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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蔚蓝深蓝

《荒村女吊》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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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6:53: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为她下地狱(2)

“谁让你撒谎的?你竟然学会撒谎了。说,谁说奶奶又晕倒了?”

小雨疼得变调的声音,大概是被翠娘又拧了胳膊或又扭了耳朵之类的,她挣扎着喊:

“没有啊,我以为是奶奶晕倒了……”

“臭丫头,你不是说她们找你吗!谁找你呢?你连个谎都说不清楚,还想在我们面前撒谎啊。”

“我,我没有,天,天黑,我看不清楚同我说话的是谁,我,啊……”小雨又一声惨叫,大概是翠娘的手用了劲。

“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同你爹一样了,活得有出息了,也满嘴谎言了啊……”

“好了,别说了,快去看看,别坏了今晚的大计。”这竟然是奶奶的声音。

“是啊,现在别废话了,赶紧过去,事过了再找这小妮子算账也不迟。”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代川玉知道她们走远,爬了出来。他看了看她们远去的方向,不禁对小雨心生愧疚,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处罚会等着她。眼下,他帮不了她什么,而且看情形,事情越来越迫近,他得尽快找到柳依春。

闪进奶奶的院子里,他饥肠雷动,走进屋里,桌子上正好放着一个热腾腾的番薯,他拿了就吃。

边吃边走,他一溜烟地跑到旧宅。黑暗中的旧宅显得特别诡邪,四处无时不刻地散发着幽怨的气息,平时倒也感觉不出,但是今天很特别,宛如一股死气想要溺死这个宅子似的,散发得越来越浓烈。

他没有找很长时间,就在上楼前,猛抬头就看到了她。

她正站在月光铺洒下的楼梯上方,长发披散在脸上,双臂就像断了似的,直直地垂在身旁。

这样的她,的确是个“鬼”,可怕得让人看了一眼就想逃了的鬼。

但他没有。压抑着心头的一点恐惧,他一步步走上楼梯。

她的头微微地动了。他感觉到她的目光正透过发丝之间的罅隙,直直地盯着他。

“这样的我,你不怕?”她率先开口了。

他摇摇头,继续慢慢前行。

她叹息了,伸出手,将脸上的头发拨开。

他有些紧张,还是怕自己会见到或苍白如纸或吐着红舌头或七窍流血的鬼脸,他的太阳穴突突地急跳起来。那一刻,他还是有些脆弱地闭了闭眼睛。

可闭眼睛前,他就见到了。

虽则那张脸上布满了压抑已久的悲哀及痛楚,但丝毫不减美丽。

若这也是鬼的话,那人间岂不是有太多的“鬼”了?

她很美。

仍然很美!

他唯一的紧张被这样的美丽冲缓得一丝不剩。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痴痴地看着她,再也不敢多眨一次眼,生怕自己每眨一次眼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出人意料的是,她伸出了手。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但马上领会过来的他,迅步上前,有几分羞涩却又有无限期盼地伸出了他的手。

两只手握住了。

她的手柔若无骨,但却冰凉彻骨。

———这等温度怎是活着的人间女子所有?!

他的心,禁不住一阵刺痛。

她大概感觉到他心中所想,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静静地依偎着,这一刻,似幻觉更似真实,她或许只是将他当成她假想中的“他”,那位叫王游宗的男子。这样也好,就算是替代,也算是给他留了一段拈香的记忆,无论有多脆弱,也比不存在要好。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开口了。

“不知。”

“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忌日。”她的声音很涩苦。

听到这个话,他突然就明白了奶奶口中所言的“今天”,到底是谁的日子了。他从如此旖旎的美梦中恍然醒悟,坏了,差点就要坏了大事!他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急急忙忙地说:“糟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今天晚上,奶奶她们要对你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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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6:54: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为她下地狱(3)

柳依春听到他所说的话,神思只是恍惚了一下,然而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稳他的情绪似的,她的声音轻轻的,唤了唤他的名字。

“代川玉?代川玉!”

这应该是她第二次这么温柔地唤他的名字,这让他狂喜,这让他有被确定身份的雀跃与惊喜。是的,他不是那个该死的王游宗,他是代川玉,他要做她眼中的代川玉,真真切切的!

“是的,是的!”他应和着,声音热烈而肯定。

可随之而来的话,让兴头中的他犹如被泼一盆冷水。她开口,又提到了那个该死的名字:“你不是王游宗!”

他闭了闭眼睛,心中突然明白了一点:相貌再如何神似,他还是敌不过那个王游宗,那位强大的情敌,根深蒂固地植在了她的心中,而她对他的种种,不过是因为他像他,仅仅如此而已!

“我知道奶奶她们想要灭了我。今天晚上是好时机。人的忌日之生,与生日之死,是同天,两者相克相生,如果没有十足的怨气,就会被攻克。”她接着说,“三十年来,我的怨念如此之深,这份久远的怨念成了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她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破解。但出现了你,她们———特别是你所喊的奶奶,自然以为我心底的怨气被冲淡了一些。”

“她们怎么知道?”

“因为你,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王游宗。她们知道我的爱在哪里。你的出现,实在是帮了她们极大的忙!不过,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你是代川玉,不是王游宗!”她再一次强调了这个名字,他有些怅然若失。

“为什么,我的出现,是帮了她们的忙?”

“因为她们以为,你会让我的怨气减少。做人若是积怨深,索性倒也图个快意恩仇,就怕下手时心慈手软,这样不但杀不了该杀的仇人,反过来被仇人杀了也不一定。而做鬼更是如此。我们枉死者,不寻求投胎转世为人,而苦苦飘荡在人间,就是想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让该死者万劫不复,永堕十八层地狱!”

她说这个话时的口气与神情,是凌厉的。他不禁一震,他这才了解她心中的怨恨,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对不起你的是王游宗啊,并非是村里的那些男人们!”他忍不住还是想要为那些枉死的人叫屈。

“呵呵……”她干笑起来,这个笑声很骇人,在黑暗封闭的空间中可怕地回旋着。

“不是吗?”面对她的笑,他有些疑惑起来。

她没说什么,立起了身,向宅院中“走”去,他在后面紧紧相随,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怕她一不高兴又消失不见。

她没有,她直直地飘到院子的青石板上,月光洒落一院,风很大,两边的荒草也似有情般地怀念故人,拼命向她靠拢来。夜晚的风吹过她的长发,发丝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和微微带泪的眼睛。

他,看傻了。

“如果王游宗对不起我,我何必还在这里!”她的声调里透着无尽的悲凉与寂寥。

难道没有人告诉她:王游宗早就变了心,与别的女子成了婚!

他正想上前说到这一层时,突然他看到月光下的她,通体变得闪闪发亮,身体随之而变得稀薄,其中几个亮得直接破了洞,就像是有箭头射入了她的身体,有了在瞬间裂开的缝隙。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当他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脸色变了,一会儿变青,一会儿变白,她捂住自己的头,就像是有万斤重力在撞击着她的头,而她那突如其来发光的身体,一圈圈像波澜一样向外扩散,她变得像有好几个自己在那里拉扯着,无限放射着,她如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痛,忍受不住,痛得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

他想靠近她,但根本就碰不到她的身体。若说刚才还能握到她那冰凉的小手,如今却是没有实物可碰触了,她的身体变得透明了似的,只要他伸手过去,就会穿过她的身体,一遍遍,他手足无措。

“怎么了?”他紧张地大叫。

她忍着痛苦,虽然每说一个字,就好像从她心口上剜了一块肉下来,但她还是忍受着,断断续续地说:“我的,我的棺材,被人扣住了。有,有人在施法。她们想要让我魂飞魄散!”

一瞬间,他全恍然大悟了,所有的一切,全也可以联系起来了:他在半夜中数棺材时所发现,少了的那一口棺材,就是刚才祠堂内放置着的那一口棺材,原来是她的!

天哪,她们如此处心积虑,原来为的是安排今晚这一出!

光越亮,她的脸也就越稀薄。她在那里,一双手无所适从,只是痛苦哀叫:“针,有针扎我的身体。”

他看着她。如果她就这样死去,他会心痛不已。

如果他去救她,他知道全村的女人哪怕用牙齿咬,也会把他撕裂了,咬碎了。但,他不管了!哪怕豁出自己的命,哪怕同奶奶她们势不两立,甚至被她们活活打死,也要救出柳依春不可!

哪怕他自己会粉身碎骨,也不要她魂飞魄散。

“柳依春,你等着,我去救你!”

代川玉说完这句话,用诀别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依春———这是一个他第一眼看到就注定会爱上的女鬼,注定会为她舍了性命下了地狱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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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6: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邪阵(1)

从旧宅跑到祠堂那路口,代川玉惊异地看到一幕熟悉的奇异景象:不知是云还是雾,一团团,绯红的光晕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一团团的东西,与他进村前,所见到萦绕着月亮的那层稀云一样,也是红色的,确切说也是发暗的血腥色。只不过上次那些云层层叠叠,像一只潜入大地的龙卷风,从天潜入地。可眼前的这一团团似云似雾的东西,却是从祠堂中散发出来,从地直逼上天。

这不是令人惊艳的壮观奇景,恰恰相反,从代川玉的角度看来,祠堂就像只眼睛,而那些红色的云雾,就像从眼睛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刻不容缓,代川玉想也没想,就冲进了祠堂的舞台后!

祠堂的舞台后,五花大绑着一个人,正是小雨。她一看到他,兀地一惊。

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雨安静了下来。他潜到她的身后,替她解开了绳子。

小雨揉了揉被绳子绑痛的手腕,看代川玉正要进去,赶忙扯住他,低声喝道:

“川玉哥哥,你别进去!”

“我必须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呢?一不当心,你会坏了她们的大计。”

代川玉没再解释什么,只是微笑了一下,径直悄悄地走了进去。小雨焦急担忧得不得了,又不敢高喊出来,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步入祠堂,代川玉发现平日里阴沉沉的祠堂,今晚亮如白昼,每块黑灵牌前都燃起了一对白蜡烛。那些黑灵牌就像一张张在灯光照射下显示的可怕的脸,狰狞,冷漠,凶狠。

牌位立成半圆形,而村里的女人们围成了另外一个半圆。她们团团坐在地上,都闭着眼睛。一个半圆是鬼魂,一个半圆是人,对峙着,共同的一个点,就是中心的那口棺材。

奶奶睁开了眼睛。这个地方除了代川玉,仿佛她是唯一的清醒者。她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来做什么,小八哥呢?”

她竟然还提小八哥,代川玉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沉住气,反问:

“你们在干什么?奶奶!”

她没正面回答,用迷惑小孩子般的口气,轻柔地说:“去,再去找吧!”

接着,她又闭上了双眼,从她的口中溢出一串咒语。

女人们,跟着念那串咒语,声音似哭又似笑,从低沉到高亢,咒语来势汹涌,越来越响,听起来,令人寒毛悚立,活脱脱似地狱里的一群冤鬼在歇斯底里地惨叫着。

代川玉清晰地看到围在中间的那口棺材上插了七根竹子,七根桃树枝。大概这就是让柳依春的身体破了洞的缘故。他看到棺材上还插了七枚针(难怪她说有针扎她的身体,难怪她那么痛),四周全撒满了朱砂。这等阴阳邪阵的巫术他还是懂的,借着阴人和阳人的共同合力,再借着自然界最凶的镇邪之物,趁着柳依春忌日与生日的阴阳相抵,大打其原形。他不寒而栗,她们太狠了,这是明摆着要将死去的魂魄打散了,使其形神俱灭。

随着咒语声,灵牌前的白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地跳蹿。

柳依春的那口棺材,突然战抖起来,盖子在哄哄地向上抬,趁势女人们的咒语喊得更快更响,眼看棺材不堪重负,被那密集的透不过气来的咒语咒得快要崩溃散架。代川玉快速地蹿到那些灵牌前,速度奇快地踢掉了一大堆的灵牌与蜡烛。女人们都被惊得睁开了眼睛。趁她们还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愕然地停口不念之时,代川玉又迅速蹿到棺材那里,拔掉了竹子和桃树枝。还没等他拔针,女人们醒悟过来了,从茫然到醒悟,再到愤怒,每个人都狠极了,咬牙切齿,向他包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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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6:58: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邪阵(2)

每个人都在大声地咒骂他,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他被挤压在棺材上,身体虽然已经被牵制住,但他的手还是努力地向前摸索着,一枚针……两枚针……还没等他去拔出第三枚针,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顽固,几个绝望的快疯了的女人索性就替他拔出棺材上的另外四枚针,狠命地向他身上戳去。

针,从他身体内扎进,又拔出,再次刺进……不停地……

他疼得快受不了,想蜷缩自己的身体都不行,但在疼痛中,他略有安慰,还能想到六枚针已经拔出了她的身体,只剩下一枚了。

如果拔了最后一枚,她应该不会疼了。

女人们将他围攻在那口棺材上,在那片混乱的咒骂声中和纷乱如雨点的暴虐酷刑中,不知是幻觉还是别的,他竟然还能听到有个女人的哭泣声,可轰轰的脑门已经无法辨听那声音是谁发出的,似是米氏,又似是小雨,似是柳依春,还似是娘……

想到娘,他的心里软弱了一下,如果娘看到他遇到这等遭遇,她会哭疯的。

那哭泣的声音还是在继续着。他越来越觉得,那声音是柳依春。他感觉到了她的疼痛。他不让自己意识模糊,强撑着精神,他四处寻觅,终于看到了,在左前方有枚针,这是最后的一枚针,这枚针或许就插在柳依春的元神之中。

看他伸出手,想是要握住点什么,可事实上,他只是想拔掉他眼前所看到的才一指长距离的针。

他努力地探着手,想要去拔掉它。在碰触到它,正要拔掉它的时候,一根刚才插在棺材上的削尖了的毛竹,从天而降,狠狠向他的手钉去。他的手青筋毕露地钉在了那个位置,手指头伸得直直的。惊天动地地,他发出一声惨叫声。

那是翠娘,她瞪着血红的满是仇恨的双眼,面目狰狞。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叫嚷着:“畜生,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翠娘拿起另一根被丢弃在地上的尖头毛竹,正准备向代川玉身上狠命戳去,一个人影冲上前,死命地抱住了她的腰,正是小雨。她惊恐失色地大喊着:“娘,别这样!”接着,她趁自己死死地抱着翠娘,对代川玉大喊道:“快跑啊,川玉哥哥,你快起来啊!”

代川玉怔怔的,像是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他痛得已经意识恍惚,全身没有了力气。他像是片没有生命力的纸偶,风随时都会把他吹到九霄云外去。

他抬了抬身,可被钉住的手将他扯住。大概洞察到他的意图,又有一些杀红了眼的女人们,全然不管他的奄奄一息,疯狂的拳头仍然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已经被打破了,血像一只温暖而又温厚的大手,慢慢覆盖了他的整个头部,正在悄悄流进眼睛内。在眼睛模糊前,他另一只还完好的手,艰难地伸上前,拔出了那枚针!

顿时,他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委顿了。他瘫软了下来,趴在棺材上,遭受着无穷无尽的拳头。

鲜血,从一滴滴,到成水流般爬出,血倔犟地一路绵延着,从棺材盖上流去,一路向地面蜿蜒而去,直至掩盖了朱砂的颜色,将它们冲得面目全非。

在意识消失前,他似乎看到了柳依春的脸,心痛地注视着他。

他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谁也无法看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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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6:5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悬在古槐(1)

身边很安静,安静得不似真的。没有跌宕的喧哗,只有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徐徐地吹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但全身的疼痛,在他大脑清醒的那刻,便顽固而狰狞地集体出动,折磨着他,再也不肯停顿。

自己肯定还活着,虽然整个人疼痛彻骨,连呼吸一口都觉得整个人要裂开,但这疼痛感也预示着他仍然活着。于是他还是有些欣喜地慢慢睁开了肿痛的眼睛。这不睁开眼睛倒好,一睁开,吓了他一大跳。

他看到了大地,远远的大地。他的脚与大地有好几丈远。

———他整个人离开了地面,被粗粗的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地绑着,悬挂在树上。

他闭了闭眼睛,心头无限的悲哀———没死,倒也好!被挂着,倒也好!可他挂在一棵巨大的树上,底下那长长的杂草紧紧抱着树的根部,杂乱、繁茂,像死乞烂缠又皱皮蔓延的脸。树上有参差不齐、新旧不等的白布条,在风中垂垂飘荡,如飘荡着穿着白袍的无骨的人。

———不是那棵古槐树还是哪棵树?就是吊死了无数个吊死鬼的古槐树啊!

老天啊,他怎么被挂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忍着身体上的每一处伤痛,在树上竭力地扭动了几下。他被绑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挣脱。

“省点力气吧!”一个声音从底下发出来。代川玉一转头,看到了奶奶。她在一夕之间,显得更加干瘪而苍老。

“千算万算,还是毁在了你这小子的手里。”奶奶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天不助我,这等大仇,我在有生之年是无法亲手报之了。”

翠娘等人跟随其后,唯独不见小雨和米氏。众女都虎视眈眈地抬头看他,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的目光。那目光,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大家都听着!”奶奶发出颤巍巍却又极具威严的声音,对着那群女人们说,“你们谁也别去可怜他,让他挂在这里,挂上个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在这棵吊死了无数个人,又有无数个不散的冤魂环绕着的古槐树上挂着?

代川玉一听,后背陡然一股凉意,简直觉得就要活不下去了。

这等惩罚,比直接弄死他还要狠。

奶奶转过头来对代川玉冷酷地说:

“如果过了七天七夜,你还不死,那是天不让你死,我就会放了你!”

一听这话,那些女人们纷纷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奶奶挥手阻止,一个女人上前搀住了她的胳膊,慢吞吞地走了。

那些女人们呆若木鸡,大概是没有想到奶奶的宣判竟然如此,可又不好违背什么,悻悻然,跺了跺脚也都走了。

最后只留下了翠娘,她用深深厌恶的眼神看着代川玉,说:“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家小雨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听她提到“小雨”的名字,代川玉这才想起小雨的安危。他在上面扭动了几下,紧张地问:“你们把她怎么了?”

翠娘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冷笑了几声,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但话说回来,我的女儿死不死,活不活,都不关你的事情。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吧,七天之后你的小命一定不保!我同你打个赌。”

代川玉心头一凛,他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的恨我?我同你无冤无仇。”

“我第一眼看到你这小子,就知道你跟那贼男人一样的坏,满肚子的坏水,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翠娘咬牙切齿地说。

“谁?”代川玉不知她说的贼男人指的是谁。

“小雨那挨千刀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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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7: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悬在古槐(2)

代川玉一愣,到了这个村,他还第一次听女人这样说自己的丈夫。他还有力气笑出声:“呵呵,既然他那么坏,你何必又为他报仇呢?”

“报仇?!屁———他又没死,干吗要为他报仇。”翠娘啐了一口,满嘴脏话。

“那你……”

“他这个畜生,骗了我的感情,又骗了我的身体,我有了小雨后就把我抛在一边跑了,跑前还说怕女吊杀了他。他跑得够快的,可害得我未成婚就先生子,一辈子的幸福就给他给毁了。”

这个理由也扯得太远了,代川玉忍不住还是为柳依春叫屈:“那也与柳依春无关啊?”

“是无关!”她倒回答得够爽快,但接下来的话却大大的出乎代川玉的意料,她说,“既然他说有女吊在这,他就不留在这个地方。那么我就杀了女吊,看他回不回来?”

代川玉彻底明白了,底下的这个女人,也同世间大多数可怜的傻女人一样,固守着一个脆弱的承诺,苦苦等待着爱人的回头。

难怪她从头至尾地恨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从小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她怕小雨又要重蹈覆辙。而且,她恨他一再地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她寂寞的时间太长了,她等不及,一刻都等不及。

他突然对她再也没有以往的反感和恐惧,相反,他觉得自己,深深地可怜起她来。

翠娘在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我等着,女吊魂飞魄散的那天!”顿了顿,她从牙缝里又挤出冷冷的一句,“到那天,如果他还不回来,我会去找他,亲手杀了他!”

四周寒意骤起!

人,总无法克服某样东西带给自己的恐惧感。

代川玉也是,如果说他这一生中有过众多的恐惧地,旧宅,坟场……那么对于他而言,最最恐惧的,还是古槐树。这是一棵天然的坟场,很多的男人直接死在这里。恐惧像黏稠的胶水,粘在他的身上,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哪怕他饿,哪怕他渴,哪怕他疼,哪怕他困,没有任何一种感觉可以抵消掉这恐惧感。

没有水可以喝,他在清晨的露珠快要降落地面时,伸出舌头去接一滴甘露,赫然发现,空气中似乎有面镜子,许多朦胧不清的舌头正齐齐向他这一方向飞来,吓得他赶紧收回自己的舌头,眼睁睁地看着露珠滴落下去。

没有床可以睡,疼痛已经敌不过困意,当累得实在无法自控时,他任由自己这样垂吊着睡,不管自己的身体被牵扯得有多痛苦。可正当他快睡着时,一阵风在身后细微地吹过,带着了一条白布,像是有只手,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身体,挑逗似的,一下又一下,终于风停了,以为可以消停了,没想到那阵风呜呜地又响起来,鬼哭一样。

没有吃没有睡,再加上先前的伤,以及心理上的恐惧,对他没完没了的折磨,没出三天,他就奄奄一息了。每天都有奶奶她们前来察看,或者可以说是监督并欣赏着他的慢慢死去。第一天他的意识还是清晰的,第二天就模糊了,第三天到傍晚前时,他都不知道下面有人经过,或有人在说话,偶尔飘过几个声音,声音忽而远了,忽而又似放大在耳边,支离破碎的,像是梦境中一样。

“他……活不……已经不行了……”

“是的……挨不过的……”

晚上又来临了,惊惧和昏迷交战着,他突然自知自己将挨不到天明了。他想睁开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了,他只好将自己心底里的话说给天听: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仅仅一面,我就死而无憾!”

他以为他的这个话没有说出口,他以为只是自己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可是巨大的幻觉出现了,是她的声音。

“你不会死的!”

这个声音就在他的脚下,他心中一喜,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果真,他看到了她,她正站在他的脚底下,抬头看着他。

如果这是幻觉,让此刻长驻吧。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欣喜地看到她并没有离开,相反,她的身体渐渐上浮了起来,像是一尾在水中悠游的银鱼,她的长发在身后飘开,紧裹着她的白纱在风中像飘起的白荷,衬得她如一朵美丽无双的白色优昙。

他痴痴迷地看着她慢慢上升,升到他的面前。他看着她伸出了她的手,合在一起的手,轻轻触碰了他的唇。他低头,看到她的手心里,是一捧清澈的露水。

夹杂着太多的惊喜,就算是幻觉,他也想垂头努力去碰及她手中的水。

只是等不到那刻,他的力气就似全数耗尽,头一垂,终于彻底地昏迷了。

昏迷前的他感受到了刺眼的光芒,他整个人都解脱了,没有任何绳子绑着他,也没有任何疼痛束缚着他,他以为自己魂游太虚,甚至忘记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宛如新生一样。他内心安宁,以为自己依偎在静谧无比的母胎中,睁开眼睛。他摊开了手,想要挡住刺眼的光,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间厢房的长榻上。

他的意识渐渐恢复过来,那一刻,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前尘往事,和着血泪,铺出了一条长长的追忆之路。

那一刻,他是王游宗,不是代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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