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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猫》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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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9 10: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话说当年有个金棺村,为什么叫这名呢?只因自古以来,皇帝的棺椁叫“梓宫”,贵妃的棺椁则称“金棺”,传说当年某位贵妃生前受宠,但得罪了太后,被赐银铃金挂,也就是拿绳给活活勒死了,由于这位贵妃死得冤枉,太后和皇帝晚上一闭眼就看见她身穿红裙前来索命,为了安抚她的亡灵,就远远地修了座墓,将这贵妃的尸骨埋了进去。

    在下葬之前,贵妃的金棺,被攒停在了这村中的一座古寺之中,后来连村子带庙都改了名,村叫金棺村,寺叫金棺寺,但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了,那屈死的贵妃埋香地下千百年,丘陇早平,已经没人知道这座古墓究竟在什么地方了,只有这金棺村的村名,以及村中那座破旧不堪,随时都可能倒塌的破庙为证,残砖败瓦似乎在默默述说着:“过去的岁月里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到了清朝末年,爆发了席卷大半个天下的太平天国起义,由于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是广东人,所以这场农民起义在当时也被称为粤寇之乱,战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金棺村一带的百姓深受其苦,官军与义军之间各有攻守,杀伐甚重,战事过后,往往浮尸遍野,大部分尸体都没人处理,附近的老百姓就算想埋也埋不过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数血肉之躯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外,任凭乌鸦和野狗随便啃啄。

    吃死人的不仅是野狗和乌鸦,就连村中人家所养的家狗和猪,也跟着一道吃死尸,赶上乱世别看人没吃的,可这些畜牲可都跟着沾光了,经常啃吃死人的猪绝不同与一般的猪,这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啃过死人的猪肥得吓人,毛光皮亮,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冒着凶光,这些猪虽然肥,但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可一辈子都不敢再吃猪肉了,而且看见别人吃猪肉自己就忍不住想吐。

    在金棺村里有个孤儿,姓张,排行第三,有两个姐姐都早早夭折了,他自称张三,也不知他大号叫做什么,因为头发天生的又稀又黄,到了十五六岁,这辫子仍是留不起来,只好用草绳随便扎个狗尾似的小辫,凡是识得他的人,都以“张小辫”相称。

    张小辫穷得连半间房子都没有,平时就住在那叫做金棺寺的破庙里,推倒了庙中的泥塑神像,铺些乱草睡在泥台上,白天到各家各户帮忙挑几桶水、干点杂活什么的,干完了活讨口饭吃,他也曾跟棺材铺的师傅当过学徒,还拜过算卦的老道为师,但由于年景不好,师傅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养得了徒弟,所以这几样营生都没学到底,有时侯生活艰难,一连几天都没东西吃,就只好到了晚上靠偷鸡摸狗充饥,他知道自己家境中落前,祖上曾是京城里的大官,内心深处仍拿自己当爷,对自己偷鸡深以为耻,可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混口饭吃谈何容易,饿急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什么出身门庭了。

    近年天灾人祸不断,村里的粮食不如往年那般富裕了,连讨口吃的都不太容易,这天夜里,张小辫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横躺在神坛上翘着二郎腿,望着从破屋顶中漏将下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得弄点什么吃的充饥,不然实在挨不过去了,这些年来他最拿手的就是偷鸡,村里养鸡的人多,隔三差五的偷上一两只,这么多回从来没失过手,从不失手并非走运,只因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独门的偷鸡绝技。

    打定主意,张小辩就借着月黑风高,摸到了村中王寡妇母女的院子外边,这家没男人也没养狗,门墙又低,而且张小辫对各家鸡窝的位置了如指掌,没废什么力气就翻过墙头,发现鸡窝里的老母鸡睡得正熟。

    张小辫看得明白,但他没有直接探手去抓,而是悄悄把手伸进鸡窝里,施展独门绝技,轻轻的去搔那老母鸡的腹部,不管是有人偷鸡还是黄鼠狼钻鸡窝,窝里的鸡必定会扑腾鸣叫,那样主人就会被惊动起来,可张小辫自有他的办法,只轻轻搔得几下,鸡窝里的老母鸡不仅没扑腾乱叫,反而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态,很享受有人替它搔养。

    张小辩心中窃喜,只要第一下没失手,这只鸡就算是偷到手了,看着那母鸡心中发狠:“我不能白伺候你,等会儿到破庙里拔鸡毛的时候,你就没这么舒服了。”他心中高兴,手底下也没闲着,一只手不断替那老母鸡解痒,另一只手揭掉鸡窝顶棚,打算把老母鸡从上边抱出来,可大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鸡可偷,手艺生疏了,也可能是连饿了好几顿,反正手底下发虚,竟然把母鸡抱到鸡窝顶的时候,一个没抱住,将那老母鸡摔在了地上。

    老母鸡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地正惬意间,忽然叭嗒掉了下来,立时从美梦中惊醒了,它大概也明白这是有贼偷鸡,哪肯甘休,乍着鸡翅扑腾了起来,闹得动惊很大,果然惊动了家中的主人,就听窗户里的王寡妇骂道:“哪个小贼又到老娘门上偷鸡,肯定是住棺材庙那挨千刀的张小辫,老娘就剩这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了你也不肯放过……”说话声中就见纸窗一抬,一个夜壶从屋内飞了出来。

    张小辫见黑呼呼一物从屋里掷出,急忙低头躲闪,那夜壶本就没有准头,噹地一声砸在了院墙上,臭液哗啦四溅,他心道不妙,想不到三爷名声在外,那王寡妇一听母鸡扑腾就知道是三爷在此,而且兜头将一个又骚又臭的夜壶打将下来,被她拿住了少不得一顿好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张小辫不敢怠慢,翻身跳出院墙,耳中还听得院中王寡妇的叫骂声不断,似乎她在招呼她的女儿小凤去邻居家借狗追贼,张小辫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此言果是不假,偷你只鸡又没得手,犯得上赶尽杀绝吗?等将来三爷发了迹,赔你个紫金尿壶……”

    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毕竟做贼心虚,而且听到四邻家中有养狗的,这时也都被王寡妇那盏夜壶打在墙上的动静惊了起来,一时之间到处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乱成一片,人们都以为是山贼进来劫村了,这回娄子捅大了,张小辫知道必须得出去避两天,否则人人知道他夜宿金棺庙,一旦被堵到那破庙里,可就插翅难逃了,于是在夜色中一路狂奔,逃出了村子。

    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住脚步,村里的人声狗吠都已远不可闻,张小辫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连呼哧带喘地举目四往,想看看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冷星稀,枯树荒草,草丛间坟丘起伏,石碑嶙峋,刚才慌不择路,却是逃进了村后的坟茔之中。

    这片坟地据说是块风水宝地,而且此地无主,十里八乡死了人都往这埋,无数坟丘是一个紧挨着一个,封土新鲜光洁的是近年新坟,长满了荒草的老坟更是多得数不清,前些时候有数股粤寇在这一带出没,跟官兵恶战了几场,才刚刚退去,战场上积尸数千,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发臭,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疫情,所以最近这周围的百姓死得比以往多出许多,这片坟地也随之添了许多坟丘,家境稍微富裕的都有碑有棺,那些穷苦人家就没那么走运了,临死混上口薄棺就不错了,或者干脆直接拿麻席一卷胡乱刨坑埋了,坟包也小得可怜,至于石碑更是能省就省,或是插块木牌树枝代替,那些没有了记号的新坟,很快就成了无主的孤坟。

    到了晚上,乌云遮月的时候,坟地里就有鬼火闪动,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草间蹿出,还有些不知道是鬼哭还是狼嗥的怪异响动,不时从坟地深处传来,听得人肌肤起栗。

    张小辫一向胆大包天,反正是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不是扔,所以他向来豁得出去,从不忌鬼避神,要没有这种胆量,又如何敢一个人在晚上住到那神佛狰狞的破庙之中,不过一看自己跑到了这片坟地,心里还真有点打怵,赶紧对四周的墓碑坟丘做了个罗圈揖:“各位大哥大姐,小人张三不敢造次,无心惊扰,得罪勿怪,得罪勿怪……”

    说着话他转身就要离去,正在这时,忽听身后的一个坟丘里面,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听上去好象是有人在使劲在撞木板门,不过这乱坟茔子里哪有人家的门户,这声音必定是在撞棺材盖子。

    正值中夜,四下里静得出奇,显得这撞棺材盖子的声音格外惊心动魄,张小辫觉得自己脑袋后边拖着的小辫都竖起来了,但他并没有立刻逃跑,刚才跑过了劲喘个不停,加上肚里又没食,实在是迈不开腿了,当下用衣袖抹了抹鼻涕,打量着四周的坟茔,心想这是哪路死鬼跟你家三爷作耍?三爷不是给你们做过揖了吗,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想吓得三爷磕头求饶不成?

    可那坟中撞击棺材的声音越来越大,张小辫猜想许不是有盗墓掘冢之辈在撬棺材?定要看看是什么做怪,要是真有挖坟掘墓的,三爷就吓他一吓,给他来个贼喊捉贼,卷了他的脏物,这叫贼吃贼越吃越肥。

    他三两步转到坟后,只见这是一座无主新坟,土丘下被人掏了个大窟窿,那“砰、砰、砰……”的怪声,正是从那窟窿深处发出来的,他刚到近前,就听那坟侧的窟窿里一阵巨响,一张满面流血红毛丛生的大脸从窟窿里探了出来,那张脸最显眼的地方,是脑门上生了一个椭圆形的大肉瘤,吐着鲜红的舌头,嘴边牙齿上还挂着人血,双眼凶光四射,恶狠狠地盯着张小辫。

    张小辫心中叫苦,怎么就没想起来是这个东西!现在想起来也晚了,只好转身落荒而逃。原来早年间的野狗和现代的野狗大有不同,有些野狗的种类在民国后社会稳定下来就逐渐绝迹了,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因为死的人太多,暴尸于野的情形到处都有,所以吃死人的东西也就多了,乡下山野间有种专吃死人的野狗,能闻着死人的臭味在坟上刨洞,刨到棺材了,就用脑袋撞破棺材挡板,然后把棺中死尸拖出来吃肚肠子,这种野狗体形巨大凶残,吃多了死人的肠子它就不想再吃别的东西了,有时候碰上落单势孤的活人,也往往直接扑过去咬死,长着血瘤的野狗常年吃死人肉,身上尸气重,牙齿带有尸毒,被它咬到了就别想活,它的特征是脑袋上长了一个血红的大瘤子,这瘤子比铁锤都硬,穷人的廉价薄棺,最好的不过是“三寸柏木板”,棺板被这狗头撞不了几下就能撞穿,这种简易的棺材有个俗名就叫“狗碰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死者家人买了副“狗碰头”回去,将死者尸体盛敛下葬了,家人也就算尽到心了,然后棺材里这位您就等着喂野狗吧,可在当时,就连这种三寸板的“狗碰头”棺材还都供不应求。

    这正是:“人无伤犬心,狗有屠人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本帖最后由 残肢书生 于 2009-3-9 14:06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接前文,说的是张小辫半夜偷鸡不成,误走荒坟,不料惊动了一只在掏死人的野狗,那只野狗掏了座新坟,刚刚撞开了棺板,咬得棺中死尸开膛破肚,正要往外拖拽肚肠,忽听背后有动静,立刻打坟中钻了出来,它也是饥火中烧,加之又刚舔了些人肉尸血,此时一见单个孤丁堵着洞口,那双布满红丝的狗眼顿时凶光毕露,“嗷”的一嗓子从坟墓里蹿了出来,奔着来人便咬。

    张小辫一看大事不好,叫了声:“有种的别追来……”话音未落,扭头便跑,本来明明跑不动了,但惊慌之下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撒开两条腿飞也似的就在坟地里跑开了,他心知肚明,要是一直这么跑下去,不出十步就得让那野狗扑住扯出肠子,灵机一动,脚下疾停,躲开背后野狗扑咬之势,斜刺里跑向坟地深处,借着墓碑闪躲逃避。

    野狗猛扑了一空,不禁恼羞成怒,随即一拨狗头,抖了抖脑门上那颗血红的大肉瘤,也是一头斜撞出去,紧追着张小辫乱咬,可张小辫在坟丘和墓碑之间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钻,坟茔间地势高低错落,挡住了野狗狂追的去路,这一人一狗就围着几座坟墓兜开了圈子,那野狗虽是猛恶凶残,眼看到嘴的活肉,却一时难以扑住。

    最后这野狗终于明白过来味儿来了,它不再跟张小辫在坟茔地里乱钻,而是一个虎跳,跃上一座高大的坟头,想要居高临下,直接蹿下去吃人,这就叫狗急跳墙,其实就算它不这么干,那位张三爷也快跑不动了,他此刻吁吁气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开来。

    但狗急跳墙,人急也能生智,张小辫眼见自己陷入绝境,这厮胆子倒也真大,将生死置之度外,干脆弯腰蹲在了地上不再逃了,自古兵不厌诈,三爷这招也绝非是匹夫之勇,在乡下走夜路,难免会遇到豺狼野狗,老百姓们在吸取了无数血的教训之后,逐渐摸索出了一些防身之道,有句话说得好:“狗怕弯腰,狼怕捣咕。”

    豺狼野狗再怎么凶残,也自有它的弱点,狼的疑心最重,如果一个人在晚上遇狼,难免胆战心惊,可要转身一跑,十有八九就被狼追上吃了,可如果当时沉得住气,假装对恶狼视而不见,在口袋里东翻西翻,做出一些连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动作,那狼就不敢轻易过来咬你,它疑心你这是设计要收拾它;而野狗也不例外,野狗就怕人弯腰,它担心人一弯腰,是打算捡棒子打狗,甭管多凶恶的狗,天生就对棍棒有种极强的畏惧之意,叫花子都带打狗棒,正是出于此因。

    可也该着张小辫走背字,他大概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时常显得贼眉鼠眼,身上正气不足,此时把腰弯了假装要捡棍棒打狗,那野狗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从坟丘上顺势蹿下,重重扑到了张小辫身上。

    张小辫叫了一声命苦,还以为自己要丧身在此,没想到他身后坟丘土垄下有个裂缝,缝隙宽大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口,那洞口都被荒蒿乱草掩盖了,即使走到近前也是看不分明,此刻他被那恶犬一扑倒地,连人带狗都落进了坟窟。

    那坟地土隆下的裂缝虽深,颈口处却是好生的狭窄,张小辫身子骨单薄,顺着裂缝斜刺里滚了下去,可那野狗常年吃死人肚肠,生得似马驹牛犊般壮大,硬生生卡在窄处,揉做了一团,进退不得。

    张小辫捡了条命,也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此时落在地缝深处,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在何方,使劲揉了揉眼睛,望见远处忽明忽暗的似有灯光,于是打点精神摸将过去。

    无移时,土垄岩层已尽,摸至一道寒气逼人的石壁,触手所感石壁之砖奇大,凛冽之气透人骨髓,那壁上裂开一缝,穿过缝隙便能见到壁后是间石殿,墙上钉了一盏命灯如豆,明暗恍惚,张小辫哪知其中厉害,见有灯光,便从墙缝间挤身而入,待看明殿中情形,更是觉得诧异莫名。

    但见那石殿命灯下摆着享桌,享桌是种青石棺床,其上停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年纪约摸十八九岁,身上敛凶衣嵌金戴银好是阔绰,看服色绝非近代之人,可这年轻女子云鬓雪脂,眉目清丽脱俗,又哪里象是故去千百年的死人,张小辫害怕归害怕,不过眼下生计没有着落,正穷得揭不开锅,见命灯下珠光宝气,如何能不动心。

    殿内还摆有许多造型诡异的纸人纸马,死者身旁更有一池碧水晶莹清澈,张小辫刚才逃得口干舌燥,当下用手掬了几捧水喝个痛快,只觉甘甜胜于仙露,不过仙露到底什么滋味却从没尝过,喝完水脑子就灵活了些许,心想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命苦之人是怕穷不怕死,于是狠一狠心,凑到凤尸近前,拔金钗、褪玉镯、拽香鞋,把值钱的东西全扒取了下来,又脱下那女子一件敛服打了个包裹,边忙边对那女尸说话给自己壮胆:“看你这小娘子穿金戴玉,生前想必是受用过的贵人,小人却已三月不知肉味,不得不借小娘子些零碎事物换些米面粮油为生,小娘子莫怪,日后若让小人有出头的时日,再来还你人情……”

    正当张小辫掠取金玉之时,忽听石殿角落里一声猫叫,连忙转头一看,只见从那没有灯光的黑处爬出一只大花猫,出人意料地是,那花猫竟作人声悲鸣唉嚎,哭得凄风惨雨,张小辫见过出殡的哭孝子,这只花猫怎么就如同是在给死者哭坟吊丧,这老猫岂不是成了妖怪了吗?

    那只大花猫对张小辫视若无睹,瞪着两盏红灯般的眼睛悲哀哭嚎,猫哭之声在这寂静的地下格外凄厉刺耳,张小辫不免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这老猫也来装神弄鬼,心中不由得动了杀机。

    想到这,他趁那花猫不备,用裹着金银之物的敛服突然将其按住,只觉那大花猫挣扎了几下,就被活活憋死了,张小辫心想现在饿得走回金棺村都走不动了,三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你这成精的老猫祭祭五藏庙,看看道底是你这鬼猫的道行大,还是你家三爷道行深。

    张小辫胆大包天,仗着以前跟老道学过画符捉鬼,半点也不把幽冥之事放在心上,他把这好大一只花猫拔皮开膛,胡乱收拾一番,就拔下石壁上的命灯,在殿中找些纸马香锞拢起堆火来,就将那猫肉在火上翻翻回回地烧烤,不成想手艺不成,却把那花猫烧得焦了,外边黑糊糊地成了一层黑炭,但张小辫饿得紧了,饥不择食,闻了闻还挺香,也不觉得有多糊,张口就想去咬那烤猫,忽然一双冰冷如勾的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就听背后有个阴森森的声音在问:“小厮,可见我宫里的花皮猫去了哪里?嗯……你这短命小鬼烤的是什么东西?”

    张小辫惊得魂不附体,胆子再大也撑不住了,想画符念咒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随口应道:“没……没见,这烤的是……是烤鸡。”只觉身后一股凉气吹来,他全身颤栗,汗毛孔都好似结出一层冰霜,背后那女子的声音再次逼问道:“烤鸡怎么会有四条腿?”张小辫硬着头皮辩道:“三爷烤的这是两只鸡,两只烤鸡四条腿……”

    有分教:“阎罗殿上充好汉,怨魂缠腿怎得脱?”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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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5: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张小辫懵懵糟糟闯入一座古墓,见有一只老猫哭坟,便以为是妖,当即下手害了那猫性命,剥了猫皮在火上细细地烤,不想惹出墓中屈死的厉鬼前来寻猫,张小辫被那鬼从身后掐住脖子逼问情由,他兀自强辩烧糊的这物是鸡非猫。

    身后那鬼如何肯信,钢爪般也似一双冰冷大手,恶狠狠锁住他的哽嗓咽喉,张小辫只觉颈中吃紧,赶忙去掰那鬼手,但他身单力薄,又饿了数日,却哪里挣脱得开,顿时翻起白眼吐出舌头,正是无常二鬼索命来,哪管你阳世难割舍,眼瞅着张小辫被掐得三魂七魄离壳,就要去到那枉死城中做个怨魂。

    正在生死相分之际,忽闻霹雳一声,石殿内飞砂走石,身后石墙被土炮从外打破了一个窟窿,张小辫被烟尘碎土一呛,涕泪横流,耳朵震得嗡嗡轰鸣,脖子上的鬼手也就此消失无踪,但听得被土炮打破的砖墙后有人声响动,张小辫立时翻倒在地装死,他飘零江湖日久,也好个急智,明白这是有贼人前来盗墓,若被他们撞见多余的活人在这石殿里,自己必被贼寇害了性命,事急从权,只好躺在石墙破损的瓦砾堆中纹丝不动,这几年兵祸横生,到处都是死人,横死惨死无人收尸者屡见不鲜,所以他装起死人来几可乱真。

    所谓无巧不成书,还真就让张小辫给猜着了,原来是有两个盗墓贼,早就打听得金棺村坟茔地下有前朝古冢,踩盘子认泥痕,反复堪验之后挖掘盗洞,盗墓是暗地里偷摸之道,半分急切不得,非只是三两日的功夫,只在夜晚才肯勾当,直用了半月有余,方才发至砖墙。

    今夜三更,两个贼人携带工具再次潜入盗洞,以土炮破了墓墙,见冥殿中命灯仍在亮着,料定殿中并无瘴疠之气,当即笼烛而入,其中一贼身披蓑草长衣,进了石殿,见盗洞口躺着个皮包骨头的少年,灰头土脸面目难辨,且一动不动是个死人,那贼奇道:“咦……这贵妃娘娘的金棺墓里,却有个殉葬的接引童子,不过这童儿怎地恁般大了?人殉的童儿不都是十龄以下为佳?”

    他身后那贼却催道:“是殉死的小监亦未可知,贤弟也休要多问,这冥殿中最忌好奇二字,快取了明器回去,时辰若早时,还能连夜到城里观花楼找个小相好的亲热亲热。”

    两个盗墓贼发财心切,自是没心思仔细打量装死的张小辫,先绕殿一周,见后壁有个被地震震开的裂缝,成年人钻不进来,并未在意,随后径直来到棺床前,见并无棺椁,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素衣无饰直挺挺躺在其上,二贼见此情形都惊诧莫名,惊的是这女尸保存如此完好,竟似活人入睡,稍不留意就能惊醒了她,人死不腐不枯,一是怨念难消,二是已成僵人,三是死得不明不白,沉冤待雪,不知这贵妃却是有何古怪?诧的是一无棺椁,二无明器,相传当年有纸棺纸衣的薄葬之人,也许年久纸棺纸椁都已消解尽了,但没有殉葬的明器着实令人恼怒,废了这么大劲,难不成空手而回?

    张小辫躺在地上听到那两个贼人破口大骂,心想:“二贼有所不知,那一包金银首饰都被你家三爷卷包收了,正压在身下,你们既然扑了个空,就别赖在此地不走……”他之所以如此盼着那两个贼人速速离开,实是装死装得太久,在碎石尘土里全身生疼,想大口喘气也是不敢,再难坚持下去了。

    可有道是“贼不走空”,那二贼怎肯甘休,俩人一瞧贵妃身上还有几件衣服,当下协力用绳索套了凤尸,将衣衫一件件尽数除了,可怜那贵妃含恨而死,埋香地下尚未化去形骸,到头来又被两个贼人剥得精赤条条,身上连一丝线头也没剩下。

    二贼裹了贵妃的衣服,又取了适才张小辫没拿的屁塞和口含,正待离去,但见到脱了个溜光的凤尸,真是好端端一床美色,怎么看也不象是个死人,不由得全身燥热,淫心大盛,生起了奸尸的邪恶念头,二人往常盗掘古冢,从没发过什么大财,见到棺材中的那些死人,无不又臭又烂,或是朽得仅剩几块骨头了,但这贵妃是什么人?那是皇上才能睡的女人,今夜天赐良机,何不尝尝当皇帝老儿究竟是什么滋味?

    越想越觉得全身发热口干舌燥,俩人随手掬了几捧玉池中的清水,让清凉之意压了压心头欲火,毕竟奸尸这事从没干过,不过酒气财色四面墙,不是神仙跳不出,艳尸摆在眼前,喝了凉水也不济事,反倒把淫心撩拨得旺了,万事都有个开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犹豫什么?

    秀才见面讲书,屠户见面说猪,俩盗墓的贼人在一起能商量什么好事?俩贼人互相壮了壮胆,为了防止凤尸乍了,用麻绳先把她脖子吊住,双手扎了,随后二贼奸笑着爬上棺床,要图一番皇帝老儿般的风流……

    张小辫躺在殿角正撑得难耐,听那俩盗墓贼嘻嘻笑着去奸那凤尸,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可不敢轻举妄动,惟恐惊动了二贼,但听得片刻,这墓室中竟然没了动静,那对盗墓贼就好象突然消失了,他不禁又惊又疑,又苦等了好一阵子,石殿里仍没动静,这才悄悄侧过头偷眼观瞧,只见两个贼人趴在贵妃赤裸的凤尸旁,各自提了一把尖刀,互相刺入对方胸膛,脸上还都保持着僵硬的淫笑,血流满地,竟已死去多时了。

    书中暗表,冥殿里的“金池玉液”,正是一个索命的机关,寻常之辈,哪知它的厉害之处,如饮此水,必癫狂至死,被怨魂缠身。

    张小辫哪知其中缘故,但坐起来一看地上却无烤糊的老猫,也猜到了一两分那鬼水不能轻易就饮,饮后有恶鬼缠身,他大吃一惊,一激灵从地上跳起身来,想要抄起那包明器夺路而逃,不料伸手一探,没有摸到明器,却摸到了毛绒绒一堆活物,殿中命灯恍惚欲灭,一声阴森的猫叫在他身后传来。

    这正是“不进阴曹地府门,哪知活人多舒服”,毕竟不知金棺坟又生处何等变故,且留下次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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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小辫摸得毛绒绒的一只老猫,只听那猫叫声凄惨悲厉犹如鬼判催命,不禁暗骂一声:“石头发芽,公鸡下蛋,许是前世不修?怎地天底下的怪事都叫三爷撞上了,我日你死猫的先人,休要冤魂不散再来缠我……”心中虽是骂个不休,实则惊惧已极,三魂悠悠着地滚,七魄渺渺满天飞,恨不得脚下生风赶紧开溜,但是连惊带吓,加上腹中五脏庙久未享受供奉,虽是想逃,却只有心无力。

    心神恍惚之际,张三爷就感觉一只大花猫爬上了自己的头顶,他以为这猫是鬼变的,又哪里敢去动它分毫,任凭那花猫在自己头顶肩膀之间,蹿上蹿下地来溜了几个来回。

    张小辫暗骂死猫欺人太甚,偏又发作不得,就在这时候,墓室角落中蓦地里站起一个人来,这屈死贵妃的金棺墓中,四个角落阴晦积郁,暗不见物,张小辫何曾想到那里会藏得有人,而且此人定是在自己和两个盗墓贼之前进来的,天知道来者是人是鬼,惊奇骇异,全然不知该做何理会,只好呆坐在原地看那人意欲何为,他陷入眼下这般境地,接下来不管是死是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只见那人身材瘦小,佝偻着身子,看样子象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身穿一席破旧不堪的灰色布袍,脸上遮了块黑布,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岁数,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怎么看都不象是活人。

    张小辫看了这人长相,心道不好,怪不得贵妃小娘子没有棺材,尸体直停停的撂在床上,原来那棺材板修炼成精了,变做个干瘦老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这当口出来,怕是要去三爷。

    可从墙角走出来的那个精瘦老头,并没有理会张小辫,他径直走到墓床前对着凤尸行了一礼,随后给墙上那盏命灯添了些灯油,把墓室中的情形照得更加明亮了,随后又去那两个倒霉的盗墓贼尸体怀中摸索了一番,搜到一包干粮。

    老头捧了干粮,这才颤颤悠悠地走到张小辫面前,把干粮面饼扔在他面前,然后一言不发的瞪着张小辫仔细打量,他那对精光闪现的眸子,好象能看透人的骨髓血脉,瞧得张小辫肌肤起栗,全身都不自在。

    张小辫头上顶着只猫,看了看对面的老头,又瞧了瞧扔在面前地上的干粮,不禁饥火中烧,他人穷志短,估计这老棺材精把干粮放在这里,八成就是让张三爷吃的,人在矮檐下又怎好不低头?他赶紧伸手抓过面饼,胡乱往嘴里塞着,那饼子干得都打裂了,但张小辫知道古墓里的泉水活人不能随便喝,于是翻着白眼硬往肚里咽。

    他一面狼吞虎咽,一面以“人莫与命争”来开解自己,看来三爷眼下还要再艰难困顿些个时日,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这人若年少,便是来日方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就轮到张三爷时来运转,到时候天天大块吃肉……

    张小辫也不顾那老头盯着他看,只顾填饱肚子,可忽然想到:“糟糕,老棺材成精那是要吃人喝血的,难不成它瞧我身子单薄瘦弱,便要先喂得我肥胖了再吃?”想到此节,他神色鄂然,看着面前那蒙着脸的老者,嘴里含着几大块干面饼,硬是不敢再继续咀嚼了。

    那老头忽然对张小辫说:“后生且休要惊慌,你可知老夫我是何许人也?”他说话的声音便犹如锯木头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张小辫一看棺材精开口说话,心想若能套上交情,此事八成还有转机,他常年流落四方,目睹世上现状,多少知道些世态炎凉的道理,阿谀奉承那套也都明白,见人就说人话,遇鬼需说鬼话,加上他言语便给,嘴皮子好使,此时听那老头一问,赶紧使劲咽下口中食物,答道:“小人张三,虽不知老前辈是何许人也,不过义气之情见于眉宇,想来定是当今世上的一方豪杰……”

    那老头闻言,已然明了张小辫不知他的来历,当即点了点头,引着张小辫来到一面墓墙边,用衣袖抹去墙上灰尘,露出一面古彩斑斑的壁画,画上是数不清的猫,花猫、白猫、黑猫……或憨睡、或嘻戏、或扑捉鸟雀,猫的种类姿态五花八门,虽是神态各异,却无不栩栩如生,原来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百猫图。

    张小辫暗自吐了吐舌头,赶情贵妃小娘子在宫里养过这许多老猫,死后也要将它们画在墓中相伴,但不知这老头到底是何居心,让我观看这群猫图想做什么?

    心下正自狐疑,就听那老者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想办法数清画中究竟有多少只猫,若数错一只,你这辈子就要跟我一样留在金棺墓里,永远都别想重见天日了。”

    两个盗墓的贼子用土炮把墓墙炸得豁然洞开,可那老者却说倘若数不清墓中的百猫图,今生今世就休想再见天日,要给贵妃娘娘留在这阴森的墓室中陪葬。

    张小辫闻听此言不禁失色,他向来知道幽冥之事绝非虚妄之说,何况刚刚这墓中闹鬼他是亲身经历,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不信了,难道这老者同样被墓中怨魂困住脱身不得?

    那老头木雕泥塑般地丝毫不动生色,蒙住的脸上仅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见张小辫惊得蔫呆呆不知所措,只好对他说出一番话来,让他得知其中根苗。

    原来金棺坟中的贵妃,生前嗜好养猫,爱猫成癖,常蓄佳猫过百,并给它们精制小床榻及锦绣帏帐等诸多玩物,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俨然将戒备森严的禁中大内,当作了猫园猫圃,然而她养的这些猫皆是珍品,屡显灵异,结果惊了太后,被逼银玲吊挂而死。

    贵妃含恨而死,被葬在金棺坟中,太后狠毒,又将她养的百余只猫,无论良贱尽数绞死埋在墓室金井之下,金井中一股清泉,皆为死猫怨气所化,有误饮此泉之辈,则必见厉鬼,刚才算是张小辫命大,被盗墓贼的土炮震昏了片刻,否则此时早已到森罗殿上标名挂号去了。

    张小辫听到此处险些落下泪来,哽咽着对那老头说道:“想小人张三怎么地如此命蹙?被恶狗所逐误入此地,又不曾伤损了贵妃娘娘的凤尸分毫,竟会鬼催般喝了几口泉水,惹来祸事上身……想来这位老前辈也是同样遭遇,前辈都未曾数清墙上绘了多少只猫,小人年轻识浅,恐怕更没指望了……敢问前辈高名大姓,仙乡何处?又怎会对金棺坟中的掌故,所知如此周详?”他盼着跟那老头同病相连,万一自己出不去了要在古墓中过活,还指望那老头能给些照应,于是连套近乎,但他心中尚有三分疑虑,说到最后不免要探探对方的口风。

    那老头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了,冷哼了一声,说道:“老夫云游四海,到处为家,活得年头多了,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如今世上识得老夫的,都以林中老鬼相称,在这金棺坟里苦候了多年,没日没夜不分黑白地为贵妃娘娘守陵,只为等来一个能数清百猫迷魂图的福大命大之人……”说到这,老者锯木头般地干笑两声,似是不怀好意地盯住张小辫:“嘿嘿……就不知这人会不会是你张三?”

    张小辫大吃一惊,眼见墓室中命灯昏黄、鬼气迷漫,愈发觉得这蒙着脸的老头不是活人,何况连他自己都自称是什么“林中老鬼”,只怕唤作“墓中老鬼”才更恰当,这老鬼既非盗墓贼,也不是象自己这般“一身撞开是非门”误入此地,听他言下之意,已在墓中等了不知有多少年月,鬼知道究竟是有何图谋?往深处想想,不免令人觉得头发根发乍。

    想到此处,张小辫有心想逃,口中应付道:“原来老先生是在等人,小的我尚有要事在身,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娘等着抓药,可就恕不奉陪了……”说着话脚下生风转身便逃,忽觉背上衣襟一紧,已被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老头一把揪住,拎小鸡似地将他贯到墓墙前:“天亮前若是数不清楚,可休怪老夫无情。”

    张小辫被捏得痛入骨髓,这时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由任人摆布,被逼着去数“百猫迷魂图”,初时只是走马观花地粗略一观,此时定了定神再细加分辨,只见墓墙上的群猫分布有致,其中似是大有名堂。

    往日里,张小辫所见之猫,大多长得不怎么招人待见,当时养猫为嬉都是京中王官贵族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一只没有杂毛的纯白狮猫,或波斯大猫等佳品,往往在京城中要价极昂,而在乡间坊里和寻常州府,则多是些脏兮兮的贼猫野猫,即便偶有家猫也是毛色灰暗,品相不佳。

    反观金棺坟的“百猫图”,上半部分尽是猫中佳品,面圆齿锐、体丰神定,黑者如乌云盖雪,白者如银钩玉瓶,虎纹斑斓者如同团滚绣球,而中部所绘之猫略次,越是接近墙根,壁画上的猫越是低劣。

    最底部是四只一模一样的精瘦小猫,唯独目光炯炯,不失神彩,这四只小猫象是一胎所产,张小辫记得在金棺村里曾见到有只野猫一胎同产四猫,村中有懂猫的老人看过后说,猫以每胎少生为贵,一贵、二笨、三贱,一胎所产四猫,唤做“抬轿子”,分文不值,而且也活不长久,必定早夭。

    张小辫看到此处,心下寻思:“想必是皇帝老头伤心他这美貌妃子惨遭横死,寻了巧手匠人将她养的猫都绘在金棺坟中相伴,从图中所观,那贵妃小娘子生前倒是不分贵贱,什么猫都养,可眼下三爷的小命,却还不如四只抬轿的小猫,稍有大意就要被那老鬼去了,你们这些猫祖猫仙若是在天有灵,务必要保佑三爷别出差错,今后若还有命在,必使钱请和尚法师来做道场周全你们早日升天。”

    他一边暗地里祈祷,一边细数壁画上所绘群猫,反反复复数了六七遍,越数越是头晕眼花,好象“百猫图”中的猫都是活的,看似一动不动,实则东躲西藏,一眼盯不住画中就起了变化,每数一遭,数目都是不同,数来数去只知画中之猫约略有百十来头,但到底有多少只,却根本数不出来。

    张小辫愈发心慌,六神无主地还想再数,却听身后墓室里响声有异,急忙回头一望,只见那死而不化的贵妃尸身虽然未动,但它双手指甲突然暴长,僵硬的指节正自“嘎嘎”作响……

    始终站在张小辫身后盯着他的老头,也听见响动,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凤尸,自言自语道:“那两个蠢贼既有挖坟掘墓的手段,就不知僵尸的压口之物拿不得吗?掏去了口含还想奸尸,真是找死……”随后抬手揪住张小辫的肩膀,逼问道:“今夜时辰不善,切莫惊动了正主儿,快说墓墙上有多少只猫?”

    有道是“片言能惹塌天祸,语不三思莫出口”,生死一线,谁又敢信口雌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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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5: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一老一少两个,在古墓中反身看那贵妃的凤尸,早都被那对意图奸尸的盗墓贼缚住了,尸体骨节作响,却十分令人心慌,那老头翻出压口的玉含重新纳入贵妃口中,再次催着张小辫快些数猫,时辰等不得人了。

    张小辫在那老者催逼之下,生出一股急智,眼见图中群猫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环合排比,暗呈九宫之势,哪里是什么百猫图,分明是道镇墓压胜的符簶,他曾跟随一位云游扯卦的老道为徒,识得些画符念咒骗取钱财的术士伎俩,九宫八卦早看得熟了,认出壁画中暗藏符门,心中先有了些计较,定睛再看时,才瞧出此图厉害,恐怕“图中藏符”是用以镇压墓中邪祟,一旦道破玄机,解开此符,却不知会惹出什么弥天大祸?

    但张小辫此刻被逼不过,只求保住小命要紧,指着墓墙上的百猫图道:“这百猫图实际上是镇墓的古咒,十阳之下乃余孤,七相八壮九为玄,按九宫图中五雷总摄之势排列,小人斗胆以此度测,图中之猫共计一百二十有四……”说完赶紧去看那老者的反应,暗中担心蒙错了数目,立刻就要命丧当场。

    只见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蒙面老者,露出的两眼中枯无神采,丝毫没有喜怒之形,若不是还能开口说话,张小辫准会以为那是具刚从泥土中刨出来的干尸,等了半晌,那老者才缓缓点了点头,将掐住张小辫脖子的手放开,对他说出一番话来。

    林中老鬼自称能推会算,推算出在误闯金棺坟的人中,会有一个能数清百猫图的奇人,此人不仅命大,而且造化极大,命中注定要有“巨万之富”,所以在古墓中苦等多年想要成全他一场,如今终于把张小辫等来了,这正是:万事天注定,浮生空自忙。

    张小辫闻听此言,心想:“这都让三爷蒙上了?看来该着是我时来运转,竟然命中注定有此际遇。”不过他这些年极贫极苦,步步不着,处处难依,虽常以人生功名富贵都有天数来劝慰自己,但也不免怀疑这辈子能否还有飞黄腾达的时日,向上的心早已有些冷了,何况在古墓中遇到的这个老头,处处透着古怪诡异,他说的话让人如何能信?

    林中老鬼见张小辫目瞪口呆,便又道:“试看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争名逐利?其中又有多少人有命无福,该他富的不富、该他贵的不贵,你张三虽是一身黄金骨,但无高人指点迷津也是枉然,若能信得过老夫,愿意周全你一世大富大贵,老夫别无所求,只是与你有缘,不忍看你抱着黄金碗做叫花子,故此点拨你一场,也好种些善因。”

    张小辫想做财主的心思早有多时,听到此处,先是信了七分,纳头拜倒,连称:“多谢老前辈成全,若真能让小人有住黄金屋、娶颜如玉的福分,生生世世也不敢忘此大恩大德,定给您老人家建座生祠,月月烧香、年年上供。”

    林中老鬼干笑几声:“张三啊张三,老夫可不贪图你小子造的生祠,你想要黄金屋、颜如玉,嘿嘿……这又有何难,你且休要性急,人生在世须有一技傍身,才能立身出世,否则即便是家中财过北斗,也早晚会有坐吃山空的日子,今夜老夫先授你一套秘术,你一生无穷无尽的财驳都在其中了。”

    张小辫欣喜欲狂,赶紧又给那老头磕了几个响头,那老者当下就在古墓中授了一套奇术与他,这是套什么奇术?尽是些“分猫辨狗、识鱼认鸟”的秘要诀窍,乾坤中的星土云物变化无穷,万人有万张脸面,千人有千般性格,所以自古有算命看相的;天地间分布着山川河流,动静之理、风水之道,所以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阴阳宅的;日月轮转星辰变换,天象能昭示吉凶,所以也有星官相识天星推断福祸,可从未听说有将相猫相狗之术聚于一道的方技。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世上万种生灵,世人往往管中窥豹,只识得其一斑,虽也知道“雀衔书、犬识字、鹦鹉能言、猩猩善醉”,那些都是善通人性的灵物,却不懂纵然普通如鸡犬猫鼠之辈中,也时常会藏有凤麟异属的神俊之物。

    比如马匹之中向来有优劣之别,至者乃千里良驹,可怎样才能从中辨出玉花骝、云烟豹?老鼠中有丧门灰、棺材嘴,猫鼬中又有碧啸烟、焦足虎……,林中老鬼就传授了张小辫这么一套分辨猫狗虫鱼的《云物通载》异术,先是细细分说一遍,然后连图册带口诀一并都给了他。

    张小辫满以为会学一套点石成金、化铅为银的发财秘术,谁知竟只是些猫狗之道,既不当吃,又不顶穿,不由得好生恼怒,八成是让这老棺材精给骗了,凭空欢喜了一场,可也不敢在嘴上明说,只得唯唯喏喏地暂且学了。

    随后那形如枯木的林中老鬼,又让张小辫将贵妃娘娘身上的金玉首饰,从包裹中一一取出来,给凤尸重新穿戴齐整,他告诉张小辫:“非是不肯给你这些金玉之物,只是你这副破衣烂衫的模样,拿了大内皇宫之物,进到省城也无处销赃,没的被城中做公的捕快拿了,问你个盗发古冢的罪则。”说罢只将两个盗墓贼子身上的干粮和些散碎银钱,裹起来给了张小辫随身带上。

    张小辫眼见丢个西瓜捡了芝麻,心中一百个的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将首饰珠宝物归原主,书中代言,这世上之事,都有个机缘因果,绝没有无因无由的起处,任你翻来覆去、倒横竖直,都脱不开前因后果,那林中老鬼与张小辫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不曾亏欠了他的,为何愿以秘术相授?原来确是有他不可告人的非份妄意图谋,非是要种善因,实乃深埋祸机,十句话中倒有八句是虚,只把贪图富贵的张小辫蒙在鼓里,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等安置妥了凤尸身上诸般敛服首饰,林中老鬼便将张小辫带到墓道前,用苦柴般地声音说道:“老夫也知你眼下生计无着,不过只须依我指点,再忍上几天,把那星土云物之道仔细揣摩,眼看着就能时来运转,离金棺村不远有座荒山,名为瓮冢山,一两天之内此地必有大雷雨,雨住后村里人都要上山,介时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切记、切记!现在时辰不早,坟茔地中不宜久留,你我就此作别,今后你有马高镫短的时日,老夫一定再来相助,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张小辫欲待再问,却被那老头从背后一推,踉跄着出了盗墓贼挖掘的盗洞,到得外边回视身后,正在乱葬岗内一株歪脖子老树底下,这时遥听金棺村中鸡鸣四起,东方白矣。

    张小辫失魂落魄地摸回村中古寺,想起自己在那渺渺茫茫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古墓里,撞上一番没头没脑的遭遇,可见福祸无门,并不由人计较,他连夜未睡,困得紧了,又吃了一场惊吓,神困体虚,倒在佛龛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里雷声大作,老天爷好一番行云布雨,大雨震雷,直下了一昼夜放止,方圆几十里内山洪陡涨,但金棺村里的百姓,却是人人面有喜色,原来农作物历来有个春种秋收的时令,在当地有句民彦,神仙难过二八月,这时节正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加上战祸连年,田亩禾陇早就荒了大半,就算往日里的富足之家,如今也大多没有隔夜之粮,普通的百姓更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断炊实属寻常,但离村不远的翁冢山里,有几道淤泥河,每当暴雨之后,山上便有许多大虾蟆为了躲避洪水,都从淤泥河里逃上山坡。

    当地人说的“虾蟆”,就是咱们所说的“蛤蟆”,淤泥河中的蛤蟆,借着水草丰厚,都生得又肥又大,雨后大群蛤蟆蹿上山坡,正是村民们解决粮食的大好时机,一个人拎几条麻袋上山,随手去抓蛤蟆,一天下来,能装满几大口袋,家中吃不了这许多,便趁着蛤蟆兀自鲜活,尚未憋闷而死的时候,运到城里换些油盐茶叶,城中酒楼饭馆里有讲究的做法,放在砂锅里用花雕煨了,文火慢炖,加入时蔬、火腿、笋片等物相佐,整治得香熏可口、五味调和,专给那些使得起钱的达官贵人享用,也算是道上册在谱的名菜。

    这日大雨过后,天刚放晴,村中各家各户就纷纷遣出人丁,结伴进山抓蛤蟆,就连王寡妇也顾不上追查偷鸡的贼人了,赶忙给她女儿小凤准备麻袋干粮,让她到瓮冢山上多捉蛤蟆,同去的一干人等,无非是村里相熟的刘二、李四、孙大麻子,张小辫自然也混在其中。

    一路赶去,到了瓮冢山,好座大荒山,只因山体臃肿,形如葬人的瓮棺,是以得名,村民里年岁大的,便赶着驴车在山口等候,其余手脚灵便的,都各携麻袋木棍,寻着能落脚的野径攀上荒山。

    张小辫并无心思跟着村民们捉蛤蟆,他只是寻思着古墓中那老头嘱咐的事情,如今下雨上山的事情无不一一应验,看来此番离发财暴富已不远了,心中窃喜,攀藤附葛走上山来。

    瓮冢山是片荒山野岭,山势十分平缓,但山下荒草蔓延,没有路径可走,张小辫仗着腿脚利落,在乱草中走得极快,正行得起劲,忽然耳朵被人扯住,剧疼之下,咧着嘴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却是王寡妇家的小凤。

    小凤倒竖柳眉,揪住张小辫的耳朵,叫道:“张小辫,是你这小贼常在我家偷鸡么?害得我娘险些被你气得中了风,要帮我捉五麻袋虾蟆,才肯饶你。”

    张小辫大怒,小凤这丫头片子,怎地同你那寡妇老娘一般泼辣蛮横,张三爷到你家偷鸡又不曾失手被你们母女当场拿住,现在却来凭空栽脏,真是岂有此理,可他刚要发作,小凤手上忽然加劲,狠狠扭他耳朵,把张小辫疼得哇哇大叫,想要挣扎,又怕被小凤把耳朵撕破毁了他大富大贵的福相,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连声答应:“怜你家中只有母女两个,又没半个男丁,今天帮你捉五大麻袋虾蟆便是……”

    小凤知道这张三只是嘴头子上伶俐,掉过头去就不认帐,便招呼村中同来的其余伙伴,让张小辫在众人面前答应了,这才放手,张小辫还打算暂时在金棺村里混些时日,自然不肯被人看做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只好自认倒霉,没来由的给小凤家当了短工,不免在心中暗自发狠,将来发了大财之后,就使钱把小凤买走,卖到青楼里做婊子接客,那时才让你知道三爷的厉害。

    他胡思乱想之下,早已被小凤捉着,同数十个村民一同上到山坡,这里荒草渐稀,大伙用手中棍子在地上乱拨,将那些伏着的蛤蟆都惊动起来,刹时间,成千上万的大蛤蟆逃蹿开来,颇为壮观,看得人眼也花了,众人见竟有如此多的蛤蟆,往年绝无这等景象,当下无不喜出望外,口中呼喝叫嚷着分头去捉。

    四下里的蛤蟆都是蠢物,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蹿,被众人象捡石头也似,一只只轻易拿住了,扔进麻袋里面,装满了便一袋袋拖下山去,交给看管驴车的人装载捆缚起来,赶到后来,山上的蛤蟆都被赶入了山坳,村民们捉蛤蟆捉得兴起,但一到山坳处,却都停下脚步,虽是心有不甘,却都不敢再往里面走了。

    村民中为首的孙大麻子,指着山坳对大伙说:“眼前那片去处,便是瓮冢山里的美人坑,地势险要,向来人迹难至,故老相传,说里面藏了个妖怪,常常要吃活人脑髓,我等切莫再往前走半步了。”

    张小辫心中却早有计较,正要去美人坑里走上一遭,听孙大麻子说要回转去,那如何使得?急忙蹿叨众人:“山坳里是淤泥河积水积泥之地,正是虾蟆最多处,大麻脸兀是不知,就休要胡说涣散人心,美人坑里……自然是有美人,光天化日之下,我等皆几十号人,又何惧之有?”

    小凤奇道:“张三你怎知那里有什么美貌的娘子?我听我娘说过,那坑里只是有个吃人心肝的僵尸美人……”

    张小辫惟恐被小凤坏了大事,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急忙按住她的嘴,招呼众人道:“只捉了百十麻袋,如何够分?想多捉虾蟆的好汉子,都跟我进去。”说罢背起绳索口袋,拽着小凤,抬足便向着荒山深处行去,正是“只缘山中有猛虎,故此扮做采樵人”,欲知张小辫等人在山中有哪般奇遇,且留下次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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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6: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回说的是张小辫蹿叨众人一同进深山里捉蛤蟆,金棺村里的人们见了山中蛤蟆极多,眼下正在闹粮荒,好多家都已揭不开锅了,众人贪心起处,便是十万金钢也降压不住,早把那美人坑里闹僵尸的传说,丢到爪哇国里去了,纷纷收拾家伙,要跟随张小辫进山坳里寻找淤泥河的源头。

    张小辫是村里尽人皆知的“张大胆”,他平素里一个人住在破庙里,根本不忌鬼神,加上言语便给,凡是游侠作耍的事端,都少不得他,在村里人同辈人中,人缘颇为不错,一并来捉蛤蟆的村民,大多都是村里同年生、并时长的年纪相仿之辈,其中的孙大麻子,生得最是高大魁梧,会些个枪棒拳脚,为人忠厚憨直,所以众人向来以他为首,想不到此番被张小辫抢了风头,心中愤愤不平,当下便虎了大麻脸,拎着条杆棒,拦住众人去路。

    张小辫惯会见风使舵,自知若来硬的,绝不是孙大麻子这等糙人的对手,急忙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村中的大麻脸兄长,身手是如此英雄,举止是恁般贤明,有他这样擎天的好汉跟咱们同去捉虾蟆,真乃如虎添翼,天蹋下来也不怕了。”

    孙大麻子听张小辫说自己是“英雄身手,贤明举止”,心中好生受用,也真就拿自己当根葱了,顿时咧开大嘴傻笑起来,说道:“三弟言之有理,深山里面纵有凶险,只要俺有这条棒子在手,料也无妨,不过现在日已过午,我等忙了半日,还未曾祭过五脏庙,不如下山埋锅造饭,等吃饱喝足了,再到美人坑里去捉虾蟆,赶在天黑前回转了去。”

    众人忙碌许久,也都饿了,闻言其声称是,匆匆回到山脚,看守驴车的村民们,早将带来的锅灶埋下,又把各家带来的一些箩卜土豆切成大块,连同清水倾入锅中,胡乱兑些调味的野草香料,缓缓烧得半沸。

    候到捉蛤蟆的人都下山来了,才添加火柴,煮得锅中水滚沸起来,那些活生生的肥大蛤蟆,并不用宰杀洗剥,趁着活蹦乱跳猛性不消,直接抛进滚烫的水里,不等它们跳出锅来,就用锅盖压住,这时就听蛤蟆们在锅中挣扎扑腾不休,须臾之间,热水滚开起来,锅里异香扑鼻,揭盖看时,被活活煮熟的蛤蟆,每只都是张口瞪目,紧紧抱住一块土豆或箩卜,盖因蛤蟆在锅里被水火煎熬,死前痛不可忍,有万般的苦楚,只好拼命抱住了土豆,至死不放。

    乡间吃煮蛤蟆,惯常都使这般残忍的法子,将热腾腾的死蛤蟆拎出锅来,连同它怀中的土豆箩卜一起啃吃,味道鲜美胜似肥鸡,近年来一直没有大雨水,又逢地里青黄不接,平常一天两顿饭,连土豆箩卜都不能管饱,村民们真是久未开荤,闻得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当即狼吞虎咽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愚民们将暴雨后到山上捉蛤蟆的举动,视为丰收节庆的日子一般,却不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先不说冥冥中有没有“今生你吃蛤蟆,来世蛤蟆再来吃你”的往复因果,而在眼下就有一场蹋天大祸已是迫在眉睫,众村民现在只顾大快朵颐,兀不知自身早就在劫难逃。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等人饱餐一顿,个个吃得肚圆,回味良久,都觉人生在世,如果能常常吃上一锅煮蛤蟆,也真不枉活这一遭了,看看天色正好,摩拳擦掌再次上山,要将躲进山坳里的蛤蟆捉尽。

    瓮冢山的后山更是荒凉,山洪过后,大水从山上流下来汇入淤泥河主道,其余的几条山沟就没水了,如今山坳里满是淤泥,混合着齐膝高的烂草,一步一滑,几无落脚之地,众人艰难跋涉,转过山坳,眼前豁然有个大泥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坑”了,据说烂泥里有具成精的僵尸,虽是红日当头的时辰,但人们站到了荒山深坑之侧,仍是觉得阴气森森,腥臭扑鼻。

    只见坑中有许多被山洪冲击后留下的烂泥,数不清的大小蛤蟆,层层叠叠堆在里面,怕不下数万之众,日头光照之下,密密麻麻的充在眼里,使人看得头皮子好一阵发乍,孙大麻子等人无不大喜,这回可真来着了,他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担心麻袋数量不够,擒了后装不得这许多蛤蟆。

    众人当即一声招呼,就在泥坑边散开,各自用长竿和棍子驱赶蛤蟆,坑中顿时一阵大乱,蛤蟆们不知畏人,受到惊动后夺路逃蹿出来,却便被人随手捉了扔进麻袋,几十人同时动手,顷刻间就已捉了上千只蛤蟆。

    无数蛤蟆散去之后,众人就陆续将麻袋搬出山去,由于捉得蛤蟆太多,一两次怕是搬运不完,孙大麻子只好带了几个人留下守候,张小辫趁机跟着留下,在四周找了几圈,终于发现泥坑边缘露出一片石壁。

    壁上有古砖甚巨,工整平滑,看样子象是城墙隧道之类,张小辫见了心中暗喜,急忙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一并过去看个究竟,石壁中间是座倒塌的石门,足有丈许宽,石门后的洞口,正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里面潮湿湿、冷嗖嗖的黑暗难辨,奈何都不曾带着寸磷火石,没办法取亮照明。

    小凤心中栗六,不想多惹事端,猜测道:“这洞中许不会是僵尸老妖的藏身之地?快用石头堵上才妥当。”

    张小辫胡言捏造道:“你们也该知道,我张家祖上是京里的锦衣卫军官,了解不少前朝秘闻的底细,今日便给你们泄个实底,这个所在非同小可,明末巨寇张献忠曾在此藏宝,里面的宝货价值巨万,后来被乾隆年间的白莲教匪挖去起事,闹得天下震动,如今只留下这个石洞,要是没有暴雨引得山洪冲动,原也不易得见,不知那里面是不是还剩下些没被盗去的行货,若让咱们有幸拾得几件,恰好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财驳。”

    孙大麻子等人一辈子没离开过金棺村,哪里听得出张小辫这厮是信口开河,当即信以为真,对众人道:“前些时日,村中来了个瞽目的卦师,俺用一个大钱向他扯了一卦,问问财气兴衰,那卦师说俺孙大麻子最近财驳大动,正是要交一路时运,想不到应在此处了!”

    众人好奇心起,又闻财其意,便由孙大麻子带头,将手中长竿探进石洞戳了几下,想要探探深浅,不料棍子前边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事物,似是戳在了什么人的身上,忽然从洞里发出怪异的声响,好象有人在里面咳嗽,孙大麻子吓得手中一软,险些将长竿掉落,却听洞中的咳声竟是愈来愈烈。

    张小辫听到洞中有咳声甚剧,也是吃了一惊,怎地到了此处,却与林中老鬼所言不附?他可没说洞里会有活物,难道那老棺材板心怀不轨,想要乍张三爷来此送死?心下疑窦丛生,一时也吃不准了。

    众人在旁都道:“定是有僵尸在洞中藏了,快扔下装蛤蟆的袋子一发逃命去罢。“可那孙大麻子此时却不怕了,挠了挠头,说道:“僵尸岂会做咳?俺常闻老刺猬惯会在黑处学人咳嗽,定是有只老猥躲在里面。”

    他自持力勇,又有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些“英雄的身手、贤明的举动”,瞪了豹子眼,绷起麻虎脸,便再去探看洞中情形,以便穷尽其异,可刚到洞口,蓦地里一声闷响如雷,从漆黑潮湿的洞内,接连跃出百十只大青蛙,从众人身边连蹦带跳地蹿了过去。

    张小辫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见只是青蛙,就抡起棍棒,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打,顿时在棍下砸扁了几只,将其余那些青蛙驱散开来,混乱中忽听小凤惊叫一声,连着退了数步,一跤坐倒在泥中,被吓得颤一个不住,原来洞中竟探出个巴斗大的蛙头来,朝着小凤怒目瞪视而鸣。

    最后出现的这只大青蛙,体大有如磨盘,背上颜色已由碧绿转为深黄,生着许多黑色的圆斑,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千百只眼睛,巨蛙挺着雪白的肚腹,虎视眈眈地蹲伏在石门前,口中“咕咕格格”作响,如同皮鼓轰鸣。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伙人,只怕吃人心肝的僵尸,平时经常捉蛙捕蛤,却从不惧怕蛤蟆青蛙这些东西,但见这青蛙大得有异,知道此非常蛙,恐怕杀之招祸,就打算用竿子将它赶开,不料长竿击处,都被巨蛙用前肢格开,它后足蹬在洞口石壁上撑据,任凭竿子不断攒刺,兀自不肯退让半步。

    这一来众人更觉有异,好象巨蛙守着石门不让众人进去,洞中八成真有什么巨寇埋藏的金珠宝货,于是争相击之,巨蛙渐渐抵挡不住,怒瞪双目,忽地张口吐出血红的长舌,去如流星般快,把坐在地上的小凤纤腰卷个正着,猛地向后一拖,几十斤重的大姑娘落在它口中,恰似卷食飞蝗蚊虫般轻易,倏然间缩身入洞,躲进了黑处。

    众人骇然失色,虽然村中的王寡妇刻薄无比,又兼蛮恶成性名声不好,可她家毕竟只有小凤一个女儿,与张小辫等人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同伴,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巨蛙拖进洞里吃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见势不妙,急忙掣起身形,在洞口处做一声喊,一起打将进去夺人。

    张小辫头脑一热,撞进了腥臭潮湿的山洞里,黑暗中目不能视,只好和孙大麻子两人不管不顾地随手乱抓,岂知刚抬起手来,就摸到一头女子的秀发,摸到脸上时冷冰冰的不知生死,张小辫赶紧使出力气,揪着那头发,舍命往洞外拽去,洞外还有其余的同伴相帮,看他钻出半个身子,就一齐动手协助,把张小辫从石门中扯了出来。

    张小辫一见光亮,赶紧坐起来看去,这才发现手里揪住的女人头发,哪里是小凤,却是从洞里倒拖出一具身着前朝衣装的女子僵尸,那明代女尸周身上下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硬,虽是全身裹着绿苔泥水,但死不冥目的容颜尚能辨认,看起来颇为秀丽端正,头上挽着快被扯散了的双鬟,只是下巴不翼而飞,上嘴唇下边是黑漆漆一个大窟窿,豁然将脸孔拉得长了许多,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身上服饰已都被潮气浸得朽烂,在荒芜的野草丛间有阵阵山风吹过,衣衫瞬间就化为布条碎片,在风中飘散消失。

    其余的人皆是惊骇欲死,叫苦不迭,要是王寡妇家的小凤被巨蛙吃在洞里,想来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可张小辫逞能进去救人,却拖出来一具形貌如此恐怖的古尸,看来瓮冢山里有僵尸的传说确实不虚,此番谁也别想活了。

    张小辫更是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合拢来,浑忘了孙大麻子和小凤还在洞里生死未卜,只是直勾勾盯着那没下巴的僵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那林中老鬼料事如神,僵尸美人果真藏在瓮冢山里,张三爷一生一世吃穿不尽的荣华富贵,都着落在这美人身上了。”

    正所谓“命衰时黄金褪色,运旺处干尸生辉”,欲知张小辫、孙大麻子等人福祸如何,留待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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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6: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话说的是张小辫从洞中拖出一具没有下巴的女尸,周围同来捉蛤蟆的人们见了,尽皆惊得魂不附体,全身上下颤一个不住,在乡下最是盛行那些“鬼狐尸怪”的野谈,愚民愚众见此情形如何能不害怕?这伙人当即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个精光。

    深山里就只剩下张小辫抱着僵尸发愣,在他眼中,这古尸正是一场熏天赫地的富贵,想不到张三爷这百年穷神,竟也能“脱穷胎、换贵骨”,眼下终于要有番大请大受的光景了。

    此时忽听蛤蟆坑的洞中一阵混乱,孙大麻子正拽着小凤从里边爬将出来,洞内那只巨蛙咬住了他手中杆棒牢牢不放,两下里各自较住力气,都不肯有半分放松。

    那孙大麻子确是有膀子没处豁的傻力气,只见他一手夹了小凤,一手倒拖了棒子,使个猛虎硬爬山的弓字步,出死力向洞外挪动,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却不知撒手扔掉棒子甩落巨蛙,看张小辫正在洞外泥地上坐着发呆,便赶紧招呼他过来相助。

    张小辫被他一喊,随即回过神来,他脑筋热了,便上前同孙大麻子一齐用力,竟将那蛙从洞里拽了出来,二人见巨蛙咬住木棒死不松口,两腮更是接连鼓动鸣响,瞪目视人,显得神情极是愤怒,看其形状绝非常蛙,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胆子虽壮,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加害。

    俩人见旁边就是淤泥沟,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当下横着胆子,顺势将那巨蛙拖到泥沟旁,在后边连推带踹,把遍体黄绿斑斑的老蛙推落沟内,淤泥沟中两侧都是烂泥,中间还有山洪过后留下的积水河道,只见那蛙被推进烂泥中,忽地放开木棍,鼓着腮呱呱大叫几声,一蹿就是数丈开外,扑咚一声跳进了河道里,等飞溅的水花落下来,早已在水里不见了那蛙的踪影。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累得呼呼直喘,心说总算打发走了这位“虾蟆祖宗”,再看看四周,同来的村民们已逃的一个不剩了,小凤虽没大碍,却也惊得“顶门上失去三魂,脚底下丢掉七魄”,坐在洞边牙齿捉对儿厮打,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荒山野岭里残阳西下,就只剩得这三个人了。

    孙大麻子抱怨先逃的那伙人不讲义气,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平日在村中都是称兄道弟的厮混在一处,可当真有人遇着些个危难困厄,需要有兄弟们来帮衬时,却并无一个小子肯出来同担风险,惹得孙大麻子好一肚皮鸟气,扬言等回了金棺村再收拾他们,他又对张小辫说:“还是俺三弟最有义气,说话做事俱是一身正直胆略,从不去学那小家小户的腔派,只有这样的好汉子,才能见得些真实阵势。”

    张小辫脸皮厚得锥子都锥不透,对此毫不谦逊,正要自吹自擂,同对孙大麻子吹嘘一番豪杰的见解,却见山里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风过处,天昏地黑,半空里几道闪电骄似惊龙,雷声隆隆响起,震荡了四野,雨水飘泼落下,这翁冢山北高南低,一落暴雨就会引发山洪,山坳河道里顷刻注满了雨水,浊流顺着山势滚滚涌动,山洪奔腾咆哮之声如雷。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大雨山洪来得好快,不由得脸上变色,急忙拖了小凤退入蛙洞里躲雨,这时小凤也终于还了阳,想起适才的经过,仍是心有余悸。

    再看洞外暴雨如注,山洪陡涨,把出山的道路都淹没了,三人叫苦不迭,山里常有蛙神司掌雨水的传说,刚刚怕是惊动了雨蛙,惹出这场洪水,瓮冢山地域近年干旱,裂地百里,以前却常有山洪发生,洪水出了山就分入各条河道,幸好从来威胁不到田亩民居。

    唯独苦了张小辫三人,都被暴雨困在山上,不等洪水过尽了,就没办法出山,看这场雨水恰似天河倾覆,不下上一整夜怕是不会止歇,只得捡处高燥的所在,夜宿在山洞之中,等明天雨停了再离山回村。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具女尸还在洞外,连忙冒雨出去,连拖带拽的把尸首搬入洞内,孙大麻子和小凤都看不懂他的举动,这女尸下巴也没了,奇形怪状的好生狰狞,将它放在洞里这一夜难免提心吊胆,便问张小辫:“你留这死人做什么?不如也推到河里去来得妥当,否则半夜里电闪雷鸣,惹得它乍尸起来扑人,可不得了……”

    张小辫自然难以答应,不过倘若以实情相告,想想换作自己也未必能够信服,好在他扯惯了大谎,便又顺口胡编:“麻子哥,小凤姐,你们别看我张三孤苦伶仃,眼下连几块容身的破砖烂瓦都没有,可张三自小也读过几行书,好赖还知道些礼义廉耻的道理,想这女尸一直藏在山洞里,并不曾招惹过旁人,若不是咱们到此捉虾蟆,它就不会暴尸荒野,于情于理都是咱们惊扰了这位先人,如何能再为了一己之私,要将这尸体抛进洪水里冲走?再说南无灵感观士音菩萨在上,你们真以为满天神佛都是没有眼睛的吗?这等欺心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要做你两个自己去做,可别算我的份。”

    那孙大麻子是个实心眼儿的粗人,而小凤更是乡下丫头,长这么大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哪经得住张小辫连蒙带唬,顿时信以为真,幸得有张小三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则定要铸下大错了,不住口地念了几遍“南无灵感观士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恭恭敬敬地把女尸摆到洞中,但尸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烂,又被大雨淋了一阵,看上去颇为不雅,最要命的是女尸没下巴的那张脸,虽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脸孔遮无拦地就在近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无奈之下,只好把装虾蟆的麻袋子,给尸体套上两条,这才觉得心中略微安稳了些。

    张小辫暗中好笑,装模作样地帮孙大麻子给死尸套上麻袋,顺手在洞里乱摸,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货,口里还叨咕着:“钱是阳间的钱,物是人间的物,先借些来用用,大不了将来等小凤到了下边之后,再让她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可张小辫找了半天,满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污秽,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得罢了这念头,扯了几条麻袋片铺在地下,躺在上面听着洞外风急雨骤,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林中老鬼指点的各处细节,在深山里奔忙了一天下来,也当真累得狠了,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孙大麻子和小凤不象张小辫,他两个从没住过破庙荒山一类的地方,在这又臭又湿的山洞里难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闭眼,不是梦到那没嘴的女僵尸,就是梦见村中的亲人邻居一个个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惊肉跳之下,他们自己也知多半是什么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云开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挠肝的焦燥情状,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觅路下山。

    张小辫趁机说既然赶着回去,也不可将这女尸抛下,理应抬回金棺坟的乱葬岗中埋里,哪怕是给它卷条草席,这也是积阴德的善举,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孙大麻子和小凤发了一夜噩梦,正是心中虚得没底,见有积阴德的善事,当然更无二话,便和张小辫抬了女尸,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泥涉水,径从山上下来,一路回转,等走到村口就觉不对,到处都是死人,血腥之气冲天扑面,只见整座村庄都被乱兵毁了,横尸遍地,满目疮痍。

    原来数股粤寇潜至,围攻灵州城甚急,但灵州重地守御森严,一时环城急攻不下,四处援军蜂起赶来会战,有各地增援灵州城防的官兵团勇,也有前去并力拔城的粤寇,好几路兵马在夜间疾进,不期撞到了一处,激战殃及了金棺村,血战过后,已将这村子痍为了平地,当时大多数村民们正在夜中熟睡,还有些人商议着进山去寻失踪的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忽听刀兵铳炮之声大作,开门想逃时,却早被四面八方拥来的乱军裹住,满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脱了一个。

    张小辫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与此难,他们若同进山捉虾蟆的村民一同归来,也已横遭兵祸多时了,眼见亲朋乡邻死了个尽绝,房屋田地一发毁了,孙大麻子和小凤当场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张小辫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点三爷一场,便有十条性命怕也躲不过此劫。只见满村的死尸多半正被乌鸦野狗争食,这情形惨不忍睹,看了几眼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转头一看孙大麻子和小凤昏倒在地,赶紧过去摇醒了他们,这两个醒过来后抢天喊地的大放悲声,直哭得“满天星宿都落泪,乾坤日月也叹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想起来要收敛亲属遗骸,拿着砖头木棍驱赶野狗乌鸦,但死人太多,最后也只找到王寡妇和孙大麻子的一个妹妹,在附近刨个坑将尸首埋了,其余的人实在是埋不过来,只能任凭野狗啃成白骨,两人又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张小辫把头看了看日影,见日头已经偏了,留在这化做一片废墟的金棺村里,终究不是道理,大战过后,附近的贼盗响马多半会趁乱在晚上出没洗劫,纵然是家园故土,也非是久恋之所了,就问那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孙大麻子说:“虽在外省有几门远亲,但早都没了来往,眼下真个是无家无业了,好在身上气力过人,又会些枪棒拳脚,有从军杀贼之志,说不定能在刀枪丛里挣些个功名利禄出来,恢复俺老孙家的门户。”他又劝张小辫也同去投军,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灵州城里每日都在募集团勇,即便作不成军官,至少也能混口饭吃,总好过流落四乡乞讨为生。

    张小辫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最近粤寇锐气正盛,扑灭了一股,又冒出两股,朝庭调来的大队官军都难以竭制,一场场恶战下来,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是死伤累累,难不成张三爷傻到去给他们冲头阵、垫刀头吗?”便即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孙大麻子劝张小辫同去投军不果,又见那边小凤还在呜呜哭个不住,就对她道:“小凤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处?想这兵荒马乱的境界,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们乡里乡亲的同村住着,俺和张三愿意先送你过去。”

    张小辫不等小凤说话,就插口道:“她能有什么去处?还不就是去投灵州城里,王寡妇生前在城中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们念些旧日情份,说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儿。”

    小凤闻言哭得又险些背过气去,大骂张三这短命小贼是缺德带冒烟了,她外边再无亲人,要是去城里投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肯定会被卖进青楼为娼,赶上在这种乱世投胎做人,实在没什么滋味,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跟娘一起埋在坟里,也胜似孤伶伶一个人活在世上苦熬。

    张小辫虽听小凤骂他,却并未象往常一般动怒,心中有些恻然,他深知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苦楚,眼见孙大麻子和小凤二人,在一夜之间竟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们,心想:“当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讨饭都不容易,这两个又不会偷鸡摸狗的手段,任由他们自投生路,必定是一个死在乱军之中,另一个不是饿死就是被拐进娼馆,张三爷眼看着就要置办下雁飞不过的田宅、贼搬不空的家产,何不接济他们些许?想那孙大麻子膀大腰圆,正好可以给三爷做个看宅护院的保镖,小凤嘛……生火、烧饭、扫地、洗衣、砍柴、喂狗,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给她做,做不完就不给她饭吃,她奶奶个爪爬子的,不将她卖到窑子里去,三爷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萨心肠了。”

    想到此处,张小辫就便把他在金棺坟里,如何撞见贼人盗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他逼着数猫的情由通说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机妙算,若没他老人家的点拨,我等必然躲不过昨夜的刀兵之劫,他还说张三爷命里注定,要有场财过北斗的通天荣华,故此特意指点出一条大富大贵的路途,三爷平生最是心善,专肯扶持好人,念咱们同乡一场,你二人要是愿意出力帮我得了这场富贵,当可共享其成。”

    孙大麻子初时想去充做团勇,实属无奈之举,谁不知道兵凶战危的艰险?此时闻听张小辫所言,前后加以印证,自己这条性命果然是捡回来的,况且前不久算卦的时候,卦师也曾算出他孙大麻子财驳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贤弟提携则个,但不知究竟是哪条大富大贵的通天路途?”

    张小辫指着那装在麻袋里的女尸,故弄玄虚地说道:“富贵都在其中了,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要多问,只管放仔细些,随我前去见机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龙白虎同行,此去吉凶全然难料”,欲知三人命运怎样,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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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金棺村在一夜之间毁于兵祸,孙大麻子和小凤虽得幸免,却都是“家破人亡、飘零无依”,心中方寸早已乱了,值此水深火热之乱世,哪里才有生计可寻?

    忽听张小辫愿意带着他们去寻一场大富大贵,简直犹如死囚临刑时接着了一纸九重恩赦,好不庆幸,当下对张小辫之言从骨子里信从了,孙大麻子更是感激流涕:“常听俺爹说,世上的人最愿意做锦上添花,绝少人肯去雪中送碳,俺这辈子能结识到如此义气的兄弟,也真不枉人生一世了。”

    张小辫心知此时此地不便多说,便对那二人道:“要求那场富贵,尚有几件大事要做,眼看日头望西坠了,咱们切莫延误,早早动身上路才是。”说罢让孙大麻子和小凤抹去泪水,三人强打着精神在死人堆里翻找了一些吃食财物,裹将起来带在身上,以充路资之用。

    张小辫又说接下来首要之事,就是把“僵尸美人”偷偷运进灵州城里。孙大麻子心想,既然此乃得道仙人专为周济贫苦才泄露出的天机,我辈世俗中人浊智愚见,谁又参悟得透其中道理?干脆不去多想,只管照做就好,反正张小辫得了真传指点,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于是一同动起手来,把那具没有下巴的“僵尸美人”套在麻袋里藏了,寻得一辆没套牲口的空驴车装载,由孙大麻子在前倒拖了木车,张小辫和小凤在后帮忙推着,延着道路走上村后山坡,至此不由得同时停下脚步,又回首看了看残垣断壁的昔日故里,方才强忍着悲伤洒泪离去。

    离村不久,就听得前面人喊马嘶,轰隆隆的军旅之声逐渐逼近,似是有大军经过,三人大吃一惊,急忙伏在山梁后偷眼观瞧。

    血染般的残阳之下,只见一队队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正在从灵州城方向败退,熬战之后的军卒,个个血染征衣,刀矛之上还有血迹碎肉未干,旗帜袍服上满是烟火熏灼之痕,逶迤而行的队伍见头见不到尾,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麻麻遮蔽了山野,大军过处,踏得地动山摇,天地间都化做了一片浓重腥红的血色。

    直到天色黑得透了,山下的人马才陆续过尽,远处都是无数支火把组成的条条火龙,还在不断向西移动,张小辫等人遥遥望见粤寇终于去得远了,不禁暗暗乍舌,他们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如此大队的人马。

    三人看那贼势极盛,虽败不乱,不久定会卷土重来,不知那灵州城还能守到几时,又惟恐撞上乱军山贼,哪里还敢去走大路,专捡些荒山野径而行,各村个寨里早已是十处空了九处,沿路走去,更无半点人烟灯火。

    摸着黑推车走到天色微明,慌乱中不辨东西南北,正不知走到了何处,忽见前面林中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死尸,足有不下数百具之多,看服色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恐怕也是逃难时撞见乱军惨遭屠戮,张小辫三人已是惊弓之鸟,在荒山里见到大批“身首异处、肚破肠流”的尸体,不免相顾骇然,只想尽快绕路离开。

    不料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竟觉得那些死尸有异,原来每具尸体不论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裤子,下身裸露朝天,两腿间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其状惨不可言,小凤赶紧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孙大麻子也看得心中跳成了一团,低声问张小辫道:“我说三弟,难不成粤寇杀了人后……还要割去命根子不成?为何连女子阴户也给割去了?手段竟如此残忍,这天底下幽有神诛、明有王法,如此作为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小辫在外闯荡过几年,见识远比孙大麻子广博,壮着胆子向林子里张了几眼,已猜出个大概,故作老成地吁道:“此等作为,不象是寻常贼寇所为,听我那驾鹤西游的老道师傅说过,世间曾有一门修炼金钢禅的邪教,这个教门诡秘无比,却是男女都有习它的,这伙人是专割死人那话儿的,男尸去势、女尸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异草,就是一味丹药了,服之能成大道,官府拿到炼此邪术之徒都要在市曹千刀活剐,却始终屡禁不止,看此情形,可能又有奸人趁此战乱偷做那种无德的勾当了,这些死尸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强人并未去远,若被他们撞见,免不了要遭其毒手,咱们三十六策,还是赶快走为上策。”

    孙大麻子闻言面如土色,吐了吐舌头:“俺的娘,死人身上的败肉也吃得?”连忙同张小辫拉了驴车,拽着小凤往密林深处逃去。

    又走了半晌,抬眼看时,林外是座大山,竟是转回了先前捉虾蟆的瓮冢山,头天夜里一场暴雨山洪,又赶出了许多虾蟆,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跳。

    张小辫正发愁怎么把僵尸运到灵州城里,见了山上无数虾蟆,双眼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哈哈一笑,叫道:“不怕没来运,就怕运才来!”立刻让小凤看住驴车,他率同孙大麻子,两人挽起裤管衣袖,跋泥涉浆地爬到山上,捉了满满一麻袋活蹦乱跳的大虾蟆回来,这才找准了路径直奔灵州而行。

    一行三人凄凄惶惶,饥啃干粮、渴饮山泉,躲躲藏藏的好不容易挨到灵州城外,找了一处僻静的土地庙歇了脚,先由张小辫到城门处探上一探,看看能否入城,这座灵州城规模浩大,兵多粮广,地处水陆要冲,士农工商五行八作极众,城内颇多繁华所在,乃是鱼龙变化之乡,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城防坚固无比,内外两道城墙,四门各设炮台,筑有坚固的敌楼箭塔,此时城头上箭拔孥张,戒备格外森严,。

    自粤寇来犯,就是起心要打这座城池,早在灵州附近形成合围之势,水路交通都已隔绝,有许多行商和难民都避在城内,远遁不得,前两天守军击溃了攻城的粤寇,料定贼兵新败,其主力又缺少粮草接济,短时之内必然不会再来,便趁着白昼开了半道城门,使百姓往来通行,只是各门都有把总亲自督率兵勇,严格盘查出入之人,但不知是何缘故,进去的还好说,出城之人,却无不被门军从头到脚搜个仔细。

    张小辫躲在城外偷眼看了个遍,心中有了底,估摸着能混进城去,便匆匆回去找到孙大麻子和小凤,把僵尸身上涂满了烂泥,和上百只大虾蟆塞进同一个麻袋里,推在空驴车上,三人探头探脑地混在入城的贩夫之间,慢慢走向城门。

    孙大麻子和张小辫都是胆大妄为之辈,此事既然横下心来要做,只要把脑袋当做白捡来的一般也就罢了,可小凤却是提心吊胆,越接近城门越是觉得脚软,心想:“这毕竟是藏着具前朝古尸入城,万一把门的兵勇有些眼明手快的,难免被其识破了被当场拿住,我一个姑娘家,又没什么见识,如何劲得起公门中三推六问的千般锻炼?”

    又想:“更何况就算被带到衙门里遭了大刑,也不知如何招供,这些勾当都是张三那厮的鬼主意,天知道他千方百计地要把僵尸运到城里想做什么……”她心中虚到了极点,身形脚步也都不稳了。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时想回去都来不及了,驴车上鼓鼓曩曩的麻袋和这三人虚头巴脑的模样,早已引起了守城兵勇的注意,领对的军官凶神恶煞般握住腰刀点手喝问:“你三个都给老子站下了,进城想做什么?麻袋里又装了些什么?”

    张小辫见状暗暗叫苦:“此番真被王寡妇的贱女儿害死了。”亏他好生急智,又有一副泼胆,急忙伸手架住小凤胳膊,堆着满脸无辜对那走过来的几名团勇拜道:“军爷辛苦,小的们给军爷请安了,我等都是瓮冢山附近的百姓,昨天趁着雨水大,便到山中捉了许多虾蟆,恰逢小人的姐姐染了风寒病,眼见是病入膏盲不能活了,就想进城将这些鲜活虾蟆换些诊金,带我姐去郎中处把个脉,讨几帖药来治病,还望军爷通容则个。”

    说着话,张小辫手中悄悄使劲,用力去捏小凤的手臂,小凤正自魂不附体,脸色刷白全身发抖,额上都是冷汗,又兼臂上吃痛,忍不住咬着嘴唇蹙起眉头,果然是一副病体憔悴的模样。

    那些把守城门的兵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辫三人一番,看他们都只十六七岁的年纪,破衣烂衫,直如乞儿一般,并不象是粤寇派来的探子,又伸手在麻袋上按了几按,提刀拨开麻袋口来看了一看,里面腥气扑鼻,确是活生生的虾蟆。

    张小辫担心再被翻下去露了马脚,就偷着对孙大麻子连使眼色,那孙大麻子虽是心直,终究不是傻子,也知此事做不来耍的,连忙从麻袋里抓出一只肥大的虾蟆,臭哄哄地半死不活,举在手里要递与其中的军官:“官长老爷杀贼杀得辛苦,吃了虾蟆补身,滋阴壮阳,上下通气……”

    那带队的旗人军官立刻捂着鼻子挥了挥手:“好腌臜的奴才,当真不懂好歹,谁他妈要你的臭虾蟆,弄脏了爷的官服,就拿你的人头来赔,别堵着城门啰嗦了,快滚快滚……”说着在孙大麻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声:“聒噪!”便把三人放入了城中不再理会,自行带着手下挨个去搜查盘问出城的百姓。

    张小辫这一伙三人,恰似漏网之鱼,慌里慌张地混入城中,虽然大战刚过,民居城墙上皆是满目疮痍,但老百姓还是要维持生计互通有无,买卖铺户多半照常开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

    张小辫担心城中人多眼杂坏了大事,不敢在人多处行走,只找没人的小巷子来走,七转八绕行过几条穷街陋巷,前路却被高墙封死,是条死路,两边都无门户,路径狭窄,驴车掉转不得,三人又惊又累,只得暂且坐在巷子里歇歇腿脚。

    孙大麻子正想问张小辫,冒死将古尸运进城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勾当?还没等开口动问,就见两边墙头上有黑影晃动,他还以为是有贼偷逾墙而走,忙捏着拳头跳起身来,定睛看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进了猫巷不成?哪里来的这许多猫?”

    原来墙头巷角处,不知几时钻出几百只野猫来,一只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眯着猫眼围着张小辫他们打转,不知怀着什么鬼胎,神色极是不善。

    书中暗表:这座灵州城是处古城,已历千年,自唐代以来,多产花猫,故又有“猫儿城”的别名,城中流浪无主的野猫极多,盘街据巷,数以万计,城中至今还有旧时猫祠古迹,颇多灵验,所以虽然常有野猫偷鱼窃肉,当地的居民却无人敢去开罪那些猫爷猫奶。

    张小辫见状也知不妙,忙低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快把麻袋里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那两个听得此言都怔在当场,没口的叫冤:“千辛万苦把那僵尸美人偷运入灵州城来,一路上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惊吓,竟是要喂这群贼猫?”

    有道是:“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也深”,毕竟不知林中老鬼吩咐张小辫进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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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7:36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张小辫这三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带着“僵尸美人”混入了灵州城,结果刚一进城,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迷了路,谁成想这条荒僻幽暗的老街旧巷,竟有一大群野猫盘据,三人顿时被群猫团团围住,别看一两只猫不吓人,可一但成群结队的蜂拥而来,那情形也着实教人心惊。

    灵州这座“猫儿城”里,最是盛产花猫,所谓“花猫”,身上皮毛并非五颜六色,那些黑白相间,又或是黄白相间的杂色之猫,皆属花皮,倘若有遍体一色之猫,则必定是从城外来的,城内之猫,绝无纯粹一色的皮毛。

    此事在当地无人不知,张小辫多次进过灵州城,故此知道一二,他晓得这条全是野猫的巷子在这城里叫做“猫儿巷”,挡住去路的那堵高墙,想必就是传说中极具灵异的“猫仙祠”后墙了,附近百姓不供“狐仙、白仙”,却专喜欢为求猫仙爷保佑,遇到大事小情,必到祠中祈求许愿,这也是本处风俗使然,常常都有人把鱼肉馒头扔到祠后巷中。

    久而久之,那些无家无主满城流浪的“馋猫、懒猫”,就逐渐聚集在“猫仙祠”周围,平时睡懒觉晒太阳,醒了就去吃那些善男信女供神用的鱼肉果子,都被愚夫愚妇们给惯坏了,结果满城当中,再无一只花猫肯在夜里去捉老鼠,所以灵州城除了猫多,老鼠更多,鼠患已然有成灾之势。

    可常言道“世事有一兴,则必有一衰”,近年来天灾连着兵祸,人心丧乱,世风不古,大多数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就愁那晚上的,有几个还顾得上孝敬它们这些猫爷猫奶?祠庙道观里的香火,都已惨淡得今非昔比了。

    直苦了古祠堂里这群好吃懒做的大小馋猫,一个个饿得眼珠子发蓝,伏墙卧檐喵喵惨叫,好不容易见有三个人推了辆驴车进来,便以为又有善人前来烧香许愿,按惯例,稍后免不了要发上一番利市,让它们这伙“猫仙爷”的重子重孙饱餐一顿。

    可那三个家伙太不懂事,进来了半天,干坐着不动,也不见取出什么糕饼肉脯来,不由得好生着恼,群猫心头起火、口中流涎,攒着脚步越逼越近。

    张小辫心中八百多个转轴,油滑灵光,见机何等之快,眼瞅着大群野猫来者不善,又想起平时在城里听到的传说,就知道十有八九,这伙馋猫都是来索要吃喝的,此时若不把它们打发了,一旦闹出什么动静,必被城中巡逻的团勇发现,自己这三人藏带着一具古尸入城,即便不被官府当做粤寇的细作,也得被看成挖坟穴陵的盗贼,到时候被揪到衙门里过回热堂,就算张三爷满身是嘴,怕也辨白不清了。

    心念一动,立刻想到麻袋中那些大虾蟆,忙不迭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他本想说:“快把驴车上的虾蟆拿出来喂猫!”但脑子里只惦着能换下半世大富大贵的“僵尸美人”,情急之下竟说成了:“快把驴车上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以为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据说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听说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才好。

    张小辫见这两个夯货不济事了,急得跳起脚来,还得三爷亲自动手,他蹿上驴车揪开麻袋,将那些闷得半死不活的肥大虾蟆抖在巷中,群猫闻得有腥,顿时眼中放光,呲起猫牙“呼啦啦”向上一拥,按住了虾蟆乱啃乱咬。

    趁着群猫大吃虾蟆,张小辫把那僵尸重新套上麻袋,让孙大麻子抗在肩头,拽了小凤就往巷外溜去,驴车也不要了,他们惟恐踩到那些闷头吃蛤蟆的野猫,只得捉起脚步,贴着墙边而行,刚走了几步,就见猫群里走出一只黄白斑斓的猫来,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三人。

    张小辫等人心知古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只花猫两眼,只见那花猫不比寻常野猫,年齿也不算大,皮毛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看起来竟是这群野猫的首领。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套观猫辨狗的法子,仔细一看,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代有猫以来,便是世间稀罕的品种,他人穷志短,不由自主动了邪念,心想:“倘若把这金玉奴贩到京城,那些嗜玩的贝勒王爷们少不了有识货之人,说不定能……”

    张小辫脑袋里正在打歪主意,却见猫群中的那只“金玉奴”,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猫眼嘴角子上翘,竟是冲他三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险些吓得张小辫等人魂飞魄扬,盖因从古到今,普天下之猫绝无笑颜,谁看过猫儿会笑那真教见鬼遇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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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9 10:4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小辫看见那猫笑得诡异,顿时想起先前在金棺坟里数猫的遭遇,心中打了个突,再也不敢朝那金玉奴瞧上一眼,脚底下生风,一溜烟似地逃出了窄巷。

    孙大麻子和小凤也都吃了一惊,跟在张小辫后面逃了出来,三人转过一条巷,到了一处有人行走的街角,方才停住脚步,呼哧哧喘作了一团,心中多是惊慌,半晌作不得声。

    孙大麻子把抗在肩头的僵尸美人放到地上,喘些了片刻,问张小辫道:“邪门了,俺长这么大,平日里家猫野猫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有猫儿能笑,听说猫不会笑,是因它们脸上没有喜筋,刚才所见,定是古祠中的妖怪无疑了,须请个法师收服它才是,免得日久为祸,害了无辜性命。”

    小凤却说:“想必是猫祠中久无香火供奉,咱们喂了野猫许多虾蟆,让它们不至挨饿,猫仙爷心中高兴,这才显出灵异,小三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小辫道:“你们没见过市面,又懂得什么了?这世上的猫虽是到处皆有,愚俗之人自以为熟识了,却并不真正知道它们的底细,三爷我可不是吓唬你二人,别说猫会笑了,它们还能背地里偷说人语,无论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皆可口出人言,只不过这些举动犯忌,故不肯说,唯有在避人耳目之处才做。”

    小凤和孙大麻子皆是摇头不信:“你说的是鹦鹉,却不是猫,谁个见过猫儿能口吐人言?”

    张小辫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有一古法,可逼迫猫儿当着人面说话,你得先抓来一只牡猫,于满月之时把它锁在镜前……”

    孙大麻子是个直心眼,没见过的便以为多是妄言,不等张小辫说完,便不耐烦了,只顾着问他偷运古尸进城,究竟所为何来?为此吃了不少惊吓,若再不坦言相告,可有些不仗义了。

    张小辫被问得紧了,又思量暂且不可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念过两年私塾,说起话来半文半俗,再加上嘴皮子好使,一番话倒真说得入情入理,直听得孙大麻子和小凤连连点头。

    只听张小辫随口的胡邹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你们看这城内南来北往的,有多少穿着绫罗绸段之辈,与咱们一般都是安眉带眼,我等也不比旁人少了些什么,为何他们吃得饱着得暖,而咱们却要家破人亡,穷得身无分文衣不遮身?你二人祖上怎样我是不知,但想我张家祖上,三代无犯法之男,六代无再嫁之女,最是积德行善的好心人家。

    难不成传到张三爷这代便要整日忍饥挨饿,到处受别人三般两样的冷落,如此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却不然,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原来就真有一心广济穷苦的神仙,要救我等出苦海得荣华,这才在古墓中指点了三爷一场金银成山的路途,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么句话——命是天注定、事在人作为,那一生一世吃不穷花不尽的大富贵,又怎会得来全不费功夫?其中必定要担些风险,遇些波折,否则人人可为,世上便再也没有穷汉了。

    张小辫又把林中老鬼嘱咐之事,掐头去尾地吐露了一些,说是偷运女尸入城,是要寻得一间“松鹤堂”的老字号铺户,倘若真找到这处所在,那金山银山也差不多就在眼前了,至于“松鹤堂”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是在城中什么地方?张小辫就不得而知了。

    孙大麻子和小凤恍然大悟,三人找僻静地方一商量,猜测那“僵尸美人”是件瓮冢山里的古物,“松鹤堂”则是个收售古董玩器的铺子,单听这字号也是古香古色的,想来多半该是如此了,却苦于不知这店铺开在哪条大街。

    好在鼻子底下有嘴,便分头出去打听,谁知找到城里人一问古玩铺松鹤堂,个个都是摇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天下盗贼蜂起,除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贩古的?以前的古玩铺子多是关门大吉了,最后只有一个在城中寺庙挂单的和尚,告诉张小辫等人:“灵州城绝无松鹤堂古玩铺,不过却有家松鹤堂药铺老字号,就在城北青石街,街上全是青石板铺就,街上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离着几百步远就能看见他家招牌,极是显眼。”

    张小辫三人面面相觑,先前想差了,八成就是那家名为松鹤堂的药铺了,难不成药铺里收购古尸合药饵?如此可是犯禁的勾当,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但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去了再说,大不了撒腿就逃。

    当下横了心,绕小巷子躲过城中巡逻的团勇,到得青石街,果然有诺大一个药铺,离得老远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门前高挂金字招牌,“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扁,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派,药铺店门大开,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一层是抓药的地方,排着一架架高耸如墙的药柜,柜上除了伙计们忙前忙后,还有专门坐堂诊脉写方子的白胡子郎中。

    张小辫见药铺里的人多,哪敢轻易进去,在街角隐蔽处躲到掌灯时分,看松鹤堂里开始上板关门了,又瞅见左近没有团勇官兵经过,这才让小凤独个等在外边,他自己和孙大麻子抬了“僵尸美人”,快步溜到门前。

    松鹤堂内的伙计正在忙碌,看有两个衣衫褴缕的家伙突然跑了过来,还以为是讨饭的乞儿,就横眉瞪眼地倒攥了鸡毛掸子打将出来,要将他们赶开。

    张小辫忙抱拳扯谎道:“我们是贩珍异药材的,有件行货要拿与你家掌柜瞧瞧。”

    谁知那伙计是做惯了势力腔眼的,眼孔最小,怎会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等破落之人放在眼里,举着鸡毛掸子骂道:“你两个没眼的龟孙子是从哪来的?竟敢在松鹤堂门前恬噪,爷爷手中的这件行货,先拿来与你瞧瞧!”说着话,就没头没脑的狠狠抽打过去。

    孙大麻子平日专好弄拳使棍,多少有两下子把式,又是血气方刚,怎肯吃他乱打?抬手抄住那伙计手腕,绷着脸怒道:“俺是来贩药材的,又不是偷城劫寨的响马贼,怎好不问青红皂白的让你打?须教你这厮知道俺拳头的厉害……”

    那伙计被孙大麻子捏得腕子疼痛,杀猪般叫了起来,惊动了店内诸人,立即有几人拎着门栓、扫帚冲了出来,张小辫叫声:“苦也,阎王好求,小鬼难缠,还没等见着掌柜的,就要先被擒住了,此番定要被扭送到公堂上乱棍打死,也不知小凤那丫头有没有良心来为我二人收尸。”

    孙大麻子也是火往上撞,拉开架式就要上前厮打,此时却惊动了松鹤堂里的铁掌柜,书中代言,这铁掌柜,是灵州当地出了名的吝啬奸商,一文不使、两文不用,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他一根大筋,又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浑号“铁公鸡”。

    “铁公鸡”跟官面上素有勾结,他是唯利是图的贪酷小人,千方百计把城中同行挤兑得关门大吉,如今满城经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是姓铁,又趁着“天灾人祸疫病横生”的机会,大发横财,平民百姓正受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讨方子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救命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在他这几帖中药上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穷人,已不可计数了。

    越是如此刻薄奸滑的商人,越是逐利的先锋,听到门外吵闹,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两个人声称有珍异药材想要出售,而店中伙计看他们衣衫破烂,便看做了是两个没三没四到此耍闲的,铁公鸡本拿着足恭的架子,一脸冷淡的神态,听到“珍异药材”四字,顿时眼珠子一转,那对斗鸡眼刚好落在了张小辫带来的麻袋上,立即露出一丝奸笑。

    虽然那麻袋脏兮兮的几乎都和地皮一色了,但里面鼓鼓囊囊,好似装着什么东西,铁公鸡白手起家,最初发财,就是凭借从无意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知道那些山民虽然贫困,可常在深山老林里谋生,掘得奇花异草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此一节绝不可以貌取人,管这两个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本,倘若是两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这念头一动,铁公鸡就喝退了手下的一众伙计,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命人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请到内堂叙话。

    铁公鸡带着心腹帐房先生,引着张小辫二人到得堂中,命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进去关上门来自行坐下,连杯热茶都不招呼,便斜着眼盯着那大麻袋,对张小辫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这里边装的是什么货色?赶紧打开来看看吧。”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虽是心中打鼓,但此时是有进无退了,硬着头皮扯开麻袋,露出里面赤身裸体没有下巴的一具女尸来,说道:“您老请过目……”

    那帐房先生站得离麻袋最近,他是个老花眼,初时还没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参”,忙举起单片花镜来凑近了细观,一看之下惊得把镜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喔,是……是僵尸!”随即叫道:“定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好晦气!掌柜的,我这就吩咐伙计们拿绳子,把这两个挖坟穴陵的贼子捆绑了送到衙门发落!”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暗道大事不好,正要转身破门而逃,却见那铁公鸡并未如那帐房先生一般大惊小怪,反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地站起身来扒开麻袋,上上下下看了看那古尸的体态面容,他虽是昧心的奸狡小人,但医药之道却是通晓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行家,看罢点头道:“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两个如实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张小辫哪懂什么是“美人盂”,只好一口咬定,是从自家后院里掘出来的,并不知晓来历,村里有博物之人说这是名贵药材,所以才大老远抬到城里,久闻松鹤堂字号响亮,仁心仁术,童叟无欺……

    不等张小辫说完,铁公鸡便“哼”地冷笑一声,笑骂:“一派胡言,翁冢山附近都是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除了坟头就是坟头,哪会有什么珍贵药材?这分明就是一具前朝古尸,不过此虽是一件传古的奇物,但值不得什么银钱,灵州地面上除我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识得它,你们能找上门来,也是机巧不过的缘分,所以我就不加隐瞒了,旁的都不提了,不防就此还你们一个公道价钱,谈得拢了,好教你二人得知此物来历……”

    孙大麻子还以为铁公鸡肯出大笔银子,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听他开价,当即就要应允,此时张小辫脑中一闪,想起林中老鬼所说之言:“把古尸运到松鹤堂中,不管他开出多少价钱,都绝不可要,切莫为蝇头小利动心,只讨了他松鹤堂后院的那只黑猫回去便可,埋在灵州城里的金山银山,没有此猫便取不得分毫,松鹤堂里养的黑猫,就是开启灵州秘宝的一把钥匙。”

    这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言片语,暗藏玄机,信与不信,命从此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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