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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城的黎明从冰冻中泛起苍白的脸。空气被冻住了,风也被冻住了,悄无声息。令人悚然的寂静。
躺在鄯米大屋里的雪儿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像玉匠锯玉的锯子在玉石上嘶鸣。每一缕吸进、呼出的气息都在割裂着她的喉咙,刺破她的心肺。她一百次、一千次地想象水滑进喉咙流进心肺的感觉。可是花要开了啊,花苞张开了小小的裂口,像婴儿娇嫩的小嘴,渴望地半开着,等待着生命的滋润。雪儿再次举起水囊,水囊里只剩下不多的一点水,捧在于巾它甚至不能盈满雪儿的掌心,但那微微凉意和绵软的动感却给人奇妙的感觉。雪儿的心尖颤颤地打抖,想把这最后的水灌下去。慢慢倾出那口水,她伸出舌尖去接那晶莹剔透的玉珠,阳光里那一颗一颗水珠,竟然比爹给雪儿带回的和田玉石都美丽。那么爹为什么还要到遥远的波斯去寻找美玉呢?雪儿心里忽然有一些难过。
七个月前,雪儿跟爹西去波斯贸易,途中雪儿生了重病,爹把她托付给了楼兰城的头人鄯米。临走时,爹在花盆里埋下花种,告诉雪儿花开的时候,爹就回来接她。于是这盆花便是雪儿与爹重逢的希望。
雪儿守着它,为它浇水、施肥、松土,看着它发芽、拔节,终于结出了玉米粒大小的花蕾。
但是,这期间楼兰却发生了可怕的变故,沙暴肆虐,碧蓝的大海没了,茂盛的草地没了,欢笑也没了。沙尘掩埋了水井,吸干了水源,驱赶着楼兰人,楼兰已成一座无人之城。
头人鄯米也带着他的族人远走了尹吾,去寻找新的安家之所,鄯米是带着对雪儿爹的内疚和对雪儿的无奈走的。因为雪儿不走,她要留下,等她的父亲归来。鄯米把最大的水囊留给了雪儿,雪儿却把大部分的水都浇了花。现在最后一滴水也落在了花枝上,它悬在那里,像一滴泪迟迟不落。喝吧,花儿。喝了水,快快开花吧。开了花,爹就回来接咱们了。
雪儿对花低语着。
不知什么时候,风又吹起了尖利的唿哨。它们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往哪里,无休无止,却带来漫漫黄沙。难道只为埋葬绿地、水井、湖泊,驱赶生命吗?酷热的长须又探进了鄯米的大屋,吸纳着所有的潮湿和凉意。怎么回事?花儿的叶子有些蔫了,叶梗软了,已经微露出粉红的花蕾,色彩黯淡。
水却没有了。
雪儿焦急地紧紧地咬着干裂的嘴唇,刺痛里雪儿吸吮到一缕甘甜、一缕咸腥,还有一缕急不可待的滋润。
雪儿的眼猛然一亮,她被新的发现弄得惊喜不已,有水了!花就能开了,来得那么急不可待,耀目的鲜红小溪般沿着她纤细的手臂淙淙流淌出来,流进花盆。雪儿听见盆里沙土和花须咝咝吸吮的声音,美若丝竹之声……
雪儿好累。
雪儿听见了雨打花叶的清脆,雨落花苞的轻响,楼兰被雨滋润了。一条清清的溪流,从天边延伸过来,缓缓地流淌在雪儿脚下。鄯米带着他的族人赶着白云一样的羊群漫过铺满绿草的沙地。父亲顺着他的驼队姗姗走来。雪儿迎上去,扑进爹宽厚温暖的怀抱,饥渴与疼痛像风一样骤然消失。雪儿笑了……
雪儿的花儿在狂风的夜里,盛开了。
两千年后,考古工作者在古楼兰城发现了一具完整的女干尸。这是城中唯一未被埋葬的尸体。她躺在城中遗存的屋子一角,身旁有一个烧制精美的瓷盆,内有一些与周围质地完全不同的土壤。尸体经三维复原后,竟是一位十七八岁的中原女子,一双黑黑的大眼,烟笼般的温柔沉静,似在诉说那两千年来的风沙深深埋没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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