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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宠物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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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那天夜里,路易斯梦见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轰隆作响的奥灵科的大卡车,没有差点就要抓住盖基衣服的那一幕,也没有后来瑞琪儿丧魂失魄的样子,没有艾丽拿着照片坐在盖基椅子上的情景,也没有跟岳父扭打的场面,更没有乍得讲的关于迪姆的可怕的故事。
  路易斯记得的只是就在盖基要跑到路上的一刹那,他向前一扑,一把将儿子拖了回来,而自己也摔在了地上,鼻子流血了。一会后瑞琪儿也赶了上来,向盖基叫着:“盖基,再也不要在公路上跑了!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公路太坏了,太坏了!”一家人惊喜交集地哭作一团。路易斯想,要是儿子真的被撞死了,妻子会疯的。
  但盖基没有死,那只是路易斯在五月份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产生的一种可怕的想象。盖基逐渐长大了,上了文法学校,7岁时他开始参加宿营活动,他表现出游泳的天才。10岁时他已经离家在外参加一夏天的童子军宿营了,11岁时他得了好多奖,他长高了,但仍然是那么可爱。他在高中获得了优秀学生的称号,还是校游泳队的成员。到17岁时,盖基声称要改信天主教,路易斯并不奇怪,但瑞琪儿有些沮丧,她相信儿子改信天主教是受跟他约会的那个女孩的影响。瑞琪儿认为儿子不久就会成家立业了。到盖基40岁时,可能他家里就会有9个或10个小天主教徒了。
  路易斯对儿子的看法跟瑞琪儿不同。他认为盖基虽然改了宗教信仰,但他并没娶那个女孩。他继续上学,上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参加了奥林匹克游泳比赛。在路易斯费力冲刺地救了儿子的16年之后,他和妻子看到儿子为美国赢得了一枚金牌。当新闻记者忙着为他拍照时,当奏响美国国歌时,盖基睁大眼睛,平静地看着国旗。他脖子上带着闪亮的奖牌。路易斯激动地哭了,他和瑞琪儿都哭了。
  他转身拥抱着妻子,声音沙哑地说:“我想这概括了一切。”但妻子惊恐地看着他,脸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国歌声渐小。路易斯回头看到电视里出现了另一个男孩,是个长着卷发的黑人孩子,头上的水珠还在发光呢。
  这概括了一切。
  他的帽子。
  他的帽子里……
  噢,上帝,他的帽子里满是鲜血。
  路易斯在7点钟醒来了,天下着雨,很冷。他手里紧抓着自己的枕头。他的头和心一样在怦怦直跳,疼痛一阵阵涌来。他打了个嗝,一股酸水冒上来,胃里很难受。他一直在哭泣,枕头都让泪水浸湿了。他想,即使在梦里,他也了解真相,还为此哭泣了。
  他起了床,心剧烈地跳着,撞击着他的胸口,是因为宿醉的原因。他趔趄着走进厕所,刚走到马桶前就大吐了起来。他闭着眼睛,跪在地上吐个没完,直到最后觉得自己真能站起来了,才站了起来,拉住阀门把手,冲了马桶。他走到镜子前看自己是否眼中充满了血丝。但玻璃镜子上罩着一块布,路易斯才想起来,瑞琪儿把家中所有的镜子都用布盖上了。
  没有什么奥林匹克游泳比赛,路易斯边走回自己的床边坐下来边想。嘴里喉咙里全是那种酸味,他发誓以后再不喝啤酒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发誓,也不是最后一次。没有什么奥林匹克游泳比赛,没有在大学里的好成绩,没有什么天主教的女朋友或改变信仰之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孩子的鞋都掉了,裤子被车拖得里朝外,儿子那健壮可爱的身体,几乎快被撕成了碎片,他的帽子里满是鲜血。
  此时,坐在床上,在这宿醉中,听着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户的声音,路易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了,这悲痛使他忘记了一切。他手捂着脸,身体前后摇动着,放声大哭起来。他边哭边想,要是再有一次机会能让儿子活下来,让他做什么都成,做什么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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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盖基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钟下葬的。那时雨已经停了,但天上还飘浮着几片散落的云。大部分去墓地的人都拿着殡仪员为他们提供的黑雨伞。
  瑞琪儿要求葬礼主持人读《马太福音》中的一段安魂词,路易斯站在坟基的一端,刚好正面对着他的岳父。有一刻戈尔德曼看了路易斯一下,又垂下了眼帘。今天他没有想再打仗的意思了。他脸色惟悴,形容枯槁,更像酒鬼了,路易斯感觉他给人的印象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样子。路易斯想尽力使自己同情他,却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装着盖基的小小的白棺材下到了套筒式的墓穴里。墓穴边用刺眼的绿色毯子铺盖着,还有几篮子花。路易斯向葬礼主持人的肩膀上望去,只看到他身后有一座小山,上面全是坟墓。路易斯边看边沉思着。忽然葬礼主持人说:“让我们低头为死者默默祈祷。”路易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当葬礼主持人说完“阿门”后,路易斯拉着瑞琪儿的手,领着她走开了。瑞琪儿小声说了句抗议的话,想再多待一会,但路易斯坚决地拉走了妻子。他们走近汽车,路易斯看到葬礼主持人正在从人们手里收走雨伞,然后递给一个助手,那助手把伞都放到了一个架子上。路易斯右手拉着妻子,左手拉着女儿带着白手套的小手。艾丽穿着她参加诺尔玛葬礼时穿的那套衣服。路易斯把她们送到了汽车上后,乍得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像一夜没睡。乍得说:“路易斯,你还好吧?”
  路易斯点点头。
  乍得弯腰向车里问:“瑞琪儿,你怎么样?”
  瑞琪儿小声说:“我没事,乍得。”
  乍得轻轻地抚了瑞琪儿的肩膀一下,然后看着艾丽问:“你怎样,宝贝?”
  “我挺好的。”艾丽说完张大嘴巴笑了一下,好像要给乍得看她是挺好的似的。
  “你拿着的是什么画啊?”
  有一刻路易斯想,女儿会抓紧镜框,不让乍得看,但艾丽怯生生地痛苦地把照片递给了乍得。乍得用他的大手接了过去。那大手粗糙笨拙,好像只适合做铁路上的活,但正是这双大手的手指曾灵巧地拔出了盖基脖子上蜜蜂的刺。
  乍得说:“噢,不错。你用雪橇拉着他,我敢打赌他喜欢那样,是吗,艾丽?”
  艾丽开始抽泣,她边哭边点了点头。
  瑞琪儿开始说了些什么,但路易斯用力握住了她的胳膊,仿佛在说,你别说话。艾丽哭着说:“我过去总拉着他玩。他总是大声笑个不停,然后我们就回到屋子里,妈妈就会给我们准备好可可茶,然后对我们说:‘把你们的鞋子放好。’盖基就会举着鞋子尖声叫‘鞋子!鞋子’,声音可大了,叫得人耳朵都疼。妈妈,你还记得吗?”
  瑞琪儿点了点头。
  乍得把照片还给艾丽说:“是啊,我敢说那是一段好时光。艾丽,也许他现在是死了,但你可以在记忆中记住他。”
  艾丽擦了一下脸说:“我会的,我爱盖基。克兰道尔先生。”
  乍得俯下身子,伸头亲了一下艾丽说:“我知道你爱他,宝贝。”然后站起身来,他眼色严厉地看了路易斯和瑞琪儿一下。瑞琪儿看到了他的眼色,有些迷惑不解,还有些心里不快。但路易斯很清楚。那眼神是在说:“你们为她做了些什么?你们的儿子死了,但你们的女儿还活着。你们为她做了些什么?”
  路易斯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还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现在还不能。她得尽量自已逐渐减少痛苦,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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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晚上天又阴了,天空浮着乌云,又起了大风。路易斯穿上夹克,拉上拉链,从墙上取下车钥匙。
  瑞琪儿问:“路易斯,你要去哪儿?”她说话的声音里仿佛对此毫无兴趣的样子。吃过晚饭后她又开始哭了,虽然是小声抽泣,但她却止不住。路易斯已经强迫她吃了一片镇静剂,现在她手里拿着翻到填字游戏一栏的报纸坐在那儿。艾丽在另一间屋子里静静地看电视,盖基的照片放在她的腿上。
  “我想去吃点比萨饼。”
  “你晚饭时没吃饱吗?”
  “我那时好像不饿。”路易斯先说了句实话然后又加了句谎话,“我现在有点饿了。”那天下午3点到6点之间,他们在家里举办了盖基葬礼的最后一个仪式。这是一个吃东西的仪式。史蒂夫和他妻子带了一个汉堡面条蒸饼,查尔顿带了一个趣奇饼,她说这种食物能放很长时间,热起来很容易。丹尼克夫妇带了个烤火腿。戈尔德曼夫妇也带了各种各样的冷食和奶酪来了,他们两人谁也不跟路易斯说话,也不走近他。路易斯并不觉得后悔。乍得也带来了奶酪,一大块他最喜欢的那种奶酪。丹得丽芝夫妇拿了一个翅果酸橙饼。哈都带了些苹果。用食物来寄哀思的仪式显然超出了宗教仪式。
  这是一个葬礼宴会,虽然很静,但并不限制人们喝酒,当然会比一般的晚宴上的酒要少些,但还是有酒的。喝了几杯啤酒后,路易斯想讲几个他的舅舅卡尔给他讲过的几个葬礼上的小轶事,比如西西里人的葬礼上未婚女子会抢死人的盖尸布,过后睡觉时放在枕头下,因为她们相信这会给她们的爱情带来好运气;爱尔兰人在葬礼上会把死人的脚趾绑在一起,因为古代凯尔特人认为这样可以防止死人的幽灵到处乱走。卡尔舅舅说这种在死人的大脚趾上绑上写着“送达即死去”的标签的风俗可能就是爱尔兰人那种迷信的延续。路易斯看了看众人,觉得这些故事还是不说为好。
  瑞琪儿只有一次悲痛得受不了,她妈妈安慰着她。瑞琪儿紧紧搂着她妈妈,靠在她的肩上抽泣着,那种放松和发泄是一种什么都不在意了的样子。这在路易斯身上她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也许是因为她认为他们两个对盖基的死都应承担责任,或是因为路易斯整天神情恍惚,根本不安慰她的缘故。不管怎么说,她开始向她妈妈寻求安慰,而她妈妈也正在这儿和女儿一起哭泣,安抚着她;戈尔德曼先生站在她们身后,手抚摩着女儿的肩膀,带着胜利者的神色看着路易斯。
  艾丽手里捧着一个银盘转圈走着,银盘上面放着插着牙签的食物卷。她胳膊下紧紧地夹着盖基的照片。
  人们安慰着路易斯,他向他们点头致谢,但他的眼睛好像很迷惘。他的神情有点冷漠,人们都以为他还在想着过去,想着那场事故,想着以后没有儿子的生活;没有人(也许甚至乍得也不)会想到他在思考怎样把盖基从坟墓中用好办法挖出来,当然,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非要做什么事,只是因为他得使自己脑子中想着些事。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要做什么事的。
  路易斯把车停在奥灵顿商店门口,进去买了两箱啤酒,然后打电话给拿波里比萨饼店要了一个洋葱、胡椒加蘑菇的比萨饼。店里的伙计问:“先生,您能告诉我一下您的名字吗?”“我叫路·克利德。”路易斯回答说,心里却想着渥兹恐怖大帝。
  “好的,路,我们现在很忙,所以等做好的话可能要用45分钟……您看行吗?”
  “没问题。”路易斯说完挂上了电话。路易斯回到车上,用钥匙打开车的发动机,他突然想到在这个地区也许有20家比萨饼店,他却选了离悦目墓地最近的一家。而自己的儿子就葬在悦目墓地。他不安地想,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这儿的比萨饼做得好,不用冷冻面圈,他们自己做面圈,先扔起来,再接住,人们在那儿可以看着他们做,而盖基过去一看到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吗……
  他斩断了自己的思绪。
  路易斯开车驶过拿波里比萨饼店向悦目墓地开去。他想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但是有什么危害呢?什么危害也没有。
  路易斯把车停在墓地的对面,穿过马路向墓地的大铁门走去,大铁门在夕阳下闪着暗淡的光,上面是用铁丝焊成半圆形的几个字“悦目”。路易斯脑子里想,这儿的景色既不悦目也不难看。墓地散落在几座起伏的山头上,有许多排成一长排的树,还有几棵孤零零在风中抽动的柳树。墓地里并不是寂静无声的。公路就在附近,能听得见车辆开过的声音,还能看到班格国际机场闪亮的灯光。
  路易斯伸手去推墓地大门,心里想着,一定是锁着的,但门没锁。也许现在锁还太早呢。不过他们锁这个门只是为了不让醉汉、破坏公物的人和十几岁淘气的孩子们闯进来。掘墓人的故事已经不再发生了。右边的大门吱钮一声开了,路易斯向身后看了一下,确信没人看到他后就走了进去。他随手关上了门,听到了门闩咔哒落下的声音。
  他站在这个葬满死人的地方,四处环顾了一下,想,真是一个不错的私人领地。但我想没人在那儿。他耳边仿佛响起乍得担心而又恐惧的声音,是的,恐惧的声音:路易斯,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在抬头看一条你不想走的路。
  路易斯把这些声音从脑里赶走。要是说他想折磨什么人的话,那人就是他自己,没人需要知道他来这儿,因为天很快就会黑了。
  他开始向盖基的坟墓走去,先是绕了一个弯,一会后他就走进了一排排的树林中,树叶在他头上沙沙作响。路易斯心里怦怦直跳。坟墓和墓碑大致排成一行行的。可能在这里的某处有个殡仪员的住处,里面有悦目墓地分布图,上面标明哪些墓地已经售出,哪些还未售出,就像房地产出售一样,一室的屋子,为那些长眠者提供的。路易斯想,这里不太像宠物公墓里的安排。这使他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宠物公墓中的墓穴给人一种乱中有序的感觉。那些坟墓排成向心圆的形状伸向中心,好像孩子们无意识地把他们的宠物埋出了那种形式,好像……有一刻,路易斯觉得宠物公墓像一则广告……在吸引着人们。那些坟墓,那些围成圆圈的坟墓仿佛是某种最古老宗教的象征。这些圆圈逐渐延伸,不是终结到一点,而是延伸到无穷,是乱中有序,还是有序中又体现着乱,全靠人们自己的大脑怎么想了。这是埃及人在法老们的坟墓上留下来的记号。在许多神秘的地方都有这种符号出现,《圣经》上也有,这种螺旋着的圆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魔力的象征。
  路易斯终于走到了儿子的坟墓前。坟墓四周的绿色毯子已被工人收走了。盖基现在躺着的地方是一个整齐的长方形墓穴,也许有5英尺长,3英尺宽,墓碑还没立起呢。
  路易斯跪了下来,风吹着他的头发,天空现在几乎全黑了,天上全是乌云。
  没人拿着手电筒照着我的脸,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没有看夜的狗叫过。大门没有上锁。掘墓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是我拿把锹和一把镐来这儿……
  路易斯打了一个冷战,他脑子里在转着一个危险的念头,他装作以为悦目墓地晚上无人看守。假设真有看夜人或殡仪员发现他躲在儿子的墓穴里会怎样呢?可能他会上报纸,不过也可能不会。他可能被控犯罪。哪种罪呢?抢劫坟墓财物罪?不可能。恶作剧或故意破坏财物倒更可能些。不管上不上报纸,人们都会流传这样一个故事,有人发现本地医生在挖刚刚在最近一次车祸中丧生的两岁儿子的墓地。他可能会失去工作,即使不丢工作,瑞琪儿也会被这种说法吓个半死,艾丽会因这些话在学校里受到同学们的笑话和挖苦。为了免受指控可能他还得做精神是否正常的测试。
  但我能使盖基复活!盖基能再活过来!
  他真的确实相信这一点吗?
  事实是他相信,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不管是在盖基死前还是死后,他告诉自己小猫丘吉没有真死,而只是被撞晕了,丘吉自己从坟墓里挣脱了出来,回到了家里就像给孩子们讲的故事里说的,一个愚蠢的主人把一堆石头堆在了一只活着的动物身上。忠诚的动物自己掘开了石头又回到了家里,挺不错的,只是这不是真的,丘吉确实死了。米克迈克坟场又使它起死回生了。
  路易斯坐在儿子的墓地旁边,想要理清头绪,变得理智些,使自己的想法更符合逻辑。
  现在,该想想迪姆的故事了。首先,他相信这个故事吗?其次,这很重要吗?
  路易斯相信故事中大部分是真的,毋庸置疑要是像米克迈克坟场那样神秘的地方存在,要是人们知道那种魔力,迟早会有人去实验的。路易斯了解,人的天性使得人们很难只是埋了几只宠物后就罢手不干了。
  好吧,那么——他也相信迪姆复活后被变成了某种无所不知的恶魔吗?
  这个问题难回答了,他的回答得小心谨慎些,因为他不愿意相信。他以前已经见过这种下了决心做这种事和这种事的结果了,比如丘吉。
  不,他不愿相信迪姆变成了一个恶魔,但路易斯不会——绝对不能允许自己让自己的想法掩盖了自己的判断力。
  路易斯想起了那头公牛,乍得说那头公牛变得邪恶了,因此,迪姆也变得邪恶了。后来,公牛被让它复活的人又给杀死了。迪姆也被他爸爸杀死了。
  但是能说因为那头公牛变坏了,就说所有的动物都变坏了吗?不能。那头公牛不能代表普遍情况,它是普遍中的特殊例子。再看看别的动物,乍得的狗斯波特,老女人的鹦鹉,还有丘吉。它们都复活了,虽然变了些,但如果不注意的话都看不出那些变化。至少,在斯波特那只狗身上的变化就不太大,所以乍得才什么都不顾地引导我去掘墓……
  是的,掘墓。他怎么能错过这个好时机呢,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时机,又有迪姆复活的先例。一只燕子飞来并不代表夏天已至。迪姆复活变得邪恶并不意味着所有复活的东西都会变得邪恶。
  路易斯脑中另一个声音在抗议道:你在找偏向于你想得到的结论的证据。你应该想想丘吉这只小猫身上的变化,即使你想说捕杀老鼠和小鸟是它的天性,那你怎么看待它那笨拙的样子呢。笨拙就概括了一切。放风筝那天,你还记得盖基那天的样子吗?他对各种事物的反应多么充满活力啊。让他就那样存活在记忆中不更好些吗?难道你想从坟墓中掘出一具僵尸,或是一个无聊的痴呆儿吗?一个一边吃着手指一边茫然地看电视永远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孩子?乍得是怎么说他的狗来着?“就像给一块肉洗澡”,你也想要得到这个吗?一个能呼吸的行尸走向?即使你对这些都不介意,你怎么向妻子解释儿子的死而复生?怎么向女儿解释?向史蒂夫和所有的人解释?丹得丽芝太太开车要是第一次瞧见盖基在院子里骑他的三轮童车会发生什么事?路易斯,难道你会听不到她的尖叫,看不到她用手指甲抓自己的脸吗?你怎么对记者说?你怎么对从《真人真事》杂志社来的摄影组解释?他们会拥在你家的门口,想给你复活的儿子照相。
  这些事真的重要吗?也许只是个懦夫的声音吧?他相信这些事不能处理好吗?他相信会流着高兴的泪去拥抱自己死而复生的儿子吗?
  是的,路易斯认为真有可能让盖基复活,但他可能会变小变得弱智了。但是这就能改变他对儿子的爱吗?孩子生下来就是瞎子,父母也爱他们。孩子长大后犯了罪,父母还为他们向法官求情。
  他相信要是盖基都8岁了还得用尿布他就不可能爱儿子了吗?要是儿子都12岁了还掌握不了一年级的基本知识他就不爱儿子了吗?他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他都会继续爱儿子的。
  但是,路易斯,我的上帝,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们会说你……
  路易斯猛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现在最不该考虑的可能就是公众的议论。
  路易斯扫视了一下盖基坟边的土,心里一阵恐惧。不知不觉中,他用自己的手指画了一个个同心圆。他用手指在泥土里抓了几把,将螺旋形的圆圈抹掉。然后匆匆离开了悦目墓地,感觉自己像是侵犯了他人的土地似的,想象着自己可能被人看到,因此在每个道路转弯处他都停一下,看看是否有人。
  他去比萨饼店时已经迟到了,虽然比萨饼仍放在一个大烤炉里的最高一层的架子上,但已经有点凉了,吃起来有些油腻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样。路易斯吃了一片,把剩下的连饼带盒子一起在开车回家时扔到了窗外。他本来不是个乱扔垃圾的人,但他不想让妻子在垃圾筐里看到那个几乎没吃多少的比萨饼。这可能会引起妻子的猜测,认为他去班格市的原因不是要吃比萨饼。
  路易斯现在又开始想起时间和环境了。
  时间。时间可能会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因素。迪姆已经死了很长时间,后来他父亲才把他弄到米克迈克坟场的;迪姆是19日在战场上被打死的,迪姆是……我想是7月22日被埋葬的,大概那之后的四五天后玛基在路上看到迪姆的。
  好吧,假设比尔在他儿子最初下葬后的第四天……不。要是他做错了,时间不对的话,保守点说,三天后,假设迪姆是7月25日复活的,那从他死去到复活中间有6天,这是一种保守的估计。也可能有10天之久,而对盖基来说,到现在才只有四天,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荒废了不少,但跟把迪姆埋进米克迈克坟场的时间间隔来比还短得多呢。要是……
  要是他能把环境再搞得跟让丘吉复活的环境一样就好了。因为丘吉死的时间刚好,不是吗?那时他的家人都不在这儿,没人知道,当时只有他和乍得。他的家人都去芝加哥了。
  对路易斯来说,这个念头的最后一部分也安排妥善了。
  瑞琪儿盯着他,吃惊地问:“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此时是10点一刻,艾丽已经上床睡觉了。瑞琪儿收拾完葬礼宴会后剩下的活儿,又吃了一片镇静药,看上去有些茫然和沉默,但路易斯刚说的话使她一下子惊醒了似的。
  路易斯耐心地重复道:“我想让你们和你父母一起回芝加哥,他们明天走,要是你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问一下航班,然后再立刻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没准你们能乘同一班飞机一起走。”
  “路易斯,你疯了吗?你刚跟我爸爸打过仗……”
  路易斯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巧舌如簧了,就像一个足球替补队员突然得了球,灵巧顺利地运球进攻一样。他从来不善于说谎,但这时一串谎言脱口而出:“我们的打仗正是我想让你和艾丽和他们一起回去的原因之一。瑞琪儿,我们该重归于好了,我早知道这一点……我在葬礼教堂的门厅里就察觉到了我要和他们和好。我们打仗之前,我本来是想试图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
  “但是这旅行……路易斯,我觉得这主意一点都不好,我们需要你,路易斯。而你也需要我们,我们两个人谁都……”
  “谁都不应该待在这儿。”路易斯打断妻子的话,强硬地说。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发烧了似的,他接着说:“我很高兴你们需要我,而我也确实需要你和艾丽,但现在这个鬼地方对你来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亲爱的,这房子里每个角落都让我们想起益基,对于你和我,肯定是这样的。但我想这对艾丽来说会更糟的。”
  路易斯看到妻子眼中闪出痛苦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说动她了。他自己还有些为这胜利感到惭愧的感觉。他以前读过的课本上只要谈到死亡的,都讲刚刚失去亲人的人的第一个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远离亲人去世的地方……但如果真是按这种冲动去做的话,往往对他们更有害,因为这会使失去亲人的人拒绝去面对新的现实。书上说最好的办法是待在原来的地方,与悲痛作斗争,直到最后悲痛就会化成回忆了。但路易斯不敢让自己的家人待在家里做这种与悲痛作斗争的实验,至少有段时间不行。
  瑞琪儿说:“我知道,这……只会是家里的每一处都令人伤心欲碎。你去班格市买比萨饼吃时,我把长沙发给搬了……我想用吸尘器打扫房间会让我忘掉……忘掉一些事……但我在沙发下发现了他的四个玩具小汽车……好像这些玩具也在等着他回来和……你知道……和它们一起玩儿。”瑞琪儿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这时停了下来,脸上淌满了泪水。她接着说:“就是那时候我又吃了一片镇静药。因为我又开始哭了,就像我现在这样……噢,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悲剧啊……抱着我,路易斯,你抱着我好吗?”
  路易斯确实抱住了妻子,他做得很好,但他觉得像个骗子,他脑子里想着怎么能让妻子的泪水变得使自己更能有利地说服她去芝加哥。做得好,小伙子,好吧,嘿——嗬,让我们走吧。
  瑞琪儿哭泣着说:“那事发生时有多长时间?结束了吗?路易斯,要是我们能让他回来,我发誓我会更好地看护他,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就因为那个司机开得太快了,我……我们没来得及抓住他。我以前不知道这痛苦这么大。但这是事实。路易斯,这痛苦一次次涌来,使人这么难以承受。路易斯,就是我睡觉的时候也摆脱不了。我一遍遍地梦见,我看见他向公路上跑去……我尖声叫喊着他……”
  “嘘,”路易斯说,“嘘,瑞琪儿,别说了。”
  瑞琪儿抬起浮肿的脸看着路易斯说:“路易斯,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好像他是个坏孩子似的,他可能以为这是游戏……我们追,他跑……但卡车开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我哭的时候丹得丽芝太太打电话来……说她在《美国人》报上看到那司机企图自杀。”
  “什么?”
  “那司机企图在自己的车库里上吊自杀。他受到了打击,情绪低落,报纸上说……”
  “太他妈的糟糕了,他没好好控制住车。”路易斯野蛮地说。但他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好像感觉很遥远的,他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路易斯,那个地方有魔力……以前充满了魔力,我担心它现在又充满了魔力。路易斯继续说:“我儿子死了,而他交了1000元保释金就出来了,他会觉得沮丧,想自杀,可等到某个法官吊销他90天驾驶执照再轻罚他一笔后,他就又会心安理得了。”
  瑞琪儿声音沉闷地说:“丹得丽芝太太说他妻子带着孩子们离开了他。她不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而是从什么人嘴里听说的。那个司机没喝醉,也没用毒品,他以前从没有超速驾驶的前科。他说他开车到了路德楼镇后,感觉踩刹车就像踩在了一块铸铁上似的,刹车失灵了,所以车才加速行驶的。”
  他感觉踩刹车像踩在了一块铸铁上似的,刹车失灵了……
  那个地方,有种魔力……
  路易斯猛地抛却了那些想法。他轻轻地握住妻子的胳膊说:“给你爸妈打电话吧,现在就打。你和艾丽不该在这所房子里再多待一天了,不能再多待一天。”
  瑞琪儿说:“路易斯,我们不能没有你。我想我们……我需要我们在一起。”
  “我过三四天就去和你们在一起。”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瑞琪儿和艾丽可以两天后就回来,但路易斯接着说:“我得找个人替我做一下学校里的工作,至少暂时性的。我的病假期和度假期很快就到了,但我不想让哈都太为难。在我们离开这儿时,乍得可以帮着看房子,不过我想停了电吧,我们的食品可以放到丹得丽芝太太家的冰柜里。”
  “那艾丽的学校呢……”
  “管它呢,反正只有三星期就该放假了,他们会理解的,环境就是这样。他们会安排早些给她放假。这会起作用的,只要……”
  “路易斯?”
  路易斯停下来话头,问:“怎么了?”
  “你在隐瞒什么呢?”
  “隐瞒?”路易斯坦诚清楚地看着瑞琪儿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
  “没什么。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要是你真希望的话。”
  “是的。”路易斯说,这些话就像铁棍在他的脑子里敲打出的回声一样。
  瑞琪儿眼圈发红,因为吃了镇静药,眼睛有点呆滞地看着路易斯说:“这也许对艾丽是……最好的安排。路易斯,你看上去有点发烧,好像你要得什么病似的。”
  路易斯还没来得及回答,瑞琪儿已经走到电话前,给父母住的旅馆打电话了。
  听到瑞琪儿要带着艾丽和他们一起去芝加哥,戈尔德曼夫妇都有些欣喜若狂了,他们对路易斯三四天后也去芝加哥的想法不太感兴趣,但终于他们不必为他担心了。路易斯压根就不想去芝加哥,他倒是担心订机票会遇到些困难,但是好运一直在光顾他。航空公司还有去辛辛那提的机票,从辛辛那提可以再转机去芝加哥,这意味着瑞琪儿和艾丽可以与戈尔德曼夫妇乘同班飞机走,只是瑞琪儿和艾丽需要到辛辛那提下飞机,再转机去芝加哥,会比戈尔德曼夫妇晚一小时到达。
  路易斯挂上电话,心里想,这几乎像魔法一样,接着乍得的声音立刻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以前那儿充满了魔力,我担心……
  路易斯心里粗暴地对乍得的声音说:噢,去他妈的吧,我的好朋友,我在过去的十个月里已经学会接受许多奇怪的事了。但是我会相信那个鬼地方能影响航空公司的售票情况吗?我想我是不信的。
  瑞琪儿看着路易斯在电话机旁的本上记下这些消息说:“我得收拾行装了。”
  路易斯说:“拿一个大衣箱吧。”
  瑞琪儿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说:“我和艾丽两个人的衣物放在一个衣箱里?路易斯,你在开玩笑吧。”
  “好吧,再拿两个手提的袋子,但别装一大堆衣物,像要穿三周似的,那样会累着自己的。”路易斯说,心里想特别是因为你们可能很快就会回路德楼来。他接着说:“拿够穿一周或十天的就行了,拿着支票簿和信用卡,需要什么买什么。”
  瑞琪儿开始怀疑地说:“但是我们付不起……”她好像现在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他想起有一次他说要买个什么东西,妻子那种奇怪的迟疑的评论,也是这句:“我们付不起……”
  路易斯说:“我们有钱。”
  “噢……我想我们需要的话可以用给盖基准备上大学用的钱,虽然需要花上一两天的时间去转成存款账户,还要花一周的时间转成现金……”
  瑞琪儿脸上又开始流泪了。路易斯抱住她,说:“瑞琪儿,别,别哭。”
  路易斯心里却想,她是对的,这事一直在伤害她,而且将永无休止。
  但是瑞琪儿还是哭了起来——她没办法不哭。
  瑞琪儿在楼上收拾行李时,电话铃响了。路易斯跳起身去接电话,以为是航空公司订票处的人打来的,要告诉他他们弄错了,没有飞机票了。路易斯想着,我应该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
  但打电话来的不是订票处,而是戈尔德曼。
  路易斯说:“我去叫瑞琪儿。”
  “不。”有一会戈尔德曼什么也没往下说,只有沉寂。路易斯想,他可能坐在那儿,试图决定该叫我的名呢,还是叫我的姓呢。
  戈尔德曼再讲话时,他的声音很紧张,好像在强挤着说出一些不愿说的话来:“我想跟你谈谈。我妻子希望我给你打电话,对我的……对我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想,路易斯,我也想向你道歉。”
  为什么,戈尔德曼!你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啊,向我道歉2我的上帝,我想我都快尿裤子了!路易斯心里想着,嘴上却干巴巴机械地回答:“你不必道歉。”
  “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戈尔德曼说。这次他不像在强迫自己挤出来那些话了,他好像是咳出来的这些话。他接着说:“你建议瑞琪儿和艾丽来芝加哥使我看到你是个很大度的人……而我却一直心胸狭窄。”
  路易斯觉得老头说的话中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东西……接着他想起来了,不由得嘴角一抽搐,就像咬了口青涩的柠檬一样。那种瑞琪儿说话的方式,她自己没意识到,但路易斯很肯定,瑞琪儿悔悟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她总是说,对不起,路易斯,我是那么使人不快。但实际上她已经得到了她真想要的东西,这就是那种声音。确实,那种剥夺了瑞琪儿的活泼快乐的声音,但就是这个声音仿佛在说,路易斯,对不起,我简直是个老混蛋。
  这个老头又在抢回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她们要回家了,她们要回到属于她们的地方去了,回到戈尔德曼希望她们去的地方。现在路易斯可以宽宏大量地让她们回去。就老戈尔德曼所知道的,路易斯赢了。让我们忘掉一切,让过去的都过去吧,路易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平静地说:“没关系,戈尔德曼先生,那天……噢……那天我们都有些太激动悲伤了。”
  “有关系。”戈尔德曼坚持说。路易斯意识到了,虽然他并不想意识到,戈尔德曼不是在讲些外交辞令,也不是只是说说对不起,这个老头几乎要哭了。他慢慢地声音颤抖着说:“那天对我们大家来说都糟透了。正是我,正是我这个愚蠢的、顽固的老头在我的女儿最需要我的帮助的时候,伤害了她……我也伤害了你,路易斯,也许你也需要我的帮助而我却伤害了你。你这么做……这么做……尤其是在我那么做以后……这使我觉得自己糟透了,我想这也正是我应该这么感觉的。”
  路易斯想,噢,上帝,让他住口吧,让他在我向他大叫发火前住口吧。
  “路易斯,瑞琪儿可能告诉过你,我们还有个女儿……”
  路易斯说:“叫赛尔达,是的,瑞琪儿给我讲过关于赛尔达的事。”
  戈尔德曼接着声音颤抖地说:“那件事太难了,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难。也许对瑞琪儿来说是最难的,赛尔达死的时候瑞琪儿在场,但是对我和她妈妈来说也很痛苦,她妈妈几乎垮了……”
  你知道瑞琪儿怎么样了?路易斯几乎想要叫喊出来了,你以为一个小孩子就不会精神崩溃吗?20年后她还被笼罩在死亡给她带来的恐怖的阴影中。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这种可怕的令人悲伤的事,她没待在医院里真是个奇迹。因此,别对我说什么那事对你和你妻子有多么难,你这个老混蛋。
  “自从赛尔达死后,我们就……我想我们就特别地依恋瑞琪儿……总想保护她……总想为她做些补偿。为她后来多年的……背痛病做些补偿,为我们当时不在场做补偿。”
  是的,老人真在哭了。为什么他一定要哭呢?这使得路易斯更难在心头树起他的怒火和痛恨了。更难了但不是不可能。路易斯故意回想起戈尔德曼伸手到兜里掏出支票簿……但他突然好像看到赛尔达在暗处,像一个躁动的幽灵,脸上满是诅咒和痛苦的神色,手像鸟爪子,戈尔德曼幽灵,渥兹恐怖大帝。路易斯没法继续想下去了。他说:“请,戈尔德曼先生,请你,不要再说了,让我们不要把事情再搞糟了,好吗?”
  “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好人,我过去错误地看待你了。路易斯,噢,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那么愚蠢吗?不,我是有点愚蠢,但不是那么愚蠢,你认为我说出了这一切是因为我现在可以了,你在想,噢,是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以前他还想收买我,但是……但是,路易斯,我发誓……”
  路易斯轻声说:“别说了,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再听下去了。”现在路易斯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了,他接着说:“别说了,好吗?”
  “好吧。”戈尔德曼说完叹了口气,路易斯想这是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但戈尔德曼又说:“但是请让我再说一次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你不必一定要接受。但我打电话的目的,路易斯,就是要向你道歉的。”
  “好吧。”路易斯说。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很有吸引力,也很理智,他将让过去的都过去……他将让盖基长眠在悦目墓地,他不会去再打开那扇已关上了的门,而是要用插销插上,再锁一道锁,然后丢掉钥匙。他将按自己告诉妻子要做的话去做,把这儿的事料理好也乘飞机回芝加哥。他们可能整个夏天都在那儿度过,他、他的妻子和他善良的女儿。他们将去动物园、天文馆,去湖上划船。他将带着艾丽去西尔斯塔的最顶层,领她去看中西部地区的像一个大棋盘一样富饶而又充满梦幻的土地。等八月中旬时,他们再回到这所现在看着令人心伤神黯的房子里来,也许那时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了。也许他们会重新编织生活,但现在在克利德的生活织布机上的都是些丑陋的血迹未干的绳线。
  但是那样不就跟谋杀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吗?就像第二次杀死了他一样?
  路易斯内心的一个声音试图争辩说这不是,但他根本不想听。他很快斩断了那个声音。
  路易斯对戈尔德曼说:“戈尔德曼,我现在得走了。我要看看瑞琪儿是不是把需要的东西都整理好了,然后让她上床睡觉。”
  “好吧,再见,路易斯,再一次……”
  要是他再说一次对不起,我准会大叫起来。路易斯心里想着,嘴上赶快打断了戈尔德曼的话说:“再见,戈尔德曼。”然后挂上了电话。“
  路易斯上楼后发现瑞琪儿找出了一大堆衣服,床上、椅子上、衣架上到处都是,窗户下摆了一排鞋子,像列队的士兵。她好像能慢慢地装好这些衣物,路易斯看出这些东西至少得装三个衣箱,但是他觉得跟她争论也没意义,于是他全力以赴地帮助瑞琪儿收拾起来。
  在他们一起系最后一个衣箱时,瑞琪儿问:“路易斯,你肯定没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亲爱的,有什么事啊?”
  瑞琪儿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因此我才问你呢。”
  “你认为我想做什么?躲起来藏起来?参加马戏团去?还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对劲,好像你正试图摆脱我们。”
  “瑞琪儿,这大荒谬了!”路易斯有些被激怒了,他激动地说。即使他那样掩饰自己,还是有些对被轻易看穿感到愤怒。
  瑞琪儿微微笑了一下说:“路易斯,你从来不是一个出色的说谎的人。”
  路易斯又要开始抗议,瑞琪儿打断了他说:“昨天晚上艾丽梦见你死了。她哭醒了,我进到她的屋里,陪她睡了两三个小时又回来和你在一起的。她说在梦中你坐在餐桌边,眼睛睁着,但她知道你死了。她说她能听到史蒂夫的尖叫声。”
  路易斯心情忧郁地看着妻子,终于说:“瑞琪儿,艾丽因为弟弟刚死,她做梦梦到家里又有亲人死了,这是很正常的……”
  “是啊,我自己也那么推测。但是她讲那事时的样子……里面的情节……我听着像是有种预言的味道。”说完,瑞琪儿笑了一下,说:“也许,你必须在那儿。”
  路易斯说:“是的,也许吧。”
  我听着好像有种预言的味道。路易斯脑子中又响起妻子刚说过的话。
  瑞琪儿又说:“你跟我一起上床睡觉吧,镇静药的药劲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吃了。但是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做我的那些怪梦……”
  “梦见什么?”
  “梦见赛尔达。自从盖基死后这些天来,我一入睡,就梦见赛尔达。她说她来找我,这次她会抓住我了,她和盖基都会抓住我的,因为是我让他们死去的。”
  “瑞琪儿,那只不过是……”
  “我知道,只不过是梦,很正常的。但陪我一起上床吧,路易斯,要是你能的话,就帮我把梦赶跑。”
  他们两人挤在路易斯的床上,躺在黑暗里。
  “瑞琪儿?你还醒着吗?”
  “是的。”
  “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吧。”
  路易斯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再给妻子带来更多的痛苦,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的答案。他终于问妻子:“你还记得儿子九个月时我们对他产生的那种恐慌吗?”
  “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了。为什么提这件事?”
  盖基九个月大时,路易斯发现儿子的头部大小与医书中婴儿每月头部大小总表中的数字相差不小。四个月时,盖基的颅骨就长得足够高了,但后来又长得比正常孩子的颅骨高度还高,他的头倒是能抬起来,但路易斯还是带着儿子去找了中西部地区最好的神经科专家塔蒂夫。瑞琪儿想知道怎么了,路易斯说他担心儿子会有脑积水。瑞琪儿当时脸就变白了,但她还是保持镇静地问:“我看他很正常。”
  路易斯也点头说:“我也是这么看的,但是我不想忽略了这事,亲爱的。”
  瑞琪儿说:“对,你一定别忽视,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塔蒂夫量了盖基的头盖骨,皱了一下眉头。他又在盖基面前竖起两支手指,盖基往后缩了一下,塔蒂夫笑了,路易斯心情轻松了一点。塔蒂夫又给盖基一个球让他抱着。盖基抱了一会儿,然后球掉在地上了。塔蒂夫捡起球在地上拍着,看着盖基的眼睛有无反应。盖基的眼睛追着球看。
  后来在办公室里塔蒂夫对路易斯说:“我认为他得脑积水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不,可能比这稍高一点。要是有这病的话,也只是轻微的,他看起来很警觉。要是有问题的话,现在有种新的分流手术会很容易解决这问题的。”
  路易斯说:“分流手术意味着脑部手术?”
  “小的脑部手术。”
  路易斯刚学习过这个手术过程,分流手术是要把脑子里多余的积液抽出来,他觉得这可不是小手术。但是他没说,心里暗说要感谢还有这样的手术治疗。
  塔蒂夫接着说:“当然了,还有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就是你的儿子头部对一个九个月的孩子来说确实大了一些,我想先给他做个脑部CAT扫描,你同意吗?”
  路易斯同意了。
  那天晚上盖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先给他做了麻醉,然后进行脑部扫描。瑞琪儿和路易斯在楼下焦虑地等着。艾丽被送到外祖父家,她不停地看电视。对路易斯来说,那段时间难熬极了,他不断地想着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麻醉中可能死去,手术中可能死去,脑积水带来的轻度痴呆、癫痫、失明……噢,会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大约5点钟塔蒂夫走进路易斯他们等着的房间,他拿出三支烟,给了路易斯和瑞琪儿一人一支,自己又放进嘴里一支说:“孩子没事,没有脑积水。”
  “点着烟吧,”瑞琪儿边哭边笑地说,“我要一直抽到大吐为止。”
  塔蒂夫咧着嘴笑着给他们点着了烟。
  路易斯现在想:塔蒂夫,上帝没让盖基得脑积水是要等到在这15号公路上收走他啊。
  路易斯接着问妻子:“瑞琪儿,要是儿子得了脑积水,手术也没成功的话……你还能爱他吗?”
  “你这是什么怪问题啊,路易斯!”
  “你能吗?”
  “我能,当然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爱他的。”
  “即使他是个痴呆儿?”
  “是的。”
  “你会想把他送进疯人院吗?”
  瑞琪儿慢慢地说:“不,我想不会的。我想,就你现在的收入情况,我们能支付得起……一个真正的好地方。我是说……但我想只要我们能够,我还是要让他跟我们在一起……路易斯,你为什么问这个?”
  “噢,我猜你还在想你的姐姐赛尔达。”路易斯对自己的油嘴滑舌感到吃惊,不过他还是接着说:“因此想知道你是否还能承受得住那种痛苦。”
  “那不一样。”瑞琪儿说,听起来她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她接着说:“盖基是……噢,盖基是盖基,他是我们的儿子。这是最重要的。我想,可能会很难的,但是……你想让他进疯人院吗?像派恩兰的那个地方?”
  “不。
  “那我们睡觉吧。”
  “好主意。”
  瑞琪儿说:“我现在觉得我能睡着了,我想把今天这一天都抛到脑后去。”
  路易斯说:“感谢上帝。”
  很长时间以后,瑞琪儿睡意朦胧地说:“路易斯,也许你是对的……只是些梦和模糊的东西。”“当然了。”路易斯亲了一下妻子的耳垂说:“现在睡觉吧。”
  我听着好像有种预言的味道。
  路易斯没有睡多长时间,在他醒着的时候,他看到弯弯的月亮透过窗户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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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第二天天空多云但很暖和。路易斯给妻子和女儿办行李检查和从计算机中取票时出了好多汗。他想忙碌起来真是件好事,与上次在感恩节他送一家人登机去芝加哥相比,他只觉得有点心痛。
  艾丽看起来有点又冷漠又奇怪的样子。那天早上有几次路易斯抬头看到女儿脸上有一种特别的沉思的神色。跟她说他们一家人都要去芝加哥,只是她和妈妈先去,然后爸爸再去,他们可能要在那儿住一夏天时,艾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埋头吃早饭。吃过早饭后,她就上楼穿瑞琪儿早就给她找出来的衣服和鞋去了。她还带着那张照片,路易斯排队给她们取票时,她静静地坐在候机厅的一个塑料椅子上,听着广播里播放着飞机起飞和到达的班次和时间。
  戈尔德曼夫妇在飞机起飞前40分钟来到机场。戈尔德曼穿着整洁,即使温度已到了华氏60度,他还穿着开司米的外套。他办手续时,戈尔德曼太太陪着瑞琪儿和艾丽一起坐着。
  路易斯和戈尔德曼一起回到了家人身边。路易斯有点害怕老头可能会重新表演出向他道歉的一幕,但戈尔德曼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和路易斯握了一下手,问了声好。他向女婿那飞快尴尬的一瞥使得路易斯肯定觉得老头一定又喝醉了。
  他们一家人一起乘电梯到了登机厅,彼此都没怎么说话。戈尔德曼太太神经质地拿着本小说,但没打开,她一直有点紧张地看着艾丽拿着的照片。
  路易斯问女儿想不想去机场内的售书处去挑点在飞机上读的东西,艾丽又用那种沉思的神态看着他。路易斯不喜欢这样,这使他有些紧张。在两个人一起向售书处走去的时候,路易斯问女儿:“你会对外公外婆好吗?”“会的。”艾丽说,“爸爸,抓逃学学生的官员会抓住我吗?安迪说有一个抓逃学的学生的官员,他专门抓逃学的学生。”
  “别害怕抓逃学学生的官员,我会给你到学校请假的,到秋天时你就又可以回来开始上学了。”
  艾丽说:“我希望秋天时我就好了。我以前从来没上过一年级,只是在幼儿园。我不知道小学的孩子们做些什么,也许做作业吧。”
  “你会好的。”
  “爸爸,你还极讨厌外公吗?”
  路易斯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儿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我极讨厌你外公呢?艾丽?”
  艾丽耸了一下肩膀,好像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毫无兴趣似地说:“你跟他说话时,总是看上去讨厌他似的。”
  “艾丽,你这样说话太粗俗了。”
  “对不起。”
  艾丽用一种奇怪的能预知未来的神情看了路易斯一眼,然后掉转目光看书架上的各种书了。路易斯想:他们怎么知道这事的?艾丽知道多少呢?这事对她有什么影响?艾丽,在你那苍白的小脸背后还有什么呢?极讨厌他……上帝!
  艾丽拿着两本书问:“爸爸,我能要这两本书吗?”
  “能。”于是他们排队等着交款。路易斯对艾丽说:“你外公和我们挺好的。”路易斯边说边想起自己的妈妈告诉他当一个女人想要孩子时,她就到草地里捡一个。他记起自己曾发下蠢誓,永远不对自己的孩子说谎,但这几天他简直是个谎言大王。
  “噢。”艾丽应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沉默使得路易斯很不舒服,为了打破沉默,他问:“那你认为你在芝加哥会过得好吗?”
  “不会的。”
  “不会的?为什么不会?”
  艾丽抬起头,带着那种能预知未来的神态说:“我害怕。”
  路易斯用手抚摩着艾丽的头说:“害怕?怕什么,宝贝?你不是怕飞机吧,是吗?”
  “不是,”艾丽说,“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爸爸,我梦见我们去盖基的坟地,看墓人打开他的棺材,里面是空的。后来我梦到我回到家里,我看到盖基的床上也是空的,但是床上有泥土。”
  路易斯想起《圣经》中说的:拉撒路,出来吧。
  好几个月以来,路易斯第一次记起帕斯科死后他做的那个梦,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脚上、床脚处都有泥巴和松针什么的。路易斯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竖起来了。
  “那只不过是梦罢了。”路易斯对艾丽说。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这些梦会过去的。”
  艾丽说:“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都留在这儿。爸爸,我们能留在这儿吗?求你了,我不想去外公家……我只想回学校,好吗?”
  “就去一小段时间,艾丽,我有……”路易斯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几件事要做,然后我就去和你们在一起。我们可以决定下一步再做什么。”
  路易斯想着艾丽会争辩,甚至也许会发脾气,他倒希望如此。但艾丽一句话也没说,脸上带着那种深深不安的神情。路易斯本来可以再多问几句话,但他不敢,女儿已经告诉他够多的了,也许比他想听到的还多。
  路易斯和艾丽回到登机厅不久,广播就催促他们这个航班的旅客登机了。瑞琪儿他们四人站成一排,向登机口走去。路易斯拥抱住妻子用力亲了亲她。瑞琪儿抱着他迟疑了一会,然后松开了他。路易斯又抱起女儿,亲着她的脸颊。
  艾丽用她那女预言家似的眼睛严肃地看着路易斯,低声说:“我不想走,我也不想让妈妈走。”声音很小,在乘客的喧哗声中只有路易斯能听见。
  路易斯说:“艾丽,振作起来,你会好的。”
  艾丽说:“我是会好的,但是你呢?爸爸,你会怎么样?”
  站成排的队伍现在开始向前移动,人们向飞机走去。瑞琪儿拉着艾丽的手让她跟着自己走,但有一会艾丽抗拒着,使队伍停了下来。艾丽眼睛紧盯着爸爸,路易斯突然想起艾丽在万圣节那天不耐烦的叫声:走吧……走吧……走吧。
  “爸爸?”
  “艾丽,快走吧。好吗?”
  瑞琪儿看着艾丽,第一次发现女儿那深沉的做梦般的神色,她吃了一惊带着恐惧地问:“艾丽?你怎么了?宝贝,你使队伍停下来了。”
  艾丽嘴唇发白,擅抖了起来,然后她让妈妈领着向登机弦梯走去。她又回头看了路易斯一眼,路易斯看出了她脸上那恐惧的表情。他装作高兴的样子向女儿挥了挥手。
  但艾丽没有向他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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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路易斯离开班格国际机场大楼时,脑子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想要完成的事。他的大脑已经考虑过了,他想要把这事当成最大的一次考试,而且要以满分的成绩通过。
  他开车经过布鲁尔,一个去班格市要经过的小城市时,把车停在了一个五金店的街对面,然后下车走进店里。店员问他:“您想要些什么?”
  路易斯说:“要一个大手电筒,再要个能遮住手电筒光的罩子。”
  店员是个瘦小的男子,但却长着个大脑门和一双犀利的眼睛,他笑着说:“打猎用?”
  “什么?”
  “您想要一个猎鹿用的手电筒?今晚用?”
  路易斯一丝笑意也没有地说:“根本不是,我还没有打猎用的许可证呢。”
  店员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大笑着说:“噢,换言之,就是做好我自己的事,别乱管闲事啦?啊,你看……这种大手电筒没有罩子,不过你可以用块毡布中间挖个小洞,这样就可以发出一只钢笔式的小手电筒的光亮了。”
  路易斯说:“听起来不错,谢谢。”
  “当然了,您今天还要什么?”
  路易斯说:“啊,的确,我还需要一把镐,一个锹,一个铲子。铲子要短把的,锹要长把的。一种结实点的8英尺长的绳子,一双工作用手套,还有一块防水帆布,8英尺长8英尺宽的。”
  店员说:“这些我们都有。”
  路易斯说:“我要挖一个化粪池,好像我这么做没准会违犯城市规划管理条例,而且我的邻居们很喜欢打探别人的事,不知道把手电筒罩上是否有点帮助,但我想值得一试。我可能得交一大笔罚金呢。”
  店员说:“噢……噢,你最好鼻子上夹个晒衣用的衣夹,要不可够有味的。”
  路易斯顺势大笑起来。这些东西一共要花58.60美元,路易斯付了现金。
  由于油价上涨,路易斯他们越来越少用旅行轿车了,不过那车的一个轮子磨破了,路易斯一直没修。现在他要用这辆车,但他不敢带着锹、铲回路德楼镇换那辆车。乍得的眼睛很尖,他的大脑也没出差错,他会知道路易斯要做什么的。突然路易斯想起他没必要回路德楼镇。他开车过了张伯林桥,开到班格市,住进了一家离机场和悦目墓地都很近的汽车旅馆,他用拉蒙这个名字登记住了进去,付的是现金。
  他试图先睡一觉,想着明天天亮前这段时间将会很兴奋的,因为他今晚有许多工作要做,这些工作对他一生都会有影响。
  但路易斯的脑子无法平静下来。
  他躺在床上,手枕在头下,觉得自己和家人离得很远,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出儿子的影子。他反复考虑着自己的计划。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似的。他的计划是今晚大约11点钟,他去墓地把儿子从棺材里挖出来,然后用防水帆布包好,放在他的小汽车后备箱里,然后放好棺材,把坟墓填上。接着他将开车回路德楼镇,把盖基的尸体从后备箱里取出来——他要走走,对,他将走一走。
  要是盖基回来了,也许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盖基仍是盖基,也许有些反应迟钝,甚至是痴呆,但他仍是路易斯的儿子,是瑞琪儿的儿子,是艾丽的弟弟。
  另一种可能是他变成了个怪物,甚至是恶魔,是个附在盖基身上的幽灵。
  不管哪种可能的情况下,他都将单独一人和儿子在一起。他可以——
  他可以给儿子诊断一下,是的,他正是要这么做。他要看看他的身体,而且要检查一下他的大脑。他可以看儿子是否有痴呆的症状。他可以检查一下是否可能再让盖基走入自己的家庭。他有24小时到72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观察儿子。要是盖基变化太大,像迪姆一样,变成了个魔鬼似的人,也可以再杀了他。
  作为医生,他觉得自己可以杀了盖基,轻而易举地杀了他,要是盖基只是某种邪恶的东西附着他躯体的话。他不会听从那怪物的哀求和嚎叫的,他将像杀死一只带着瘟疫的老鼠一样杀掉他。不太费事,一片药或是两三片药就解决了,必要的话,可以打针,他的医用包里有吗啡,第二天晚上他可以把那个死尸送回墓地里的棺材里,第二次回去时但愿也有好运气。他也想过把他埋在宠物公墓里,但他不愿那么做。孩子们埋过他们的宠物5年后或10年后去那儿时可能会碰巧发现,而且那儿离家——太近了。
  把盖基再埋回墓地后,他就乘飞机去芝加哥,去和家人们在一起,瑞琪儿和艾丽都不必知道他的这次实验。
  要是盖基好好地复活了,过了检查他的阶段后,他就会连夜带着盖基离开路德楼,他会带上些论文,但他计划再也不回来了。他和盖基将先住到一个汽车旅馆里,也许就是他现在住的这个。
  第二天,他将把所有的存款都取成现金或换成旅行支票,然后他和儿子将乘飞机去别的什么地方,很可能是佛罗里达。从那儿他再给瑞琪儿打电话,让她带上艾丽乘飞机来,先不告诉她父母她要去哪儿。路易斯相信自己能说服妻子这么做,他会对她说,瑞琪儿,什么也别问,只管来,现在就来吧。
  他将告诉妻子他在哪儿住,某个汽车旅馆。瑞琪儿和艾丽会坐出租车来找他,等她们敲门时,他会带着盖基一起去开门,也许盖基穿着一件浴衣。
  接着……
  啊,但再往下他不敢想了,他的脑子里又把自己的计划回忆了一遍。想象着自己是在拯救一个新的生命,这是戈尔德曼用支票买不回来的。他仿佛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在抢救一个怀孕的妇女,他好像在说,往后站,往后站,让她呼吸些空气。他听到了自己在说这些话。他仿佛看到那个妇女睁开眼睛,感激地向他笑了。
  路易斯脑子里带着这些奇思怪想睡着了。
  路易斯睡着的时候,他的女儿却在飞行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上空的飞机上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她双手紧握,瞪着恐怖的眼睛,空中小姐沿着飞机上的过道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瑞琪儿正着急地安慰着女儿。但艾丽却一遍遍地喊叫着:是盖基!妈妈!是盖基!盖基又活了!盖基从爸爸的医用包里拿了一把刀!别让他抓住我!别让他抓住爸爸!
  路易斯睡着的时候,艾丽终于安静下来了,颤抖着靠在妈妈的怀里,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但没有泪水。戈尔德曼太太边想着这一切对艾丽是多么可怕,边想起赛尔达死后瑞琪儿的样子。
  路易斯一直睡到5点一刻,下午的太阳开始落山,夜晚即将降临了。
  疯狂的工作,路易斯愚蠢地想着,他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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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3点过10分,美国联航的419航班降落在欧海尔机场时,乘客们下了飞机。艾丽处于一种轻度歇斯底里的状态,瑞琪儿吓坏了。
  要是无意中有人碰了艾丽的肩膀一下,她就会跳起身来,瞪着眼睛盯着人家,浑身抖个不停,就好像被电击了似的。飞机上的噩梦已经够糟的了,但这——瑞琪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情形。
  向终点站走的时候,艾丽自己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她没自己站起来,只是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周围的乘客从她的身边走过,她也不管不顾,直到瑞琪儿把她抱了起来。瑞琪儿问:“艾丽,你怎么了?”
  但艾丽没有回答。她们穿过大厅走向行李处。瑞琪儿看到父母正在那儿等着她们,瑞琪儿向他们挥了一下手,戈尔德曼夫妇走了过来。
  戈尔德曼太太说:“他们告诉我们不要去大门那儿等你们,所以我们想——瑞琪儿?艾丽怎么样了?”
  “不太好。”
  “妈妈,有厕所吗?我要吐了。”
  “噢,上帝。”瑞琪儿绝望地说,接着拉起了女儿的手向大厅对面的女厕所匆匆走去。
  戈尔德曼太太叫道:“瑞琪儿,需要我吗?”
  “不用,你们帮我取行李吧,你们知道是什么样的行李。我们没事。”
  幸好女厕所里没人。瑞琪儿领着艾丽走到一个门前,迅速打开厕所门,艾丽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呻吟着,她冲着蹲坑干呕了两次,但没有吐出什么来。看来是由于过度疲劳和紧张造成的。
  艾丽后来告诉妈妈她觉得好些了,瑞琪儿就领着她到洗水池那儿,给女儿洗了洗脸,艾丽的脸色惨白,眼圈发黑。
  “艾丽,怎么了?你不能告诉我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爸爸告诉我们要乘飞机离开家时,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因为爸爸有点不对劲儿。”
  瑞琪儿想,路易斯,你在隐瞒什么呢?你在隐瞒着什么,我能看出来,甚至女儿也能看出来。她突然想到自己一整天也很紧张,仿佛在等着炸弹爆炸似的,她在来月经前两三天总有这种感觉,紧张易怒,突然会大笑或大哭或头痛什么的,然后过段时间就会又好了。
  “什么?”瑞琪儿问镜子里的女儿,“宝贝,爸爸可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呢?”
  艾丽说:“我不知道,是那个梦,有关盖基的,或者也许是丘吉。我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
  “艾丽,你做的梦是什么样的?”
  “我梦见我在宠物公墓那儿,帕克斯科带我去的,他说爸爸要去那儿,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
  “帕克斯科?”瑞琪儿觉得一阵恐惧袭来。那是个什么名字,为什么听起来很熟悉的样子?好像她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者一个极相似的名字……但她记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的了。瑞琪儿说:“你梦见一个叫帕克斯科的人带你到宠物公墓了?”
  “是的,他说那是他的姓,而且……”艾丽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还记得什么?”
  “他说他是被派来警告的,但他不能干涉。他说他是——我不知道——他离爸爸很近,因为他们是在一起的,当他的灵魂脱——脱——我记不起来了。”艾丽呜咽着说。
  “宝贝,”瑞琪儿说,“我想因为你还在想着盖基,所以你梦见了宠物公墓,我肯定爸爸好好的呢,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不。”艾丽小声说,“妈妈,我害怕。你害怕吗?”
  “不。”瑞琪儿说。她微微迅速地摇了一下头,笑了一下,但她实际上是害怕的。那个名字,帕克斯科,是有些熟悉,她觉得好像是在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在一个可怕的情况下听说过这个名字,她觉得紧张,她还觉得有什么意义深长的事要爆发,有种可怕的事需要阻止。但它是什么呢?是什么?
  瑞琪儿对艾丽说:“我肯定一切都很好。你想回到外公外婆那儿去吗?”
  “我想是的。”艾丽无精打采地说。
  一个波多黎哥妇女领着她的小儿子进了女厕所。这小男孩弄得一身污渍,他妈妈正在责备他。这使瑞琪儿又想起了益基。她赶快对女儿说:“走吧,我们到外公家后就给爸爸打电话。”
  “他穿着运动短裤。”艾丽突然说,边回头看那个小男孩。
  “宝贝,谁穿着运动短裤?”
  “帕克斯科。”艾丽说,“在我的梦里他穿着红色的运动短裤。”
  瑞琪儿脑子里又响起这个名字,她觉得害怕得双膝发软,但这种念头很快就消失了。
  她们没办法走近运送行李的履带,但瑞琪儿能看到父亲戴着的帽子,那上面有只羽毛。戈尔德曼太太在靠墙的地方为她们占了两个座位,正向她们招手呢。瑞琪儿带着女儿走了过去。
  戈尔德曼太太问:“宝贝,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点了,”艾丽说,“妈妈……”
  艾丽转身朝向瑞琪儿,停下了话头。她看到瑞琪儿僵直地坐着,一只手捂住嘴巴,脸色苍白。瑞琪儿想起来了,那个名字像个炸雷一样突然进入到她的脑海。当然她应该立刻就知道是谁的,但她一直试图把这个名字忘掉,当然。
  “妈妈?”
  瑞琪儿慢慢地转头看着女儿,艾丽能听到瑞琪儿脖子上的筋在轻微作响。瑞琪儿把手从嘴上移开,问:“艾丽,你梦里的那个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了吗?”
  “妈妈,你没事……”
  “你梦里的那个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了吗?”
  戈尔德曼太太看着女儿和外孙女,好像她们两个人都疯了似的。
  “是的,但是我记不起来了……妈妈,你弄疼我了……”
  瑞琪儿低下头,看到自己正用手紧紧地攥着女儿的胳膊。
  “是维克多吗?”
  艾丽猛地吸了口气,说:“是的,是维克多!他说他叫维克多!妈妈,你也梦到他了吗?”
  “不是帕克斯科,”瑞琪儿说,“是帕斯科。”
  “那是我说的,帕克斯科。”
  “瑞琪儿,怎么啦?”戈尔德曼太太抓住女儿的手,发现那只手冰凉,她接着问:“艾丽怎么啦?”
  “不是艾丽。”瑞琪儿说,“我想是路易斯。路易斯有些不对头,或者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事要发生。妈妈,你跟艾丽在这儿坐着,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瑞琪儿站起身,走到电话亭里,从钱包里找了一枚硬币投了进去,她要了个对方付款电话,但没有人接。接线员问:“您过一会儿要好吗?”“好吧。”瑞琪儿说完挂上了电话,她站在那儿,盯着电话想,他说他是被派来警告的,但他不能干涉,他说他是……他离爸爸很近,因为他们是在一起的,当他的灵魂脱……脱……我记不起来了!
  “脱窍。”瑞琪儿小声说,她的手指插进了手袋的织物里,“噢,我的上帝,是那个词吗?”
  瑞琪儿试图理清思绪,这儿发生的这些事和某种超自然的东西以及盖基的死和他们的旅行有什么联系呢?艾丽对路易斯第一天上班时遇到的死掉的那个年轻人知道多少呢?
  什么也不知道,瑞琪儿脑子里坚决地回答道。你一直瞒着她,就像你一直不让她了解关于死亡的任何事一样,即使对她的小猫可能死的议论你都不想让她知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餐具室里的那场愚蠢的争吵吗?你一直不让她了解这些。因为你那时害怕,你现在也害怕。他的名字叫帕斯科,维克多·帕斯科。瑞琪儿,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令人绝望?有多么糟糕?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呢?
  瑞琪儿双手抖得很厉害。她塞了两次才把硬币投进电话机。这次她是给学校的医务室打的电话,是查尔顿接的电话。她有点迷惑不解,她说她没看见路易斯,他要是今天来学校的话查尔顿会很吃惊的,她又向瑞琪儿表达了她的同情。瑞琪儿请她见到路易斯时让他给自己的父母家里打电话。是的,他知道电话号码。
  瑞琪儿挂了电话,觉得浑身发热,抖个不停。
  突然一个冰冷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她抓起话筒,找出一枚硬币,脑子里想着路易斯是不是想自杀?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把她们都赶走。几乎像是把她们扫地出门一样?艾丽是不是有种预感?
  她给乍得打了个对方付款电话,电话铃响了五次……六次……七次。她刚要挂机时,电话里传来了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喂?”
  “乍得!乍得,我是……”
  “请等一下,太太。”接线员说,然后她又接着问乍得,“您想接克利德太太的对方付款电话吗?”
  乍得说:“好的。”
  “对不起,先生,愿意还是不愿意?”
  乍得说:“我想我愿意。”
  接线员迟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乍得那带着浓厚的北方口音的英语讲的是什么。接着接线员才说:“谢谢,大太,您请讲吧。”,
  “乍得,你今天看见路易斯了吗?”
  “今天,我想没有,瑞琪儿。不过我今天上午去布鲁尔买东西去了,今天下午在房后的花园里,为什么问这个呢?”
  “噢,可能没事,但是艾丽在飞机上做了个噩梦,我只想让她能心里平静下来。”
  “飞机?”乍得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把事情看得很严重,他接着问:“瑞琪儿,你们在哪儿?”
  “在芝加哥,我和艾丽来这儿和我父母住段时间。”
  “路易斯没跟你们一起去?”
  “他周末时再来。”瑞琪儿说。她现在正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因为乍得的声音里有种她不喜欢的东西。
  “是他的主意让你们去那儿的吗?”
  “啊……是的,乍得,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对头,是吗?你知道这事。”
  “也许你应该给我说说孩子做的梦。”乍得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说,“我希望你能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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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乍得和瑞琪儿说完话,挂上电话,穿上风衣,走过公路来到路易斯家。在过路时,他停了下来,小心地看有否卡车驶过,就是卡车带来了这一切,该死的卡车。
  只是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乍得能感觉到宠物公墓那边有种魔力在拉扯着他。以前那儿的声音仿佛是一种吸引人的催眠曲,给人带来舒适和一种梦幻般的魔力。而此刻那声音变得更低沉而不祥了,感觉好像带着威胁的含义,那声音仿佛在说,你,少管这事。
  但是乍得不能不管。他太有责任来管了。
  乍得走到路易斯家看到车库里没有了路易斯的洪达车,只有那个福特旅行轿车还在。车上布满灰尘,看上去好久没用过了,乍得试着推了推房子的后门,门没锁。
  “路易斯?”乍得叫道。他心里清楚路易斯不会回答的,但是乍得需要打破这房子里的死寂。噢,人老先从腿老,他近来觉得自已经常两腿沉重,走路笨拙,在花园里工作两个小时后就觉得背疼,就好像左边屁股上安了个钻头似的,钻得生疼。
  乍得开始在房子里搜寻,想找些他必须找的线索,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世界上最老的窃贼一样。他看到有几个盒子装着盖基的玩具,床下壁橱里或门后还放着小男孩穿的各种衣眼,儿童床仍被仔细地支在了盖基的房间里;这些倒没让乍得特别注意,但房子里仍有一种令人不快的空荡荡的感觉,好像正等着人们往里填充些……噢,什么东西。
  乍得想,也许我应该开车去悦目墓地一趟,看看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我也许甚至会碰见路易斯,我可以请他吃晚饭什么的。
  但是班格市的悦目墓地倒不是什么危险所在,危险是在这里,在这所房子里,在房子那边的宠物公墓那儿。
  乍得又离开了路易斯家,穿过公路回到自己家中。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走到客厅里坐在凸窗下,在那儿他可以看见路易斯家的房子。他打开啤酒,点了支烟。下午一点点地过去了。这些年来他经常这么做,脑子里想着过去发生的事。
  乍得脑子里又出现了摩根的公牛汉拉提,那头牛两眼血红,看见什么就向什么冲去,只要是动的东西它就不放过,甚至于经常向被风吹动了树叶的树冲撞。在摩根下决心杀死它之前,几乎关着它的牧场里的每棵树都被它抵烂了,而它自己的角也都撞裂了,头上直流血。摩根打死它的时候,他自己已是害怕死了,乍得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乍得喝着啤酒,抽着烟。天黑下来了,他没有拉亮灯,慢慢的烟头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小红点。他坐在那里喝着酒,盯着路易斯家的车道,他认为不管路易斯从哪儿回到家中,他都要过去和他聊一会。一定要确定让路易斯别想去做他不该做的事。
  但是他也感觉到那种邪恶的魔力仿佛从那乱石下钻出来了,正在用力地拉他,仿佛在对他说:你,别管这事,少管这事,否则你会非常非常遗憾的。
  乍得尽量使自己不理会这种念头,他坐在那儿抽着烟喝着酒,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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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乍得坐在靠背椅上从窗户向外望着等着路易斯的时候,路易斯正坐在汽车旅馆的餐厅里吃饭呢。
  食物没什么味道,但量很大,这正是路易斯需要的。他大口大口地吃了一个牛排,一份烤土豆,一碟绿豌豆,还有一个上面放了一勺冰淇淋的苹果饼。路易斯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边吃边看着人们出出进进,想着自己也许不会遇见什么认识的人。但冥冥中,他倒是希望能遇见个认识的人,这样这个人就会问他些问题,比如:瑞琪儿在哪儿?你在这儿干什么?一切都还好吗?也许这些问题会导致他的思绪的混乱,而也许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混乱的思绪,这是一种能摆脱出来那种疯狂的想法的方式。
  事实上,就在他吃苹果饼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有一对他确实认识的夫妇走了进来,他们是在班格市工作的一个医生,罗伯和他漂亮的妻子芭芭拉。路易斯等着他们看见他,但女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餐厅另一端的单间里去了,路易斯几乎看不见他们,只偶尔能看到一眼罗伯那过早地变成了灰白色的头发。
  女服务员把路易斯的存单支票拿来了,路易斯在上面签了字,在名字下又草草写下自己的房间号,然后从侧门走出了餐厅。
  外面风越来越大,刮得电线发出嗡嗡的怪响,路易斯没看到星星,却能感觉出头上的云彩在迅速地移动着。路易斯双手插在兜里,迎着风,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然后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视。现在做那件重要的事还太早,那夜里的风会带来各种可能性。这使他感到很紧张。
  路易斯看了四个小时的电视,也就是看了八个半小时一集的喜剧节目,他自己也意识到以前从没连续看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视。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们都是些喜欢嘲笑男人的人。
  而此时在芝加哥,戈尔德曼大太在哭诉着说:“乘飞机回去?亲爱的,你为什么要乘飞机回去?你刚到这儿!”
  而此时在路德楼镇,乍得坐在窗前边抽烟喝酒,这一动不动地想着自己过去的事,等着路易斯回家来。路易斯迟早要回家的。虽然有其他的路可以通往宠物公墓和那边的那个地方,但路易斯不知道,要是他想做那事的话,他得先从自己家门口走出去。
  路易斯对以上的事全然不知,他坐在彩电前看电视,他以前从没看过这些电视节目,但听别人谈论过一些,什么一个黑人家庭,一个白人家庭,一个小孩比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富有的成人们都聪明,一个单身女人,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他现在把这些电视剧全看了,他坐在椅子里,不时地看上一眼外面刮着大风的夜色。
  到11点开始播新闻的时候,路易斯关上电视,他要出去做他已决定要做的事了。也许在看到儿子那沾满鲜血的棒球帽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这么做了。他身上又产生了那种寒冷得发抖的感觉,比以往的更强烈,但在这之下又有一种渴望,或是一种热情,或许是一种贪欲,无所谓是什么;这种东西温暖着他,使他能抗拒寒风。在他启动洪达车的发动机时,他想也许乍得说那个地方有种魔力是对的,因为他很肯定地觉得这种魔力现在就在他身边,引导着他驱使着他去做事。路易斯纳闷地想:我能停止吗?即使我想停止的话,我能停下来不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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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
  “你想要干什么?”戈尔德曼太太又一次问,“瑞琪儿……你是太沮丧了……睡一觉……”
  瑞琪儿只是摇着头。她不能向母亲解释她为何必须回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像起风一样在她的心头涌起……先是吹动小草的微风,几乎不被人察觉,接着空气开始流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无法停止。然后微风就变成了屋檐下尖声呼啸的大风,让人觉得风在撼动着房子,如果风再大些。就会吹倒一切了。
  在芝加哥,此时已是6点钟。在班格市,路易斯正坐着吃晚餐呢。瑞琪儿和艾丽也在吃饭,但她们几乎吃不下什么。瑞琪儿一抬头就会看见女儿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她,好像在问妈妈不管爸爸有什么麻烦,妈妈会做些什么似的。
  瑞琪儿等着电话铃响,盼着是乍得打来电话说路易斯已经回家了。有一次电话确实响了,她跳起来去接,艾丽差点把牛奶杯撞翻,但电话是戈尔德曼太大桥牌俱乐部里的一个朋友打来的,她想知道戈尔德曼太太是否已经平安到家了。
  一家人正在喝咖啡时,瑞琪儿突然放下餐巾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但我必须回去。要是能有飞机的话,我今晚就走。”
  戈尔德曼夫妇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儿,但艾丽却带着一种成人似的放心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要不是看到她那苍白紧张的脸,会让人感到很好笑的。
  戈尔德曼夫妇不能理解,瑞琪儿也无法向他们解释,她相信艾丽从没听说过关于帕斯科的死的事情,潜意识中她就把这事放到一边去了。
  “瑞琪儿,亲爱的。”她的父亲慢慢地和蔼地像对一个即将要发作歇斯底里的人似地说:“这只是你对儿子的死的一种反应。你和艾丽都对盖基的死震动太大了,没人会责备你们的,但是你会垮了的,要是你试图……”
  瑞琪儿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她径直走到大厅里的电话机前,找到电话簿上航空公司一栏,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戈尔德曼太太站在她的旁边,告诉她应该仔细想一下,她们应该商量一下,也许列个单子,看看该做什么……在戈尔德曼太太的另一端站着艾丽,她的脸色仍是阴沉的,但现在浮现出希望,这给了瑞琪儿一些勇气。
  “得尔它航空公司,”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我是吉姆,我能帮您什么吗?”
  “我想是的。”瑞琪儿说,“今晚我要从芝加哥飞往班格,事情非常重要。我想事情有些急迫。你能帮我查一下看还有机票吗?”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迟疑地说:“是的,太大,不过现在订票,时间有点太短了。”
  “噢,请查一下吧。”瑞琪儿声音沙哑地说,“我可以坐备用座,怎么样都行。”
  “好吧,请稍候,太太。”
  瑞琪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她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瑞琪儿睁开眼睛,看到艾丽走到她身旁,自己的父母站在一起,小声地在说着什么,一边看着她;瑞琪儿疲倦地想,他们看着我的方式简直像看疯子一样。瑞琪儿向女儿笑了一下。
  艾丽低声说:“妈妈,别让他们拦着你,求你了。”
  “不会的,大姐姐。”瑞琪儿说完,痛苦地缩了一下。自从盖基出生后,他们就叫女儿大姐姐,但艾丽再也不会是大姐姐了,不是吗?盖基已经死了。
  “谢谢你,妈妈。”艾丽说。
  “这事很重要,是吗?”
  艾丽点了点头。
  “宝贝,我相信这事很重要,但是要你能再多告诉我一些,我想会有帮助的,那只是个梦吗?”
  “不,”艾丽说,“是……现在是一切了,这事现在一直在我的脑子中盘旋,你感觉不到吗,妈妈,有点像……”
  “有点像一阵风。”
  艾丽颤抖着叹了口气。
  “但是,你不记得别的什么了吗?关于你的梦,你别的都不记得了吗?”
  艾丽用力地想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说:“有爸爸,小猫丘吉,还有弟弟盖基,我就记得这些。但是我记不起来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了,妈妈!”
  瑞琪儿紧紧地搂着女儿说:“会好的。”但她自己心上的沉重感一点也没减轻。
  “你好,太太。”吉姆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瑞琪儿紧紧地抓着电话机和艾丽。
  “太太,我想我能给您订上去班格的机票,但您要很晚才能到达了。”
  “没关系。”瑞琪儿说。
  “您有笔吗?挺复杂的,要记一下。”
  “有,就在手边儿。”瑞琪儿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铅笔头,找到一个信封,她仔细地听着,在信封背面记下了所有的信息,等吉姆说完后,瑞琪儿笑了一下,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个O的手势,告诉艾丽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也许会有效果的。有几次转机看起来特别紧张……特别是在波士顿转机时,没有多少时间。
  瑞琪儿说:“请订好票吧,谢谢您。”
  吉姆记下了瑞琪儿的姓名和信用卡号码,瑞琪儿最后挂上电话时,感到软弱无力,但心情轻松了些。她看着父亲说:“爸爸,您送我去机场好吗?”
  “也许我该说不行。”戈尔德曼先生说,“我想我也许有责任阻止你这种发疯似的行为。”
  “你敢!”艾丽尖声大叫道,“这不是发疯!不是!”
  戈尔德曼先生惊愕地看着艾丽,后退了一步。
  戈尔德曼太太在一片寂静中说:“开车送她去吧,我也开始感到紧张了,要是我知道路易斯没事的话,也会觉得好些的。”
  戈尔德曼先生盯着妻子看了一会,终于转身对瑞琪儿说:“要是你想让我开车送你的话,我就开车送。我……瑞琪儿,你要希望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瑞琪儿摇了摇头说:“谢谢,爸爸,不过我订的票已是最后的票了。好像是上帝专为我保留的一样。”
  戈尔德曼先生叹了口气。就在那一刻,他看上去非常老,瑞琪儿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多么像乍得啊。
  “你要想带个包的话,还有时间去整理一下。”戈尔德曼先生说,“我们可以在40分钟内到达机场,只要我开车走我和你妈妈结婚时走过的那条路就行。老太婆,你去给女儿找一下你的包去。”
  “妈妈。”艾丽叫道。瑞琪儿转向女儿,发现艾丽的脸上闪着一层汗珠。
  “怎么了,宝贝。”
  “小心点儿,妈妈。”艾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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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8 21: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
  那天晚上天空布满了阴云,在不远处飞机场的灯光映照下,树影婆娑。路易斯把洪达车停在了梅森街上。这条街刚好临着悦目墓地的南端。路易斯下了车,风大得使他几乎关不上车门了。他不得不用力把门推严。他走到车的后备箱,取出防水帆布,把工具包了起来,然后拿着这个包裹沿着人行道上的阴影向坟地走去。过马路时他小心地看了一下街道的左右侧,想看看是否有人和车辆。他根本不愿被人看到,即使是那种无意瞥到他又会马上忘掉他的人也不行。上帝,他害怕极了。这可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工作,而是一种疯狂的工作。
  路上没车。“盖基。”路易斯轻声低语着。盖基就在那边墓地里,在那些铁栅栏里面,在一层泥土下囚禁着。路易斯想,我要把你救出来,盖基,把你救出来,小伙子。路易斯走过马路,拿着沉甸甸的工具走上另一端的人行道,一边又警觉地扫视着周围,然后走到铁栅栏下,把工具包扔了进去。工具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路易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开了。他在脑子中记下了这个地方。即使忘了这个地方的话,他也可以沿着铁栅栏走到这边来,找到这些工具。
  但是这么晚了,门还会开着吗?
  他沿着梅森街走到了一个请止步的标牌下面,风吹着他,使他脚步匆匆地转身沿栅栏走向另一条街。街上有一辆车的前灯闪亮着。路易斯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棵树下,他看到那车不是警车,只是向哈蒙德街开去的一辆运货车。车刚开过他身边后,路易斯就又接着向前走去。他边走边想着:当然,墓地门不会锁的。一定没锁。他走到门前,伸手推了一下。
  门是锁着的。
  路易斯心里又想着,你这个大傻瓜,当然门是要锁上的……你真的以为晚上11点以后人们还会让一个市内墓地大敞着铁门吗?没人会这么信任别人的,没人了。那你现在该怎么做呢?
  现在他必须翻过铁栅栏了,但愿街上没人会注意到他爬栅栏的情景。也许会有人向警察报告说:嗨,警官!我刚看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大最笨的孩子爬进了悦目墓地。看上去他好像拼命似地想进去。是的,我觉得可能跟死有关。开玩笑?噢,不,我是极认真的,也许您该去调查一下。
  路易斯继续沿街走着,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外向右转了一下,高高的铁栅栏无休止地挡在他面前,风变冷了,吹干了他额头上的汗珠。他的身影在路灯下忽隐忽现。他不时地扫一眼栅栏,终干停下脚步,强迫自己真正地仔细看着。
  他想,你想要爬过那栅栏,别逗了。
  路易斯个子相当高,有6英尺2英寸,但栅栏有9英尺高,每根铁棍上面都有一个装饰性的尖头。说是装饰性的,实际上人们想要爬上去迈腿翻越时,身体很可能落在这些尖头上,扎进腹股沟、刺破睾丸;会像插在烤肉叉上的乳猪一样痛苦地叫喊着,直到有人叫来警察把他揪下来,送到医院里去。
  路易斯想着,浑身继续在冒汗,都把衬衫粘在背上了。除了远处街上有模糊的车辆的响声外,一切都静悄悄的。
  一定得找个办法进去,必须得进去。
  路易斯脑中仿佛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在说:“得了,路易斯,面对事实吧。你可能发疯了,但还不至于那么疯狂。也许你能爬上栅栏,但只有受过训练的体操运动员才能不被扎伤地跃过那些尖头。而且即使你能进去,你又怎么把儿子弄出来,自己怎么再出来呢?”
  路易斯继续走着,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绕着墓地走,但还毫无办法。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好吧,这样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今晚先回路德楼镇,明天再来,明天下午晚些时候来,在大约4点钟左右从大门走进去,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到半夜或半夜以后再动手。换句话说,我将把计划推迟到明天。好主意。噢,伟大的路易斯,但是,我那堆扔进栅栏的工具么办呢?镐、铲子、手电筒……这不明显是盗墓用的工具吗?也许它们掉进灌木丛里了。谁会发现呢,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么谨慎地考虑事情倒是很重要的,但这可不是他的目的,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静静地告诉他,他明天不可能再来了。要是他今晚不做的话,他可能永远不会做了,他可能永远也不能使自己再想到这种疯狂的举动了。这是一个机会,惟一的一个机会。
  路易斯边想边走到栅栏的一侧,这一边房屋稀少,墓地内的坟地显得有很长时间了。头上又有一个请止步的牌子,再向右拐的话又会走回到出发点了。他走回出发点的话,该怎么做呢?再接着转下去?或是承认失败?
  街上出现了车的灯光。路易斯走到了另一棵树下,等着车开过去,这辆车开得很慢,过了一会从右车座的位置照出一束手电筒光,沿着栅栏移动着,路易斯心头一紧,这是一辆警车,在检查墓地呢。路易斯紧紧地贴在树上,脸颊擦上了粗糙的树皮,他心里希望这棵树能足够大,把自己遮住。手电筒光照向他,路易斯低下头,把脸埋了下来。灯光照在树上,然后挪走了,接着又在路易斯的右侧出现了。他往树后缩进去了一点。有一刻他以为警察发现了他,他等着车后灯突然亮起来,车门打开,警察对他喊着:嗨,你,躲在树后的家伙!出来!走到我们可以看到你的地方,举起手来!出来,快点!
  但是警车开走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路易斯一下子瘫靠在树上,大口地喘息着,嘴巴干涩。他想那些警察会开车路过他的洪达车的,但没关系。晚上6点到早上7点之间在梅森街上停车是合法的。还有好多车也停在那儿呢。车主是住在另一条街上的公寓房里的人。
  路易斯发现自己抬头向正在藏身的这棵树上端看去,他看到就在他的头上,这棵树分了又,他想他可以……
  没容自己多想,路易斯伸手抓住了树权,悬起身子,然后用穿着网球鞋的脚在树上找了个落点,踩掉了一块树皮。他先把膝盖靠在树权上,然后脚也稳稳地踩在了一个树权上。他得快点爬,要是警车碰巧开回来的话,就会发现他这只树上的怪鸟了。
  路易斯又往上爬了一截,看到有一枝手臂粗细的树枝伸向铁栅栏。他双手抓住这个树枝,两脚悬空,离地八尺,开始一下一下地向栅栏挪去,他觉得自己的影子像个类人猿似地在人行道上移动着。冷风吹着他的腋窝,他发现自己满脸是汗,但仍在发抖。越往栅栏近处挪动,树枝弯得越厉害。他的手和手腕也变酸了,他真害怕汗湿了的手大滑,自己会掉下来。
  他挪到了栅栏上边,鞋与铁栅栏上的尖头只有一尺远。从上向下看,栅栏上的尖头很锋利。不管锋利不锋利,他突然意识到要是他掉下来落在这尖头上,不只是他的睾丸会被刺穿,就是他的肺都可能被穿透,那样警察回来时就会发现一幅可怕的景象。
  路易斯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用脚探试着想找一个可以踏着的地方,有那么一会他就这么悬着,双脚在空中摆动,找不到可踏的地方。
  突然有光亮出现,而且越来越亮了。
  噢,上帝,那是辆车,有车开过来了……
  路易斯想快挪动一下,但手滑了一下,他一边找下脚的地方,一边低头向左看去,那辆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过十字路口驶远了。真幸运,要是它……
  他的手又滑了一下,他觉得树皮掉在了头上。
  他的一只脚找到了踩的地方,但另一只腿的裤角却被栅栏尖头挂住了。老天!他有点快支持不住了。路易斯绝望地用力抖着腿,树枝又弯下来不少,他的手又滑了一下,他听到裤子撕破的声音,然后发现自己站在了两个尖头上,尖头扎在他的鞋后跟上,很快扎痛了脚。但路易斯还是站在上面。他的两手两臂的放松感要比脚上的疼痛感好得多。
  我这是个什么形象,他心情沉闷但又觉得好笑地想了一下,然后左手抓着树枝,右手在夹克上擦了擦,接着又用右手抓着树枝,左手在夹克上也擦了擦。
  他又站在那儿待了一小会,接着伸手向前移去,现在他可以抓得牢一些。脚离开了尖头,他继续往前挪着,树枝弯得厉害,有些危险了;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不祥的断裂声,他盲目地松开了手。
  他摔落在地上,一条腿的膝盖处撞在了一块墓碑上,疼痛一下子传到了大腿,他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手抱着膝盖,嘴巴咧到了脑后,心里想着可别摔碎了膝盖骨。终于疼痛减轻了些,他发现自己还能转动腿关节,要是他坚持活动关节,别让关节变硬,过后会好的,也许吧。
  路易斯站起身,开始沿着铁栅栏向梅森街和他的工具所在的地方走去,他的膝盖刚开始还挺疼,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过了一会那种疼痛就变得麻木了,洪达车里的急救包里有阿司匹林,自己应该记得带在身边就好了。现在想起来太晚了。路易斯眼睛盯着路上,看是否有车驶过。当真有一辆车驶来的时候,他就钻到墓地深处躲起来。
  梅森街上可能会有车辆驶过,路易斯一直在隐蔽处走着,直到来到自己的洪达车正对的地方,他正想跑到栅栏下从灌木丛中取出工具,这时他听到人行道上有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在低声大笑。他蹲在一个大墓碑后,蹲下时膝盖疼得厉害,他看到一对男女向梅森街的另一端走去。他们互相搂着腰走着,这使路易斯想起了某个老电视剧中的情景。要是他现在在墓碑后站起身来,他们看到后会怎么样,在这片死寂的墓地里突然出现一个摇晃着的影子,向他们大声叫:“晚安,卡拉白什太太,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他们一定会吓个半死的。
  两个人走到他车旁的街灯下,互相拥抱起来。看着他们,路易斯感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厌恶。他此时此地蹲伏在墓碑下,就像廉价的喜剧故事里的一个非人的东西在偷看情人幽会似的。运气就这么糟吗?他纳闷地想,就因为这倒霉的干扰就放弃吗?爬上树,沿着树枝攀过来,摔倒在墓地里,看情人幽会……再去挖墓?就这么简单?这是疯了吧?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才成为一个医生的,但是只用简单的一步就可以成为盗墓者……我想人们会叫我为食尸鬼的。
  他把拳头放进嘴里,防止自己由于感觉到这种内心的恐惧和六神无主而发出声音来。
  那对男女终干走了,路易斯不耐烦地看着他们爬上一栋公寓楼门前的台阶,男的站在门前找出钥匙开了门,片刻后两个人走进门里了。街上又恢复了静寂,只有风还在不停地刮着,吹动着树枝和他前额上汗水浸湿的头发。
  路易斯弯着腰跑到栅栏下,在灌木丛中摸索着找那捆工具,找到了,就在手边,他拿起来,听到工具在里面碰撞的声音。他扛着工具走到铺着沙石的宽阔的车行道上,辨别了一下方向,没错,从这儿直接向前走,在岔路口向左拐,没问题。
  路易斯沿着车行路的道边走着,希望万一要是有一个全日值班的守夜人出来的话,他能躲到榆树林的阴影中。他到岔路口向左拐了,渐渐离盖基的墓地越来越近。突然他震惊地意识到自己记不起儿子长得是什么模样了。他停了下来,盯着一排排的墓穴、墓碑,尽力唤醒自己的记忆。他只能记起盖基的个别特征,儿子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又细又亮;眼睛有些斜视;小小的白牙齿;下巴上有一小块疤痕,是在芝加哥时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的。他能想起这些,却无法把它们综合到一起去。他看见盖基向公路跑去,跑向那辆奥灵科的大卡车,像是要与它约会似的,但是盖基的脸却是转向一边的。路易斯想要回忆起放完风筝的那天夜里盖基躺在床上时的情景,但脑子里只是一片黑暗。
  路易斯心里喊着,盖基,你在哪儿啊?路易斯,你想过没有,也许你这么做对儿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也许他在这里很幸福……也许死亡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也许他正和天使们在一起,也许睡着了。如果他睡着了,你真的清楚自己可能会惊醒的是什么吗?
  噢,盖基,你在哪儿?我想要带你回家。
  但是,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动吗?为什么他想不起儿子的脸呢?为什么他要违背大家对他的警告去行事呢?乍得警告过他,在梦中帕斯科警告过他,自己颤抖的慌乱的心也在警告他。
  路易斯又想起了宠物公墓里的墓碑,它们大致形成一个个的圆,盘旋着伸向神秘的地方,接着路易斯又感觉到了那种寒冷。他为什么要站在这儿,试图记起儿子的脸呢?他一会就能看见儿子的脸了。
  墓碑就在这儿,上面简单地刻着盖基·威廉姆·克利德和出生与死亡日期。路易斯看到今天有人来过这儿悼念过儿子,因为墓上有鲜花。可能会是谁呢?丹得丽芝太太吗?
  路易斯的心沉重而缓慢地在胸中跳动着。这就是儿子的墓地,要是他想做那事的话,该动手了,虽然夜还有段时间,但白天也会随之而来的。
  路易斯最后想了一下,看到自己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他不自觉地轻轻点了点头,自己都没觉察出来,然后伸手取出了刀子,他用胶带把工具打包后粘起来了,现在需要割开。他把盖基墓上的防水布掀开卷起来,然后把工具放好,就像安排好做手术的工具一样。手电筒路易斯接店员说得那样用一块布包了起来,中间挖了个小孔,弄成了中间有一点透光的钢笔式手电筒,短把镐也许用不着,他只是碰巧买了来,他挖开墓地时不会遇到石块和硬硬的水泥密封盖的。铲子和锹都拿出来了,还有长绳子和手套,他戴上手套,抓起锹,开始干了起来。
  上很松软,挖掘工作很容易,墓穴的形状非常清晰,路易斯挖出的土比墓穴边上的要松软得多。路易斯忍不住在脑子里把这儿轻松的挖掘工作与他今晚过一会后要去埋儿子的那坚硬的、满是石头的挖掘工作对比了一下。在那儿,他得用镐了。后来他不愿再想了,但这些念头总是不时地闪回到脑海中。
  路易斯把土挖出来后抛到墓穴的左侧。随着墓穴的加深,他的节奏越来越慢,他下到墓穴里去挖土,闻到了一种新土的味道,这种味道从他去卡尔舅舅家度暑假以来他一直记得的。
  挖掘者,路易斯停下来擦额头上的汗时想起了这个词。卡尔舅舅以前告诉过他这是人们给美国的挖墓地的人起的绰号。路易斯又开始跳进墓穴里挖起来,中间他只停了一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半夜12点20分。他觉得时间过得很快。40分钟后,他手里的锹碰到了一个硬东西,他咬紧的嘴唇上渗出了血。他拿起手电筒,向下一照,看到了墓地中灰白色的棺木套简。路易斯用锹把上面的土拂掉,锹碰在水泥的棺木套筒上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很大的响声。
  路易斯爬出墓穴,找到了绳子,然后把绳子绑在了套筒盖上的铁环上,然后又爬出墓穴,把防水布铺在地上,躺在上面,用力地拉起绳子。他心里想着,路易斯,我想就是这样了,这是你的最后的机会。对了,这是我的最后的机会,我他妈很好地抓住了它。
  路易斯把绳子绕在双手上,用力地拉着,方形的水泥盖板很容易被拉开了,像一个垂直的墓碑一样直立着。路易斯解下铁环上的绳子,扔到了一边,他不再需要用绳子了,他可以站在盖板旁,把它挪开;他又跳下墓地,小心地移动着,怕把已拉起的盖板给撞翻砸了脚,或是撞破了什么。一些鹅卵石滚下来,砸在了盖基的棺材上。路易斯弯着腰,把另一半盖板拉了起来,放在一旁。他觉得手指上有种凉东西,低头一看,一条蚯蚓正在他的手指上蠕动着。路易斯厌恶地在嗓子里吼了一声,把蚯蚓扔在了墓穴一边的土壁上,然后他用手电筒向下照去,看到了儿子的棺材。路易斯伸手找到了锹,举过头顶在棺材的锁上砸了四下,心里想着:我要把你解救出来,盖基,看我能不能做到。路易斯边想边砸着,嘴巴向后撤着。
  锁在他砸第一下时就裂开了,也许不需要再多砸,但是路易斯又接着砸了好几下,好像不想打开棺材,而是想砸破它似的。最后他又恢复了点理智,举起锹又放了下来。
  锹的边缘都被砸弯了,他把锹扔到一边,自己颤抖着两条无力的腿爬了上来。他觉得胃里直恶心,那种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消失了。在这里,那种寒冷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心里感到一生从没如此孤独和六神无主过。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刚从宇宙飞船上下来的宇航员,在茫茫黑暗的太空里飘浮着。比尔·巴特曼的感觉就像这样吗?路易斯纳闷地想着。
  他仰面躺在地上,等着看自己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继续干下去。腿上疲累的感觉消失后,他坐了起来,又跳进了墓穴里。他用手电照着锁,发现锁不仅是砸开了,简直全都毁掉了。他刚才疯狂地乱挥着锹,但每一下都落在锁上,好像是长了眼睛,百发百中。锁周围的木头都被劈裂了。
  路易斯把手电筒夹在腋下,轻轻地蹲了下来。他的双手摸索着,找到了棺材顶盖上的凹槽,他把手指伸了进去,停了一会……也许人们会说犹豫了一会,然后打开了儿子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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