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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女吊》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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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一出戏文,可惜到我父母辈的时候,就已经很少能够看到,而到我们这代,大概已经彻底绝迹了,那一出戏文,叫盘吊。

我爷爷那年代的地方戏达到鼎盛时期,有时候热闹到几个戏同时上演。如果将东一厢美轮美奂、缠绵婉转的越剧比作为爱情电影,西一厢铺张浓烈、慷慨激昂的绍剧比为武侠电影,那么阴森诡异、鬼魅苍凉的盘吊,则是不折不扣的恐怖电影了。

看盘吊的观众是最最“忠实”的,不到天明是不敢回家的。有急事要赶回去的,也一定搭伴而行,独自不可也不敢走的。听说还有个规矩:如果非得回去,那么回去前,只能是撞撞同伴的身体,意思是回家去吧。绝对不可说出回家去的话。违反的话,那么随自己而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这些当然是迷信。但从这些描述中,盘吊的恐怖,就可见一斑了。

盘吊,是尽显真功夫的,也正因为吃的是真功夫的饭,所以到了现代才会绝种。据说,舞台上要用二十多张八仙桌,叠成两至三层楼高。然后扮演上吊者的演员,一层一层地翻上去,每翻一层,就变一次脸。每一次的变脸,都是极其恐怖的。翻到最高处,才把脖子套到那悬布上。

那悬布前,有一面镜子。演员可以通过镜子时刻观察动向:如果一旦在镜子中出现了两个人影,那其中一个人影就是脏东西来了,一旦遇到这等情况,演员不得逗留,要不真的会有可能被吊死,他得马上跳下舞台,混入人群中。

盘吊有男,有女。男的为男吊,女则为女吊。

老人们说,女吊比一般鬼多三分阳气,所以她不怕阳气极盛的人类。她是身着红衣红裤的女子,面色惨白,凄厉幽怨,她披散长发,力量强大。这样一只垂垂飘荡在黑暗中的鬼魂,悲哀地喊着:苦啊———苦啊———

然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故事便开始登场了……

[ 本帖最后由 蔚蓝深蓝 于 2009-2-2 17: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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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0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森森旧宅(1)

代川玉的后脊梁冷飕飕的,背后似乎有刷刷过来如冷箭的目光。

他迅速转头,背后那些村民虽然集体漠然,但目光中仍有掩藏不住的好奇,只是那表情,在他转身时又刷刷一飞而过。

村民们看着他走进那幢年久失修的旧宅,每个人定格了动作,只有目光在闪烁。

但代川玉还是感觉到了———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如看一具死尸。

三月时,代川玉还停留在桃花村,接了个非常难得的大木活。六月时,他回过一趟家,把做木工所赚来的几个钱交给了年迈的娘。在家逗留数日,在娘浑浊的泪眼中,他又开始为寻找下一个木活而不停行走。走啊走,到底走过多少个村,他已经不记得了,就像一路曾赞叹过的绮丽风景。

走的路多,娘亲手做的鞋子也已经破旧不堪,右鞋的前上端已经被大脚趾磨出一个醒目的窟窿来。每逢下雨,他仍旧还是脱下这双唯一的鞋子,赤脚上路,脚掌上,有厚厚的老趼,也有新生的水泡。

十月的一个夜晚,他来到这个村前,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一幕奇特诡异的自然景象:高挂在天空的一轮满月中,萦绕着稀云,那稀云是红色的,确切说是发暗的血腥色。这些云层层叠叠,像一股潜入大地的龙卷风,它们也正以这样可怕的姿态向下面沉去。

像女人脸上被泪水冲刷而下的一柱胭脂的红色痕迹,更像是一根从天而降的邪恶的红色手指,鼓捣着人间的某一块地面。

代川玉被那景象吸引,遥遥地跟随而来。

还没进村前,就有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那个村,笼罩在夕阳下,那阳光就像被隔了一层薄纱,昏黄得不似真的。

迎面而来的是一棵巨大的古槐树,长长的杂草紧紧抱着槐树的根部,杂乱、繁茂,像死乞烂缠又皱皮蔓延的脸。那大树上有参差不齐、新旧不等的白布条,其实已经不能称做为“白”布条。这些布条大概经历了诸多风雨诸多岁月的侵蚀,早已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给这棵孤单的古槐树增添了几分苍凉。它们在风中垂垂飘荡,如飘荡着穿着灰袍的无骨的人。

代川玉的内心,隐隐有不祥感。

一路过来,村里的人不多,却个个怪异。最奇怪的是,代川玉遇到的全是女人。这些女人们沉默地忙碌着,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没有对话,没有笑声,更没有人上前打招呼,但代川玉感觉得出,每个人都在看他。

代川玉打量着村里,整个村的格局是很费匠心的,有刻意凿出来的浅浅水道,可以引来水,环绕着村子里的每户房子。可惜,水道早已经干涸见底,里面承载着的再也不是清水,而是烂泥、枯叶、石块等。而村里的每户人家几乎都有宽敞的院落,可以见到叠砌考究的墙面,墙头的飞檐下挂着串破烂不成样的铜铃,在风中,一串串的声音,在空气中单调地响着。这一切的一切,还可以让人感觉出往日华美的风采。只是房子大半是破旧的,围墙东倒西歪的,瓦砾堆里杂草丛生,窗户也在风吹日晒中变了形,烂了的窗户纸在风中抖动着……代川玉叹了口气,心想:如此懒惰而又穷困潦倒的村,实在少见。不过反过来想,对于正在找活的他,却是好事。

他想找个投宿的客店,问问一个女人,一问三不知。代川玉彻底茫然了。他走了好几天了,又饿又渴,想找个地方能歇歇脚。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看着那些把他当空气的人群,像个无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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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森森旧宅(2)

有个女人眼神闪闪的,似笑非笑的,大概看出了他的疲累,给他指了指前方的一栋旧宅。

有某种奇异的念力,共同默契地推动着代川玉。代川玉被牵引着,走到那一栋荒凉的旧宅前。旧宅的门窗大开,破墙颓瓦,荒凄晦阴,有一股浓郁的神秘之气,看起来似藏着许多秘密。

既然手头拮据,何况也无地可投,索性就借住这旧宅,此地看来也已多年无人居住,代川玉打算冒昧前往。

那一晚,代川玉在旧宅中安顿了下来。

旧宅中的房子大概已经空了许多许多年,房子里全是浓重的霉味,熏得人要呕吐,铺天盖地的蜘蛛网不停缠绕着代川玉的脸,地上厚厚的灰尘,一路过去,踩出一只只显眼的脚印。

他找了一间靠着外墙的小阁楼,看到那里有一张雕镂精美的床,在临睡前,他还细细地观摩了一会儿,心里忍不住赞叹着这精湛的做工。

虫儿啁啾,代川玉在那华美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或许在异乡,常常会涌上寂寞伤感。他想到他那花白头发的娘,她需要他的照顾,可窘迫的生活只能逼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远走他乡。

或许是这村,人人那不同寻常的举止。她们的沉默,她们见到他的表情,及他走进这旧宅时,她们的目光……

在胡思乱想中,蓦地,他意识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小虫儿啾啾声也没了,空气中是大团大团的寂静,这种寂静隐藏着一股肃杀之气。代川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屏息感觉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但不多久,这寂静就被打破了。

……笃……笃……笃……

隐约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口。

难道是幻听吗?

代川玉心生讶异,微微抬头,仔细倾听。

……笃……笃……笃……

似是一双鞋走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果真是人上楼梯的脚步声。

代川玉确定自己不会听错。一想到这奇奇怪怪的村子和人们,他的不祥感汹涌而来。他的心提了起来:难道是这村里的人,看我一人在这荒宅中,贼心顿起?可此人走路却又不像是一般贼那么蹑手蹑脚,难不成……是要谋财害命?

代川玉拿起身旁的行囊,一个翻身,将自己藏于床底下。

那脚步声果真朝这房间而来。在门口,那人似在犹豫,静默地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房门被打开了,房门的转轴发出凄厉的声音。

———吱呀!

代川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脚。

在淡淡月光下,一双小脚上套着鲜艳的红鞋。

两根白色的绸绫,一直拖在那双红鞋的旁边,它们在月光照射下,如银光雪浪,随着鞋子的移动,也跟着飘来飘去,明来暗往。

鲜艳如血的红,和着森冷的白,在清清的月光下,显得醒目可怖。

代川玉大着胆子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可惜头却不小心碰着了床沿,发出响亮的砰声。他来不及揉揉头,赶紧往外看。

他大吃一惊,才一瞬间的工夫,外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代川玉全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挨到天明的。他在那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敢离开也不敢移动,那段时间似乎完全停止了,空气也被隔绝了。他只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声,直到晨曦微露,东方发白撕破了黑暗。

他慢慢起床下地,凝视周围。他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饿与渴所造成的心生幻觉吗?是的,他有两天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了,但他是个结实的男人,仅仅两天没有进食难道就会让他虚弱不堪?不,这一切绝对不是幻觉!这绝对不可能。他清晰地记得半夜上楼的脚步声,和那令人感到恐怖的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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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森森旧宅(3)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隐约地感到,他所听到的脚步声及那双红鞋,恐怕不是……

突然他想起昨天一路过来时,厚厚灰尘中所留下的他那显眼大脚印。

他迅速奔下楼去,从楼梯台阶到地板,一路跟踪着望去,厚厚灰尘上,布满了突兀而凌乱的大脚印,正是他自己的。那么,他想见到的小脚印呢,穿着鲜红绣花鞋的小脚所留下的脚印呢?

一个都没有。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这个令他不可思议的景象,也让他证实了心中所想。

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见旧宅外有响声。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猛地一把拉开大门。

彼此都给吓了一跳。

几乎全村的老弱妇孺都站在门外。这么多人齐刷刷地出现在代川玉眼前,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而突然从这门里蹦出一个人来,无疑也让那些村民吓得惊慌失措。她们看到他,犹如见到了鬼,都惊恐地纷纷后退。

有人终于还过魂来,开口说话:

“他是活的?!”

声音渐渐多了。

“好像没死。”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满眼都是疑惑,大着胆子走上前,伸手去碰了碰意识还混沌的代川玉。

“他是热的,他的确是个活人。”接着她回头,怯怯地向身后的一个胖女人发问:“娘,他就是男人啊?”

什么男人?如果自己不是男人还是什么啊?听得代川玉不仅郁闷,并且更加茫然失措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死啊活的?”他忍不住发问。

所有人都集体沉默了,不说话,却用更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而那位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更是凶相毕露地狠狠拧了那女孩子一把。女孩子疼得哎哟一声,不敢吱声,只是瞅了瞅代川玉,眼睛里含满了泪水。这样无辜受罚的表情,看得让代川玉心生同情。

“大娘,她说错什么了,你拧她干吗?”代川玉忘记了自己是来这个地方讨生活的,忍不住替那女孩子打抱不平。

他以为那胖女人会在他那干瘪瘦弱的脸上挥舞她的拳头,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拖了女孩子的衣服就走。女孩子不想离开,扭动着,回着头,看代川玉。胖女人伸手一巴掌,女孩子白白嫩嫩的脸上,顿时五个红手印分外醒目。女孩子抽泣了起来,委屈地随着胖女人离去。

所有留在代川玉身边的人依旧直直地看着他,但还是不开口说话。这被众人目光包围的感觉太难受了,难道她们没见过男人?

代川玉突然想到昨晚的一切,不管这群人是聋子还是哑巴,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这个宅子是谁家的?”

果然又“聋”又“哑”了,所有人不吱声,面无表情,纷纷散去。她们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代川玉不解。他看着阳光散淡地照在这些人的身上,恍惚中似看到幻觉,像是一个个虚幻的影子在走动。而在这幻觉中,他看到最前面的一位老太太,面慈的脸上显露出令人无法捉摸的一抹笑,那笑神秘莫测,无悲无喜,却让人觉得其中深藏玄机。不知是什么驱动着代川玉,他大步跨前,挡住了她:“老人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看他,有股奇异的光芒在她眼里闪烁了几下,但还没等代川玉捕捉到这微妙的光芒,她就垂下了眼皮,摇了摇头,拄着她的拐杖,离去了。

代川玉从她的眼神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当下决定尾随在她身后。老太太进了一个院子,院子内是一间破屋子。她进了破屋子随即便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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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森森旧宅(4)

他走上前,听到院子里传出一个稚气的童音。

“奶奶,又有人死了吗?”

“没有。这一次那个人还活着。”

“奶奶,那个人是男人吗?”

“好了,别问这么多。你看看,木舀怎么弄得这么破了。”

“又不是我的事,它早就快散架了。”

听到这里,代川玉思忖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紧闭的大门。大门开了,老太太看着他,含着一丝惊讶,问:“怎么是你?”

一个五六岁的可爱孩童嗒嗒嗒嗒地从黑暗的屋子里跑出来,他扶着奶奶的腿,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充满了好奇,上下打量着代川玉。当他看到代川玉右脚上那个大窟窿时,抿嘴笑了,大概怕奶奶会责怪自己的无礼,他急忙强忍住了笑。

代川玉冲他微微一笑,小孩也毫不遮掩地咧开他的嘴巴,笑了。

“是这样,老人家。我是个木匠,刚才听到你们说你们的木舀破了,我帮你们修吧。”

“木匠?”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你是木匠?怎么可能?”

“我的确是木匠,老人家。”代川玉诚恳地解释道,“现在找活不容易,我已经跑了好几个村,才来到你们这里。”他边说边扫视了整个屋子。这个屋子分内间和外间,在黑暗中,破败简陋得令人难以想象,椅子大多缺胳膊少腿,桌子下垫着块大石头,看起来岌岌可危。

“这样吧,我不收您一个子儿,只要能在您这里吃口饭喝口水就行。”

老太太陷入沉思,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还能帮您修这里的桌子椅子,您看您这里,都破———”

代川玉急急地极力想说服她,可老太太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甩甩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身旁的孩子盯着代川玉皲裂的嘴唇,一转身跑了进去。过不多久,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只破了的木舀,木舀中的水滴滴答答漏个不停。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代川玉面前,仰着头说:

“你喝水吧。”

孩子诚挚的眼神感动了代川玉,他感激地对他点点头,低头看他手中的木舀。代川玉一看到水,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他接过木舀,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水,滑过他干燥的咽喉,渗入他干涸的肉身,游弋进他的血液,每一滴水与血融合在一起,他感觉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润舒展了。

代川玉放下木舀,蹲下身,问小孩:“你叫什么?”

“我叫小八哥!”小孩的眼睛亮亮的,一尘不染地回答。然后他模仿着大人的口气,反过来向代川玉发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代川玉!”

代川玉看着小八哥,感觉到自己很喜欢眼前这个孩子,眼角浮现出温柔平和的神情。

他拿起那个破木舀,走了几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放下行囊,细细察看,原来竹篾早已烂了。手脚奇快的他拿出工具,固定住木舀,一番敲敲打打后,一只牢固的木舀便出现在小八哥面前。

“拿去舀舀水,看还漏不漏?”

小八哥拿着木舀跑进灶房,随即是他欢快的声音。

“奶奶,不漏了,不漏了。”

小家伙兴奋地端着木舀出来,果真满满一舀水,一滴也不再漏。小八哥把木舀再递给代川玉。代川玉笑了,拿过来一饮而尽,放下木舀,摸了摸小八哥的头,转头就走。

“站住!”身后是老太太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我想在这里肯定还是有活可干的,我不会走的,再等等,可能会有人来找我的。”

“你想住哪里去?”

“就住昨晚住的那。”代川玉轻描淡写地说,但内心还是有些恐慌。那个旧宅,确实有些诡秘。

“一定不肯走吗?”

“是的,反正到了外面也有可能饿死,还不如在这里,这里肯定有活可干。”

“如果我告诉你,这里有很多可怕的秘密,你还会留下吗?”

代川玉想到昨晚的一切,有点犹豫,最终却还是坚定地说:

“我想留下的。”

“进来!”老太太不冷不热地,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代川玉狐疑地跟着她走进房子里。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灶台旁,从锅里端出一碗米饭,又拿了一点咸菜,放到他面前。代川玉看了那碗饭一眼,再看了她一眼,老太太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不敢伸手去拿那碗他非常垂涎的米饭,直到老太太把碗塞进他的手里。

“吃吧。”

小八哥靠在奶奶的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代川玉的狼吞虎咽。老太太抚摩着孙子的后背,慢吞吞地说:“看得出你像是个木匠师傅,这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木匠师傅来过了。昨晚你能平安,这是很奇怪的事情……非常,非常的奇怪!”她说到这里,一连用了很多个“奇怪”,“或许是你命大吧。以后你就在这里帮别人修修补补,你呢,赚你的钱。你也不用回那个旧宅去住了,就住我们这里吧。不过我这里可不白住,我家里的桌子椅子你都得给我修好了,就当你付给我的房租,怎么样?”

代川玉的嘴巴里塞着米饭不能说话,他高兴地直点头,表示同意。

小八哥也听懂了,为家里即将新添人口,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吃完了饭,代川玉抹了抹嘴,将一肚子好奇的问题全给抛了出来:

“老人家,为什么这里没有木匠师傅来?还有,昨天晚上我在我住的那地方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还没等他描述是何等的奇怪,老太太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站起来,说:

“你不用问那么多。你只需记着,留在这里,未必如你所愿,这里有……”

她没有说这里有什么,就住了口,眼神里飘悠闪烁。她的声音轻轻的,似自言自语,似藏着深不可测的恐惧:

“保不定,明天或许你就没命了。”

阴暗的房间空气中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味。代川玉定定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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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槐树的秘密(1)

代川玉留下来了。

当天,老太太就命令他脱下了那双布鞋,把那大窟窿给修补好了。当她把鞋子扔到代川玉手里时,她的态度是冷冷的,但拿到鞋子的代川玉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当天,那个被胖女人拖走的女孩子便出现在奶奶的院落里。当她看到代川玉时,掩饰不住的高兴。她叫小雨,人如其名,如雨般纯净透明。或许是从小没有接触过男人,她对待代川玉的态度不像那些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她没有过多的羞涩,更没有矫饰的矜持。她看着他,就是直直接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她心底里的喜欢,也表现得一览无遗。

甚至她会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的脸,真实而又真诚地说:

“川玉哥哥,你真好看!”

她会伸手过去摸摸他的眉毛。

“你的眉毛,真好看!”

她再摸摸他的鼻子。

“你的鼻子,真好看!”

她的目光移到了他的嘴唇上,她直接伸过手,又想去摸他的嘴唇。代川玉这次终于没能忍住,他大笑着,躲开了她的手。

小雨抿了抿嘴巴,她不懂代川玉在笑什么,但因为他的笑,她也天真烂漫地跟随着笑了,她边笑边说:

“川玉哥哥,你的嘴巴最最好看了!”

代川玉心里暖流四溢,他知道她的所有言行并没有一丝男女之间的暧昧,相反,她的喜欢,让他感觉弥足珍贵。

因为可爱的小八哥和天真的小雨,以及脸冷心热的奶奶,让代川玉在此感受到了在别处少有的情意,日子过去再多,他的内心也不疲乏。

日子久了,他也惊讶地发现:这个大部分人家都姓王的王村,清一色地全是老弱妇孺,没有一个成年男子。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小雨,小雨却更迷糊。

“男人,男人是什么?”她垂着头皱着眉头想,突然眉开眼笑地说:“哦,男人就是你,还有小八哥!”

天哪,代川玉快疯了!

尽管瞠目结舌,但冷静下来的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与世隔绝的王村人,从不曾接触过外界人。在女人圈子中长大的小雨,又怎么可能了解“男人”这么性别化的字眼?

“那,你爹呢?”

小雨更迷糊了,她反过来问:

“我爹?我有爹吗?”

这个问题,就此打住吧!代川玉彻底投降。

陆陆续续,登门来请代川玉的人家,越来越多。尽管如此,往来的人大多神色隐秘,行色匆匆。就算请他上门修补赶新,也没有一点点的客套寒暄。

直到他被请到米氏家。

米氏每日描眉画眼,嘻哈打笑。一见到代川玉,她那少女般流盼的眼神,如日光下的葵花一样,膨胀,灿烂,耀眼,勃发了,那所有无处可施的情怀在一夕间全爆炸了。

米氏请代川玉先修了家中所有破了的家具。后觉得衣服多了,缺个柜子,再来请代川玉。做完柜子后,没过多久,又请代川玉去,做一只可以“临镜画眉”(她的原话)的木制镜盒。

代川玉赤裸着上身干着活,黝黑的皮肤上一颗颗汗珠不停地滴落下来,突起的肌肉上显得热气腾腾。米氏靠在门框上,斜眼看着代川玉,东一句西一句同他搭着话:

“……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我家就我和我娘两个人。”

她哦了一声,停了一下,笑意浓浓地说:

“你胆子倒不小,敢来我们王村。”

闻听此言,代川玉停了下来。他心里早有疑问,这么多天大家像怪里怪气的奶奶一样,怕自己多说一句会捅了天大的娄子似的,可越是如此越让代川玉好奇心大发。如今米氏反而像是要主动打开这话匣子,他不想错过机会,抬起了头,对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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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槐树的秘密(2)

“大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问了很多人了,没有人肯告诉我。”

米氏咯咯笑着,从右腋下抽出手帕,随步摇曳地走到代川玉面前,伸出手,往代川玉满是汗珠的脸上拭去。代川玉本能地往后一躲。米氏的手略带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很镇定,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和尴尬来。她微微带着点恶作剧的表情,凑近了代川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有女吊!”

“女吊?”代川玉吸了一口气。他蓦地想到第一晚,在月光下他看到的那对红鞋及两根白色的绸绫,天哪,难道那就是……女吊?他感到毛骨悚然,汗在一瞬间全收了回去。

“女的吊死鬼?”他失声地问。

“嘘———” 米氏大惊失色,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对他低声喝道:

“别叫得这么大声?这是忌讳的,你不能这么喊出口。”米氏紧紧地捂着代川玉的嘴,警告说,“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代川玉拼命点头。米氏放下手。

“大姐,为什么你们村里没有男人?难道他们怕女吊吗?”聪明的代川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着。

这个话像是搭住了她的某根神经,她看起来像是迎着代川玉恐惧而疑惑的眼神,自己却像出了神的壳。她被凝固在一段回忆中,表情复杂地变化着,不再嬉皮笑脸,更不想恶作剧地吓唬他,甚至带着些许的怨恨及无法摆脱的惊恐,缓缓而重复地说:“三十年了,已经三十年了,王村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在她缓缓而沉重的语调中,从记忆中迎面而来的那棵垂着参差不齐的白布条的古槐树开始,三十年的故事,三十年寂寞的王村,像那古槐树下长长的杂草,被幽冥的风来回随意拨动,抖动的是神秘与哀怨。以为只是侥幸,以为总有一天会风停平息,却不知在一点点的苍凉中早已死去。

如果你够胆子,你敢靠近王村的那棵古槐树,并拿出刀割开它的树皮,你会发现一个秘密,可怕的秘密———古槐树流的树汁是红色的,黏稠的。

———对,那是血!

红色的黏稠的如人的血!

一棵流着殷红的黏稠的如人血的老树,不管你怎么拼命地擦自己的眼睛怎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都会清清楚楚地看到:猩红的鲜血从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汩汩的黏稠的血浆会顺着斑驳的树皮流到你的脚下。此时,那些古槐树上的白布条们,像一个个无脸的白无常疯狂地舞动起来,在空旷荒芜的天空下,显得盛大、怪诞而可怕。

那些是冤魂,一个个枉死的魂魄在翻飞。

你如果能再大着胆子,凑近点,去数一下那些白布条,一条,两条,三条……十三条……二十八条……白布条们在混乱地扭动着,是的,你数不清了……你不知道哪条是始,哪条是终了……是的,你数不清的,你怎么能数得清?

———每一条白布条下,曾是一个被吊死的冤魂。

你现在还敢数吗?

其中有一个白布条,属于米氏的丈夫!

当年她嫁到这里,她是被丈夫宠爱着的捧在手心里的女子,那是她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但没多久,那么珍惜她的丈夫,那么舍不得她有一点点苦的丈夫,在一个雨夜,毫无前兆地去了那棵古槐树下,上吊死了。

米氏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她的眼睛被灼伤了似的,有眼泪流出。

“为什么?”代川玉惊诧地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自杀?”米氏咬着牙,她声音轻轻却恨意十足地说,“他怎么可能自杀?”

她还能笑得出声:“呵,自杀?村里所有的男人全是秘密地吊死在那棵古槐树下的。你说他们是不是自杀?”

天哪,村里所有的男人全是吊死在那棵古槐树下的?难怪代川玉没有看到过一个成年男人。

“难道是谋杀?”代川玉睁大了眼睛。

“不!”米氏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了,但一股浓浓的杀气却越来越盛,“是女吊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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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1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鬼戏上场

有一种一米多长的喇叭类的乐器,唤做“招君”。它一吹响起来,人们都说那像招魂声,听那急促而凄厉的声音,活脱脱像是在喊“鬼来,鬼来!”

它一唤,代表着好戏即将上场,村民们就集体朝它发出的声音蜂拥而上。或许还有一些我们不曾用肉眼看到的东西,也在蜂拥而上。三十年后如此,三十年前也如此……

三十年前,招君一吹响,王村的人们果真朝王氏祠堂拥去。

精彩的盘吊戏即将开场,这是难得的带着些武打的大戏,也是王村难得的盛宴。

把脸抹得煞白煞白的戏者在那搭建的八仙桌上翻腾着,他阴森地变着脸,恐惧地吐着舌头,引得胆小的女人们和孩子们惊叫连连。

直到悬布面前,他才停住,把脖子缓缓地放了进去。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戏者的一举一动。

而戏者则专注地盯着悬布前的那面镜子,在他将脖子放进去前,他还分了点神朝底下的人做了个可怖的鬼脸。等他将脖子彻底交给悬布条时,他那描黑了眼眶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似乎看到了什么,稍稍犹豫了一下,准备将脖子移出来。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悬布奇异地粘在了那人的颈项处,他伸手想把它拿出来,但是那布条却似乎越来越紧地缠绕住他。起先人们以为他是在演戏,但渐渐看到他的眼睛圆睁,像是不相信什么似的死命地瞪着那面镜子,他整个身体突然像发羊癫风一样的抽筋。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裤腿之间有液体失禁地放射了出来,像下了雨似的向靠在舞台前面的人们劈头浇去。村民用手一摸脸,温热的,有一股很浓重的骚味。

“啊,他在撒尿啊!”有人喊了出来。

下面的人一片喧哗。

戏班子的人及几个村里胆大的男人们纷纷冲上前,他们七手八脚地往八仙桌上爬,不知是人太多还是心太慌,纷纷乱乱地你上我上地导致桌子失去了平衡,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也说不定,那天第二桩奇异的事情发生:一向搭建牢固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的八仙桌,突然莫名其妙地坍塌了。

那个戏者立时被空荡荡地悬在空中,他的四肢在不停地抽搐,眼珠彻底向上翻了起来。在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抽搐后,他的腿在半空中蹬了几下后,突然就静止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垂下了头,猩红的舌头也呕了出来,唾液在一滴滴往外淌出。

人们鸦雀无声,接着终于有人醒悟了过来。

“被吊死了,他被吊死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有吊死鬼啊!”被吓得变了声的人们颤抖着嗓门尖叫着。

大家哄然起身,争先恐后地纷纷逃离。

那次众人闹哄哄地齐齐逃离,犯了两个大忌,一没有挨到天明,二也没有在外绕行而是直接冲到了家里。从此,整个村子被动地轮回于残酷的盘吊大戏。

代川玉满脸怀疑地问米氏:“当时那个戏者在镜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据说是女吊,一个刚死不到一年的女吊死鬼。”

“你们怎么知道?”

“是那一天戏班子里的一个胆大的人爬了上去,大桌子倒塌之前看到那面镜子中映出的一个模糊的面孔。他将他所看到的说了出来,当时村里的人全都很吃惊,因为他所说的正是村里死了不到一年的一个女吊。”

米氏叹了口气,她说:“听说她很美,是这个村里最美的女人。”

代川玉无法想象一个很美的女人能与女吊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村里所有的男人全都死在这个女鬼手里。

“难道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是吊死的吗?”

“不,第一个不是被吊死的。他叫王丁源。他是被毛毛蛇毒死的。”

“毛毛蛇?”

“对,那是一种眼冒绿光,全身都是毛的蛇。”

代川玉又是一个无法想象———他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眼冒绿光,全身都是毛的蛇?

“有这种蛇!但一般人不太容易看得到它。”米氏接下来的话让代川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毛毛蛇是阴灵所致。只要一个死去魂灵的怨气过重,它的四周就会有条毛毛蛇出现。女吊就有这条毛毛蛇。”

“她有怨气?”

米氏从嘴角渗出一丝冷笑:

“她的怨气三十年不曾散去,她虽然死去,但她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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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惊鸿一瞥

自从那次盘吊出事后,王村的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灵魂附了体似的。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女人醒来,发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消失了,毫无例外,那男人去了古槐树,上了吊。

其实,当米氏说到女吊的怨气时,她不知道她的目光也是冷漠而充满怨气的。她的心里,为女吊夺了她丈夫的命,而耿耿于怀。

当她回过神来看到在她面前的这个代川玉,这个壮实的男人,他有着浓黑的头发,灿烂的笑容,这是个相貌俊秀闪耀着青春光泽的男人。此刻的他显然沉浸在她讲述的故事里,他在思索着什么?他是害怕了,还是也想逃跑了?

不,她不应该什么都和盘托出的。她不想让他走。这个男人,这个活生生的男人,这个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男人,是上天赐予她的。

她竭力隐藏起内心的悸动。她走到代川玉面前,怕吓着他似的轻轻地说:“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你是个例外。因为她没有杀了你。要知道你在她的房子里待了一个晚上,都没出什么事情。”

“我来的第一个晚上,住的那个旧宅,是,是她……生前的房子吗?”代川玉结巴了,他这次可吓得不轻。

“是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难道是她杀男人杀腻了,还是她已经不在了?”

“她为什么要杀男人啊?”

米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往上一挑,变了一张脸似的笑了。她扶着代川玉笑得弯了腰,半晌才说出一句风骚话:

“哈,哈哈哈,我猜她呀,缺男人呗!”

刚说完这句话,门突然自己“砰———”地开了,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米氏顿时住了嘴,她捂着自己的嘴巴,脸上的血色像潮水一般汹涌退去。

进来的人,竟然是小八哥的奶奶。

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她立在那里,对代川玉只说了一句话:

“你跟我来!”

代川玉回看了米氏一眼,米氏似很忌惮老太太,俯首低眉,放肆的神态收敛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老太太说完话,转身就走了。代川玉呆了一呆,回过神来便马上跟上前去。

“以后别再去米氏家了。”老太太边走边说。

“为什么?”代川玉很诧异,“我还没给她干完活呢?”

老太太转过身来,干瘪的脸透出威严的气势,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恐怕是故事还没听够吧。”

原来她都知道了。代川玉忐忑的心隐隐地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面对那些秘密,或者该有他的某种使命。

“老人家,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请人做场法事,超度那不安的灵魂?或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呢。”代川玉有几分天真地、充满着希望地看着她。

老太太凝视着他,她的嘴角掩藏着一丝轻蔑的冷笑。那一刻,对于满怀好意的代川玉而言,是多么漫长。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包括她的回答。他有些失神,掺杂着些许的迷惑不解。

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冷冷的。

“这里的一切都有它的规矩,外人不要插手,免得小命不保!”

代川玉的心,沉得如石,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扼住了似的。

“还有,少跟那个寡妇混在一起,对你没好处。”

代川玉张了张嘴,不再争辩,他默默地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黑夜已经悄悄袭来,黑暗中总会有许多的幻觉,似乎有许多双诡异的黑眼睛织成了夜幕。你的身前,身后,特别是身后,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盯得你浑身发凉。风吹来,吹散了明灭的眼睛,风一过去,那些眼睛像黑暗中的花,又即刻妖娆地盛放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的,但代川玉的直觉意识到,它就悄悄尾随在他的身后。

代川玉猛地转身。

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细风掠过,夹杂些某些东西朝代川玉的脸上飞来。

一颗小沙子落进了代川玉的眼睛,他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拼命用手揉眼睛。

“怎么了?”老太太不耐烦的声音。

“我的眼睛进沙子了。”

她走了过来。代川玉感觉她用手指撑开了他死命想闭住的眼睛,眼睛更疼了,眼泪在情不自禁地狂流。

她朝他的眼睛里吹了一口气,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泪眼模糊中,他惊讶地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并非是老太太,而是一位他从未看到过的陌生的年轻女子,她也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她很美,至净出尘的美,不沾人间烟火的美,她的五官朦朦胧胧的,朦胧在一片凄婉的清丽中,和一片冷冽的空灵中。

代川玉觉得自己的胸膛被狠狠地敲中了,一瞬间,他早已经成熟的情感全部萌发了松动了。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再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年轻女子。

难道是幻觉?

不,他肯定他见到了她,这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一张脸。那么一张极致的脸,宛如划破了黑暗的绚烂烟花,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瞥,却注定让人永生难忘。

他浑然不觉地灵魂出了窍,一遍一遍地开始回忆,回忆和迷醉在那斑斓的瞳孔里,他在渐渐上升渐渐上升,似乎那张无与伦比的脸无限制地放大在空中,他只有上升才能与之贴近……直到听到有人喊木匠大叔木匠大叔的声音,越来越近,才把他的魂魄拉扯到了地面,归了位。

他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前面拐弯处,小雨带着可爱的小八哥欢快地朝他奔过来。

小八哥冲进了代川玉的怀抱,代川玉搂着他,忍不住问小雨:

“小雨,你们看到有人过去了吗?”

小雨看着失魂落魄的代川玉,疑惑地回头看看后面,摇了摇头说:

“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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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 15: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恐惧再次来临(1)

代川玉开始在村里疯狂接活,他几乎不停歇地辗转在不同的人家。有时连小八哥的奶奶都撇撇嘴,开始讽刺代川玉赚钱太过疯狂。

奶奶她哪里知道,他,一直翻覆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转瞬即逝的惊艳,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他的魂魄一不小心掉在了那双眼睛里,漆黑中怎么也捡不回来了。

他去每一户新的人家,兴冲冲地,带着做梦的表情。

但一出门,那梦像被踩碎了。他要找的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她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回到家里,奶奶已经早睡,他听得到里面轻微的鼾声。他没有吃奶奶给他留的晚饭,他疲倦地倒在床上,很久很久。他还是想着她,她在哪里?

“唉!”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身体爬上了他的床。他用手一胳,小八哥咯咯地笑了出来。

“你在叹气?”他稚声稚气地问。

在黑暗中他笑了,这个小大人!

“你怎么又爬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不睡我给你做的床?”

代川玉给小八哥做了张小床,但小家伙经常不睡自己的床,老溜到代川玉那里,搂着他的脖子和他同睡。

“我怕。”小八哥老实回答。

“怕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代川玉笑。

小八哥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怯怯地说:“有女吊!”

可怜的孩子,女吊,注定已经是他内心里抹不去的阴影。

代川玉安慰他:“那是大人吓唬小八哥的,没有女吊的。”

“有的!我爹就是让女吊吊死的。”

代川玉一愕,难道那棵古槐树中的某个白布条,竟然是小八哥爸爸的?!

小八哥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爹一死,我娘亲就跟着爹爹一起去了。”说到这里,小八哥软软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他拿他的手在抹眼泪,但他的声音却是坚强的:

“我不会哭的,我不让奶奶难过。”

代川玉眼眶一红。他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小小的身体。

从此后,看待奶奶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以及长久的沉默,代川玉多了几分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将承受多大的苦痛与悲伤,而这份苦痛与悲伤的包袱,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卸下。

代川玉尽可能在回家后,多劈些柴火,多挑些水。小雨依旧经常过来陪他,她的母亲———就是那位名叫翠娘的胖女人,有时会凶神恶煞般的出现,如一只张开翅膀保护小崽的老母鸡,把瘦弱如小鸡的小雨给拎走,同时附带给代川玉几个狠狠的白眼,尽管如此,小雨还是经常偷偷过来,陪他劈柴,陪他挑水。在他流汗时,她会伸手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额头的汗水,她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平静自然。当然,有时候看着小雨,她那白皙光洁的脸庞,她双手托腮时大眼睛在睫毛内忽闪忽闪,代川玉也还是会想到:将来谁娶了她,那是何等的福气!

或许是有亲如妹妹的小雨的陪伴,或许是心中暗藏着不知名的“她”,流浪惯了的代川玉在王村渐渐安宁,日子不再隐没在寂寞中。有时,坐在山头,望着远处的炊烟,如它们一般浮淡的安宁,更犹如一只迁徙的鸟,飞到了它想到达的大陆。

直到有一天清晨。

“呀———”突来的骇人的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代川玉跟随着人群,一起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跑去的方向是古槐树!

有个女人在前面,双手捂着嘴,呆呆立着不动。她的前面正是古槐树。

古槐树上又多了一条白布,白布下垂荡着一个人,是个男人。他的眼球已经突出,看来已经僵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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