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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宠物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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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
  瑞琪儿差一点就赶上了从波士顿到波特兰的航班。差一点她从芝加哥乘飞机准时起飞,到达了拉古尔的亚。从纽约起飞时只晚点5分钟,到达波士顿时晚点15分钟,是晚上11点12分到达波士顿的,这使得她只有13分钟转机的时间。她本来还可能赶上飞机的,但机场巴士来晚了,她焦躁不安,脚不停地轮流倒换着,旅行包一会换到左肩,一会换到右肩,急得像要上厕所似的。一直等到11点25分,车还没来。瑞琪儿向换机处跑去,她穿的鞋鞋跟本来不高,但跑起来还是扭得脚脖子直疼,于是她停了下来,脱掉鞋子,穿着袜子跑了起来。她跑过了阿勒哥汉尼航空公司的换机处,又跑过东方航空公司的换机处,跑得只觉得喉咙发干,气喘吁吁的,胸口和肋骨直疼。终于她看到了得尔它航空公司的标牌,她冲进门去,差点没把手中的一只鞋给扔了出去,此时是11点37分。
  两个值班员中的一个抬头看了她一眼。
  瑞琪儿喘着粗气说:“104航班,飞往波特兰的,飞机起飞了吗?”
  值班员扫了一眼身后的指示牌说:“牌上指示说还没有,但他们5分钟前就播了最后登机的通知。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看,您的包需要检查吗?”
  “不需要。”瑞琪儿气喘吁吁地说。她用手把眼角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她的心像野马一样在胸中狂跳着。
  “那你别等着我给他们打电话了,我会打电话问的……不过我建议你快跑去赶飞机吧。”
  瑞琪儿没快跑,她跑不动了,但她尽力跑着。电梯由于是在夜里,已经关了。她沿着楼梯一阶阶向上跑,嘴里一股成涩味。她跑到安全检查处,把旅行袋扔到吃惊的女办事员面前,等着办好手续。手一会攥紧一会放开,包还没完全从安检室的传送带上出来,她就一把抓住带子,又跑了起来,包在身后不停地拍打着她的屁股。
  她边跑边抬头看指示牌,上面显示着:
  104航班,飞往波特兰,起飞时间:11:25,登机口:31号,正在登机。
  31号登机口在大厅的另一端,她最后看了一眼指示牌,只见上面的“正在登机”几个字消失了,换上了“正在离港”几个字。
  瑞琪儿沮丧地大叫了一声,跑到登机口时正看见服务员在收起写着“104航班,波士顿至波特兰,11:25”几个字的牌子。
  瑞琪儿不相信地问:“飞机已经起飞了?它真的已经起飞了?”
  服务员同情地看着她说:“飞机11点40离开跑道的,真遗憾,太太。不过您已经尽力了。”服务员边说边指着大玻璃窗外;瑞琪儿看到一架很大的727飞机,上面有得尔它航空公司的标记,已经起飞升空了。
  “上帝,没人打电话告诉你我要登机吗?”瑞琪儿大叫着。
  “楼下的人打电话告诉我们时,104航班的飞机已经发动起飞了。要是我把它叫回来,它就会驶向30号跑道,那飞行员还不得把我屁股揍扁,更别说机上那100个左右的乘客了。非常对不起,要是您能早来4分钟……”
  瑞琪儿没听完服务员的话就走开了。她刚走到离安全检查处还有一半的路时,觉得脑子里一片眩晕,她踉跄地走到另一个登机口处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直到眼前的黑暗和脑子里的眩晕过去后,她才看到袜子上粘着一个烟头。她揪下烟头,穿上鞋,郁郁不乐地想,我的脚可能脏极了。
  她走回到安检处。安检处的办事员同情地看着她问:“没赶上?”
  “对,没赶上。”瑞琪儿答道。
  “您要去哪儿?”
  “波特兰,然后再去班格。”
  “噢,您为什么不租辆车呢?要是您真的必须去那儿的话,租辆车开车去也行。通常我会建议乘客在机场附近的旅馆里住上一夜,但是我看出您好像真的必须今晚赶到那儿似的。”
  “对,我必须去那儿。”瑞琪儿边想边说,“是的,我想我可以那么做,不是吗?要是哪个办事处有车出租的话。”
  安检处的办事员大笑着说:“噢,他们有车出租。只有机场有大雾飞机无法起飞时他们才没车呢。等雾散要很长时间。”
  瑞琪儿几乎没再听女办事员在说什么了,她只管自顾自地想着,盘算着。
  即使她超速开车也不可能到达波特兰后还来得及去赶飞往班格的飞机。那就一直开车开回去,要用多长时间呢?这得看有多远的路程。250英里,瑞琪儿脑子里闪现出这个数字,也许是乍得曾说过的。她从这儿开车动身时至少是12点一刻,也许将近12点半了。开车要走的全是大路。她想她可以以每小时65英里的速度不停地开车,用250除以65,不到4小时。好,就算4个小时,她可能要停一下,去厕所什么的。就算现在还没有睡意,但她了解自己,她可能还需要停车喝杯不加牛奶的咖啡振作一下精神,但她仍然能在天亮前赶回路德楼。
  瑞琪儿仔细考虑完后,向楼梯走去,汽车租赁处在大厅的下面一层。
  安检处的办事员大声说:“祝你好运,亲爱的,小心些。”
  “谢谢。”瑞琪儿说,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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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
  一阵刺鼻的味直冲上来,路易斯向后退了一下,有点窒息的感觉。他站在墓穴边上,大口地呼吸着,就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时,他胃里那一大堆晚上吃下的东西一下子喷了出来,吐在了墓穴边上。吐完后他头靠在地上,喘息着。终于呕吐的感觉过去了。路易斯紧咬着牙关,从腋下拿出手电筒向打开的棺材里照去。
  路易斯惊恐异常,这种感觉就像刚刚做过一场最可怕的噩梦似的感觉。
  路易斯看到儿子的头没有了。
  路易斯的手抖得厉害,他只得用两手握住手电筒,就像警察两手握枪对着目标区域扫视着一样。手电筒光不安地前后移动着,有很长时间路易斯不能把手电筒光照到墓穴中去。
  路易斯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可能,记住刚才你以为你看到的景象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地将手电筒光又投射到儿子那3英尺长的尸体上,从穿着新鞋的脚,照到裤子,再照到他的小衣服上,手电筒的光投射到了他那敞开的衣领处,然后又投到……
  路易斯突然愤怒地想大叫,差点没喘上气来,对儿子的死亡产生的那种悲愤又突然冒了上来,把刚才产生的恐惧压了下去。
  路易斯摸索着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摸出手绢,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又向墓穴里俯下身,差点失去了平衡掉进去。要是刚才抬起的套筒墓穴盖板掉下一个来,肯定会砸断他的脖子。他用手绢轻轻地擦去长在盖基皮肤上的湿苔藓,苔藓太多太厚了,长满了盖基的头部。在苔藓的覆盖下,刚才他还以为儿子的头没了呢。
  苔藓很湿,但不过只是一层。他本应该预料到的,这几天一直下雨,套筒式墓穴不防水的。路易斯用手电筒照着,发现儿子的棺材泡在浅水坑里,在泥水里他看清了儿子。承办丧葬的人知道盖基被车撞死埋到棺材里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开棺材看了,但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给盖基化了一下妆,殡仪员通常总是这么做的。路易斯看着儿子就像在看着一件做得极不成功的玩具娃娃。盖基的头上鼓着好几个包,眼睛深陷在闭着的眼皮下,嘴里有种白色的东西凸出来,像患了白化病的病人的舌头,路易斯起初还以为是殡仪员用了太多防腐香液的缘故。
  这事可能不易掌握,尤其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几乎不可能知道该用多少才够……所以可能用得太多了。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白色的东西只不过是棉花。他伸手从儿子的嘴巴里把棉花拽了出来,盖基的嘴巴奇怪地松了一下,看起来又大又空洞,接着发出噗的一声闭上了。路易斯把棉花扔在水坑里,棉花漂在水面上,闪出令人讨厌的白光。盖基的一侧脸颊陷了下去,像一个老人的脸颊一样凹陷着。
  “盖基,”路易斯小声说,“我现在要把你抱出来了,好吗?”说完心里祈祷着,但愿现在没人来,比如守夜人过12点后会来巡查一下墓地什么的。但现在不再是面对着某人拿着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发现他的问题了,要是真有人看到他站在墓地中做这事的话,他会抓起弯了的铁锹,砍穿冒犯者的脑壳的。
  路易斯把两手放在盖基的腋下,觉得儿子的尸体像没了骨头似地摆动着。突然一种可怕的肯定的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当他抱起盖基时,尸体会散落开来,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可能站在墓穴的盖板旁,看着儿子破碎的尸体,尖声大叫着,人们发现他时,他可能正是这个样子吧。
  路易斯仿佛听到一个声音说:快干,你这个胆小鬼,快干吧!
  他抱起儿子,像以前常做的那样抱起盖基。盖基的头垂到了他的后背处,路易斯看见了把儿子的头连在肩上的缝合处。不知怎么,路易斯喘息着,闻着墓穴里的味,感觉着儿子那没有骨头一样软软的破碎的尸体,胃里又痉挛起来。路易斯把儿子的尸体从棺材里抱了出来,终于爬出墓穴;他坐在墓穴边上,两脚悬空,儿子的尸体放在他的膝盖上,他的嘴由于恐惧、悲哀和关爱而颤抖着。
  “盖基。”路易斯说完开始抱着儿子的尸体摇动起来,盖基的头发散落在路易斯的手腕上,像毫无生气的电线一样。“盖基,我发誓,全会好起来的,盖基,会好起来的。这一切都将结束,就在今晚。盖基,我爱你,爸爸爱你。”
  路易斯晃动着儿子。
  差一刻两点时,路易斯准备离开墓地了。事实上抱起儿子的尸体是最难过的一刻,就像宇航员飘到了虚无飘渺的太空中的最远处,他的心思也飞进了一片空濛中。但现在,他正在休息着,觉得背部很疼,疲惫紧张的肌肉在抽动着,他觉得也许他还能回去,带着儿子的尸体一路走回到车里去。
  路易斯用防水布把盖基的尸体包了起来,然后用长长的胶带纸粘牢,又把绳子割成两段,系牢了包裹的两端。他又可以有一个卷起来的包裹了,没别的什么。他盖上棺材,想了一会后,又打开了,他把弄弯了的锹放了进去。让悦目墓地保留着这个吧,它不会再拥有他的儿子啦。路易斯盖好棺盖,然后把墓穴上的一块水泥盖板放下来。他想简单地把另一块推下去,又怕摔碎了,想了一会,他把自己的腰带拴在盖板上的铁环上,轻轻地把盖板拉到墓穴上。接着他又用铲子把坑填平了,但无法恢复原状,也许有人会注意到,也许没人会注意。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不以为然。管它呢,路易斯不让自己想下去或担心下去,今晚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更多疯狂的工作要做,而他现在已经够累的了。
  嗨——嗬,让我们走吧。一个声音在路易斯的脑子里响起来。
  “确实该走了。”路易斯咕哝着说。
  风又刮起来了,在树林中呼啸着,这使得路易斯不安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把铲子、必须用的镐、手套和手电筒放在刚捆好的包旁边。他想用手电筒,但又控制住了自己。离开了尸体和工具后,路易斯又按原路用了5分钟返回到刚来时的高高的铁栅栏下。在那儿,就在街对面,他的洪达车就停在路边,离这儿那么近但又那么远。
  路易斯看了一会,然后突然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次他离开了墓地大门,沿着铁栅栏一直走到一个直角拐角处。这儿有个排水沟,路易斯仔细地查看着。他看到的东西使他颤抖起来。这儿有一大堆腐烂了的鲜花,一层又一层,被雨雪一年年地冲刷着。
  路易斯盯着排水沟像被催眠了一样,终于他叹了口气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继续向前走去,走了没有多远就发现了自己正在找的地方,他怀疑自己在举行盖基的葬礼那天就有意地记住了这里。这里是墓地的教堂地下室。那里在冬天是用来放棺材的,因为天寒地冻无法挖墓穴,或是生意太多墓穴挖不过来时,就把棺材先放。在这儿。
  路易斯知道殡仪馆的生意也有旺季淡季。他的舅舅以前跟他说过,人的死亡也有平衡的。有些时候许多人会死掉。要是五月没多少人死去的话,那肯定十一月份会有很多人死去。但在圣诞节前后人死的并不多,因为人们在那时都很快乐,都想活下去,于是他们就真的活下来了。但在二月份死的人就会多得很,因为老人们会得流感,得肺炎,人们还会心脏病突发,得肾衰竭什么的。二月份是最糟糕的一个月,人们都疲倦了。我们都习惯了,在生意上二月份最旺。但是不知为什么在六月和十月也是这样。但在八月里从不是这样的。八月份很少有人死,除非什么煤气爆炸或汽车从桥上掉了下来这类事故中的死亡以外。有几年二月份我们殡仪馆里的棺材堆了三层,我们盼着天快变暖,土地融化了我们好把它们埋了,省得我们还得给那些尸体租个大冰柜冻起来。
  路易斯记得卡尔舅舅当时说完后就大笑起来,他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路易斯看到地下室的门是建在一个长满绿草的小山上。这个小山就离高高的栅栏上的尖头只有一两英尺。路易斯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然后爬上了山坡。在山坡的另一端有一片空地,也许总共有两公顷。不……不是空地,有一个建筑物,像一个孤立的小棚,也许是属于墓地的。可能殡仪员们把他们的工具放在那里。路上的街灯透过树枝从梅森街上照过来。路易斯看到没有别的动静了。
  路易斯屁股着地从山坡上滑了下来,他怕再摔下来,再伤着膝盖,然后走回到儿子的坟墓那儿。他差点没被包着儿子尸体的包裹绊倒。他知道自己得这两趟,一次运尸体,一次运工具。他弯下腰,背部痛得他咧了一下嘴巴,他抱起儿子的尸体,觉得尸体在不停地晃荡,路易斯不理会脑子里那不断提醒着的他已经发疯了的声音,抱着尸体走到了那个小山底下。山坡很陡,他看出不用绳子的话,要把40磅重的尸体包弄上去很难,但他必须弄上去。于是他抱着儿子的尸体后退了几步,然后奋力向斜坡上冲去,让自己的惯性带着他尽量能冲得远些。他几乎快冲到山顶时,脚下一滑,踩在了草上,就在他要跌落时他用力把怀中的包裹向山顶上扔了出去,几乎快落到山顶了。路易斯爬到山顶,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没有人,就把包裹靠着栅栏放好,然后走回去拿其余的东西去了。
  路易斯又爬到了山顶,他戴上手套,把手电筒、镐和铲子放在一堆,然后背靠着栅栏休息了一会。他把手放在膝盖上,看到瑞琪儿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的新型数字手表指示出已是两点零一分了。
  他又用了5分钟重新整理了一下工具,然后先把铲子扔过了栅栏。他听到铲子落在草地上的声音。他想把手电筒放在裤兜里,但装不进去,他就通过栅栏的间隔处给扔了出去,听着手电筒滚落山下的声音,心里希望别撞在石头上碰碎了。他真希望自己带个背包来就好了。路易斯又从夹克兜里拿出胶带纸,把镐把和防水布粘在一起,又把镐头一端用胶带纸缠了好多圈直到胶带用完了,他才把包裹抬起来,举过栅栏扔了下去;听到包裹落地的一下轻响,他退了一下。
  现在该他自己出去了。他先将一只脚迈过栅栏,然后两手抓住栅栏上的尖头,再荡过另一条腿。他滑了一下,鞋里的脚趾在山头上的泥土里磕了一下,然后人掉在了地上。他边下山边在草丛里摸索着,先是马上摸到了铲子,在透过树缝的街灯灯光照射下,铲子边缘闪着淡淡的光。他找手电筒时费了点儿气力,手电筒会在草丛里滚多远呢?他四肢着地在厚厚的草地里摸索着,他呼吸急促,心怦怦直跳。
  终于他看到了,就在离他认为掉落的地方不到5英尺远,是手电筒的形状让他辨认出来的。他抓起手电筒,用手盖住玻璃片,按了一下开关,手掌马上被照亮了,他立刻关掉了开关,没问题。路易斯用刀把镐从包裹上割下来,拿着工具走过草地来到树林,然后站在一棵最大的树下,看着梅森街上两边的路,现在根本没人。他只见到整条街上只有一盏灯的灯光,是从一个公寓楼上照出来的,可能是住的失眠的人或病人。
  路易斯迅速走出来,到了人行道上,他没有跑。在昏暗的墓地里了待了很长时间后,站在街灯下他觉得自己暴露无遗。他腋下夹着手电筒、镐和铲子,站在离班格第二大墓地只有几码远的地方,要是有人现在看见他,谁都会明白他在干什么。
  路易斯飞快地走过马路,看到自己的洪达车就在前面50码远的地方。对他来说,这50码就像5英里一样。他头上冒着汗向车走去,一边警觉地听着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的其他声音。
  路易斯终干走到了自己的车旁,他把镐和铲子靠着车放下来,然后伸手找钥匙。车钥匙找不到了,两个兜里都没有。他的脸上又冒出汗来,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的牙齿紧张地互相直磕碰着打架。他赶快咬紧牙关,害怕极了。
  他把钥匙弄丢了,一定是在他从树上往墓地里跳时,膝盖碰到墓碑打了个滚时排出来的。他的钥匙肯定掉在草丛里了。要是他找手电筒都费了很大周折,他怎么希望能再找回钥匙呢?全完了,就这么一点点坏运气,就把事全搞砸了。
  路易斯突然想到,不,等等,等一下,再翻翻口袋。带的零用硬币都还在……要是硬币没掉出来的话,钥匙也不会掉出来。
  这一次路易斯更仔细地搜寻了一下口袋,把硬币全拿了出来,甚至把口袋翻了个个。
  还是没有钥匙。
  路易斯靠在车上,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想自己得再爬进去,把儿子的尸体留在栅栏外,拿着手电筒再爬回去,把剩下的时间全花在无用的寻找上……
  突然路易斯眼中一亮。
  他弯腰向车里望去,钥匙正挂在打火器开关上。
  路易斯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然后跑到司机座那端的车门旁,把车门打开,取出了钥匙。他的脑子里想起了某个电影中的父亲人物卡尔说的话:锁好你的汽车,拿好你的钥匙,别给好孩子机会去做坏事。
  路易斯走到车后,打开了行李箱,然后把镐、铲子和手电筒放进去,关上了行李箱盖。他走出20或30英尺后突然又记起了自己的车钥匙。这次他把钥匙忘在行李箱上的锁上了。
  他对自己怒骂道,笨蛋,你要是这么愚蠢的话,最好把要做的事全忘了!
  于是他又走了回来,取走了钥匙。
  路易斯抱着盖基就要走回到梅森街上时,突然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狗叫了起来。不,不只是叫起来,而是狂叫起来,那粗哑的叫声充满了整条街道。
  路易斯站在一棵树下,想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该怎么办。他站在那儿,料想街上各家的灯都会亮起来。但实际上只有一盏灯亮了,就在路易斯站着的树影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叫起来:“闭嘴,弗莱德!”
  汪——汪——汪!弗莱德回应地叫着。
  “让它闭嘴,斯坎龙,要不我叫警察了!”有人从路易斯所在的街道这边大声叫道,吓得路易斯跳了起来,这使他意识到自己以为街上空荡荡的、一切都沉睡了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他周围全是人,有几百双眼睛呢。那只狗在吠叫着,路易斯心里想,该死的弗莱德,噢,该死的狗!
  弗莱德又叫了起来,刚叫了一声,还没等它再接上第二声,路易斯听到用棍子重重打狗的声音,接着是狗的低声呜咽。后来又听到关门的一声响,再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狗在的那家的灯又亮了一会,然后咔嗒一声熄灭了。
  路易斯特别想躲在树影里多等一会,等吵闹全静下来后肯定更好些,但是时间太紧迫了。他拖着包裹穿过马路走到自己的车前,一路上根本没遇见任何人。那只狗也没再叫,路易斯一手抱着儿子的尸体,一手摸出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但是盖基放不进去。
  路易斯先是竖着放,后来横着放,最后斜着放,但怎么放也放不进去。洪达车的后行李箱太小了。路易斯本来可以把包裹窝着放在里面,盖基已死,他不会介意的,但路易斯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
  来吧,来吧,来吧,让我们从这里出来,让我们别再把你塞进行李箱里了。
  路易斯手里抱着儿子的尸体,站在车后,左右为难,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一辆车开了过来。路易斯想也没想,抱着儿子走到车的司机座的一边,打开门,把包裹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然后跑到车后把行李箱盖盖上了。路易斯接着听到了几个醉汉的声音。他钻进汽车,坐在方向盘后,发动了汽车。他正要伸手打亮车的前灯时,突然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要是盖基在包裹里的样子是脸朝后,身子向前弯着膝盖和屁股地坐着,沉陷的眼睛望着车子的后玻璃窗而不是前面的车窗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路易斯脑子中另一个疲惫而愤怒的声音回答道,你非要想这件事吗?这没关系。
  不,有关系;确实有关系。这是盖基坐在这儿,不是一堆毛巾!
  路易斯伸出手来,开始轻轻地抚摩着尸体包裹,就像盲人在摸索着想确定手里是什么东西一样。终于他摸到了一个突出的东西,一定是盖基的鼻子,然后路易斯把包裹放正了。
  做完后路易斯才挂上档,开始了回路德楼镇的25分钟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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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
  就在那天早上一点钟,乍得家的电话响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很刺耳,把乍得惊醒了。乍得在打盹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23岁的时候,正和伙伴们一起喝着威士忌酒边聊着些男人们之间谈论的事,诺尔玛那时非常活泼,一个伙伴正在讲着一个犹太商人的故事……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乍得在椅子里一惊,觉得脖子僵硬,不由得痛苦地缩了一下,他感到一种酸涩的沉重感像块石头一样落入他的身体里;他想,这就是23岁到83这60年在一刹那间注入到了自己的体内吧。接着他又想:你睡着了,好家伙。在这条铁路上没路可走……今晚没路。乍得站起身,脖子上的僵硬感也传到了背上,他僵直着身体走到电话旁。是瑞琪儿打来的,她问:“乍得?路易斯回家了吗?”
  “还没有,”乍得说,“瑞琪儿,你在哪儿?听起来你离这儿很近了。”
  “我是离家比较近了,我在缅因州主道上的比都尔佛德路段。”
  “比都尔佛德路段?”
  “对。我不能待在芝加哥,不管艾丽为什么事焦虑,我也察觉出来了,你也能察觉得到,我从你的声音里能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头的事要发生了吗?”
  “是的。”乍得从兜里拿出支烟,点着了,看着手在点燃火柴时直发抖。他的手以前从没有抖过,至少在这场噩梦般的事发生前他的手没有抖过。乍得听着外面的夜风呼啸着,仿佛要吹倒房子似的。
  那种魔力正在加大,我能感觉到它。
  乍得觉得有点恐怖,像玻璃丝一样,又细又易碎。
  “乍得,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乍得认为瑞琪儿有权知道,有必要知道,他想自己应该告诉她。他最终会告诉她的,告诉她整个故事,他将把故事一环一环地展现给她。先是诺尔玛的心脏病突发,接着是小猫丘吉的死;路易斯的问题——以前有人在那儿埋过人吗——然后是盖基的死……只有上帝知道路易斯现在正在锻造哪一环。他最终会告诉她的,但不是电话里。
  “瑞琪儿,你怎么开车回来,不是乘飞机回来吗?”
  瑞琪儿解释了一下她怎样在波士顿错过了飞机。“我租了一辆汽车,但是我想我不能在预想的时间内赶回来了。我从龙根向主道上开时迷了点路,现在我才到缅因州主道。我想我可能得到清晨时才能到达了。但是乍得……求你了,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吓坏了,但我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瑞琪儿,你听我说,”乍得说道,“你开车到波特兰,然后停下来,你听见我说了吗?找一家汽车旅馆住进去,休息一下……”
  “乍得,我不能那么做……”
  “睡一觉。瑞琪儿,别担心。今晚这儿也许会发生点儿事,也许不会。要是真有我所想的那事发生的话,那你无论如何不要想着回到这儿来。我想我能处理好的。我最好能处理好,因为正是我的错才使得这种事可能会发生。要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话,那你今天下午再回来,那时会没事了。我想路易斯见到你会真的很高兴的。”
  “乍得,我今晚睡不着的。”
  “不。”乍得说。心里想着自己原以为自己也会题不着的,但他还是睡过去了。老天,彼得在耶稣被抓入狱那天晚上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吧,在放哨值班时睡着了。乍得接着说:“不,你能睡着的。瑞琪儿,要是你开着那辆租来的破车打盹入睡的话,可能会开出公路,撞死自己的。那时路易斯怎么办?艾丽又怎么办?”
  “告诉我。”瑞琪儿说。
  “不,太太。不能在电话上告诉你。我不会在电话上告诉你的,瑞琪儿,我不能在电话上讲。你开车到波特兰,然后停车休息。”
  电话里沉默了好长时间,仿佛瑞琪儿在仔细考虑。
  “好吧。”瑞琪儿终于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乍得,请告诉我一件事,告诉我这事有多糟糕。”
  “我能处理这事,”乍得镇静地说,“事情已经变得很糟了。”
  乍得看到窗外有一辆车的前灯亮着,慢慢地开过来,乍得半站着盯着车,当车加速驶过路易斯家的房子时,乍得又坐了下来,车看不见了。
  “好吧,”瑞琪儿说,“我想我剩下的这段路在开车行驶时脑子里会像有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了。”
  “让那石头滚落一边吧,亲爱的。”乍得说,“请你一定保重,到明天,一切就都会好的。”
  “你答应会告诉我整个故事吗?”
  “是的,我们会一起边喝着啤酒,我边给你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一遍。”
  “那好吧,再见。”瑞琪儿说。
  “再见。”乍得说,“我们明天见,瑞琪儿。”
  瑞琪儿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乍得挂上了电话。
  乍得记得药箱里面有咖啡因药片,但没找到。他把剩下的啤酒放回冰箱,虽然有些遗憾,但他得振作精神。于是他决定喝杯不加牛奶的咖啡。乍得拿着咖啡又回到窗前,坐了下来,边喝咖啡边看着外面。
  咖啡和与瑞琪儿的谈话使乍得清醒了45分钟,但接着他又开始打盹了。不能在警戒的时候睡觉,老家伙,你让那种魔力控制住了,你惹了这些事,现在你必须付出什么来偿还,因此在警戒的时候不能睡觉。
  乍得想着,又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咳了起来。他把烟放在烟灰缸边上,用两只手揉着眼睛,窗外公路上一辆十轮大卡车闪着刺眼的灯光轰隆隆地驶过,打破了这风大而又不安的夜。
  乍得发现自己又打盹睡着了,他突然醒来,狠狠地用手掌击打着自己的脸、前额和手背,打得耳朵嗡嗡直响。他现在心里充满了恐惧,仿佛有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他心中那神秘的地方。他想:这种魔力在使我入睡……在催眠我……它不想让我醒着,因为路易斯很快就会回来了。是的,我能感觉到这点。这种魔力想使我不管这事。
  “不,”乍得严厉地说,“没门。你听见我说了吗?我要阻止这一切,事情走得够远的了。”
  风在屋檐下吹着,公路对面的树以一种催眠人的方式摇动着树叶。乍得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23岁时的那个跟伙伴们一起喝酒的夜晚,他们聊了一个晚上。几个伙伴现在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又老又蠢。这种愚蠢有时会伪装成善良,有时会伪装成骄傲,其实不过是一种需要,想把一些旧的秘密讲出去,把一些事情流传下去,就像把酒从旧杯子里注入新杯子里一样……
  乍得的头不停地点着,下巴慢慢地、轻轻地靠在胸膛上。
  烟灰缸上的烟灰越来越长,最后烟头掉进烟灰缸里烧完了,烟的灰烬像一个神秘的字符。
  乍得睡着了。
  大约40分钟后,路易斯开车转弯驶向自己家的车行道时,车的轰鸣声和车后灯的闪亮都没能惊醒乍得。他没听见,没觉察,就像罗马士兵来抓一个叫耶稣的流浪汉让他入狱时,彼得睡着没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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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
  路易斯在厨房抽屉里又找到了一卷胶带纸,在车库的角落挨着冬天的防滑轮胎那儿还有一卷绳子。他用胶带纸把镐和铲子缠在一起,用绳子做成背带,然后把工具放在背带里背着,他抱着盖基的尸体。路易斯把背上的背带打了个环,然后打开洪达车的车门,把包拿了出来,放在车后。盖基比小猫丘吉沉多了,在他向米克迈克坟场走去时,也许需要趴着爬山呢,而且他还得挖坟墓,那些坚硬的石头可不好对付。
  噢,他能对付得了,不管怎么说,他能。
  路易斯走出车库时在门口停了一下,用肘部按灭了电灯开关,在通向草地的沥青路口站了一小会,前面通往宠物公墓的小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路上的小草闪亮着。
  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一刻路易斯心头掠过一阵孩子似的恐惧,他感到自己又小又弱,害怕极了。他真的要抱着这具尸体走过狂风呼啸的树林,走到那个地方去吗?而且这次是一个人去?
  别多想,做就是了。一个声音仿佛在说。
  路易斯开始向山上走去。
  20分钟后,路易斯走到了宠物公墓那儿。他觉得四肢累得直发颤,他把尸体包裹放在膝盖前,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在那儿休息了20分钟,差点睡着了,但不再觉得恐惧了。好像疲惫已把恐惧赶跑了。最后他又站了起来,不大相信自己还能翻过那个枯木堆,只麻木地觉得他必须试一下。手里儿子的尸体好像不是40磅而是200磅了。
  但是,以前发生的事又发生了,就好像一下子想起了原来的一个梦。不,不是想起了,而是使梦复苏了。当路易斯的脚踏上第一棵枯木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推动着他了,他觉得几乎有种兴高采烈的感觉,疲惫并没有消失,但变得可以承受了……真的,疲惫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乍得的声音又回荡在他的耳边:只要跟着我走,路易斯,跟着我,别向下看。不要犹豫,别向下看。我知道走过去的路,但是必须要迅速果断地走。
  是的,迅速果断;就像乍得给儿子盖基拔出蜜蜂的刺一样。
  我知道走过去的路。
  但是只有一条路可以翻过枯木堆,路易斯想,或者这条路能让你过去,或者不让你过去。以前有一次,他曾试图自己翻过枯木堆,但没成功。这一次他攀登时又迅速又果断,就像那天晚上乍得告诉他那样爬着。
  向上,向上,别往下看,他怀里抱着儿子的尸体,向上爬着直到风又开始吹动着他的头发。他在枯木堆顶上站了一会,然后又开始快速向下走去,就像在下楼梯,镐和铲子在他的背后碰撞着。才只一分钟左右,他又站在铺满了松针的松软的小路上了,身后的枯木堆显得很大,比墓地里的铁栅栏还高得多。
  路易斯抱着儿子沿小路向山上走去,耳边听到风在树林中呼啸。这声音现在已经不使他感到害怕了,晚上的工作就快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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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四
  瑞琪儿开车走着,看到前面有一个路标,上面写着8号出口,向右通往波特兰。于是她打亮后车灯,指示向右转,然后开着车向出口车道驶去。她看到前面有一个绿色的假日旅馆的招牌,在夜空中显得很明显。租张床,睡一觉,让这连续不断的。令人心烦而又精疲力竭的紧张感结束;也让她对死去的孩子的悲痛结束吧,哪怕只是一小会。瑞琪儿发现这种悲痛就像拔了好几颗牙一样,起初是麻木,但是就是在这麻木中也能感觉到疼痛像一只抽打着尾巴的小猫一样潜伏着,即将发生。当麻醉药失效后,噢,天啊,那种疼痛便无法忍受了。
  瑞琪儿脑子里闪现着各种念头:
  他告诉女儿说他是被派来警告的……但他不能干涉。他告诉女儿他离路易斯很近,因为他灵魂脱窍时,他们在一起。
  乍得知道一切,但他不告诉我。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事呢?
  自杀?是自杀吗?不会是路易斯。我不信。但路易斯是在说谎,他想隐瞒什么,从他眼睛里能看出来……噢,该死,从他脸上的神情也能看出来,似乎他想让我看出他在说谎……看出来,并阻止他……因为他有些被吓着了……害怕得厉害……
  被吓着了?路易斯从来不害怕什么的!
  突然瑞琪儿猛地向左一打方向盘,车的轮胎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有一刻她以为车会翻了呢。但是没有,她又向北开去,8号出口和那个使人感到安心的假日旅馆招牌被抛在了身后。接着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路标,上面的字怪异地闪烁着:下一出口,12号公路,卡姆伯兰,卡姆伯兰中心,耶稣尔拉姆制片场。瑞琪儿把制片场的名字看成了耶路撒冷,因为两个单词拼写极相似。她漫不经心地想,耶路撒冷制片场,多奇怪的名字,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吧,到耶路撒冷来睡吧。
  但是今晚瑞琪儿不打算睡觉了,尽管有乍得的建议,她现在决定一直开车开回去。乍得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头,答应她他会阻止的,但这个老人都80多岁了,三个月前才失去妻子。她不能把这事全托付给乍得。她本来不应该让路易斯像那样强迫着自己离开家,但是盖基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使她变得太虚弱太麻木了。艾丽那痛苦的脸和随时随处都拿着盖基照片的样子又浮现在瑞琪儿的眼前。那张脸是经历过龙卷风后又幸存下来的孩子的脸,是经历过晴空中突然扔下来炸弹爆炸后的孩子的脸。有好几次瑞琪儿都想恨路易斯,恨他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恨他在自己需要安慰的时候不来安慰自己,但是她不能,她还是那么爱他,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那么缺乏睡眠……
  瑞琪儿把车速提到了每小时60英里,每分钟1英里的话,也许她在两小时15分钟后就能到路德楼镇了,也许她能在太阳升起前赶回去呢。
  瑞琪儿摸索着打开收音机,找到一个放着摇滚歌曲的电台,把声音调大,跟着唱起来,她想尽力使自己不睡着。半个小时后这个电台的节目播完了,她又换了一个电台,并把车窗放下,让不眠的夜风吹醒着自己。
  瑞琪儿不知道这夜是否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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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五
  路易斯仿佛又回到了梦中,他不时地向下看,确信自己手中抱着的是包着儿子尸体的防水布包而不是装着丘吉的绿色垃圾袋子。他记得跟乍得埋了丘吉后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几乎记不起他们做了些什么,但现在他仍能记得起那些感觉,那么栩栩如生,好像那些感觉正在林子中,和他有某种心电感应似的。
  路易斯沿着小路一会向上一会向下地走着,不时地又发现有的地方宽得像15号公路,而另一些地方窄得他得侧身而过,还有的地方要穿过树林。他能闻到松树树脂强烈的味道,能听到脚踩在松针上刷刷刷奇怪的声响。
  终于走到了小路比较陡峭延绵的地方了。一会,他的一只脚踩进了一个浅水坑,有点陷进去的感觉,按乍得的话,这是流沙区了。路易斯低头看了一下,只见到脚下乱草丛生,夹杂着参差不齐的灌木丛,草丛和树丛间是水。他记得那天夜里的夜光仿佛也比今夜的亮些,今夜会更惊心动魄了。
  乍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下边这段路走起来像翻枯木堆,走的时候要脚步稳心情松。只要跟着我走,别往下看。
  对,好……就这样一步步走,你以前在缅因州见过这些植物吗?在缅因州或别的什么地方?它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甭管它,路易斯。只要……让我们走吧。
  路易斯看了一下前面湿乎乎的长满乱草和灌木的地方,又开始前进了。他望着前方,目不斜视,脚从一个长满草的土堆迈向另一个土堆。脑子里想起了中学物理老师有一次在下课前说的一句话:信仰就是接受重力是先决条件。路易斯在大学里学神学和哲学时,老师没给他说过什么,但中学物理老师的这句话他却从没忘记。
  他接受的是米克迈克坟场能起死回生的能力,因此他抱着儿子的尸体,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小神沼泽地。灌木丛下比他们上次来时的怪声音多多了。芦苇中有什么不断地在叫着,声音尖利。一个东西从他身边俯冲着飞过,也许是只蝙蝠。
  沼泽地里的雾气开始升了上来,先是没过了他的鞋,接着漫到了他的小腿,最后像个白色的膜一样把他全包了起来。他觉得沼泽地里的白光更亮了些,一闪一闪有节律得像个奇怪的心脏在跳动。路易斯以前从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大自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有一种神奇的愈合力……也许有先知先觉的能力,这沼泽地是活的,但当然不是具有优美的音乐之声。要是让路易斯来说一下那种沼泽是活着的感觉或其本质的话,他也无法说出,他只知道这里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交织着各种力量。在这之中,路易斯觉得自己非常渺小,非常平凡。
  就在这时有种声音响了起来,他记得上次也听过的,先是一声高声大笑,然后变成了抽泣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后,大笑声又响起,这次变成了疯子似的哭叫,吓得路易斯的血液都快凝住不动了,周围的雾气像梦幻一样围绕着他。大笑声消失了,只剩下了风的呼啸,风声能听到却感觉不到。当然感觉不到,这块地方在地理上是个洼地,要是风能吹进来的话,就会把白雾吹散了……路易斯不清楚要是吹散了雾气的话,他是否想知道会露出什么来。
  乍得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可能会听到些声音,像人的声音,但这只是向南迁移的阿比鸟的叫声。那声音传得很远,很好笑。
  “阿比鸟。”路易斯说。他的声音沙哑,自己都差点没听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好像他感到很好笑似的。上帝保佑,他确实听起来很好笑。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向前走去。好像是对他犹豫的惩罚似的,他的脚踩在草丛中时,陷了进去,差点没能拔出鞋来。
  那种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在左侧,一会后又在他身后响起了……好像就在他身后,要是他一转身的话就会看到一个血淋淋的、龇牙咧嘴、瞪着发光的眼睛的东西……但这次路易斯没有迟疑,他直视着前方继续走着。
  突然沼泽里的雾气失去了白光,路易斯意识到前面不远处有张胜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脸上的眼睛深陷,闪着灰蓝色的光,像中国古画中的人物的眼睛那样向上斜挑着;嘴巴向下咧着,下嘴唇外翻,露出黑棕色的牙齿,已经快烂到牙床了。但使路易斯最吃惊的是它的耳朵,根本就不是耳朵,而是弯弯曲曲的角……不像魔鬼的角,而是公羊的角。
  这张吓人的不断浮动着的脸似乎在说话,在大笑。它的嘴巴蠕动着,虽然下嘴唇从没恢复到正常的位置上去,但那儿的血管却在跳动着,鼻孔里的鼻毛在扇动着,好像在呼吸,呼出白气。
  随着路易斯走近,那悬浮着的头上的舌头伸了出来,灰黄色,长长的,尖尖的,上面覆盖着一层鳞片,路易斯看到有一片鳞片卷起来,渗出一条白虫子;舌尖懒洋洋地舔着空气……这个东西正在大声地笑着。
  路易斯搂紧了盖基的尸体,好像要保护儿子似的,他脚下一绊,在草丛中打了个滑。
  你可能会看到圣·艾尔默火,水手们叫它符光。这种东西能做出各种怪样子来,但它没什么可怕的。要是你看见了这些怪东西,感到心烦的话,你就向别处看……
  路易斯脑中响起乍得的这些话,使他解脱了出来。他又开始向前走去,刚开始有些蹒跚,后来就保持了平衡,稳稳地走起来了。他没向别处看,不过注意到那张脸好像总是跟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路易斯想,也许这真是张脸,也许只是他的头脑在雾气中臆想的形象。几秒钟或是几分钟后,那张脸消失在飘动着的雾里了。
  这不是圣·艾尔默火。
  不,当然,这不是。这个地方充满了幽灵,这个黑暗的地方全是这些东西。要是你环顾一下四周,很可能会看到什么令人发疯的东西。他不该想这些,不必想这些,他不必。
  又有什么东西走过来了。
  路易斯一下子站住了,听着那声音……那种无情的渐近的声音,路易斯张大了嘴巴。
  这种声音路易斯一生中从没听见过,这是一种活着的东西的声音,一种极大的声音,就在附近,越来越近的地方。路易斯听到了树枝被咬断的声音,接着是巨大的脚踩在灌木丛中的声音。路易斯脚下的泥土也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低声呻吟,又一次紧紧地把盖基抱在了胸前。他意识到沼泽地里的一切生物都沉寂了下来,他还意识到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怪异的像臭猪肉一样令人发呕的味道。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是个巨大的东西。
  路易斯充满疑惑和恐惧的脸越抬越高,像在观察发射的火箭一样看着。那个东西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他走来,路易斯能听到树——不是树枝,而是整棵树被弄断——在附近倒下的声音。
  路易斯看到了什么东西。
  白色的雾气被这东西的身体弄成了石块的灰色,只有片刻时间;这种东西有60多英尺高,是个无形的幽灵,但路易斯能感觉到它经过时带起的气流,能听到它落在地上沉重的脚步声和那东西走过沼泽地后泥水合拢的声音。
  有一刻,路易斯相信他看到了两只橘黄色的火光高高地在他头上闪烁,那火光像眼睛。
  后来那种声音开始消失了,随着它的离开,沼泽地里的其他生命也开始慢慢发出声音来。那个东西向北方走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终于路易斯又开始走了起来。他的肩膀和背部疼得要命,就像从头到脚穿了一件连体内衣似地行动不便,在这个季节里刚孵化出来的饥饿的蚊子在他身上咬着,吸食着他的血。
  是温达哥幽灵,上帝啊,那是温迪哥幽灵,那种在北部乡村到处游荡的怪物,那种它摸了谁,谁就会变成吃人的人的怪物。就是它,温迪哥幽灵就在离我60码远的地方走过。
  路易斯边想边告诉自己别太荒唐了,应该像乍得那样,走过宠物公墓后就尽量不想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那些东西是阿比鸟,是圣·艾尔默火,纽约北部的美国佬的牛栏中的牛,随便它们是世界上什么跳的、爬的、滑行的还是蹒跚而行的生物。让世界上有上帝,有星期日早上,有穿着白袍的圣公会教士——但别让世界上存在这些黑暗的肮脏的恐怖的东西,尤其是在宇宙中的夜里。
  路易斯抱着儿子走着,脚下的路又变得坚硬起来,一会后他走到了一棵倒下的树前,树冠在雾气的白光下隐约可见,像一个巨大的管家手中友绿色的鸡毛掸子。
  树断开了,或是被咬断了,断口是新的,上边还有黄白色的树液流出来。路易斯在攀越时摸到了粘液。在大树的另一端有个大凹坑,地上的草和灌木都被踩进了泥土中,路易斯简直不敢想信这是个脚印。他可以等爬上山后再回头来看是否有这么一个印痕,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向前走着,皮肤发冷,嘴巴发干,心跳加速地走着。
  鞋踩在湿泥上的声音很快消失了。有一会路易斯听到的又是踩在松针上的脚步声,接着是踩在石头上了,他几乎已经到了山脚下。
  地势又变高变陡了。他的小腿碰在了一块石头上,很疼,但这不只是块石头。他笨拙地伸手摸了一下,这是石阶,在石头上凿出来的。乍得的声音又响起来:只要跟着我,我们爬到顶上就到了。
  于是路易斯开始向上爬去,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又出现了,又一次战胜了疲劳——至少他不觉得那么累了。他心里数着台阶数,夜风越来越大,吹着他的衣服,吹在他包着盖基的尸体的防水布上,像一个充满风的船帆发出的声音一样响动着。
  有一次路易斯仰头看了一下天空,见到满天的繁星,但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又移开了视线,心里有些不快。在他身旁是石壁,一点都不平滑,而是参差不齐,有的地方像船,有的像獾,有的像皱着眉头的人脸。只有那些石阶是平滑的。
  路易斯爬到了顶上,他低着头,摇晃着,呼吸着空气。肺里觉得像有针扎着似的。
  风吹抚着他的头发,像在跳舞;风在耳边呼啸着,像条龙在怒吼。
  今晚的夜光比较亮,是因为那次是阴天呢,还是他没看那次是天晴还是天阴?这无所谓。但他能看得见,这就足以使他胆战心惊的了。
  这里就像宠物公墓一样。
  当然你知道这个,路易斯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小声说。他一边环顾着那一堆堆作为墓地标志的乱石堆,一边想,你知道的,或者应该知道,这里没有向心圆的形状,而是螺旋状。
  是的,在这块巨石上,路易斯看出有一个巨大的螺旋的形状,由古时的人们修建出来的。但没有什么真正的墓地标志,每个堆起的石堆都摊平在地上了,因为墓地里的东西复活时从里面爬出来了。但是石块落下来时仍然保持着一种明显的螺旋状。
  有人从空中看见这些吗?路易斯漫不经心地想。他又想起了在南美或印第安人做的沙漠画。有人从空中看过这些东西吗,要是有人见过,他们会怎么想呢?
  路易斯跪在地上,把儿子的尸体放下,放松地哼了一声。
  终于他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他用刀把缠着镐和铲的胶带割开,工具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路易斯也滚动了一下身体,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茫然地望着星空躺了一会。
  树林中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路易斯,路易斯,你真的认为这场剧的高潮到来的时候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吗?
  但是现在想撒手不干已经太晚了,路易斯知道这一点。
  另外,路易斯对自己咕哝说,也许结局会是个好结局呢。没有冒险就没有收获,也许没有冒险也就得不到爱呢。我的医用包还在,不是楼下的,而是浴室里高架子上的那个。诺尔玛心脏病发作那晚我让乍得去取的那个包。包里有注射器,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糟糕的事……没人会知道,只有我。
  他的思绪化成了一声模糊不清的祈祷,他跪在地上找到了镐开始挖起来。每次举起镐再落下的时候,路易斯都俯身支一下镐把,就像一个古代罗马人跌落在自己的剑上一样。慢慢地坑开始有了形状,逐渐加深了。路易斯把里面的石头拿出来,大多数他放在一边了。但他也留了几块石头。
  要用它们堆一个墓地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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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六
  瑞琪儿抽打着自己的脸,打得都有些刺痛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打盹。有一次她一下子把自己打得清醒过来,打得好像有无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看着她,像火光一样闪烁着。
  后来这些闪亮的东西变成了路标和防护路障上的闪烁灯,她的车差点要撞到路边的防护路障上了。
  她打了一下方向盘,又驶向左侧,车胎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相信自己模糊地听到了“嘭”的一声,可能是前面右侧保险杠撞到了防护路障,她吓得心怦怦直跳。但一会后,尽管她还在害怕,尽管有车上收音机中播放着的大声唱着的歌曲,瑞琪儿还是又开始打起盹来。
  突然一种疯狂的妄想般的念头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妄想狂般的,好吧。”她在摇滚乐声中低声说。她想大笑出来,但她不能。因为那想法在夜色中有一种怪异的可信性。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一个卡通片里的人物在拉世界上最大弹弓的橡皮筋一样,可怜的家伙发现越向前拉越难,到最后橡皮筋的拉力和拉的人的力量一样了……惯性变得……什么?初等物理……有某种东西想阻止她……别管这事,你……一个静止的物体倾向于保持静止……比如,盖基的尸体会……一旦再让他运动起来……
  这一次轮胎发出的声音更刺耳了,车的抖动更近了,有一会瑞琪儿能听到汽车沿着防护路障上的铁栏杆刮擦的声音,有一会方向盘不起作用了,接着瑞琪儿发现自己脚踩在车间上抽泣着。这次她睡着了,不只是打盹,而是睡着了,还做了个梦,而车子是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在前进,要不是有防护路障……或者要不是有一个立体交叉的柱子……
  瑞琪儿把车开到路边,找了个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觉得又迷惑又害怕。她想,有什么东西试图在不让我靠近路易斯呢。
  过了一会,瑞琪儿觉得能控制住自己了,她又发动了汽车,小汽车的方向盘看起来没坏,不过她想明天早上还车时,租赁公司一定会严厉地问她好多问题。
  没关系,一次解决一件事。先喝点咖啡,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
  车开到彼兹菲尔德出口时,瑞琪儿把车开了出去。大约一英里后她看到了一个汽车加油站。她把车开了进去,让服务员给车再加满油,然后走进餐厅,里面充斥着油腻腻的味道,煎糊了鸡蛋的味道……还有,上帝保佑,还有强烈的咖啡的味道。
  瑞琪儿一杯接一杯地连喝了三杯咖啡,像药似的,黑黑的、甜甜的,因为放了好多糖。有几个卡车司机坐在柜台前或餐厅的小间里,跟女服务员们开着玩笑。女服务员的脸上都带着像听到了坏消息的疲惫的护士的神色。
  瑞琪儿付了款,走回到停车的地方;但车发动不起来了,她扭动钥匙,螺线管只发出咔哒一声,无济于事。
  瑞琪儿开始慢慢地无力地捶打着方向盘,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阻止她。这辆车是新车,行程里数还不到5000英里,它没理由发动不起来,但就是发动不起来。不管怎样,她在这儿在这离家还有50英里的地方被截断了归程。
  她听着那些大卡车的轰鸣声,突然一个险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她几乎可以肯定那辆撞死自己儿子的大卡车就在这些汽车中间……不是在发出低沉的轰隆声,而是在大笑。
  瑞琪儿低下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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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
  路易斯脚下绊在什么东西上,倒在了地上。有一刻他以为自己起不来了——他将躺在这儿,听着从小神沼泽地里传来的各种怪声,感觉着身体疼痛。他将躺在这儿睡去,或死去。也许是死去。
  路易斯记得自己把包着儿子尸体的包裹放进了他挖的坑里,然后用手把挖出的大部分土推回到坑里,他相信自己记得还在上面用石块堆了个标志,下圆上尖的圆锥状……
  从那时到现在他就记不得什么了。很显然他又从石阶上下来了,要不然他不可能在这儿,这是……哪儿呢?路易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在离那个枯木堆不远的老松树林子中。
  他能毫无知觉地走过那片小神沼泽地吗?他认为是可能的。只是可能。
  这已经足够远的了,我就睡在这儿吧。
  但就是这种想法,使他又站了起来,接着往回走了。因为要是他待在这儿的话,那个东西可能会发现他……那个东西可能现在就在林子里寻找着他呢。
  他用手擦了一下脸,先是用手掌心,接着傻乎乎惊讶地发现手上有血……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鼻子弄出血了?“谁干的?”他沙哑着嗓子小声说,漠然地向周围搜寻着,直到又找到了镐和铲子。
  路易斯又走了10分钟,看到枯木堆就在眼前隐隐出现了。路易斯向上爬着,磕磕绊绊的,但不知怎么一直没摔倒,都快下来的时候,他向下看了一眼,一个树枝刮住了他的脚,另一个树枝弹了一下,他侧身倒在了地上,风用力地吹着他。
  这要不是我今晚掉进的第二个坟场,我都敢死……要是两个坟场还不够的话,我更该死了。
  他又开始四处摸索着找镐和铲子,终于找到了。他抓在手中,借着星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附近有一个叫斯玛基的小猫的坟。路易斯疲倦地想,它很听话。他看到四周都是一些狗、猫等宠物的墓地,又听到了一阵“叮……叮……叮”的响声。是哪个孩子把罐头盒砸扁了做成的墓牌挂在风中作响。这又把恐惧引了来,但他太累了,只是觉得心跳加速了一下。他已经做完了今晚的工作。而那“叮……叮”的声音比任何东西都更使他想赶快回家去。
  路易斯从宠物公墓的坟头走过,跌跌撞撞的。后来金属牌的“叮……叮……叮”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原来是一个长方形的白铁皮片,被弄弯了,风正不断地把它吹到宠物公墓入口处的弧形铁片上。路易斯伸手想把铁片扳直……
  但是接着他僵住了,头皮发紧。
  他看到枯木堆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听到一种偷偷摸摸的声音,松针发出的刷刷声,小桔树枝掉落的声音,还有灌木丛中格格的作响声。这些声音要不是仔细听,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听不出来。
  “盖基?”路易斯嘶哑着嗓子喊道。
  当他意识到自己站在黑暗中叫着死去儿子的名字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他觉得头皮发紧,头发直竖起来了。他无助地开始颤抖起来,好像得了致命的伤寒。
  “盖基?”路易斯又叫了一声。
  那些声音消失了。
  还不应该复活呢,这太早了。别问我我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那边的那东西不是盖基,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路易斯突然想起艾丽对他说的话,上帝叫道:“拉撒路,出来吧。”因为他要是不叫拉撒路的名字,那坟地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起死回生了。
  在枯木堆的另一端,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在这障碍物的另一端,在风声中,这些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到。冥冥中仿佛有种古老的直觉在蹑手蹑脚地走近他。路易斯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一只巨大的鼹鼠或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在灌木丛中扑打着前行呢。
  路易斯倒退着走出宠物公墓,不敢转身背向着枯木堆……那鬼一般模糊的感觉,像那暗夜里一块青色的伤疤。路易斯直到走下了那条小路,才转过身来,跑过树林直跑进自己家房子后面的田里,这时他觉得再也跑不动了。
  路易斯随手把稿和铲子往车库里一扔,在车行道路的入口处站了一会,先看了看他回来的路,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现在已是凌晨4点一刻了。他想黎明马上就到了,在大西洋上,太阳可能已经升起来一会了,但此时在路德楼镇,仍然还是夜里,风在不断地刮着。
  路易斯走进房子,沿着车库墙走到后门打开了门,他没开灯,走过厨房,走到厨房和餐厅之间的一个小浴室,在这里他打开了灯,见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丘吉,它正蜷缩着趴在马桶盖上,睁着那双模糊的泛着黄绿色光的眼睛盯着路易斯。
  “丘吉,”路易斯说,“我还以为有人把你放出去了呢。”
  丘吉只是趴在马桶盖上看着他。是的,有人把小猫放出去过。是路易斯自己放出去的,他记得很清楚,就像他记得自己那次把地下室里的玻璃窗户换过后对自己说这样就好了,问题解决了,丘吉不会再钻进来了,但是到底他在开谁的玩笑呢?丘吉想进来的时候,它就能进来。因为丘吉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关系。做完这枯燥的、令人精疲力竭的工作后,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像人,可能是乔治的那些愚蠢的电影僵尸,也许是艾略特诗中的某个圣灵。我本该长着一双爪子,在小神沼泽地里飞跑着,然后再爬上米克迈克坟场。路易斯想着发出一声干笑。
  路易斯哑着嗓子,一边解衬衫上的扣子一边说:“这就是我,你最好相信,丘吉,一脑袋无用的东西。”
  衬衫脱掉后,他看到身体左侧有一大块青紫的血淤,就在左上肋;他脱下裤子后又发现撞在墓碑上的那个膝盖肿得像个气球,已经变得黑紫色了。他想要是自己不活动膝盖的话,关节就会变得僵硬,腿也不能弯曲了,就像灌进了水泥一样。看来以后他的生命中这是一个阴天下雨时会找他麻烦的病痛了。
  路易斯伸手想抚摩一下丘吉,寻求一些安慰,但小猫从马桶盖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走之前,小猫用那黄绿色的眼睛看了路易斯一眼。
  在医药橱里有治跌打的药膏,路易斯取了出来,坐在马桶盖上,往撞坏的膝盖上抹了些,然后又往背上涂了些……很难够得到自己的背部。
  他离开了厕所,走到起居室,打开大厅的灯,在楼梯底下站了一会,傻傻地环顾了一下屋内的东西。一切看起来都多么奇怪啊!圣诞前夜他就是在这儿给妻子蓝宝石项链的。项链一直放在他的睡衣兜里,那儿是他的椅子,他就是坐在那儿,在诺尔玛死后给女儿解释关于死亡的事实的。这些事实最终使他发现就是自己也不会接受的。圣诞树还放在角落里,艾丽自己做的纸火鸡用胶带纸贴在窗户上,那火鸡使路易斯想起了某种能预示未来的乌鸦。再早些时候这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装满了他们家什的箱子、盒子;那是他们从中西部地区刚搬来时,他记得当时觉得它们一点都不重要,就像是自己家人与外部世界隔离开的小小的堡垒。
  这一切看起来多么奇怪啊……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没听说过什么缅因大学,或是什么路德楼镇,或是认识什么乍得和诺尔玛,或是一切。
  路易斯走上楼去,在厕所里踩着凳子从顶上的医药橱里取出了他的小黑包。他把包拿进主卧室,坐了下来,开始在包里摸索起来。是的,包里有以防万一用的注射器,有医用胶布和剪刀,还有几剂致命的药剂。
  要是需要的话。
  路易斯把包合上,放在床边。他关掉了头上的灯,双手放在头下躺在床上。仰面躺在床上休息真是舒服极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迪斯尼世界乐园。他看见自己穿着白色的制服,开着一辆白色的大篷车,上面有像卷耳状的标志,当然,外表上不能让人觉得这是一辆救护车,不能把付了钱来游玩的游客吓跑。
  盖基坐在他的身边,皮肤晒得黑黑的,眼睛中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在这儿,就在自己的左侧是那个可笑的怪人古菲,正和一个小男孩在握手,小男孩一脸恍惚的样子。
  这儿是温尼正和两个穿着裙装的老奶奶在一起,另一个老奶奶在给她们照相。这还有一个小女孩穿着她最好的衣服在喊:“我爱你,迪格!我爱你,迪格!”
  路易斯在和儿子一起巡行,他和儿子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值班警戒的,他们无休止地开着白色大篷车巡行着,车上的闪光灯罩了起来。他们不是在找麻烦,他们不会,但是若有麻烦出现的话,他们会随时准备好了去处理这些麻烦的。
  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快乐和乐趣的地方,也潜伏着危险,毋庸置疑,在主大街上买胶卷的笑着的男子可能会突发心脏病;一个怀孕的妇女可能在走下马车的阶梯时开始感觉出分娩的阵痛;一个长得像杂志封面女郎般漂亮的十几岁的女孩可能会突发癫痛,跌倒在路上。还会有中暑的、心肌梗塞的、脑溢血的病人,也许某个夏天闷热的下午还会有人被雷电击中;甚至还有渥兹恐怖大帝也在这儿,他可能会被人无意中瞥见在单轨车附近,或在偷偷地看着飞旋的丹保车。在这儿,路易斯和盖基只把它看做是迪斯尼乐园中的另一个人物,就像古菲和米老鼠一样。但是,渥兹恐怖大帝是一个没人愿意和它合影的人物,也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或女儿认识它,而路易斯和盖基认识它,他们以前什么时候在新英格兰面对过它,它在等着用玻璃弹子噎死人,用干洗衣袋闷死人,用电电死人。渥兹恐怖大帝无时无刻不在人们的生活中。花生、牛排、烟都能导致死亡。肮脏的针,有毒的虫,垂落的带电电线,熊熊燃烧的森林大火,旋转的滑板,都会把小孩子致死。
  当人们洗澡时,渥兹恐怖大帝也在你的浴室中;人们乘飞机时,渥兹恐怖大帝也在和你同行。它在人们喝的水中,在人们吃的食物中。当你独自一个人感到害怕向着黑暗大喊“谁在那儿”时,它的回答会传过来:别害怕,是我,嗨,你好吗?你得了肠癌,多么游手好闲的人啊,嗨——嗬,让我们走吧!毒品贩子拿着刀站在门口,半夜里打来电话。一大把药片全吃下去。嗨,伙计们,我的名字是渥兹恐怖大帝,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渥兹好了——噢,我们现在是老朋友了。
  我来是想让你得心肌梗塞或脑溢血或别的什么,我是来打倒你的。我不能久留,还要去看一个生孩子得了产后大出血的女人呢,然后我要去奥马哈做点使人吸烟致死的工作呢。
  路易斯想着,那个小女孩纤细的嗓音在大叫着:“我爱你,迪格!我爱你,我相信你,迪格!我会永远爱你,信任你的,我会一直很年轻,我心中惟一的渥兹恐怖大帝是那个从那不拉斯加来的温柔的骗子!我爱你!”
  我们巡行着——我和我的儿子——因为我们知道死亡的根源不是战争或性生活,而是与渥兹恐怖大帝的那场高尚的、无望的、令人厌恶的战斗。
  我和我的儿子,我们开着白色的大篷车,行驶在佛罗里达的晴空下。我们巡行着,虽然车上信号闪光灯罩了起来,但我们需要时可以使用它——没有人需要知道,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因为男人的心肠更硬些;男人们种下他们能种的东西——然后来照料它。
  路易斯断断续续地想着这些毫不连贯的东西,把清醒和半醒的状态逐渐分开,慢慢地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疲惫使他陷入了无意识无梦境的睡眠之中。
  就在黎明即将到来,太阳刚要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慢,听起来走路很笨拙的样子,但很有目的。一个影子在大厅的暗处移动着,它身上发出一股腐臭味。路易斯虽然睡得很沉,但还是在熟睡中咕哝了一句,并转过身去避开了这种味道。接着路易斯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那个影子在路易斯睡着的主卧室外站了一小会,一动不动,接着它走了进来,路易斯的脸深埋在枕头里。一双白色的手伸了出来,路易斯床边的黑色医用包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包里面的东西被移动得发出叮叮当当低低的响声。
  那双手摸索着,对药和注射器什么的毫无兴趣,它们终于发现了什么东西,举起它来;在黎明将至的微光下,这东西发出银闪闪的亮光。
  那个影子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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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渥兹恐怖大帝
  因此,耶稣心里悲叹又忧愁地来到坟墓前。坟墓是个洞,有一块石头挡着洞口。耶稣说:“把石头挪开。”
  马大说:“是啊,到这时他必已臭了。他已经死了四天了。”
  耶稣祈祷了一会,然后提高声音大声叫道:“拉撒路,出来吧!”于是那个死了的人就出来了,手脚缠着裹尸布,脸上包着手巾。
  耶稣对他们说:“给他解开,让他走吧。”
  ——《约翰福音》
  她歇斯底里地说:“我刚刚想到这一点,我为什么以前没想到呢?为什么你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他问道。
  “还有两个愿。”她急促地答道,“我们才只许了一个愿。”
  “一个还不够吗?”他猛地问道。
  “不够,”她狂喜地叫道,“我们可以再许一个愿。快跪下,愿我们的儿子可以再生。”
  ——W、W·贾可勃斯(《猴爪》)
  五十八
  乍得突然一动,醒了过来,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可能是15分钟,也可能是3个小时,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早上5点5分了。他觉得屋子里的东西好像都被移了位似的。由于是坐着睡着了,他觉得背部有些痛。
  噢,你这个愚蠢的老头,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但是乍得清楚得很,他心中很清醒,这不是他的事,他在警戒时不是自己要睡的,他是被催眠的。
  这使他感到很害怕,但还有件事使他更害怕,是什么弄醒了他呢?他感觉好像有种声音,某种……
  乍得屏住呼吸,听着心脏像纸似的刷刷地跳动着。
  声音又响起来了——跟刚才惊醒他的声音不一样,但确实是某种声音在响。是轻轻地推门时门轴发出的声音。
  乍得熟悉房子里的每一种声音——哪块地板有裂纹发出的声音,哪个台阶坏了,大风吹过来会发出声响,就像昨晚似的。他也知道这种声音,这是那个沉重的前门发出的声音,这扇门连着他的门廊和前面的客厅。这扇门刚刚被打开了。随着这些念头的深入,乍得想起了刚才惊醒他的声音,原来是连着门廊和前面人行道的屏风门发出的开门声。
  “是路易斯吗?”乍得不抱希望地叫道。外边的不是路易斯。不管外边是什么,它是被派来惩罚老头的骄傲和虚荣心的。
  脚步声慢慢地沿着客厅的楼梯向上向起居室走去。
  “路易斯?”乍得想再叫一遍,但是只是在嗓子眼咕哝了一声,因为他现在能闻出来那东西已经在这黑夜即将结束的时候走进了他的房子,这是一种脏臭味……一种沙滩上的潮汐发出的腥臭味。
  乍得能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出房子里的东西轮廓,但看不清具体的各部分。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软绵绵的,他的脑子里呼喊着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迪姆变得够坏的了,而乍得那时还年轻。
  门被打开了,照进来许多影子。有一个影子比别的影子更像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上帝啊,那种臭味。
  黑暗中响起了拖曳的脚步声。
  “盖基?”乍得终于站了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放在烟灰缸上的烟灰。乍得又说道:“盖基,是你?”
  一种可怕的婴儿呜呜的哭声响了起来,有一刻乍得全身的骨头都僵住了。这不是路易斯的儿子复活了,而是某种可怕的怪物。
  不,都不是。
  是小猫丘吉,在门厅的门口蜷伏着,是它发出的叫声。猫的两只眼睛像布满灰尘的灯一样发出亮光。接着乍得的眼睛转向另一个方向,盯住了和小猫一起进来的东西的身上。
  乍得开始后退,试图理清思绪,试图在这臭味前保持理智,噢,这房子里也冷起来了……那个东西把寒冷也带了进来。
  乍得站着,身体晃动了起来,那只猫在他脚下钻来钻去,使得他踉跄了起来。猫在呜呜地叫着,乍得踢了它一脚,把它赶开了。猫向他露出牙齿,咝咝地叫着。
  想想!噢,快想个办法,你这个笨老头,也许还不晚,即使现在也许还不晚……它又回来了也还可以再杀死它……要是你能那么做……要是你能想想……
  乍得向厨房退去,突然他想起了水池下装工具的抽屉,那里有一把切肉的刀子。
  乍得瘦瘦的腿撞在了厨房门框上,他推开了门,那个东西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乍得能听到它的呼吸声,他能看到一只白色的手前后晃着,手里有什么东西,但他看不出来是什么,门在他进去后又弹了回来,乍得终于有机会转过身向装着工具的抽屉跑去。他猛地打开抽屉,看到了切向刀的木把。他抓起刀子,又转身面对着门,他甚至向前走了一两步,他的勇气又恢复了些。
  记住,这不是个孩子,当你发现它的本质时,它可能会尖叫什么的,可能会大声哭喊。但你不能受骗。老头,你已经被愚弄得够多的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门又弹开了,但先进来的是猫,乍得的眼睛看了猫一会,然后又向上看去。
  厨房是面向东的,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窗户里射进来,模糊地显出乳白色,光线不亮但足够了,太够了。
  盖基穿着下葬时的衣服进来了,衣眼的肩膀上和翻领上全是苔藓,白衬衫上也长满了苔藓。他那纤细的金黄色头发上全盖满了泥土。他的一只眼睛向上翻,盯着天花板,另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乍得。
  盖基在向乍得龇牙咧嘴地笑着。
  “你好,乍得。”盖基用一种婴孩的声音但完全能让人听懂的话说着,“我是来让你这个糟臭的老东西下地狱的,你有一次玩弄我,没想到迟早我会回来玩弄你吧?”
  乍得举起刀子说:“来吧,露出你的屁股来吧,我才不管你是个什么呢,让我们来看看谁玩谁。”
  “诺尔玛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为你哀悼了。”盖基说,“她是个多么下贱的荡妇啊。乍得,她和你的每个朋友都上过床。她就喜欢和他们干那种事。她和她的关节炎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在地狱里被火焚烧着呢。乍得,我看见她在那儿了,我看她在那儿呢。”
  那个东西向乍得迈进了两步,鞋在旧亚麻油毡上留下些泥痕迹。它举出一只手,像是要和乍得握手,另一只手藏在身后。
  “听着,乍得。”它低声说,但接着它的嘴巴张开,露出了小奶牙,虽然它的嘴唇没动,却发出了诺尔玛的说话声:“我嘲笑你!我们大家都嘲笑你!我们笑得——”
  “住口!”乍得大叫道,刀子在手中颤抖着。
  “我们就在咱们的床上做爱,我和赫克做过,和乔治做过,和他们大家都做过。我知道你找过的那些婊子,但你却从不知道你娶了个婊子,乍得,我们都快笑死了!我们边做爱边大声嘲笑——”
  “住口!”乍得尖声叫道。他向那个小东西扑去,但就在这时那只猫从它蜷伏着的切肉板下的黑影中箭一般地窜了出来,它咝咝地叫着,两耳竖起,冲到乍得脚下,把他绊倒了,刀子从乍得的手中飞了出去,在地毡上打了个转,碰到地板上,滑到了冰箱下面。
  乍得意识到自己又被愚弄了,惟一的安慰是这是最后一次了。猫趴在他的腿上,张着嘴,瞪着眼睛,像茶水壶一样发出咝咝的响声;接着盖基扑到了他的身上,咧着嘴巴高兴地笑着,充血的眼睛圆睁着,它从身后伸出右手,乍得看出他手里一直拿着的是一把从路易斯的黑包里拿出的手术刀。
  “噢,我的上帝啊。”乍得挣扎着,举起右手挡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刀子好像同时出现在他的手掌两侧,又好像到处都是刀的影子,接着有种热乎乎的东西滴到了他的脸上,乍得明白过来了。
  “我要好好玩玩你,老头!”那个在盖基身体里的东西哈哈大笑着,那种有毒的臭气,呼到了乍得的脸上,它接着说:“我要好好玩玩你!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
  手术刀砍下来。
  手术刀又砍下来。
  一次,又一次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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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九
  “试一下吧,太太。”卡车司机说,他正在给瑞琪儿租来的车修理发动机。
  瑞琪儿扭动钥匙,车的发动机吼了起来,车好使了。卡车司机把盖子啪地关上,然后一边用一个大蓝手绢擦着手,一边走到瑞琪儿的车窗旁;他长着一张红润的令人愉快的脸,头上斜戴着一顶帽子。
  瑞琪儿差点哭了,她说:“谢谢你,我刚才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噢,一个小孩子也能修好的。”卡车司机说,“不过真好笑,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新的车出这种毛病。”
  “为什么?什么毛病?”
  “车的电瓶上的一个电线松了,掉了下来。没人拔下来,是吗?”
  “对。”瑞琪儿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感觉,那种在拉世界上最大的弹弓的橡皮筋的感觉。
  “我想,一定是开这一路车把电线给颠松了。不过你的电线不会再出问题了,我已经把它紧好了。”
  “我能给你些钱以表谢意吗?”瑞琪儿怯生生地问。
  卡车司机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说:“不用给我,女士,我们这些人是公路上的骑士,经常做好人好事的,知道吗?”
  瑞琪儿也笑了,她说:“那好吧,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向瑞琪儿灿烂地咧嘴笑了一下。
  瑞琪儿也向他笑了一下,然后开车小心地绕过停车场上了公路的支线。她向左右扫视着其他的车辆,5分钟后又开到了主干公路上,向北部驶去。她现在感觉彻底清醒了,咖啡还是起了作用的,她一点也不想打盹,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滋生了出来,她有种荒谬的被操纵的感觉,电瓶上的电线从上面脱落了下来,就像……
  这样她就得耽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
  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这段时间足够干什么呢?
  足够某种不可挽回的事发生。
  这种想法太愚蠢了,太荒唐了,但是瑞琪儿还是加快了车速。
  5分钟后,当乍得正在尽力躲开砍下来的手术刀的时候,艾丽正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瑞琪儿离开了主干公路,向汉蒙德街驶去,这儿离埋葬儿子的墓地很近了,但她却不知道此时儿子的棺材中只埋着一把锹。她驶过班格——布鲁尔大桥。到5点一刻时,瑞琪儿驶上了第15号公路,向路德楼镇驶去。
  瑞琪儿已决定先直接去乍得家,她要信守诺言,这也许会有好处的,但她家的洪达车没在车行道上,虽然她猜也许在车库里,可是房子里一片沉寂和空荡荡的感觉,直觉告诉她路易斯可能没在家。
  瑞琪儿把车停在乍得的车后面,走了出来,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草地上露珠在晨曦中闪着光,有只鸟在什么地方叫了几声,又静了下来。十几岁时瑞琪儿有几次清晨独自醒来总有种孤独但不知为何也有些振奋的感觉,一种对新的东西和过去的东西产生的矛盾的感觉。今天早上她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干净美好,虽然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想这可能是因为这可怕的疲惫的24小时和最近对儿子的死过于悲痛的原因。
  瑞琪儿走上门前的台阶,打开了屏风门,想要按响前门上那个旧式的门铃。她以前第一次和路易斯一起来时就被这个门铃吸引住了。人们只要顺时针扭动它,它就会发出像音乐般的很大的声响来。
  瑞琪儿刚要伸手按铃,无意中一眼看到门厅的门,不由得皱了一下眉。门口的垫子上有泥印,她向四处一看,发现泥印是从屏风门一直延伸到这扇门的门口的。这些泥印很小,像是个孩子的脚印,但她开了一夜的车,而且又没下雨,只有风,没有雨,怎么可能会有泥印呢?
  瑞琪儿盯着泥印看了好长时间……真的,时间太长了,然后想起自己必须按门铃,她抓住按钮……接着又松开了手。
  我来得太早了,就这么回事,我在等着门铃声打破这沉寂。但是他可能还在睡觉,这会惊醒他的……
  但这不是她所担心的事。她一直很紧张,从她发现自己开车总打盹时就感到深深的恐惧,这种害怕是种陌生的害怕,好像与这些小脚印有关系,这些脚印的大小跟……
  瑞琪儿的脑子没往下想,她的大脑太累了,太迟钝了。
  跟盖基的脚一样大。
  噢,别想了,你不能不想他了吗?瑞琪儿心里说。
  她伸出手,扭响了门铃。
  铃声比以前她记得大了许多,而且不是带着音乐的调子,在静寂中倒像是被窒息时沙哑的尖叫声,瑞琪儿吓了一跳,退了两步,然后根本不觉得好笑地发出一声紧张的大笑。她等着听到乍得来开门的脚步声,但是没有,只有寂静,更深的沉寂。瑞琪儿内心斗争着,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按一遍门铃。这时,门后确实有响动了,这声音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呜噢!呜噢!呜噢!”
  “丘吉?”瑞琪儿叫道,又吃惊又迷惑。她弯腰向前看,但不可能看到里面,门上的玻璃挡着白色的帘子,是诺尔玛以前挂的。瑞琪儿又叫道:“丘吉,是你吗?”
  “呜噢!”
  瑞琪儿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没锁,丘吉在里面,正盘着尾巴蹲在过道上,身上的毛有些黑乎乎的东西。瑞琪儿想,是泥巴,但接着她看到丘吉的胡子上有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
  小猫举起只爪子一开始舔了起来,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瑞琪儿。
  “乍得?”瑞琪儿大声叫道,现在真的感到害怕了,她走进门口。
  房子里没有回答的声音,只有一片沉寂。
  瑞琪儿试图整理一下思绪,但突然间她姐姐的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弄乱了她的思绪。瑞琪儿想起赛尔达那双扭曲的双手,她有时生气是怎样用头撞墙的,墙上壁纸都被撞破了,墙壁的石灰也都掉了。这可不是想赛尔达的时候,这时乍得可能是受伤了呢,也许是摔倒了?他可是个老人了。
  想想这些,别再想那些孩提时的梦了。那些打开壁橱就发现赛尔达龇牙咧嘴黑着脸笑着扑出来的梦,那些在浴室里洗澡时觉得赛尔达的眼睛在窥视的梦,那些赛尔达到壁炉后的地下室里徘徊的梦,那些……
  丘吉张开嘴巴,露出利齿又叫了一声:“呜噢!”
  路易斯是对的,我们不应把小猫给阉割了,从那时起它就没有正常过。但路易斯说阉割后,小猫就没有那种进攻的本能了。不管怎么说,他错了,丘吉仍然捕食,它……
  呜噢!丘吉又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向楼梯上急跑而去。
  “乍得?”瑞琪儿又大声叫道,“你在楼上吗?”
  呜噢!丘吉在楼梯顶端叫了一声,好像在给瑞琪儿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它消失在楼上厅里了。
  小猫怎么进来的呢?是乍得放它进来的吗?为什么呢?
  瑞琪儿挪动了一下脚,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最糟糕的是这一切都好像……好像是被安排好了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到这儿来,接着……
  接着楼上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很低,像是充满了痛苦,这是乍得的声音,肯定是乍得的声音。他在浴室里跌倒了,也许是绊倒的,摔断了条腿,或是扭伤了大腿,也许;老人的骨头都易碎,你还在这里想什么,傻女人,站在这儿,紧张得像要上厕所似的呢。丘吉身上有血,血,乍得受伤了。而你就只知道在这儿健站着!你怎么了?
  “乍得!”
  呻吟声又传了过来。瑞琪儿向楼上跑去。
  她以前从没到过楼上来。由于楼梯的厅里惟一的窗户是向西的,因此楼梯的厅里仍然很暗,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呻吟声又响起来,声音很低,是从右首第二扇门后传出来的。
  瑞琪儿向着那扇门走去,鞋跟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她觉得仿佛在穿越一种偏差,既不是时间差也不是空间差,而是大小的偏差。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墙上的画却越来越高,门把手好像很快跟自己的眼睛在一条水平线上了。她伸出手去拉门把手……她的手还没有触到门把手,门被打开了。
  赛尔达站在门里。
  赛尔达弓背曲身,身体变形得厉害,实际上变成了个小矮人,只有两英尺高;不知什么原因她穿着盖基下葬时穿的衣服,但这是赛尔达,是的,她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她的脸是紫红色的。瑞琪儿听到赛尔达的声音在叫着:“我终于回来找到你了,瑞琪儿,我要把你的背也弄弯,变得像我的一样;你也永远再也没有办法从床上起来了,再也起不了床了,再也起不了床……”
  小猫丘吉趴在赛尔达的肩膀上,赛尔达的脸闪动着,变化着;瑞琪儿带着令人眩晕的恐惧看着,她看到这根本不是赛尔达——她怎么能这么愚蠢地弄错了呢?这是盖基,他的脸不是黑紫色的,而是沾满了泥土和鲜血,这张脸肿大得像是被严重地破坏后又被一双粗心的手给弄在一起了似的。瑞琪儿叫着儿子的名字伸出双手,它跑过来,冲进瑞琪儿的双臂中,它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背后,好像拿着一束从什么人家的院子里采摘的一束花。
  “我给你个东西,妈妈!”它尖叫着,“我给你个东西,妈妈!我给你个东西,我给你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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