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阁里一片死寂,丁原孤独的站在所有人对面,昂然望着犹如暴怒狮子般的姬别天和姬榄,仿佛恨不能一口吞噬自己的眼神。
但他却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一双温柔明媚的眼睛,正凝望着他。
在这世上,即使所有人背弃自己,与自己为敌,只要还有这双目光在身后关注,他即可永无畏惧。
姬别天咬牙沉坐半晌,抑制住心头怒火,缓缓道:“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相信方才姬雪雁的话是真的,他更不能相信自己最钟爱的孙女,会做出这般冒天下大不韪的叛逆之举。
不用说,这必然都是≡?诎抵泄幕蟮牧恕K?远≡?貌蝗菀撞??囊坏阈郎停?睬昕涛?岫裢春匏??妗7讲呕勾蛩阆财?笱蟮男?蓟槭拢?哟苏嗅馕奘?搜尴鄣哪抗猓?涣弦蛔?劬钩闪吮鹑说男α稀?
非因丁原情况特殊,姬别天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败坏孙女清白的劣子,毙于掌下。
姬雪雁不敢对视姬别天骇人的神情,垂首道:“爷爷,都是雪儿不好,这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诉爹娘和您。其实雪儿和丁原早已两情相悦,有了山盟海誓。求您老人家不要生气,成全了孙女与丁原。”
姬别天见孙女竟这样承认下来,直气得怒目圆睁大喝道:“无耻!”他声若洪钟,在大厅里嗡嗡作响,怕三五里外也能听清。
丁原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比他更大声的道:“我们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害了任何人,你凭什么说是无耻?”
他生就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倘若姬别天等人温言劝说,尚可保留三分情面,而以雷霆手段对之,却激起丁原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子。
到此时,他已然豁了出去,明明晓得在姬别天等人面前万难讨到好结果,而触怒对方的后果更是糟糕,可傲气一上来,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了。
姬别天气极,颌下胡须根根竖起,哈哈大笑道:“你居然有脸说自己光明正大?你们两人不知廉耻,叔侄相恋,不仅败坏了翠霞派千年的清誉,更为世人不容!”
丁原斩钉截铁道:“我管世人容我不容,反正我与雪儿真心相爱,又关别人什么狗屁事情!”
姬别天瞪视丁原说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雪儿一定要嫁给屈箭南,不然老夫何以向屈掌门和天陆同道交代!”
姬雪雁叫道:“爷爷!”
姬别天森然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爷爷,此事便需听我的,从此跟丁原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丁原怒火勃发正欲出言驳斥,猛觉丹田一阵刺疼。原来他情绪激动之下导致气血浮动,急火攻心,激得体内的两道真气又发作起来。
他咬牙强忍,冷笑道:“姬大胡子,雪儿是你的孙女不错,但她并非任何人的玩偶,任由你来摆布。”
姬别天怒发冲冠,蓦然欺身到丁原身前,探手抓向丁原衣领。
丁原刚欲转身闪躲,不料胸口檀中穴如钢锥刺骨,真气淤积于胸再起内讧。
丁原的身形不由一慢,正被姬别天抓个正着,顿时动弹不得。
丁原心中苦笑,这要命的怪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添乱,分明是老天也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姬雪雁惊呼道:“爷爷,求求你千万不要伤了丁原!”
丁原全身经脉如受火炙,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却不愿哼上一声,反叫道:“雪儿,我们没错,不必求他!”
姬别天心头更恨,却未注意到丁原的异常。他高举铁掌罩住丁原天灵,呵斥道:“你还嘴硬,果然是个不可救药的混小子!老夫宁可一掌毙了你再向掌门师兄谢罪,也绝不能容你玷污雪儿和本门的清白!”
丁原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姬别天的手掌,嘿然道:“要杀就杀,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休想叫我认错服软。”
姬雪雁挣脱和婉的怀抱,踉跄跪倒在姬别天背后,哀求道:“爷爷,求你别伤了丁原。他若死了,雪儿也不想活了!”
姬别天性如烈火,最受不了别人要挟,况且是他一贯最钟爱的孙女为了另一个野小子?再一想到翠霞派千年的声誉,竟损于己手,更感愧疚难当,无地自容。他满面涨红大喝道:“好,我先杀了他,再来处理你这忤逆!”
说罢,铁掌下沉,就向丁原头顶拍下。
姬雪雁见状,只觉天崩地裂一般,柔肠寸断不能自持,用尽全力呼喊道:“不要啊,爷爷!”
她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姬别天,想从他手下抢出丁原。
丁原浑身在翠微真气与大日天魔真气的煎熬中,膨胀欲裂,却硬是坚持不吭一声。他见姬别天大手劈落,心底蔑然一笑,暗道:“就是这么死了也好过苟且偷生,辜负雪儿。我烂命一条,能得雪儿垂青已堪满足,可惜从此再见不到老道士他们啦。”
蓦然间,厅中火烛齐齐晃动,一道黑色身影毫无征兆,风般掠向姬别天,直比急电还快。
姬别天只觉头顶罡风排山倒海似压下,来人五指如钩离他头顶近在咫尺,手段之强横霸道乃平生罕见,竟是顶尖的高手。
姬别天不及多想,拍向丁原的铁掌半路变招往上封架,身躯右闪以避锋芒。
不防对方却是虚晃一枪,手腕翻转处抓住丁原右肩,一提而起。
姬别天这才醒悟自己中计,对方分明志在丁原,适才不过是声东击西骗得自己移开手掌。
他怒喝一声打出右掌,掌风过处一片碧光升腾。
来人发出一声冷笑,“啪”的与姬别天足可开山断流的铁掌硬对一记,借势在空中一个回旋射向大厅西首的窗户。
他右手挟着丁原,动作不仅丝毫未受影响,反如闪电一般迅疾,令人追之不及。
姬别天右掌被震的酸麻,脚下喀喇喇连响,方圆三尺内的青砖碎成粉末。
燃灯居士白眉一扬,低喝道:“看打!”一溜赤色精光从袍袖里射出,直打黑衣人的后脑。
那黑衣人并不回头,背后所负的古剑突然镝鸣飞出,化作一束耀眼血光,堪堪击在那溜赤芒上。
两道红光相撞爆出“砰”的一响,古剑回旋收回主人鞘中,赤芒亦被燃灯居士召回袖中,却是名震天下的“雷火梭”。
姬别天从剑上识出来人身分,讶然道:“苏真!”原来直到此刻,他都没能看清对方面目,更莫遑论他的来历。
苏真傲然大笑,“轰”的破窗而出,遥遥传来声音道:“这个好女婿你们不要,苏某却收定了!”
姬雪雁见苏真从姬别天铁掌下救走丁原,当下又喜又惊,可听到苏真最后一句话,心头一震,不明白此言何意。
燃灯居士与姬别天双双飞落厅外,但见天高云渺,余音犹在,月影之下,哪里还有苏真的踪迹?
燃灯居士微阖双目,以天眼朝着方圆十里搜索,沉声道:“他不敢御剑飞行,以免暴露目标被人截击,现下必定是利用魔门的潜踪之术,挟着丁师侄逃离,以至于贫道的天眼也寻他不到,但一时片刻绝走不远!”
姬别天被苏真从手中硬生生把人抢去,颜面甚是无光,闻言精神一振,道:“我们分头去搜,定不能让苏真这魔头走脱!”
姬榄、和婉与姬雪雁此刻也赶到厅外,听得两人对话,和婉诧异道:“苏真怎么会在这儿?”
姬别天没好气道:“老夫怎么知道?”
姬榄道:“先别管这些,追人要紧。”
燃灯居士与苏真对了一招表面似乎不分胜负,可需知对方只有脱身之意,严格说来,还是自己略逊了半筹。他久未出山,不想今夜甫遇强敌,不禁也起了争雄之心道:“好,就依姬兄之言行事。”
燃灯居士与和婉飞身向北,忽听背后姬雪雁唤道:“外公!”
燃灯居士身形一滞,回头问道:“什么?”
姬雪雁轻咬红唇,低声道:“小心别伤着丁原。”
燃灯居士心底暗叹,明白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对丁原实是钟情极深,颔首道:“晓得了,你不用太担心,外公一定把人追回来!”
有了燃灯居士的承诺,姬雪雁稍稍宽心,可要想教她的芳心彻底放下,却又怎么能够呢?
却说苏真御着丁原果然没有走远,他施展匿踪遁形之术,暂且躲过众人的耳目,利用玉华苑中的地形掩护,潜到距品茗阁不远的一处小竹林里。
此时越秀剑派的弟子与众多宾客正在出席晚宴,此地反而了无人踪。
强敌环伺下,苏真也不敢大意,利用竹林地形简单布下奇门遁甲之术,好教对方一时半刻搜索不到这里。
姬别天与燃灯居士只当苏真必定远遁,亦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藏在了这片小竹林中。
丁原原忖必死无疑,不料半路有人杀出,不禁惊喜道:“苏大叔!”
苏真神色不善,低哼一声,在林中停下脚步,说道:“小子,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丁原脚一落地险些摔倒,胸口气血翻江倒海直令他热血欲喷。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一根竹子,问道:“可苏大叔为何会这般凑巧赶到相救?”
“凑巧?”苏真鼻子里冷冷一哼道:“我还凑巧看到你挺身护花,好小子,连姬老鬼的宝贝孙女都敢偷,胆子着实大到家了。”
丁原脸上一烫,苦笑道:“苏大叔,你不会也像他们那般看我吧?”
苏真嘿然说道:“那些狗屁世俗常理,焉能放在我苏真心上,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苏大叔,是什么事?”
苏真双手负后背对丁原,沉默许久才徐徐问道:“你告诉我,对于玉儿你是如何看待?”
丁原一怔,不明所以的追问道:“玉儿怎么了?”
苏真道:“她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那个姬雪雁,却将玉儿放在哪里?”
丁原隐约感觉到苏真话中含有深意,但仍实话实说道:“我一直当玉儿是最好的妹子,若她有任何难处,我愿全力维护,但是这些跟雪儿并无关系。”
苏真霍然回头,犀利如锋的目光盯在丁原脸上,沉声问道:“你是说,你一直只当她是你的妹子,而从未有其他想法?”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已猜到,却要丁原亲口说出才能确准。而在下山寻找丁原时,他尚抱着万一之心,希望丁原对苏芷玉有所钟情。
可怜天下父母,莫不能免于此。当年苏真纵横天陆,快意恩仇,没想到如今却要为儿女之事奔波操劳。
丁原坦然点头道:“是这样,苏大叔,不晓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晓得?”苏真语调转寒,回答道:“问题就是玉儿可不这么想,她一直将你视作情郎,多少年来痴痴等你!”
丁原大吃一惊,甚至一瞬间忽略了身上的伤势,失声道:“怎么会,这不可能!”
其实他内心已相信了苏真所说。
他并非阿牛,对于情感之事虽不精通,也绝非木讷。对于苏芷玉不经意间的情感流露,丁原多少早有所察觉。
但一方面,他的心目里始终把苏芷玉当作那个儿时爱哭的小女孩,从没深想过;另一方面,在潜意识中,他也不愿意多想,惟恐这样的念头会破坏自己与苏芷玉之间纯真的兄妹之情。
何况,丁原的心思早全部寄托在姬雪雁的身上,心中已容不得其他人半点身影。
“不可能?”苏真嘿嘿冷笑道:“她为你几次出生入死关山万里,你以为仅仅因为兄妹之情,或者是报答你当年救命之恩?
“她宁可舍弃爹娘,也要陪你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丁原,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在自欺欺人?玉儿的心思连我们旁人都能看透,惟独你这个局内人却糊里糊涂?”
丁原呆呆的望着苏真,回想起苏芷玉为自己舍生忘死,迫退神鸦上人,力闯九光灭魂阵,联剑恶战风雪涯,继而是故园重逢,远赴东海,又同囚于水晶宫中。这一切,难道仅止因为兄妹之情才做的么?
他胸口像遭了重重一击,实在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突如其来的发生。
他的眼前浮现起苏芷玉的秀容,那含情脉脉却又无比矜持的眼神,那隐藏着万千诉说却永不离弃的目光。
他的身躯不由一震,这眼神,这目光,自己不是每每可在雪儿的眼睛中寻找到?
他不禁喃喃苦笑道:“我错了,的确错了。”
苏真神色稍缓,说道:“你总算不是虚伪小人,尚敢承认这点。事到如今,你对玉儿又当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
丁原一生中可说惟这个问题最难回答。
但他知道不能回避,不仅因为玉儿,还为了雪儿。
只有他知道,被两个美丽少女同时爱上的滋味,是何其苦涩!
丁原徐徐的抬起头,枝叶间逃逸出的天星在夜幕里悄然闪烁,就宛如苏芷玉深情的明眸。
“苏大叔,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真回答道:“我不管你怎么解决姬雪雁的事情,但你必须娶玉儿,发誓一辈子不辜负她!”
“我办不到!”丁原咬牙道:“对不起,苏大叔。我不能欺骗你,除了雪儿,我谁都不会娶,我的心底只有她一个人。”
苏真说道:“你娶了玉儿,一样还可以再娶姬老鬼的孙女。而且,一旦你成为老夫的女婿,老夫不但会将《晓寒春山图》拱手相赠,更可把百年的修为传授于你,令你在天陆独树一帜,笑傲九州。”
丁原苦笑道:“苏大叔,你这么说是在侮辱丁原。我虽修为及不上你,但也不稀罕靠这种手段来获取成就。何况,若我并不爱玉儿,你这么做又真能给她幸福么?”
苏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那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对不起玉儿?”
丁原体内的真气越发狂乱肆虐,他知道倘若不立刻坐下静修,怕有性命之忧,但仍先坦然回答道:“玉儿对我的深情,我无以为报。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为玉儿去死,但那也只是基于兄妹情义。“在我的心中,玉儿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妹子和朋友,但我绝不能因此自欺欺人。”
苏真怒道:“我苏真的女儿,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这混小子?”
丁原的神志渐渐模糊,两道真气在经脉中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痛楚,几乎淹没了他的意识。
可他还是勉强微笑道:“玉儿温柔善良,乃仙子一般的人物,岂能配不上我这么一个小混混?只是我心中早有了雪儿,再不作他人之想!”
苏真暗道:“这小子一身傲骨,能钟情不渝,倒与老夫当年颇为相似。可惜事关玉儿的终生,老夫断不能心慈手软!”
他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说到底,你因为有了那个姓姬的小丫头,才不愿娶玉儿。这个好办,我这就回头将她宰了!”
丁原大吃一惊,苏真素来肆意不羁,他若对姬雪雁真动了杀心,即使有姬别天等人在侧,亦无济于事。
丁原方欲出言阻止,一口热血却直冲喉咙,“噗”的喷洒而出。
他的脑袋里天旋地转,却依然想着:“绝不能教他伤了雪儿!”无奈身体已完全不听使唤,绵软无力的朝后倒去。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少女轻呼,一道水色身影轻盈飞起,正飘落在丁原身后,将他的身躯接住。
丁原朦胧里看见苏芷玉焦急心伤的面容,他想说些什么,却猛再喷出一口淤血,昏了过去。
苏真“嘿”了声道:“玉儿,你还是追来了!”
苏芷玉小心翼翼抱住丁原,只见他面无血色,肌肤上笼罩着一青一紫两股异色,甚为诡异。
他的一双星目紧闭,口鼻中渗出丝丝黑色淤血,皱起的眉宇显得十分痛苦。再一摸,全身衣衫早被冷汗湿透,微微发出颤抖。
苏芷玉借着灵犀镯,好不容易寻到苏真与丁原,哪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丁原这般模样,不禁心焦如焚道:“爹爹,丁哥哥怎会这样?”
苏真何等的眼光阅历,回答道:“放心,一时半刻这小子还死不了。”
他一搭丁原脉门,顿时感到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丁原经脉里肆虐暴走,彼此争斗打压不可开交,显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苏真心中一奇,思忖道:“奇怪,丁原的身上怎会有两种相克的真气?其中一道沛然纯正,自是翠霞派的翠微真气,可另一道雄浑霸道,分明乃魔道心法所炼,难怪他落得现在模样。”
苏真明白,倘若再不及时施救,丁原纵能挺过今晚,也势必经脉大伤,再反复几次后,不等走火入魔而亡,亦先变成废人。急切间,他也惟有先治其标,好歹将丁原伤势压下再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地,越秀剑派本就为正道七大门派之一,近日又是嘉宾云集,甚至有燃灯居士这般的正道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一旦自己被发现,再加上重伤的丁原,要想杀出重围绝非易事。
可救人如救火,丁原的伤情是片刻也耽误不得的。
况且,苏真素来高傲妄为,从不将别人放在眼中,故此在这小竹林里,竟就地为丁原疗伤。
他的修为与姬雪雁何止是天壤之别,一道修炼了两甲子的雄浑真气,自丁原胸前檀中穴透入,顿时压制住走火入魔的两道真气。
但丁原的修为毕竟已非同小可,饶是苏真也要大费周折,才将那两道野马般脱缰的真气导回丹田。
这时,竹林外有人叫嚷道:“快将林子包围起来,万不可放走苏老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