出如箭,狂吠声中扑进人群里乱嘶乱咬。

    灵州军民人等一下子就炸了锅,都想躲避逃命,但人挤人、人挨人,哪有腾挪闪展的余地,但见四下里血肉横飞,顷刻间已有百余人横尸就地,挤撞踩踏当中更不知伤了多少。

    那图海提督在楼上见了这血肉横飞的惨状,心胆俱废,惊得连忙按住顶戴钻到了桌下,巡抚马大人还算得上是临机镇定,他早就有心废除旧例,却始终未能得便,眼看酿成了大祸,再后悔可为时已晚了,拍案大骂道:“反了!反了!左右与我听命,凡是城中野狗,一概格杀勿论!”

    那法场上咬死刘五爷的“神獒”吞了几口活人鲜血,心意更是狰狞欲狂,它似乎也知道街角楼阁上都是当官的,纵身踏住挤做一团的军民,先是伏腰埋首,随即用尽全力,激射而起,腾身飞蹿上了半空,这“靼子犬”矫捷绝伦,堪比插翅的熊狮虎豹,连数丈高的围墙也能纵身跃过,二层的楼阁哪里放得在它眼中?瞪起血红的双眼,在空中盯住马大人直扑过去。

    马天锡大惊,万没想到恶犬竟想刺杀朝庭命官,极端骇异之下,不禁也是脸上变色,幸得他早有准备,随从的数十名亲兵卫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枪射出,有道是“神仙难躲一溜烟”,满拟将那“神獒”毙在当场,谁知这此犬敏锐无比,更是识得火器犀利,它身凌半空,竟能使用腰腹之力,凭空拔起身形,倏然蹿出数丈之高,一举跃上了二层楼阁的房顶,踏翻了许多瓦片,它再不多做停留,一路飞檐过壁而去,还不等枪声硝烟散尽,便早已逃遁得无影无踪了,这正是“鳌鱼脱了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第三卷第五话小猫耳朵”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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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荒葬谷万尸坟”内的大群野狗,进城来搅乱了灵州法场,咬死咬伤军民无数,最后全部被兵勇们就地格杀,混战之后,十字街心遍地都是死人死狗,可怜这座富贵名城繁华盛地,今日变做了鬼哭神嚎修罗场。

    巡抚马大人在楼上看得分明,不免大发雷霆,调兵关了城门,又派团勇逐街逐巷捕杀“神獒”,可不久有人来报,已看见那恶犬跃城而出逃入荒山了。

    马大人连忙聚众商议,他对众官吏说:“叵耐这业畜好生凶恶,而且似是有备而来,竟想行刺朝庭命官,定是被造畜邪术所控,若不尽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图海提督”在灵州却并无实权,只是充个虚职,实际上是做为朝庭派下来的监军,况且此人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他刚才见了那“神獒”眨眼间就咬死了刑部刽子手,又暴然蹿上楼阁行凶,在一排火枪轰击之下,竟能毫发无损地腾空跃上楼顶逃脱,真如“天犬”一般,不免吓得心慌意乱,只推托道此事全凭马大人做主了。

    马天锡本也没指望他这酒囊饭袋能有什么真知灼见,当下便让众人出谋划策,有慕僚称:“城外的野狗多是结伙游荡,白天并无定所,只在日暮以后,才会聚于荒山穷谷之地,不如派遣一位骁勇善战的军官,带上一哨人马,多携火器,于晚间潜入万尸坑,将其彻底剿灭。”

    另一慕僚说道:“野狗虽多,却不足为虑,兵家有言——擒贼先擒王,首先要设法除掉那为首的恶犬才是。但此犬被民间呼为神獒,绝非等闲的野狗恶犬可以相提并论,不仅生得青面僚牙,十分凶恶,而且机警敏锐,蹿跃之际竟能直上城头,若不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出现,便是《封神传》中的天兽下凡,纵然多派勇夫,恐怕也不能与之对敌。”

    马大人点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眼下若有良策,尽可直言,也好为本官分忧。”

    那慕僚常常自称广闻博见,但自投到马大人门下以来,却迟迟未能献出什么良策,今天恰是用得着了,立刻进言道:“小的曾听一些洋人讲过,在那西洋英夷之国,也有许多恶犬横行,故此当地有种风俗盛行,男子中凡称绅士者,出门上街时,手中必执一根棍棒,称为文明棍,专做驱狗之用,街上的野狗一见此棒,便远远逃开不敢近前,只因狗子们生性恶棒,乃造物之先天习性。”

    一旁的众人听了此言都说:“英夷果然全是荒生在海上的潘邦蛮子,向来不曾被王道开化,别看他们船坚炮利,但那些什么绅士上街还要拿根棍子打狗,却不知在我大清国朝当中,撵狗的文明棍向来是讨饭花子们才肯用的,不过狗子确有厌恶棍棒之性,哪怕是再凶悍的野犬,一见了棍棒,便先自馁了三分,应当给灵州军民多备短棍,以防恶犬再来害人性命。”

    众人纷纷献策,但说来说去,并无一计可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有探子来报,说粤寇大军分做数股前来打城,这回来得隐蔽突然,现在前锋已距城不到三十里了。马大人忙问来的有多少贼兵?探子禀道:“唯见漫山遍野席卷而至,刀枪如林,兵甲如云,难计其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不提突然闻得粤寇发兵打城,“灵州城”里是如何如何调兵遣将锁城防御,单说张小辫被法场周围奔逃的人流裹住,身不由己的跟着跑到一阵,也不知孙大麻子和身边那只黑猫都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独自一个到得一条窄街上,此时也辨不得东西南北了,暗自庆幸混乱中没被恶犬咬到,看看左右无人,便就地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的台阶上呼呼喘气。

    张小辫心想本以为城中安稳些,想不到也是如此的不太平,这回野狗们突然发狂,咬死了无数百姓,街上尽是横死暴亡之人,不如赶紧去寻了孙大麻子,一同离了事非之地,逃奔京城去谋条财路为好。心中正打着算盘,忽听墙头有猫叫声,抬头一看,却是那只“月影乌瞳金丝猫”,张小辫站起来对那黑猫说道:“馋猫,又要去哪里厮耍?倒教你家三爷一场好找,可想随张三爷到京城里见识见识……”

    张小辫话未说完,忽觉脑袋后边的辫子被人揪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骂道:“没有王法了,谁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老虎胆,敢扯张牌头的辫子?”

    只听身后一阵锯木头般的干笑声响起:“嘿嘿,如今做了张牌头了,可还记得故人否?”张小辫一听之下,已然知道正是当初在金棺坟里遇到的“林中老鬼”,急忙改口道:“小子哪敢忘记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张小辫感到辫子被人松开,便整了整衣帽,回身施礼,只见那林中老鬼身着一领宽衣大袍,服色古旧破烂,也不知是从哪朝哪代的装束,脸上仍是蒙着帕子,只露出两只枯槁的眼睛,哪里象是一个活人?只听他开口问道:“张牌头,老夫曾点拨过你一场大富贵,可取得了?”

    张小辫本来恼恨这老儿指点的富贵虽有,却是官家的“库银”,害得自己“羊肉不吃惹身膻”,跟着受了许多连累,但见林中老鬼的气色,真个三分不象人,七分好象鬼,哪里敢出言不逊自讨苦吃,只好苦着脸,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说:“老先生指点得虽好,奈何小子命里纳不下大财,贼偷落得贼还,银子到手还没捂热乎,就被一众公差在街上拿下了。”

    林中老鬼道:“与你一同从金棺村逃难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草头太岁,倒能助你些力气,另一个却是丧门白虎星君,你将那丫头带在身边,如何能够发迹?看来也是你命中不该发在此处,才引得凶星欺主,但你也不必为之烦恼,老夫平生阅人多矣,然天下命相运数之佳者,尚且无人能出张牌头之右,日后必定还有你的造化。”

    张小辫一听自己今后还能发迹,顿时喜出望外,俗话说得好“酒能红人脸,钱可迷人心”,他此刻根本就顾不上去想——林中老鬼所言是否属实,又到底有些什么居心?立刻纳身拜倒,恳求高人算看自身造物。

    林中老鬼也不说话,将张小辫拽起,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了猫儿巷后的“猫仙祠”中,到了这是四外无人的清静之所,才问他道:“张三,你且与老夫说说,你平生志向如何?”

    张小辫不好意思直接说“除了钱财别无他求”,便厚着脸皮答道:“您老别看小子只是个在市井间耍闲的光棍,烧火嫌长,栓门又短,怎么看都不象擎天架海的栋梁,但我也素来胸怀大志,也常……常想做些个英雄豪杰的事业。”

    林中老鬼冷笑着问道:“你倒说来,什么是英雄豪杰?”张小辫道:“自古以来,凡是英雄豪杰,必然不事生产劳役,绝不能给别人当牛做马,手段须是慷慨爽快,从不以财物为心,行走四方,挥金如土,结交到好朋友的时候不惜仗义疏财,立大志,成大举,使美名广为流传,如此方是真英雄真豪杰了。”其实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做大事,首先身上必须得有钱,有道是“人无财助精神减,手中缺钱应对难”。

    “林中老鬼”点头道:“嗯……果然是英雄未有俗胸中,虽有些挥霍无度之意,略显不合天道,可这也正是豪杰襟怀的不羁之处,但你错失了槐园库银,最近这几年重财旺运已空,想得大富贵实是难于登天……”

    张小辫闻言大惊,忙说:“小子也不奢望有吕纯阳吕祖师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头,更不敢巴盼能撞大运拾得个聚宝盆,只求有铜山、金穴般的一世富贵,便是心满意足,天天都要烧高香拜猫仙了。”

    林中老鬼道:“想那铜山、金穴皆是富可敌国的财驳,你自身未必能得,不过你在财运之上虽然低落了,却恰好有将星当头,应了武运亨通之兆,若能依了老夫之言行事,一年之内,你必然能做上统兵的军官,到时候老夫再指点你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照样威风富贵。”

    张小辫听得此言,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好命,多半是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这年头有势就是有钱,如果真能做了统兵的大将,光宗耀祖恢复老张家的门第,自是不在话下,不求能做到总兵提督那么大的官,只要能得个将军,就已经威风得紧了,忙请教今后如何行事?

    林中老鬼说:“天下大治之兆,是地气从北而南,如今乱自南方所生,则主天下将乱,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若是赶趁上你的时运,休说是三四品的武官,只怕连那封疆大吏也不难做得。如今在城南荒山穷谷之中,有条漠北神獒聚了大群野狗为害,城中官兵虽众,却难以将其扑杀。若不除此大患,上至灵州督抚,下至合城军民,必定人人寝食难安。张牌头你要想飞黄腾达,必先夺下这件头功。”

    张小辫听得乍舌不下,今日亲眼见识了“神獒”凶猛非凡,连“刑部刽子手”刘五爷那等人物,都被其当场开膛破肚了,况且此兽行走如飞,诡变莫测,慢说是火枪刀矛,即便是设套下毒也必能被其识破,满城官兵都奈何它不得,我张小辫哪有手段对付?前几天虽然用黑猫破了“老鼠和尚”的邪法,那只不过恰好是遇着物性相克,可从没听说过天底下有猫能降狗的异事。

    林中老鬼却不理会张小辫,自行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里面裹的都是干鱼、肉脯,撕碎了随手抛落在庙堂地上,猫儿巷里的野猫们闻得咸腥,立刻从四面八方聚了进来。

    张小辫不知“林中老鬼”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敢多问,只好蹲在墙角看着,待到林中老鬼把群猫喂得饱了,才告诉张小辫说:“要借它们祖师爷身边的几件东西来用,不先给点好处,它们岂肯甘休?”

    张小辫更觉好奇,听马巡抚马大人讲,那位“猫仙爷”原本是灵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通天大盗,后来因他盗了皇宫里的“夜明珠”,担心被官家缉拿,便隐姓埋名遁隐江湖了,这庙里如何会有他身边的事物?

    林中老鬼把神龛下的几块青砖撬开,竟从中露出一口木箱,看起来古香古色,成色陈旧,肯定已沉埋了许多年月,打开来之后,里面只是一套飞贼穿着的“夜行衣”,他见了这些东西,又是一阵阴沉沉的冷笑,随即对张小辫道:“这就是当年猫仙爷穿的行头,名为“黑蝉”,不仅轻如无物,而且能避刀枪,遇火不燃,触水能浮,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但更难得的,还要属他压箱底的小猫耳朵,有了这套行头,你今夜只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要擒杀那漠北凶獒,也不过是如同探囊取物,反手关门一般轻而易举。”这正是“谋成月里擒玉兔,计就日中捉金鸦”。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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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3:28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当年的猫仙“谭道人”,自隐遁世外之后便四处云游,有一年曾重回灵州故地,竟在城中见到了自已的“生祠”,他自叹有何德何能,敢当得如此香火?临走时把他当年所用的全套行头,都藏在了祠中神龛之下。

    这都是多少朝多少代以前的旧事了,却不知“林中老鬼”何以对此了如指掌,张小辫只道这老儿定是个稀奇的人物,庆幸自已遇着了“真仙”,他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忙请教如何去对付荒葬岭的“神獒”,若真能立此功劳,今后何愁没有扬眉吐气、飞黄腾达的时节?正是:“不经强敌分生死,哪得行踪露潜藏?待到四海闻名日,那回方表是男儿。”

    林中老鬼将猫仙爷的夜行衣让张小辫穿了,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面具,那面具上的图案勾画得形如猫脸,头顶还嵌着两个猫耳朵,触手柔软异常,林中老鬼道:“此物唤做猫儿脸,出自波斯国极西之地,专能遮掩生人气息,只要戴上这个面具,那些深山老林裡的狐兔野犬见了你,也只当你是过路的野猫。”说罢将“猫儿脸”面具给张小辫罩了,并授以奇策,让他独自带着黑猫,前往荒葬岭擒杀神獒,随后又交代给他请多今后的行止,吩咐他务必牢记在心。

    张小辫只觉林中老鬼之计匪疑所思到了极点,未必真能做到,正待再问,就听外边鼓声如雷,他急忙出庙细听,吃一惊道:“啊呀,这是灵州城裡擂鼓聚兵,想是要打大仗了。”再回身之际,却已不见了林中老鬼的身影,只有满堂的野猫正被战鼓声惊的四处躲藏。

    张小辫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低头看看自已身上的黑衣行头,知道刚才的事绝非是在做梦,他心想:“如今兵临城下,灵州城裡虽然兵多粮足,却一直孤悬无援,不知还能守到几时,反正城破了也是一死,不如就依林中老鬼所言,豁出去博场荣华富贵在身。”

    俗语说得好:“自从受了卖糖的奸商骗,今后再也不信口甜人。”但张小辫眼光浅,并未吃过一堑长出一智,他却觉得:“反正除了三爷自已这条小命,再无别的身外之物,倘若趁着时运做成了,便是捡来的天大便宜。”真是人心不足,尚未得陇,便已望蜀,从此打定了主意,再不疑心有什麽山高水低,收拾得齐整了,便带了“月影乌瞳金丝虎”匆匆赶回衙中点卯。

    走在半路上,便撞见孙大麻子找了过来,张小辫在“槐园库银”一事上吃了大亏,这回便不敢张扬,与他简短说了别来情由,二人迳自求见马大人,当面请命去“荒葬岭”剿杀野狗,为地方上除去大害。

    别看马天锡是个文官,但这一年多来,他招募团练守城有功,皇上曾下旨嘉奖,据说可能不久便会升他的官,所以治地的军政防务都由他一手掌握,直接受两江总督辖制,此时粤寇兵临城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打城,马天锡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不断调遣团勇,分拨火器,把别的事情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只是那图海提督放不下此事,他白天在法场上被神吓破了胆,前来打城的粤寇虽多,毕竟有城牆壕沟挡着,量那些乌合之众也难成大事,可荒葬岭的恶犬如鬼似魅,说不定什麽时候就会潜入城中,趁人不备一口咬将过来,又想起刘五爷被开膛破肚的一幕惨状,不由得胆战心惊,片刻也坐不安閒,不住催促马大人快想对策。

    正这时候张小辫前来请命,马天锡大喜,讚道:“本官总算没看错人,张牌头真壮士也,不知如何施为,又要带多少人马?”张小辫道:“小的承恩相抬爱,始终无以为报,如能有机会给马大人分忧解难,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敢推辞,这回不用动一兵一卒,只求孙大麻子留在城头接应即可,小人自有本事应付荒葬岭的野狗。”

    马大人见他虽然说得口滑,但看神色间胸有成竹,他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点首说道:“如此举动,没有十二分胆智绝难做到,看来美玉向来藏在顽石之中,倘若单以衣貌出身取人,岂不误了天下贤士?这张牌头果然不是等閒之辈,本官就依你所言,调一班公差到城头接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一柄短刀,乃是古代刽子手传下的“寸青”,刘五爷死后便被收入官库,此时给了张小辫,让他带着防身,又给了进出城防的腰牌,使他便宜行事。

    但别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图海提督,却都觉得张小辫这小子能有什麽真手段?不过是有些个泼皮胆气而已,此事谈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讨脆骨,到大象嘴裡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纵然横着胆子去了,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

    这时天已擦黑了,张小辫告辞出来,招呼孙大麻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敌当前,城门绝不敢开,只好在城头上用大竹篮吊人下去。

    张小辫见城头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灵州团勇,正自不断地搬运滚木擂石、灰瓶弓箭,又摆开了许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枪不计其数,真可谓是:“杀气迷空乾坤暗,遍地征云宇宙昏。”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禁暗自心惊,脚底下发软,有点后悔刚才在官家面前逞能夸强了,可现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紧衬俐落了,准备等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便出城行事,这才要“拚身入虎穴,冒险探豺狼”。

    张小辫心道:“胆小不得将军做,捨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谁让咱自打生下来就没财没势呢?更没有本事做别样的营生,也不甘出苦力气做活度日,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当本钱来博,如何能够出人头地?”想到此处便横下心来,把身着的“夜行衣”紧了紧,腿上用青带子打了绑腿,脚下穿了一双多耳麻鞋,又随身裹了水粮和一小袋石灰,将“寸青”短刀别在后腰,随后在城头上同那黑猫饱餐了一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的举动好生钦佩,有意要结伴同去,若有什麽高低,两人好歹能得有个照应,张小辫拦住他说:“看这阵势,粤寇明天拂晓就得前来打城,你这大麻脸不留在城头上,回来时有谁肯接我上来?”孙大麻子点头称是,并嘱咐张小辫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否则必被打城的粤寇裹住,死在乱军当中。

    此刻黑云遮住了明月,正是潜行的良机,张小辫坐在吊篮裡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猫揣在自已的怀裡,藉着几点矇胧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岭”而行。

    这片山阙离城虽近,但山中沟壑极深,是个极野的去处,除却抛尸的民夫,绝少有人接近,太平军也不会取道山谷,以几次都是从两边迂迴过来。

    张小辫走不多久,就已来到山谷前边,他一向草栖露宿得多了,深夜独荒山倒不怎麽放在意下,但见四周荒草长得比人都高,乱草野藤之间丘塚累累,坟丘间不时有野狗游荡,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点,把面具罩在脸上,果然没遇到什麽凶险,办明了方向穿过大片荒坟,一路下到山谷深处,发觉脚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周一团团燐火忽明忽灭,月光从浓云缝隙中漏洒下来,照得两侧巨石狰狞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坟野岭:“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断野径,林深苍阴栖猛兽,悬崖陡壁心胆寒。”真个是“八方无客过,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阴曹地府鬼门关。

    纵然张小辫胆大,也不禁愈来愈觉心惊肉跳,只好边走边和那黑猫说话壮胆:“常听说灵州的家猫不比野猫,最是嫌贫爱富奸懒馋猾,可咱们这回进山擒杀靼子犬,还要全凭猫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给你买鱼鲜解馋。别看你家三爷现在穷的叮噹响,想当年淮阴候韩信未遇之时,曾受过跨下之辱,秦国蒙在没当将军之前,不是也如张三爷这般天天窝在破庙裡栖身过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穷通富贵要看到头,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猫眼看人低…”

    张小辫唠叨了半天,把话多是说给自已听了,顺着深谷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峭壁底部,借着月光看见山根裡刻着两个大字,笔画像是水裡的“蝌蚪”一样弯弯曲曲,他虽识得些文字,却哪裡认识古篆,只是听“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岭万尸谷”裡曾是古时候铸剑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剑炉”二字,料来正是此地了。

    原来古时多有“名剑”,非是现在的寻常刀剑可比,凡是其中的锋利之属,到水底可断蛟龙,在陆地上能剖象腿,比较有名的诸如什麽“太师、龙泉、白虹、紫电、干将、莫邪、渔肠、巨阙”等等,皆有各自已的出处和事蹟。

    这山中自古出产五金之精,确实曾是春秋战国时,剑师铸造利刃之处,直至宝剑铸成后,山中精气消散,才变成了荒废阴晦之地,在刻着“剑炉”二字的山壁旁边,有个山洞,正是当年铸剑石炉的古蹟,张小辫找到洞口,吹亮了随身带的火筒子,把身前道路照亮,着石壁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见山谷峭壁夹峙着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裡,露了片石顶在山谷中。

    这石殿极高极广,从后到前,按照“天地人”分为三进,石门内砌着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砖炉,足有半间民房的规模,张小辫心道:“此间是个铸剑的炉子了,人字炉壁口虽然狭窄,但裡面还算宽敞,且鑽进去躲上一躲,待那靼子犬来了之后再做计较。”谁知刚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却见那炉膛裡边竟然挂着个上吊的死人,死者脸上白惨惨地瞪目吐舌,两脚悬空,在面前晃来晃去,张小辫毫无防备,乍一见到这件打秋干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惊,被吓得半死。这正是:“富贵荣华人皆羡,生死玄机有谁知?”却不知张小辫在“剑炉”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需计擒杀“神獒”,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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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3: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春秋战国时铸剑的“剑炉”,实际上应称“剑室”,殿内分做天地人三间,并有内外两层,外边围着耐火的窑砖,裡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样有铜梁石柱,内设取火锻造的“内炉”,那天炉出火,地炉聚精,人炉必须有活人以命“殉剑”,在这座炉中,便有个剑师吊颈而亡,一缕英魂归入了剑气之中,空剩个躯壳悬了千年。

    张小辫哪知这些缘故,撞着剑炉中有个打秋千的吊死鬼,着实受了老大惊吓,当即就想缩身逃开,但手捧火筒子的亮光一晃,瞥见那吊死鬼身下,还倒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张小辫眼尖,一看却是个脸熟的,非是旁人,正是松鹤堂铁掌柜家的老僕-老军铁忠。

    张小辫眼珠子转了两转,心想:“自打那天夜晚借宿槐园,铁掌柜和铁忠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活不见尸,想不到铁忠老汉竟在此处,这事情蹊跷了,此人又是朴实良善之辈,三爷我怎可袖手旁观?”他稍一犹豫,就再次矮身鑽过炉口,进到炉堂内对那吊死鬼抱拳道:“阴阳相隔,互不侵扰,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随后张小辫凑到铁忠老汉身边,伸手一探心窝,发觉还是热的,但全身血肉模糊,伤得极重,还发着高烧,嘴唇迸裂,真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眼见是活不久了。

    张小辫掰开铁忠老汉的牙关,把随身带的一葫芦清水给他灌了几口。那铁忠老汉饮得凉水,啊呀一声缓过气来,神智也渐渐清醒了些,恰似“寒谷遇得乍暖之春,死灰又有复燃之色”,但矇矓中刚一睁眼,看见张小辫头上戴的猫脸面具,还以为山裡的狸猫成了精,险些给当场吓死。

    张小辫赶紧把面罩推到头顶,问他何以落到如此地步?铁忠老汉见的正张小辫,虽觉万分诧异,却没了惊骇畏惧之意,趁着迴光返照心中明白,就强打精神,对他说起了来荒葬岭运尸的经过。

    原来那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刚进灵州,就把从瓮塚山裡运来的女尸带到松鹤堂葯铺,换取了铁掌柜养在自家后院的黑猫,那铁掌柜是个识货的,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认得这殭尸是前朝的“美人盂”,由于生前死的冤屈,故而形骸不化,是黑市上难求的珍异之物。

    在最近几年,江南出现了许多修练“造畜”邪术的妖人,趁着天灾人祸,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勾当,这伙人到处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阳、女阴”凑成一副,即可配成葯饵。随着邪术愈炼愈深,到后来就需要殭尸和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尸,以及偷抢拐带来的小孩,还有产妇腹中的胎儿,乃至生产后的胎盘紫河车,都是此辈急求之物。

    自古“战”、“荒”相连,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死于战乱和饥荒的人不计其数,新死的人到处都是,但几百年前的古尸首童子胎男,可就十分地难得了,于是就有人暗中偷挖盗拐来了,再转手贩卖给“造畜”之徒,从中牟取暴利,笑贫不笑娼的年月,赚这些丧良心的钱又算得了什麽?

    铁公鸡虽然家大业大,但生性吝啬刻薄,对钱财求之无厌,他做的又是葯材生意,对各路各码头的门道都熟,识得些穴陵挖坟的贼人,所以私下裡做起了收购殭尸肉的生意,每当行货到手之后,就由他亲自带出城去卖掉。

    这些勾当都是暗中做的,连铁公鸡家中至亲至信的人都不得而知,只不过他身单力薄,独自一个人做不来,便每次都要带着自家的老奴铁忠。

    铁忠老汉初时并不知道究竟,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不免看出些端倪,他为人朴实忠厚,这遭雷劈的勾当如何敢做?劝主家罢手,免得惹祸上身,咱们葯铺有那麽大的买卖,何苦担惊受怕做这等黑了心肝的生意?

    但那铁公鸡眼孔最小,只认得一个“利”字,虽然赚下了偌大家产,但把一文铜钱看得胜过身家性命,除了赚起钱来不择手段,对自家人也刻薄吝啬至极,每天早晨在床上一睁眼,便先自恨恨流泪不已,感到胸中恶气难平,恨什麽呢?只恨这天上日月星辰来回转,昨天吃过了饭,今天醒来却又要吃饭,什麽钱都能省,虽独一日两餐不得不吃。

    到了吃饭的时候,全家人每吃一口糙米饭,便抬头看一眼咸鱼,只看这一眼就能立刻咸到心窝子裡去,然后赶紧往嘴裡扒两口饭,这一年到头的菜钱算是省下了,直至大年三十的年除夕晚上,才把这挂了整整一年的咸鱼摘下来,拿水拔去盐分,由全家老少分而食之,年初一早上人人咳得都像是要变“燕宝福”。

    此事在旧社会并非罕见,只因这些“守财奴”们,深知钱财来得实在太不容易,每一个“大子儿”都是处心积虑千方百计抠出来的,所以除了暴发户,大多数富户都极其吝啬的,把钱财二字看的大过了天。他们多认为钱财最是具有灵性,唯有对其宝惜备至,钱财才会甘心跟着他走,倘若是拿钱不放在心上,这手接来那手去,必然要触怒财钱老爷,岂肯再把钱送到他这裡来?故此不吝不富,只要是吝啬的人家,一定都是富户。

    像铁公鸡这等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人家,整日裡算计着怎样有进无出,却应了“有命赚钱没福消受”那句老话了,只要是有利可图,把自家老父切开来卖也心甘情愿,怎会把家僕铁忠的话放在心上?

    铁忠祖上世代为僕,以往对主家吩咐下来的事情,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他劝了铁公鸡两回无果,愁得整宿睡不着觉,正不知所措之际,掌柜的又招呼他晚上干活,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二人在密室裡把“美人盂”剔剥了,碎骨拿到炉中烧化,只把尸皮尸肉,还有那女尸脑壳装到一个皮口袋裡,趁着无人知觉,翻牆离开葯铺,铁公鸡先前拿几副假葯买通了一伙巡城的团勇,打开了灵州城的水门溜出来,在月黑风高中一路赶奔荒葬岭。

    铁公鸡对此地道路不熟,但他也知道山谷裡全是野狗,不敢冒然进去,取了个白灯笼打在手中,站在山前等了良久,就见山谷裡出来一隻秃尾老狗,这狗似乎是个领路的“线火子”,望了望山前的两个人,便转过身摇头摆尾地往裡去了。

    铁公鸡赶紧让铁忠背起装满尸块的皮囊,跟着秃尾狗进了山谷,愈行愈深,最后到了一个洞窟前,只见有条全身白毛的哈巴狗,趴在地上守着一口钱箱,裡面全是金条银锭,不仅有咱们国朝的纹银,更有许多海外才有的“金洋钱”。

    铁掌柜还是初次到这荒葬岭来交易,只听牵线的说“白爷”要看货,他还道和以前一样是与某人做生意,谁知山谷中不见半个人影,莫非此狗便是白爷?铁公鸡心想:“我管你是人是狗,有钱即是爷了。”于是当着白毛哈巴狗的面把皮囊打开,取出“美人盂”的头颅摆在地上。

    那白毛哈巴狗到近前来嗅了几嗅,便用狗爪子从箱中拨出两根金条出来,铁公鸡连连作揖:“谢白爷打赏。”然后走上两步把金条捡起来揣在怀中。

    铁忠老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真是可煞作怪了,世间哪会有这等事?不禁担心是遇着山裡的妖物了,忙扯着铁掌柜的衣袖,劝他拿了钱就赶紧回去,谁知铁公鸡见了钱就动火,况且看这山中无人,只有条白毛哈巴狗看着一大箱金银,尤其是那些金洋钱,金灿灿的好不晃人眼目,一股贪念在肚肠裡辗转了几番,就涌上来再也按捺不住,有心把钱箱子据为已有。

    铁公鸡刚捡了一石头在手,想要绕到背后砸死那白狗,却突然间从山上跃下一头巨犬,竟有驴子般大,背上生满了血斑,裹着一阵阴风扑将下来,牠将铁公鸡放翻在地,就如同是“出林恶虎啖羔羊、半空皂雕追紫燕”一般,哪容铁公鸡有半分挣扎,眨眼间便已从胸膛裡掏出血淋淋一颗人心。

    可怜铁公前算后,一辈子省吃俭用,忧烦操劳,使尽了心机,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真不知他“到头把命丧,辛苦为谁甜”?铁忠老汉在旁看得呆了,他曾多次在城裡处决死囚的法场上,亲眼看过这头巨犬,被民间百姓呼为“神獒”的便是,心裡着了慌,直顾着逃命,不料一脚踩空,翻着跟头落进了剑炉石屋。

    铁忠滚落进来就把腿摔断了,身上被石头划得鲜血直流,侥倖鑽进“剑炉”,挡住了狭窄的炉膛口,才得以留下性命,他打更巡夜的时候,身上会带些乾粮和水,便藉此维持,勉强活到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堪堪废命,自已心裡也清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临蹬腿闭眼之前没别的挂念,只恳求张小辫行个方便,务必给铁掌柜家裡人带个讯息回去,好让他们知道掌柜的没了,连尸首也被狗子们啃淨了,赶紧请和尚法师给做个水陆道场超渡亡魂,再置既个衣冠塚,免得让主家做了孤魂野鬼。

    铁忠老汉双眼目光渐渐唤散,等他断断续续交代完了,已然是气若游丝,终于一口气转不过来,当着张小辫的面呜呼哀哉了。

    张小辫暗自心惊:“没想到松鹤堂葯铺的铁掌柜,竟和造畜的妖邪之辈有勾结,另外林中老鬼可没交代荒葬岭中,有个什麽看守钱箱的白毛哈巴狗,那擒杀神獒的勾当到底行得不行得?”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对着铁忠的尸体拜了两拜:“铁老军你如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张三爷平安回去,否则你和铁掌柜可就含恨沉冤,死得不明不白了。”

    就在这时,忽听山谷中大群野狗一阵狂吠,声音由远而近,来得好快,张小辫心知有异,急忙吹灭了火筒子,顺着剑炉炉壁爬到石屋高处,借着月色偷眼观看山中动静,只见那群荒葬岭中的野狗们,不知是从哪片坟茔堆裡撵出一窝狐狸,共是三大一小,其中一条老狐狸,把个小狐狸叼在嘴裡,正自没命价地狂奔逃命,据说世间万物,除人之外,唯有狐狸最灵,故有狐魅之称,纵然是机警迅捷的猎犬,也难以轻易捕捉到牠们,谁知竟会被野狗们追得走投无路,直投荒葬岭山谷中的绝路逃来,正是:“说出事蹟惊天地,道破行踪震古今。”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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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4: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张小辫同那黑猫躲在剑炉石殿上,探出脑袋来,偷眼窥探“荒葬岭”中的动静,此时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出齐了,借着清冷的星辉月光,只见大群野狗在狂吠声中,正将一窝狐狸赶入绝路。

    山中成群结伙的野狗们,专门在坟茔地裡撞棺材扒坟,拖拽出尚未腐烂的死人尸体充飢,平歹也会捕捉荒坟野地裡的狐兔之属来吃,牠们知道母狐狸身上有条臭腺,遇到危险时会和黄鼠狼一样放出臭气,被称作“狐烟”。

    这股烟色作浓绿,不属黄鼠狼子的屁那麽恶臭,却有迷乱神智的作用,狗鼻子最灵敏,一旦将“狐烟”吸到鼻子裡,轻则五感俱废,在狂奔中一脑袋撞在石头上,不免头破血流、骨断筋折;重则立刻口吐白沬,倒地抽慉不已,最后心丧神迷,变成一条疯狗。

    因此才说狐狸精善能迷人的传说,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的迷信观念,荒葬岭的野狗们似乎深知狐性,在后边赶得虽急,却始终把那窝狐狸放出一段距离,不给他们有机会放出“狐烟”,只是将其撵至山谷深处,待到对方筋疲力尽了,才会一蜂拥上来一举成擒。

    这窝狐狸中为首的是条老狐,看起来已有百年之寿,全身通红似火,前额上有一块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长了三隻眼睛…嘴裡叼着条小狐狸,带着另外两狐一路狂奔,屡屡使出诡计,想要摆脱野狗的追击,奈何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大劫相逼,始终未能得逞,眼看着气力衰竭,前边又被石壁拦住了去路,自知气数已尽,只好停下来闭目待死。

    野狗们见群狐已然是插翅难飞,便在山谷裡将牠们紧紧围住,只是有龇牙咧嘴地不住狂吠,却并不急于上前撕咬,就如同猫捉耗子一样,先要三擒三纵,在吃掉之前尽情耍弄猎物。

    几隻大小狐狸被吓得全身发抖,悲悲切切的流下眼泪,而那三眼老狐似乎不甘心引颈就戮,从口中吐出一枚红丸,晶莹圆润,如珠似玉,此狐以前曾机缘巧遇,在深山中服食过一株千年灵芝,又躲进坟地裡藏了多年,每晚对月吐纳炼气,竟然得了狐玉在身,此物实有起死回生之效,牠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便想以玉换命。

    有道是“犬有犬宝,牛有牛黄”,老狐体内的石子便是狐玉了,那些野狗子虽然俱是乌合之众,却也识得狐玉实乃珍异之物,吞到肚子裡少说都能添几十年寿数,真是个个眼馋,正想拥上前去争抢,就听深夜裡一声牛呜般的嚎叫,嚎声激烈昂扬,势动苍穹,不禁吓得大群野狗们全身颤了三颤,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齐向后退。

    只见一头体大如驴的巨犬,一道黑烟似地从山上下到谷中,正是荒葬岭的“神獒”,这靼子犬纵身一跃,就到了三眼老狐面前,一回吞了“狐玉”,转身就把两条大狐狸当场按住咬死,掏出两颗心肝来吃了,就着死狐腔子中还热乎,又“咕咚咕咚”饮起了鲜血。

    此时三眼老狐在旁看个满眼,身上又被溅了许多鲜血,吓得体如筛糠,直到猛然省悟过来,那神獒已经饶了自已和小狐狸的性命,牠死中得活,赶紧叼起牠的狐子狐孙,头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够了狐血,才把两具狐尸留给其餘的野狗享用,不过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们便把两个死狐狸,连皮带毛啃了个乾乾淨淨,其餘没吃饱的也不敢抱怨,只好再去附近的坟场裡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两眼目光如炬,一边用舌头舔着自已嘴角上挂着的狐血,一边阔步向剑炉行来,这炉间中尚有许多铸剑时所留的精铁,牠常将此地作为巢穴,以养体内暴戾之气。

    张小辫躲在剑炉石殿的房顶上把经过看了满眼,不觉已吓出一身冷汗,心知这“靼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杀豺狼虎豹的凶兽,怎敢把牠来等閒厮窥?但眼见神獒进了“剑炉”石屋,果然如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张三爷的时运来了,这恶犬今夜即然进了此地,就算是三头六臂生双翅,也定让你有来无回。”当即横心竖胆,同那黑猫两个伏在石梁上,蹑足潜踪,悄悄向石殿后面爬去。

    神獒吃了两头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热之物,不免觉得胸腹间燥火大动,要回破石殿裡寻个避风的所在歇息一阵…是何等敏锐?不消抬头去看,已知殿顶石梁间有些异常动静,占风辨气便已知道,多半是两个过路的野猫,尚且不够给自已塞牙缝的,便也不去理会,迳自来到后殿,伏在天字炉前静卧。

    张小辫在石梁上攒行了一阵,也来到后殿屋顶,这裡石牆半塌,天空中皎洁如水的月光,从殿顶豁口处漏将下来,映得银霜满地,借着月光一看,那神獒就卧在炉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在牠头顶的屋梁上,悬着三个青铜灯盏,每一个都有脸盆般大小,上面扣着铜盖,分别饰有星斗纹路,铜质久经风吹雨打,都已显得斑驳苍绿不堪。

    这三个灯盏可非比寻常,名为“星星盏”,乃是战国时期的青铜古物,是当年给诸候王铸剑的时候,用来保存剑炉中火种的铜灯。要造锋利绝伦的宝剑,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铸剑匠师,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还必须有“天火烧炉”,而不能随便巾人世间的凡火,非得如此,剑成后才能蕴有龙吟虎啸般的凛然剑气。

    但取天火的时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电劈中了千年古树,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种,石殿中吊挂着的“星星盏”,正是当时用于储存天火的铜灯。

    历经了千年沧桑,到得今时今日,那铜灯裡的火早已熄灭掉了,但盏内的灯油还在,这星星盏点燃的时候,分为三个部份,一是青铜油灯,二是灯芯,三是铜灯裡面的灯油,灯芯是个捻子,大部分都浸在灯油中,此时灰尘久积,星星盏上盖满了尘土,早将灯口封堵住了。

    张小辫伏在梁上看了一阵,就伸手去捉那黑猫,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计擒杀神獒,由于他身上着了猫仙爷的行头,黑猫自然视他为同类,还以为是要作耍,“喵呜”叫了一声,“嗖”地从石梁蹿上了屋顶。

    张小辫一手抓个空,暗骂一声:“贼猫,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顶上把黑猫捉回来,但身在极高的石梁上,望望下边都觉得眼晕,勉强挪到此处,已觉得手脚痠麻,更何况人不比猫,怎敢在梁柱屋顶间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岭的剑炉当中,要是没有这隻“月影乌瞳金丝虎”,张小辫便难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嚥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在石梁上站起身来,想将那黑猫重新捉下来,奈何胳膊没那麽长,踮着脚尖虚空抓了几下也搆不到。

    张小辫心下大急,额头上冷汗更多,只好低声央求道:“猫二爷,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你快快下来,休要坏了三爷的大计….”

    可那黑猫蹲在屋顶的缺口旁,一边用舌头舔着猫爪子,一面在自已脸上抹来持去,显得好不攸閒,两隻黄金般的猫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与张小辫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来。

    张小辫在梁上动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猫来去无声,不免扫落了许多塌灰,从上边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养神,耳听那两隻野猫在殿顶闹得动静愈来愈是厉害,又被许多灰土落在了头顶,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牠们,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补之物,一团燥热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终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于亲自去捉两隻野猫,所以暗自隐忍不发,低吼声中龇了龇獠牙以示警告,便继续打起盹来。

    这一下险些将张小辫吓得魂魄出壳,急忙蜷作一团刺蝟般伏在梁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只剩下心裡“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这“靼子犬”神异非凡,天罗地网都罩不住牠,只要使其感觉到稍微有一点不对劲,自已立刻就会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猫本就胆小,也被吓得不轻,全身猫毛倒竖,当即就想开溜,张小辫暗自叫苦不迭,唯恐牠就此逃了,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鱼肉馒头,将手举在半空,想引那馋猫下来。

    全身漆黑的“月影乌瞳金丝虎”,与别的猫在习性上没什麽两样,除了胆小好奇之外,最喜欢偷鱼吃腥,见了鱼肉馒头,顿时从嘴角淌下一串口水,两隻黄金色的猫瞳盯在鱼肉馒头上看得直了。

    张小辫见这伎俩得逞,暗骂了一声:“死馋猫,回头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馒头向下晃了一晃,谁知那黑猫是骨子裡惧怕靼子犬,虽然目光紧跟着鱼肉馒头来回移动,却硬是不肯把身子向下挪动分毫。张小辫不免更是心急,又把举着鱼肉馒头的手向高处抬了抬,不料他在梁上伏得久了,使得全身血脉不畅,就觉得指头尖一麻,竟将馒头失手掉落,不偏不斜,恰好落到“神獒”的脑袋上砸了一个正着,惹得那靼子犬“嗷”的一声恶吼,狂怒之下翻身跃起,像条离弦的快箭般,猛朝着石梁上扑来。惊得张小辫面如土色,暗叫:“糟糕!张三爷今天晚上要归位!”这正是:“凭君胸中有妙策,难防今夜祸一场。”却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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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张小辫躲在石梁上,正想设法把黑猫从房顶上引下来,不料却失手将鱼肉馒头掉了下去,惹得那靼子犬狂怒起来,捲着一股阴风,从地上腾身蹿到半空,要把梁上的野猫扑下来撕成碎片。

    那神獒的来热凌厉迅猛,张小辫大惊失色,他想躲都来不及了,只好闭目等死,谁知就在靼子犬还未扑至石梁的一瞬间,却听得殿顶“轰隆”一声,塌下一堆碎砖败瓦,一股烟尘陡然而起。

    原来是那黑猫蹲在屋顶上,看张小辫手中的鱼肉馒头看得入了眼,身子向下探得太过,竟是踏在虚空之处,碰掉了几块碎砖和一片灰尘,牠也翻着跟头滑落下来。

    靼子犬见机奇怪,牠身在半空,忽见灰尘碎瓦自上落下,便凌空一个转折闪在一旁,硕大的身躯飘叶般落在地上,随即仰起头来观看殿顶动静,月影之下双目如电,凶芒毕露,显得怒不可遏。

    张小辫以为自已这会早见阎王爷去了,没想到没被神獒咬中,反倒是身上落了许多灰尘,急忙屏住呼吸,挥动手臂躯赶烟尘,这时就听得殿中铜链晃动,睁开眼睛往下张,只见那黑猫并没有直接从屋顶摔到地下,牠仗着身体轻灵敏捷,拿前边两隻猫爪子扒在星星盏边缘上,下边两条猫腿凭空乱蹬,把青铜星星盏坠得似秋千般来回打晃。

    “星星盏铜灯”被用索链吊在半空,那黑猫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灯盖上,牠战战兢兢探头向下一望,见靼子犬虎视眈眈地正抬头盯着上边,吓得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黑猫将身子蜷缩在悬空的铜灯盏上无路可逃,饶是牠善于攀牆爬树,也没得施展。

    此时一人一猫一犬,一个躲在石梁上胆颤心惊,一个趴在铜灯上心惊胆颤,还有一个守在殿内怒目瞪视,恰好分处在剑炉石殿的“上中下”三处,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剩下“星星盏铜灯”嘎吱吱地来回摇晃。

    张小辫和黑猫没敢动,多是因为心中惊骇欲死,而那靼子犬一动不动,却得显得格外异常,一反牠平日裡“嗜血贪杀”的常性,你道这是为何?

    原来事有奇巧,那储存“天火”的铜灯盏被黑猫一阵扑抓,积压在上面的灰尘掉了大片,立时从灯口裡传出一阵异香,犬类嗅觉灵每,一嗅之下就发觉大不寻常,铜灯裡的灯油胜过香油百倍,不免一时疑心起来。

    张小辫借着月光看得清楚,暗道一声:“猫仙爷显灵了,张三爷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常言道“时来弱草胜春花,运至泥土变黄金”,看来时运一到挡都挡不住,也该着是这“神獒”杀业太重,命中注定要丧身至此,接下来就看“月影乌瞳金丝虎”的油灯上如何施展了。

    只见那黑猫想蹿上石梁逃掉,奈何无从攀爬,牠想跃下地面,却见那神獒不住盯着牠龇牙低吼,不由得心慌意乱,又怕又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也立脚不住,只好在星星盏上不住打转。

    最后牠看到三个铜灯盏在半空一字排开,最边上那盏铜灯旁边,紧临着一堵有缺口的破牆,正可从中逃出“剑炉”,可星星盏之间离得甚远,无法直接蹿跃过去。

    有道是“狗急了跳牆,猫急了上房”,这时候只求生路,哪还管他行得不行得,黑猫在铜灯上用力摇晃,只盼着离另一个星星盏愈近愈好,牠使出了全力,摇得油灯剧烈地来回摆动。

    折腾得正欢,忽听底下的靼子犬好似牛呜般低嚎了一声,惊得那高下猫的四个猫爪子一齐发软,顿时趴在摇晃不定的铜灯上,岂料晃得太过厉害,身子一打滑就往灯下凉落,黑猫“喵呜呜”一声惨叫,所幸扒住了灯口边缘,牠唯恐掉下去被神獒咬死,竖着尾巴,几个猫爪子紧向上蹬,这一来不要紧,坠得那铜灯不再摇晃了,反倒是在半空打了个斜,铜盏中的灯油立刻从中淌下。

    那千年灯油细腻香滑,为世间罕有,引得靼子犬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伸出长舌,在“星星盏”下接着灯油来舔,牠当晚活吃了狐狸心肝,一团燥火正炽,舔了几口灯油,不仅满口留香,更觉滑爽舒畅了许多。

    这时候黑猫的猫爪子碰到灯油,顿时从铜盏上滑脱了,直直落向地面,神獒正吃得兴起,却突然断了供给,不免心中发怒,也不等黑猫落地,就在半空裡一口将牠衔住,牙关上不曾用力,一甩头便又把黑猫抛上星星盏,瞪目低吼,逼迫那野猫再依前法施为。

    那黑猫捡了条命,哪裡还敢不从,急忙使出浑身解数,在星星盏上一阵折腾,将铜盏中的灯油一点点倾倒下来,神獒自在下面伸着舌头接住,不曾错过半滴,舔了好一个舒服畅快。

    神獒虽然警觉狡猾,可哪裡会想到野猫敢给自已下套,又加上正值心火大燥,所以难免一时大意了,牠把灯油吃得口滑,也不问多少,只顾要吃,不料那灯油虽然非葯非毒,却不能多吞,俗话说:“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吃多了就得吊胯跑肚子,即便是硕大凶恶的巨犬,蹿上三泡稀屎之后,也会全身绵软无力,变得还不如一头绵羊。

    这神獒尚未来得及跑肚子蹿稀,先自被油闷了心,东西南北多已认不得了,牠隐隐觉得不妙,在地上打了两个转,愈发糊涂了,晕晕沉沉地一头撞在牆上,能撞棺材板的狗头坚硬无比,一脑袋便将破牆撞塌了半壁,就势卧地不起,嘴角拖着长长的馋涎,鼾声如牛,竟然昏睡起来。

    张小辫躲在石梁上,看见黑猫撺倒了靼子犬,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但还不敢大意,随手摸到两块碎石,从高处投在牠身上,那神獒满肚子灯油,心神昏愦迷惑,纵然是泰山崩在近前也浑然不觉了。

    张小辫大喜,骂道:“饶是你这恶狗奸滑似鬼,也教你吃了张三爷的洗脚水。”随即从殿中石柱上溜下来,壮着胆子在靼子犬身上踢了两脚,见果然睡得如同死狗一般了,嘿嘿一笑,叫声:“这是一报还一报,你就别怪张三爷心黑手狠了。”须知“容情趁早别下手,下手岂能再容情”?当下伸手从身上拽出“寸青”短刀,将神獒那颗狗头活生生切割下来,血淋淋地用石灰掩埋,裹在几层厚油纸中,外边则用块破布捲了,打个扣子当包袱缚在背后。

    张小辫刚想抽身离开,但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在天亮前做完,眼看时辰不早了,赶紧着手行事,他常在山野中走,识得许多野菜野草,他看剑炉附近生长几丛“七步断肠草”九-九書∧網,这是当地比较常见的一种毒草,就顺手摘了,再将没头的靼子犬尸体切割剔剥,从肚肠内掏出了那枚狐丹,贴身而藏,随后连狗血都一发收拾了,都堆在地炉当中。

    整个荒葬岭石殿分作三进,中间的地炉形如大鼎,底下有火眼火膛,山中又有得是枯树枝,他匆匆忙忙收了几梱,用火点了些乾柴,从后殿取了些山泉,连同几大丛七步断肠草,熬起了一大锅香肉汤。

    虽然张小辫手脚俐落,也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见那大锅中的肉汤已经一阵阵冒了出来,知道大事已定,急忙带着黑猫躲回殿顶。

    不多时,在荒葬岭附近游荡的大群野狗们,便被肉汤的香味引了过来,牠们都知道石殿是神獒的巢穴,山中野狗无不忌惮牠神威凶猛,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肉香愈来愈浓,更是教牠们难以抵挡。

    终于有两条贪嘴不要命的野狗熬不住了,横下心来鑽进了石殿,群狗见有带头的,哪还顾得了许多,立刻流着口水在后蜂拥而入,互相间你争我夺,把地炉中的肉汤吃了个涓滴无存,又各自把了块肉骨头就地埋头乱啃。

    七步断肠草的葯性一发,凡是吃过肉喝过汤的野狗,顿时都被葯翻在地,真好似“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把枪儹刺肚腹”,疼得偏地打滚,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死了个尽绝。

    张小辫眼见大功告成,心裡却是恍惚如梦,他以前偷鸡吊狗的事做多了,杀几条野狗的勾当自然并不放在意下,只是感叹林中老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看来张三爷时来运转的造化到了,可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不过是百十条野狗,一想到自已今后飞黄腾达的峥嵘时节,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跟着捨身丧命,难免有些心虚,那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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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自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以来,世上经过了“夏、商、周”上古三代,随后是诸侯国割据,五霸七雄闹春秋,才引出了秦王挥剑扫六合,又使得楚汉相争夺天下….这其间也说不尽有多少改朝换代的兴衰变迁,直至明末八旗铁甲入关,一举踏平南北,定鼎了中原,满洲天子在北京坐了龙庭,免不了一番励精图治,好让老百姓们休养生息,其间也曾有过“康干盛世”,一度海内无事。

    可是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的封建统治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外忧内患接踵而至,朝廷对内是横征暴敛,残酷镇压,对外则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逼得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其中以太平天国运动持续时间最久,规模最大,彻底撼动了满清王朝的统治。

    太平天国起义从粤西爆发,迅速席卷了大半个天下,当时世上无事日久,兵甲懈怠,大清帝国的军事力量,早已不能和当初八旗入关之时相提并论,由“八旗”和“绿营”组成的正规军久疏战阵,根本难以应对大规模战争,皇帝不得不下旨-由各地官吏主持招募团勇,筹建新军,以此御敌平乱。

    其实早在当年镇压“白莲教”的时候,朝廷就早已感觉到力不从心,经此开始大举兴办团练,用官府控制下的地方武装取代官兵作战,像清末比较有名的几支新军,诸如“湘军、淮军、楚军”等等,皆是藉着团练出身,营中兵勇或是父子兄弟,或为同乡同族,怎么打都打不散,所以战斗力极强。

    单说那马天锡,本是区区一个知府,就因为组建团练平寇有功,才被朝廷破例升为巡抚,他不仅深通为官之道,更是满腹韬略兵机,其家又出身于当地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实有呼风唤雨的能为,但他在朝中却没有什么依靠,要放在太平岁月守文的时节里,可并非是有真本事就能够平步青云担当重任,像马天锡这种在朝中没有门路的官吏,顶而头也就能混上个臬司、藩司,至于巡抚、总督之类的大吏,可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恰好有粤寇作乱,马天锡施展才干的机会也就随之而来了,他亲自找来许多富商巨贾,晓以利害,让他们出钱出粮出丁,组建团练协助官军守城。

    那些毫商巨富都是世辈经营,唯恐粤寇一到毁了自家基业,所以拚着倾家荡产,不惜血本地支援官府,当兵吃粮的人从来不少,更何况打着官家的旗号,只要是有粮饷,就可以迅速募集到大批团勇。

    凭藉着灵州城里边钱粮充足,而且城防坚固,地势险要,与粤寇恶战经年,大小数十仗,非但没有丢失城池,反而牵制了几股粤寇主力,灵州团勇也逐渐成为了一支善战的劲旅。

    皇上对此大为赏识,破格升了马天锡的官,让他总领治地内的军政事务,可马天锡心里跟明镜似的,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朝廷上许给的“顶戴花翎”只不过是个空头大愿。要想图个封侯拜相,关键还是得靠自已的实力,在尽力结交朝中权贵的同时,还要趁着眼下平乱之机,大举扩充团勇,手底下的军队愈多,将来升官的资本就愈多。

    所以在马天锡手中,除了赏握着各大商贾支援的团练之外,还招安了几股人多势众的向马和水盗,并且利用关系暗中和洋人交易,购买了许多犀利的西洋火器,把个灵州城守备得好似铜梆铁底一般。

    太平军接连打了灵州数次,都因为城高壕深,所以屡攻不克,如之军中粮草接济不足,也没办法持久围困,但此番卷土重来,大有志在必得之势,等到天刚破晓,一队队太平军便从四面八方聚集,先是放了一阵炮石,随后大队人马铺天盖地的向城墙扑来。

    灵州城里的守军,早已剑拔弩张地等了一夜,见粤寇蜂拥而来,声势极壮,真是旌旗蔽野,刀枪如林,但城中团勇多是久经沙场,此刻并未急于应战,各营全都偃旗息鼓,静静伏在堞口后边一动不动。

    城底下有三条壕沟,两边的沟里都插满了尖木桩子,当中一条深壕最宽,里面住满了污水,每条壕沟之间,都结着阻挡冲击力的鹿角刀栅。冲在最前边的太平军很快就到了沟前,被迫停下来拔去拦路的栅栏,还要再用竹梯搭桥,顿时有无数兵卒被沟障阻住,乱哄哄地在城下挤作了一团。

    这时就听城头上一通梆子急响,伏在城上的团勇齐声发喊,把一排排抬枪和劈山炮打将下来,一时间硝烟弥漫,铅丸激射,那些挤在城下的太平军被打得血肉横飞,你推我挤乱成了一片,有许多人在混乱中掉进了壕沟,不是被木桩戳死,便是落在污水里淹死,中枪带伤折足断臂的更是不计其数,血呼呼倒在地上大声惨呼,但太平军前仆后继,仍然是不顾生死地拥上冲击城壁。

    守军随即又放下擂木滚石,那些擂木上都嵌满了铜片铁钉,滚落下去一碾就接出一溜“血胡同”,只用城墙附近狼烟火炮轰响不断,强弓硬弩射得好似狂风骤雨,直杀得尸积如山沟渠满,血流成河映红了天,这场恶战,从拂晓打到正午,太平军死伤累累被迫暂时停下攻势,留下数千具尸体收兵后撤。

    马大人在城上举着单筒“千里眼”看了一阵,发现粤寇败而不乱,在附近聚拢人马安营扎寨,把灵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看起来竟然是要持久困城,心中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那位“图海提督”听报说粤寇在城下大败,被官军杀死无数,立刻顶着顶灰贯甲上城来观看战果,他全身戎装披挂,前后簇拥着几十名亲兵护卫,还专门有两个家奴给他扛着大刀,当然这口刀从没有人看见提督大人用过,纯属是增添虎威的一副摆设,等他到了城头之后,已被身上厚重的盔甲累得气喘吁吁。

    马大人一看这位爷台来了,赶紧命人搬了把太师椅来,请图海提督在城楼上坐了督阵,图海将军看到太平军在城下尸横遍野,心中颇为满意,扶正了头盔,咧着大嘴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当今圣天子在位,咱们的皇上是何等地英明神武?这些不自量力的发逆反贼无异是以卵击石,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我看也不用朝廷起大兵来剿,只须如此几阵下来,此辈丑类就已被咱们斩尽杀绝了。”

    马大人赶紧迎合,先说皇上乃是真龙下凡,确实英明盖世,神鉴无双,又赞图海提督是皇上手下的福将,但他心下却不以为然,眼见这一仗虽然杀伤贼寇无数,但胜得格外蹊跷。粤寇最是悍恶狡猾,要是都像这般前来送死,早就被官军扫平镇伏了,也不至有今日的气候。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先前被打死在城下的,应该都是些被粤寇掳来的流民和俘虏,敌军的主力却未受什么折损,只怕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此时有若干小股太平军到城下骂阵,这也是古代的一种“心理战”,不外乎骂那些“清妖”都是关外深山老林里成了精的妖魔鬼怪,占了汉室山河,乱我大好中华,又让大伙都在脑袋后面留上一条“猪尾巴”,谁不留就要杀谁的头,真他妈没了天理了,这等妖孽竟然还敢诬蔑我天朝的天兵天将是造反的贼寇,却不知古时仓颉造字的时候,是根本没有“造反”二字的,这都是官家自已捏造出来骗老百姓的,总教大伙蒙在鼓里受他们欺压,“清妖”没入关之前,不也是被咱们骂作满洲鞑子吗?劝你们不可违背天道助纣为虐再给清廷当什么奴才了,赶快幡然省悟,把城里的“当官的”全都绑出来献到阵前,跟着咱们的洪天王杀尽清妖,共用太平盛世。

    城中对此早有准备,也有先前拟好的骂词,专叫那些嗓门大的兵勇与粤寇对骂,无非是骂你这班专信什么“一竖一横”的发逆丑类,从来不尊先贤古圣,为首的那个贼寇为伪王,将自已打份得跟个西洋和尚一般,不过是介跳梁小丑而已,本来明明是我国朝子民,却胆敢蛊惑人心,妄自充做西洋神仙的儿孙,连自已的祖宗都不认得了,如今竟还扬眉袖手地大言什么天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天道是个什么东西,今天你等死伤惨重,想必已经领教了官军的雷霆手段,何苦再做此大逆不道的勾当?要知道回头是岸,劝尔等不如早日改邪归正,赶紧把一干伪王伪帅捆起来献到城下,官府念你们一时误信匪类妖言,必定不予追究,给了赏银就将你们发送回乡做个安分守已的良民,否则等朝廷大兵一到,天威之下你们个个都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双方开始时还都有劝降之意,但始终没人敢投降献俘,灵州城已经挡了太平军多时,经过一场场恶战之后,两边互有死伤,都对敌军恨之入骨,各自明白谁落在对方手里都得不了好,任其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

    骂到后来,就干脆变成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尽是些市井乡间的粗俗脏话,极尽歹毒诅咒之能事,直到红日西斜,那一阵阵南腔北调,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也未停止。马大人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粤寇似乎有意掩盖什么举动,他带着亲随,仔细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回,吩咐各营小心戒备,多准备火箭灯笼等一应远近照明之物,防止粤寇入夜后趁着天黑前来偷城。

    正在这时,马大人突然发现城下有些异状,他察觉到城南一片茂密的草木,显得有些精神委顿,但若非是仔细加以辨别,轻易也难发现,愈看愈是奇怪,豁然间省悟过来,心底惊呼道:“险些就被瞒过了,粤寇军中向来有掘子营,肯定从头天晚上就开始掘地穴士了,这是想在地道里暗中埋设炸药轰塌城墙,大概只等天色一黑就要破城”,他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到一声恰似撼地雷鸣般的轰然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才是“天翻地覆何日定,龙争虎斗几时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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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自古两军交锋,向来是兵不厌诈,太平军中的“掘子营”,昨晚趁着夜色挖开了一条地道,白天佯攻了半日,下午又不断遣兵骂阵,要引官兵出城决战,实则都是虚晃一枪,暗中早已把地道挖得又深又阔,并往裡边运送了大量火葯,打算等到入夜后点燃引线,一举炸毁灵州城坚固高大的城牆。

    但灵州城裡也有高人安排,把城防布置得如同铜牆铁壁一般,而且知道太平军惯用“穴地炸城”的伎俩,故此事先有所防范,在城根前的地下暗藏了许多“五雷开花炮”,太平军对此没有丝毫防范,果然有军卒无意中触发了“暗炮”的炮信,并且引爆了已方运入地道的火葯,当场就有一千多人被炸为了齑粉,纵有侥倖没死的,也都给崩塌的土石埋在了地下。

    由于暗道中的火葯实在太多,爆破的威力非同小可,震得城基都跟着颤了三颤,又摇了三摇,南城中距离城牆较近的房屋也被震倒了一片,压死了许多灵州军民。

    这时集结在南门外的粤寇,趁着城上守军混乱,在一阵阵鼓角声中调动大军,举着密密层层的重盾,架起云梯向灵州城猛攻而来。

    城上守备的团勇仍是用“劈山炮、抬枪、火统、弓箭、灰瓶、檑木”相击,但这股“太平军”都是粤西老营裡的精锐之师,从南到北身经百战,不是拂晓时攻的乌合之众可比,早把高大厚重的皮盾藤牌结成阵势,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盾牌上多是包有铜皮,挡住了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矢石枪弹。

    官军只好不断用“劈山炮”和虎蹲臼炮”轰击,虽然也杀伤了许多敌人,但那些太平军来得好快,犹如一股股腥红色的飓风,先锋营奋不顾身地抢到前边,用沙袋填平了深壕,后边的大军一队接一队涌过深壕,攻到了火炮射击不到的城根死角裡,随即竖起“云梯”,争先恐后攀向城头。

    当先爬城的太平军兵卒,都是些身手矫捷不输猿猱的少年之辈,个个精瘦黝黑,矢石敢当先,生死全不惧,攀梯登城如覆平地,只要他们上了城头,形成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混战,这灵州城多半就守不住了。

    城下的无数太平军将士,见那先锋营顷刻间就上了城头,都道是破城在即,顿时士气大振,发了狂似地举着刀枪呐喊起来:“进城杀尽清妖!杀尽清妖享太平!”喊杀声好似山呼海啸,吞没了一切。

    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声炸震的遍体酥麻,由身边的随从们抬到城楼裡,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急忙起身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攻城的是寇精锐,灵州团勇虽然凭藉火器犀利,捨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马天锡确实是个临危不乱的帅才,他急忙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告知各营团勇,要同时使用“殇水”御敌,这正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历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牆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晚上就已安排了许多兵丁,在藏兵洞裡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混合以“粪便、石灰”加以熬製,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开,用木桶装了,自女牆后一桶桶递上城牆,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泼洒下去。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檑木滚石,却挡不到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炮,迅速溃烂流脓,噬肌腐骨,直至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倘若是手足被烫伤,还可以让同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最是歹毒无比。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太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纷惨叫着翻落下来,涌下城下的部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退却,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太平军留下一大片尸体。

    马大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阴险性子,眼见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不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容易打得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周边劫杀,否则定可将其一举扑灭,成就一场不世的奇功。

    至于太平军在灵州城下遭受重创溃败之后,城中军民是如何休整戒备的,自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回来,恰好遇到粤寇打城,他见势不好,急忙调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等到黄昏了,见到大批太平军溃退下来,枪炮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整日的激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臂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怎麽死的都有,连壕沟裡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怵目惊心,急忙把枝响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接应。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餘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太平军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牆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以为张小辫必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体,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赶紧放下竹筐把张小辫接了上来,世人的交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不多交不深,不图利的也多半只是口头交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逃离出来的生死患难之交,自非寻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全是血污,却幸好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同孙大麻子稍稍整顿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大军溃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一直忙着清点伤亡,以及向各处部署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从荒葬岭回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急忙传他们进来。

    张小辫施过了礼,把背上的包袱解开,让众人观看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他知道凭自已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经过多是如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隻言片语。

    其时堂上聚集着许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刑场上,都是亲眼见过荒葬岭神獒是何等凶恶,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这小子独自擒杀,不免全都咋舌不下,谁也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只有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果然不是等闲的手段,竟能躯使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招“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另眼相看,他又告诉众人以前有个比喻,说是居住在海裡的老鳌见了海天广阔,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牠却不知道佛祖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尽头,所以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可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古代的大人物,早先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看待英雄踪迹。”

    众官吏紧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又都藉机称赞马大人是彗眼识英雄,能够广辨天下奇人异士,选拔人材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今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除去一桩大害,实在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然重用,看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一番,赏了许多钱物,让他暂且回去好好歇息,张小辫终于在人前显了些手段,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得意,只道自已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发迹光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博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流传不朽,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本事了,古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想?

    张小辫志得意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发财的美梦,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忽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火速前去听令。

    原来灵州城裡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外外炸塌了地道,虽然没有损坏城牆,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断往外喷涌了许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怎样,可随着白雾愈来愈浓,那云气凝聚变幻,久久不散,逐渐形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但一十六层的八角玲珑宝顶,每一层都真切异常,甚至连坦簷崩毁之处,也尽是清晰可辨。

    白雾幻化成的古塔高上青天,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就那麽一动不动地浮在空中,此时红日高悬,浮云淨扫,四周碧空无际,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以有此异象。

    连城外的太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遥相观望,个个心下骇异,还以为是城裡的“清妖”使出了什麽邪法,只得暂时罢了攻城的念头。灵州城裡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什麽“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蟒吐雾,众说纷纷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真相,还有人给巡抚马大上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吉凶,料其根源必在地下,咱们府衙裡做公的有三班四快,其中顶属张牌头艺高人胆大,出了众的眼明手快,而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这正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裡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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