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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龍

《仙剑神曲》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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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3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通幽

才过了半炷香的工夫,阿牛头顶已是轻烟升腾,身上汗流浃背,满面的赤红,那是真气不支的先兆,而如果不是他刚在无意中冲破了通幽境界,可能连这点时间也坚持不到。

阿牛并不知晓,他所相助的老者,经过二十年暗无天日的苦修,已达到大乘之境,当世之间难有越。


奈何忘情水之剧毒渗入五脏六腑难以去除,这才不得不兵行险招,以无上功力将其吸入丹田炼化,再从鼻息中排出。


因此,他全身的真气都在逆转运行,端的凶险无比,而阿牛的真气甫一入体就被席卷,也是由此。


方才魔虎突然闯进洞穴大发神威,尽管没有直接惊动老者的修炼,可气机牵动下依然令他受到感应,这才令他浑身经脉受震,险酿走火入魔之灾。


若仅是普通的真气流散失控也就算了,偏巧老者丹田内积聚了大量忘情水毒,一旦重新随着真气泛滥而出,后果却不堪设想。


亏得他遇上的是阿牛。


虽然两人修为天差地远,可阿牛自幼修炼翠微九歌功底极为扎实,又是不计后果的舍身相助,反有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那老者本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晓,却猛然间体觉到经脉一震,真气随之紊乱失控。


他心中一紧,急忙收神凝息,小心梳理,正在关键时,背后却是一热,一股绵绵泊泊的柔和真气输了进来。


这道真气尽管远不及自己的雄厚,可纯正绵长,竟与他的破阵心法毫无抵触的融合在一起。


老者心中一松,他虽无暇旁顾,但也明白背后有人正在全力相助自己。当下抱元守一,徐徐收敛体内真气,在阿牛的帮助下纳回丹田。


这段时间,在两人心目中显得异常漫长,濒临走火的真气,在老者与阿牛合力引导下,终于缓缓注入丹田,渐至盈满。


此时阿牛几乎已然虚脱,不过他因不知老者情况到底如何,故咬牙不肯放手,努力将枯竭殆尽的真气继续输送过去。


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保存自己的念头,只想着老伯遇险自己要出手救助。事实上,对于这个淳厚质朴的少年而言,舍己救人仿佛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认识眼前的老人,也不晓得对方是敌是友,是善是恶,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者走火入魔而无动于衷。


在一个生命面前,有什么是不可以暂时抛却的呢?


正当他力竭不支的时候,突然间,老者体内的真气开始回流,竟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进来,比之先前阿牛所输出的不知强劲了多少倍。


原来那老者已将真气归元,不仅没有走火入魔,反而得将忘情水毒彻底炼化在丹田之内。


他禁不住仰天长啸,伴着啸声将忘情水的余毒从口中一气喷出,风化在空气里。真气更是因而尽得解脱,从桎梏了二十年的枷锁中释放出来,雄壮奔腾于周身经脉,更将部分盈余体外的真气回输向阿牛。


阿牛原本即将干涸的经脉犹如甘霖普降,精神不觉一振,明白老者已经转危为安,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继而却想道:“哎呦,不好!老伯将他的真气全输给了我,他自己可怎么办?”


念及至此,他就想收回双掌。


可这回情形正与刚才相反,双手贴在老者的背上,竟是抽之不出,一任雄浑无比的真气,如海潮般地涌来。


便在此时,耳中却听老者喝道:“傻小子乱折腾什么,还不赶紧凝神打坐,莫辜负了我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阿牛听那老者开口说话,喜道:“老伯,您没事了么?”


老者道:“我不仅没事,还炼化了剧毒,如今将消受不了的真气回馈于你,你小子正可藉此冲破通幽境界!”


阿牛一醒,无比感激道:“多谢老伯!”


然后他缓缓合上双目,进入静坐状态,一心一意依照着翠微九歌的仙诀,引导体内的真气流转。


一般而言,一个资质上乘者从知着进入通幽境界,若有良师辅弼,约二十年可成。而阿牛修得知着境界的时间尚不及二十年的一个零头,纵然淡言真人调教得法,他又落力苦修,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能突破上层境界。


而一旦强意为之,动辄九劫加身,凶险无比,阿牛先是身受冰火两毒交攻融合因祸得福,修为大进,如今又有这天陆顶尖人物全心回馈,将修炼了两个多甲子的破阵罡元慨然相赠,情况自是大为不同。


或有人暗自羡慕阿牛得奇遇,鸿福运,然而世事一饮一啄,总有因缘藏蕴其内。


如果不是他甘愿为那素不相识的老者舍身护法,又哪来后来之福。正如丁原若非一念之勇,于耿无行手中救下苏芷玉来,又哪里来的日后造化?


当阿牛参悟通幽境界缓缓睁眼时,老者虽目不能视,却洞察若明。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是翠霞派弟子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阿牛也不隐瞒,把原委向老者一五一十交代过。


而后他问道:“老伯,您又为何待在这里,为什么那头怪兽不会伤害您,还好像很尊敬您?”


老者傲然一笑道:“因为老夫是天雷山庄从前的少庄主,圣教护法雷霆!魔尊焉能不认得我?也多亏得它,老夫这二十年躲在这里炼化忘情水毒,未再受到雷威这个畜生的谋害。”


阿牛“啊”了声,嘴巴张了老半天,才问道:“那您怎么会——”


雷霆苦笑道:“这还不是拜雷威所赐。当年圣教一场变故,老夫心灰意冷下回到故园,只想在此隐居。


“谁料雷威猪油蒙心,居然暗中以忘情水加害老夫。


老夫一时不察,中了他的奸计,为保住性命拼着耗损真元闯进黑冰潭,靠着魔尊为我护法,才暂时摆脱了雷威的追杀,没想这一住就是二十年!“阿牛疑惑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老伯您是个好人哪。”


雷霆还很少听到有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把自己称做好人,当下叹道:“老夫当年本应继承庄主之位,却为了投入圣教而让与雷威。


“雷威见老夫归来,一则害怕我夺回他的庄主之位,更窥觑我的一身绝学,故此下了毒手。嘿嘿,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老夫不仅侥幸活了下来,还参悟了大乘境界,藉以炼化水毒。”


阿牛忽然想起在外面的毕虎、秦铁侠等人,一下子跳起身来道:“对不住,老伯,我得走啦,我有几个朋友可能在外面等我。”


雷霆微笑道:“不用担心,老夫和你一起出去。哼,老夫跟雷威的二十年的老帐,也该算一算了。”说着,他转身从一道石缝里取出枚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道:“我们走吧。”


阿牛见那夜明珠浑圆通润,散发出淡淡白光,而自己先前所见的光线也就是出自于此,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雷霆道:“这是圣教仙宝平波珠,有了它,这个洞穴才滴水不入。如今我要离开这里,自然再用不着,就把这儿交还给魔尊吧。”


阿牛恍然大悟,与雷霆相偕出了黑冰潭,又通过密道回到念祖塔中,正赶上了雷威大发淫威的一幕。


等这些都说完,众人已在天雷山庄的客厅里坐下,自有庄丁奉上茶水。


雷鹏忙前忙后,又是派遣心腹清除雷威余党,又是差人打扫整理塔楼,风风火火不亦乐乎。


雷霆坐在了主位上,盛年、阿牛和丁原依次坐下,秦铁侠和秦柔坐在了对面。


秦柔与阿牛的目光隔了半个客厅正可对上,时不时相互偷偷望上两眼。


桑土公则与晏殊坐在一张茶几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却是晏殊说的话多,桑土公半天也难得说上一句——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晓得为何在晏殊面前,说完整一句话真的是更加困难了。


毕虎跟石矶娘娘独自坐在角落里。


毕虎见众人都没把目光放到这边,小心翼翼掏出石矶珠道:“清妹,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石矶娘娘接过一看,怔道:“你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毕虎甚为无辜的道:“这可不是偷的,是人家给的。”他可不敢说是从丁原那儿费尽心机坑蒙拐骗来的。


石矶娘娘握着石矶珠,神色复杂,忽一瞪眼,低喝道:“说,你这老贼头是怎么打曾山那里偷来的?”


毕虎急道:“我哪有那本事从曾山身上把东西偷出来?”


这倒是实话,石矶娘娘脸色缓了缓,但并不放过他,追问道:“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毕虎见隐瞒不住,苦着脸道:“我是从丁原那里讨来的。”说着,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石矶娘娘越听越气,柳眉倒竖,“啪”的一声,又给毕虎一个耳刮子。


旁人听见声音先是一楞,但看是毕虎挨揍,无不莞尔一笑,并不理会。


惟有阿牛心道:“这位大嫂可真凶,我以后对她可要小心点才好。莫要口笨说错了话,不然也得像毕先生一般挨打。”


毕虎哎呦一声,捂着脸道:“你干嘛发火,我这不是想帮你把石矶珠讨回来么?”


石矶娘娘怒道:“谁要你去讨了?这是我当年心甘情愿让曾山拿去的,如果想讨回来,我自己早就去了,却要你多事!”


说着说着,她眼中珠泪盈盈,竟有幽怨之色。


毕虎本老大不委屈的瞪着石矶娘娘,见她泫然欲滴,顿时又手忙脚乱道:“你别生气,我这还给那小子就是了。”


他却不知,石矶娘娘压根就没空生他的气,却是伤心曾山竟把自己赠予他的信物随意送给旁人。


但这心思又焉能说给毕虎听?


她摇摇头道:“不用你添乱了,去将那位丁小哥请过来就成。”


毕虎如奉佳令,一溜烟小跑到丁原身边,深深作个揖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帮帮我。”


丁原一怔问道:“你总要告诉我干嘛,不会是要陪你去偷东西吧?”


毕虎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他瞟了眼石矶娘娘,叹口气道:“是我的清妹想请小哥过去一下。”


丁原笑道:“原来如此,干什么弄得这么隆重?对了,我也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不晓得你答不答应?”


毕虎不假思索道:“答应,当然答应!”现在只要丁原肯去见石矶娘娘,对他而言天下再无大事。


丁原道:“那好,你将那晚偷的东西还给雷霆雷老伯。”


雷霆闻言疑惑道:“是什么东西?”


毕虎老脸微红,嗫嚅说道:“就是那面鼓啦。”


雷霆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负天陆第一神偷的盛名,连这也能偷到,可惜是敝庄的祖传之宝,不然赠予毕兄又何妨?”


毕虎一听雷霆也恭维自己偷技,又得意起来,八字胡翘翘。


他心情大好道:“雷兄,没问题,我马上就还给你。


说实话,听你这么一夸,比我偷到十件宝贝都开心。“丁原此时已走到石矶娘娘身前,她端详着手中的石矶珠问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打听。这石矶珠可是曾山送给你的?”


丁原想起当年曾山说起石矶珠的来历,又联想到石矶娘娘的种种,多少猜到了一些,于是答道:“也不能算送,不过是他借给我一起玩弹珠而已。”


石矶娘娘眼睛一亮,急切问道:“这么说,这石矶珠他是一直带在身边的喽?”


是不是如此,丁原可不确定,只是那天曾山的确是随手就拿了出来,不过他的兜里杂七杂八东西不少,多几枚珠子也不算什么。可看见石矶娘娘满脸期待之色,丁原还是点头道:“不错!”


石矶娘娘闻言面露喜色,双手合起石矶珠喃喃道:“他果然是随身带着的。”


毕虎在边上看的又嫉妒又无奈,咕哝道:“要是换了送给我,我定将它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才对。”


石矶娘娘也不搭理他,继续问道:“曾山他,现在可好?”


丁原笑道:“他可越活越自在,不过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一直不能离开后山,所以有时有点无聊罢了。”


石矶娘娘激动道:“你是说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无法离开?这么多年来也从未下过翠霞山?”


丁原答道:“应该是吧。”


石矶娘娘精神大振,喃喃自语道:“是了,他一定有什么缘故不能离开,所以这么多年才忍心不来找我,我却错怪他了!”


不知不觉里,她宛若换了一个人,神光焕发,眉宇含春,看的这边的毕虎,心里把曾山从上而下十几代祖宗都骂了个臭头。


他当然知道,石矶娘娘这微笑绝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有心发作可又不敢,惟有悄悄嘟囔道:“说不定他早把你给忘记了,天底下像我毕虎这样痴情的男人,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石矶娘娘这才注意到毕虎在咕哝什么,却没听清,于是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毕虎“哦”了声,双手直摇道:“没……没什么,我在跟丁小哥聊天呢。”


石矶娘娘将信将疑,将石矶珠珍而重之的还到丁原手上,微笑道:“丁小哥,多谢你了。这石矶珠既然是曾山给你的,你便留在身边吧。”


丁原想起毕虎作为交换送给自己的芊芊,便要取出玉简,归还道:“毕老头,既然如此,芊芊我也该还给你了。”


毕虎伸手刚想接,石矶娘娘一把按住道:“你这百多岁的老头,整天带着个小妖精能干出什么好事?不如就送给丁小哥。”


毕虎脸上一苦,可见石矶娘娘直楞楞盯着自己,只好耷拉着胡子,晃晃脑袋,自认倒楣道:“丁小哥,既然清妹都这么说了,这芊芊你便收下吧。”


其实他心中巴不得丁原拒绝,可丁原转念想到,当日毕虎对芊芊的呵斥训骂,于心不忍,便点头道:“如此多谢两位了。”


他坦然将玉简收回怀中。


毕虎眼睁睁的瞧着,心里万般不舍,可喉咙骨碌几下,咽口唾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雷鹏满面春风走进来张罗众人用饭,原来外面天已渐亮。


激战一晚,大家也都觉得有些饿了,便纷纷围坐到饭桌边,一面用餐一面闲聊。


盛年问秦铁侠道:“秦老哥,镖局不幸,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秦铁侠苦笑道:“我已无意再经营镖局的生意,好在家眷当日早一步撤离,如今都安然无恙。待回去安排妥当,我就带着柔儿回乡下种田务农去,太太平平,清清静静的过几年舒心日子。”


阿牛闻言一楞,忽然才想到如果是这样,也许以后就再难见到秦柔了。


他忍不住偷偷往那儿瞅了一眼,触眼发现对方也正用一汪秋水明眸脉脉望着自己,不禁一阵茫然。


这些小儿女情思都被雷霆看在了“眼”里。这位年轻时风流倜傥的雄飞人物,如何能不懂阿牛与秦柔之间的小秘密?


于是雷霆停箸说道:“秦兄,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希望你能答应。”


秦铁侠一楞,想不出雷霆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自己,说道:“雷老先生只管说,只要秦某能够做到,绝不推脱。”


他虽对天雷山庄毁家之恨芥蒂难除,可对雷霆却有好感,或许因为对方与自己都曾遭雷威所害吧。


雷霆笑道:“说来不难,老夫年过一百,膝下无儿无女,连徒弟也不曾收得半个。我看令嫒聪慧贤淑,甚是喜欢,有意收作义女,也好将自己一身艺业传承,不晓得秦兄意下如何?”


秦铁侠怔住了。


他万没料到,雷霆提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要求。


按理说,雷霆乃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秦柔若能得此名师,不出三五年,必会有一番脱胎换骨的变化。


可对方终究是魔教中人,自己在天陆尽管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到底也一直以正派自居,秦柔要果真拜雷霆做了义父,岂不成了小魔女了?


盛年见秦铁侠沉吟不语,已猜到他的顾虑,微微一笑道:“秦老哥,雷老先生如今退隐归田,已比不得当年快意恩仇那般的热闹逍遥。倘若有秦姑娘这样的一个义女陪伴,或可解些寂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铁侠得盛年提醒,心中恍然道:“是了,想那雷霆早已退隐多年,魔教也不复存在,我又何必纠缠陈年老帐呢?我看他为人甚是豪爽,也不算是个滥杀无辜的大恶凶徒。若真肯把一身艺业传授给柔儿,那真是这闺女的福分!”


想到这里再无犹豫,望着秦柔道:“柔儿,爹爹对此事没有半分意见,但既然你已成人,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做主。”


秦柔也没想到,雷霆居然提出要收自己做义女,如今满桌的人都瞧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慌,小脸红得如晚霞一般。


她念及若能修得一身惊人艺业,日后便可和阿牛御剑长空,千里偕行,芳心中对认雷霆为义父之事,早已千肯万肯;然而由此要与爹爹分别多年,却是不舍,当下瞻前顾后,也不晓得如何是好。


秦铁侠见女儿不吭声,催促道:“柔儿,你究竟愿不愿意啊?”


秦柔偷偷扫了眼阿牛,仿佛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力量。


可那傻小子只直楞楞盯着她,却毫无表示,不禁有些懊恼,可忽然念头一转,垂首含羞道:“全凭爹爹做主。”


秦铁侠哈哈笑道:“这就好了!”


当下秦柔盈盈起身,朝雷霆拜下,结下父女之缘。


雷鹏头一个举杯贺喜,众人跟着也纷纷向雷霆与秦铁侠父女道喜。


雷霆满面笑容,说道:“今晚大家谁都不许走,老夫要大大庆祝一番。”


盛年道:“雷老先生,盛某尚有要事在身,饭后就得上路。这杯喜酒暂且记下,他日一定再到庄上拜领。”


雷霆收了笑容问道:“什么要紧事情,等一天都不行么?”


盛年略略把平沙岛的纠葛叙述了一遍。


雷霆微感失望,但也晓得不能强留,点头道:“也好,老夫便把这杯酒留下,等你日后来饮。”然后他接着说道:“你们剩下的人可一个不准溜,否则便是不给老夫和秦老爷子面子了。”


丁原道:“雷老爷子,我说什么也是要走的,总不成我师兄跟师父都到平沙岛去论理吵架,独独我留在这儿逍遥快活吧?”


阿牛一听也忙道:“雷老伯,我也要和盛师兄和丁小哥一块走的。”


雷霆断然道:“不行,丁原可以走,你却得留下。”


阿牛一呆,想也不想问道:“为什么?”


雷霆道:“老夫还欠你一段心法口诀没教,你少说也要在庄上待个十天半个月。”


阿牛苦着脸道:“老伯,能不能暂时不学,我不放心师父和丁小哥、盛师兄啊。”


雷霆哼道:“没得商量,你要是前脚走出山庄,往后就别再来。”


他刻意要多制造几日秦柔与阿牛相处的机会,哪晓得这傻小子半点也不通情,心中忍不住火气窜升。


盛年知雷霆所传,对阿牛定然大有裨益,就此错过着实可惜。


因此,他一拍阿牛肩膀道:“不用担心我们,你不要辜负了雷老先生的好意,留下来安心参悟他传授的心法就是。”


除了老道士,阿牛最肯听的就数盛年的话。


他“哦”了一声,继而说道:“可我要是学了雷老伯的心法口诀,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怪罪我?”


丁原道:“放心,你不过学人家一点心法而已,又没拜师也没送礼,老道士凭什么怪你?”


阿牛心下稍安,忽然发觉秦柔悄然含笑望着自己,模样甚是开心,不由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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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返乡

雷霆见阿牛答应暂留天雷山庄,心情大好,笑着问众人道:“诸位此间事了,不知都有何打算,不妨也说来听听。”

石矶娘娘想了想道:“雷老爷子,如果可以,我想借你的宝地将伤势养好,然后跟阿牛一块去翠霞山。”


毕虎一听两眼就瞪直了,长舌头吐了一下赶紧收回去,叽咕道:“去那儿干什么?”


石矶娘娘哼道:“老娘我要去见一个人,你管么?”


毕虎道:“你不就是想见曾山么?我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那个糟老头到底有什么好?”


众人见这两人加起来的岁数足足超过三百,居然还如小儿女一般的痴缠不休,不觉好笑。


石矶娘娘怒道:“你怎么像个跟屁虫,我要是去跳河,你也跟么?”


毕虎不假思索的道:“妳跳我也跳,大不了一起死!”


石矶娘娘闻言,出奇的没有再呵斥毕虎,脸上神色也渐渐转得柔和,叹了口气道:“你要跟便跟着吧。”


丁原转头问桑土公道:“老桑,你的内伤现在养的怎么样了?我看你好像已经复原,脑袋都比以前活络了不少。”


桑土公呵呵笑道:“那……那都是托——苏真的无……无忧丹——的福!对……对了,苏丫头怎么样——了?”丁原费半天劲把话听完,回答道:“前几天我还和玉儿在一起,她如今的修为,只怕比你还高出不少。不过眼下已经回山了,不然倒能跟你见着一面。”


桑土公欣慰道:“那就好!虎……虎父无——犬女,苏丫头错……错不了。”


丁原笑道:“老桑,那你这边事了,还有什么打算呢,是要回百万大山的老窝里了么?”


桑土公莫名其妙的脸一红,支吾半天,楞没说出半个让人听的懂的字。


倒是晏殊大方的微笑道:“桑真人已与小妹约好,过几天一同上路去云梦泽,寻找传闻中的三腿金蟾。”


大伙看看桑土公,再瞧瞧晏殊,不约而同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丁原见旁人成双成对,忍不住想起了姬雪雁来,心中思忖道:“我出来这么多天,不晓得雪儿怎么样了?等平沙岛的事情一完,说什么也要快快赶回翠霞山见她一面。


“对了,听说东海有许多美轮美奂的贝壳,我到时候拣些带了回去,一定能逗她开心。”


一顿早饭热热闹闹的吃完,盛年与丁原起身告辞。


雷霆率着众人把他们送到庄外分别,师兄弟双双祭起仙剑朝着东海飞去。


时近傍晚,两人收了仙剑,降落到地上,想在附近寻一家酒馆,歇一下脚再赶路。


刚回到地上,丁原就微微惊异的“咦”了一声。


盛年奇道:“丁师弟,有什么不对么?”


丁原环顾左右,神色颇是古怪的道:“如果我没记错,再往前二十来里,就是当年我遇见苏大叔他们的那座小县城,我以前的家就离此不远。”


想到数年前种种经历,丁原油然升起恍如再世的感觉。


盛年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先找一家酒馆填饱肚子。”他其实并非真的饿了,而是肠子里的酒虫又开始作怪。


丁原点头道:“行!不过盛师兄,待会儿吃完饭,我想先回家去看看,可能要耽搁半天工夫。”


盛年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还有些时间。”


丁原脑子里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怎么会让盛年插手。


他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你只需把去东海平沙岛的路径告诉我,我稍后赶来就是了。”


盛年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两人用过饭后分手暂别。


盛年独自赶赴平沙岛与淡言真人会合,丁原则御剑往南朝故居飞去。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来到了小镇上。


小镇街旁的店铺大多仍在,连店掌柜和店小二都没变,还是那些旧面孔,多了点皱纹的旧面孔。


不过这些人都已经认不出丁原,只懒洋洋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聊天或者是有气无力的吆喝,依旧用那熟悉的乡音。


丁原环顾这个少时生活过,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空气里依然掺杂着一股味道,热热湿湿,像蒸馒头开锅时从旧竹笼里冒腾起来的水汽,脚下冰凉泛黑的青石板路上又多了些裂缝。


歪歪扭扭迎风招展的铺面布旗,颜色已褪得泛白,不时有擦肩而过挑着担子的农夫,浑身散发着汗味,探头探脑看有没有什么便宜东西可以带回家哄孩子玩玩。


恍惚间,从心底好像传来娘亲的呼唤,心里蓦然涌动,不知是爱是恨,或是物是人非、事过境迁的感触。


然而他今日回来,不是为了怀旧。


他踩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路过一个狭小的巷口,步履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是在这里,十岁生日那天,自己被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乱揍了一通,自己也从那天开始被迫浪迹街头,娘亲也不知所踪。


如今,莫说巴老三一个人,就是他全府的家丁统统冲上来,也抵不住丁原雪原剑轻描淡写的挥洒几下。


这么多年来,他也始终没有忘记,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回来。


转过街角,那边就是巴老三的府邸了,但丁原一瞥之下,却停下脚步,再难移动。


原来早年车水马龙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台阶上疯狂长满的杂草,把府门挡住了一半还多,门口高挂的两个大灯笼,只剩下几根残破不堪的竹枝粘着点碎纸屑,脏兮兮积满灰尘,晃晃悠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朱漆大门早已不辨颜色,上面贴的竟是官府的封条,黑字红印经雨淋日晒,风一吹,哗啦啦直响。


惟有那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还放在原地没什么变化,偶尔两只乡村里随处可见的小麻雀落下来,蹦蹦跳跳踩到狮子鼻子上,歪过小脑袋,安逸的梳理灰褐色的羽毛。


丁原心中一怔,正巧看见一个汉子走过。他唤住那人问道:“请问大哥,巴老三家这是怎么了,他家的人呢?”


那汉子奇怪的上下瞅了他眼,问道:“这位小哥,听你口音该是本地人吧?”


丁原回道:“我离家多年,路过这里,看见巴府大门贴着官府封条,心中疑惑,才想打听一下。”


那汉子笑道:“原来是这样,他家早被官府抄了。巴老三跟他的两个哥哥都下了大牢,府里的人大半也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多少年都回不来啦。”


丁原奇道:“他家不是跟官府一向打的火热,怎么会落的如此下场?”


那汉子回答道:“算巴老三倒楣,三年多前,本省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史大人路经咱们镇子。巴老三也不长眼,居然看上了人家的闺女,想强抢回来。


“那位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城里找到了知府大人,原来那刘知府正是御史的门生,一听有人想抢老师的闺女,那还了得?连夜派了衙役,把巴老三跟他的两个哥哥全给抓进大牢。没用两天就把案子审了,任谁说情送礼都不管用,楞把巴老三一家给抄了。”


丁原听完一阵惘然,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着如何亲手报仇,可没想到再回来时,巴老三一家都已经给人治了。小时候他的心里还以为巴老三是这世上最大的恶棍,任谁都动他不得,没有想到,一个告老还乡的御史和一个小小的知府,便灭了他的满门。


冥冥中,是否有天理循环?


娘亲曾对自己说过,世上是没有公道可言的,如果人间无公道,那么天呢?天是否有天道?


忽然间,丁原心中多了一层明悟,再看那人早已走远。


仇是报不成了,丁原怅然西行,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在那儿,娘亲陪着他度过了人生最初十年,倘若不是因为巴老三,或许现在他也依然和娘亲住在那间简陋的土屋里,过着平凡人的生活。


丁原出了镇子,沿着坑洼不平的黄土乡路又走了一阵,天色开始渐黑,远处的农舍里冒起袅袅炊烟。


狗叫,鸡鸣,婴儿的啼哭,傍晚的乡村安宁中,却自有嘈杂热闹的声响在田野间随风飘荡。


这些对于丁原而言曾经是多么的熟悉,但他却不敢肯定,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与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那两间破土屋是否还在,或者它已有了新的主人?


拐过一片桑树林,那两间土屋静静的赫然在望。


丁原的心中不由得轻松许多,尽管他知道里面可能已经灰尘四积,桌子上更不会有娘亲做的热菜热饭,冒着香喷喷的诱人味道。


丁原走到土屋前,推开虚掩的柴门,却不由得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原来里面的家具物什都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大缸里居然盛满了清水,难不成,这儿已经有人住下了?


丁原记得自己离家时,屋子里早被人翻的乱七八糟,一摊狼藉,可眼前却收拾的整整齐齐,恍若娘亲在时。


他有些疑惑的走进里间,拉开厚布窗帘,让最后一缕暮色照了进来。


梳妆台上赫然摆着一面乡下常见的铜镜,儿时丁原亦经常看见娘亲无事时坐在镜前梳妆理发。


那时候在丁原心目中,插上一支银簪、扑上一点薄粉的娘亲,着实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丁原心头一热,思忖道:“莫非娘亲没有被巴老三害死,她一直住在这里等我回来?”念及至此,他的心中掠过一阵狂喜,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的有条不紊,一如娘亲在时。


这时外间的柴门发出响动,像是有人进来。


丁原蓦然回身,冲出里间叫道:“娘亲!”


可视线刚一触及进屋的人,两边都怔住了。


原来,走进来的这位女子丁原也认识,只是要比他的娘亲年轻多了,却不是苏芷玉是谁。


她的臂弯中挽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些青菜瓜果,还有一束不晓得打哪里采的素白色野花。


乍一见丁原,苏芷玉也是先吃了一惊,黑黝黝水样灵动的星眸里闪过一丝惊喜道:“丁哥哥,怎么会是你?”


“不是娘亲,”丁原顿时一阵失望,随即心中苦笑暗道:“我也忒傻了,娘亲若是没死,当日便该在家里等我。她又不是修行之人,怎躲得过巴老三的毒手?”


听得苏芷玉问他,丁原笑笑答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这里是我家,我想回来自可回来,你却怎么来了?”


苏芷玉玉颊一红,道:“我离开栖凤谷后原本打算回山,可想到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当日我曾说过要教训巴老三一通为你出气,这说过的话自然要作数的,于是我便想着先来这儿看看,如果那巴老三还在的话,我便替丁哥哥教训他一顿,也好让他今后不敢再鱼肉乡里,欺负善良。”


丁原想起当日在栖凤谷分手时,苏芷玉也曾向他打听巴老三的事情,自己不以为意与她说了,未想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到苏芷玉为了儿时一句童言御剑千里,寻找到自己家乡,不禁微笑道:“难得你还真把当年的那句话当回事。”


苏芷玉嫣然笑道:“当日芷玉缠着丁哥哥说了半晚故事,也该有所表示吧。”


丁原嘿然道:“原来给你说故事还有这般好处,早知道我该多讲几个才对。”


苏芷玉微笑道:“现在说也不晚,芷玉一样爱听。”


丁原摇头道:“你已不是八九岁的孩子,我也没什么故事可讲,还说什么?”


苏芷玉浅浅一笑,将竹篮放到灶台上说道:“丁哥哥,你知道么?那巴老三前两年因为得罪了一个告老还乡的御史,已被官府查办,巴府人都充军到边塞去了,虽然不是你亲手报的仇,但他总算也得了报应。


“我见事情已了,便向镇子上的人打听你的住处,没想有很多人都记得。小妹本是打算来看看就走,可发现屋子里乱糟糟着实不成样子,便想整理一下。谁晓得这么一收拾,直到今天下午才弄妥,我刚出门买了些果菜回来,没想到你也回来了。”


丁原道:“我也只是顺路回来看看,见这屋子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以为是娘亲回来了,没料想却是你。”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你会在这儿待多久?”


丁原沉吟道:“娘亲可能已不在这个世上,不然她早该回来了。我想为她建一个衣冠冢,也算做儿子的一点心意。”


苏芷玉看着丁原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由想到,当她的丁哥哥亲手将自己娘亲的衣冠冢筑起的时候,便意味着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念及自己双亲健在,更对她呵护有加,不禁心中对丁原更生怜惜之情。


她见丁原脸上抑郁不乐,有意岔开话题道:“丁哥哥,那位阿牛哥的伤势可曾复原了,他也和盛大哥一同赶赴平沙岛了么?”


丁原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了,和你分手的几天里,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当下他将离开栖凤谷后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听到惊险之处,苏芷玉也不禁心中一紧,为丁原担心。


虽说如今丁原好端端的坐在眼前,可凡事关心则乱,苏芷玉也不能例外。听到稍后丁原尚要赶赴东海,助盛年了断那桩公案,苏芷玉慧心之中莫名一警,似是预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她自幼清修天一阁绝学“水天心法”,早已炼至慧心通明的境界,对于周遭事物的感悟远胜常人。


当日以河洛仙卦卜出丁原有血光之灾,才百般恳请苏真允许自己下山,于衡城府、栖凤谷中助丁原渡劫。


苏芷玉暗自思量道:“没想到与丁哥哥分开才几日光景,他却遇到这多惊险,倘若我当日不曾离去,他在那天雷山庄断不会有九死一生之险。此去东海平沙岛,本是天陆七大剑派间了断公案,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却总觉不安?”


她心存疑虑也未对丁原说出,却是将刚做好的几色小菜端到了桌上道:“丁哥哥,你刚才既然已和盛大哥用过饭,不妨让小妹去沽些酒来,陪你小饮几盅如何?”


丁原赶了一天的路,也有些乏了,盘算着赶到平沙岛的时间绰绰有余,便起身道:“我自己去沽吧,这儿毕竟待了十年,哪里有好酒,你不会比我清楚。”


他从村西头的酒铺里拎了一小坛乡村里自酿的米酒回来,花的银子却是临走时阿牛塞进他怀中的。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苏芷玉在桌上点了一支红烛,碗筷杯碟摆放的整整齐齐正等他回来,那情景,便如同妻子守候着出门晚归的丈夫一般。


可惜丁原心中可没想这些,他进门把酒坛放到桌上道:“村西头的路记酒铺果然还在,他家酿的米酒可香了。我小时候曾偷偷拿了一小坛躲在地里偷喝,结果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却躺在地里足足睡了半晚。”


说完又笑了笑,眯着眼睛说:“刚刚老板看我的眼神还真奇怪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我还有点印象。”


苏芷玉打开酒坛,一缕纯正芬芳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她盈盈含笑为丁原倒上了一杯问道:“你这么顽皮,你娘亲便不揍你么?”


丁原嘿道:“那时我没一天不挨打,日子长了早不当一回事了。”他夹起几片竹笋放入口中,吃了两口不觉点头赞道:“玉儿,没想到你厨艺还真不错。”


苏芷玉听他夸赞,心下也是欢喜,浅然一笑举起酒杯道:“芷玉先预祝丁哥哥此次东海之行一帆风顺。”


丁原将酒饮了说道:“有老道士和盛师兄在,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花了个多时辰。


丁原自下山以来,几乎每日都在恶斗激战间度过,难得有这闲暇光阴,安安稳稳的坐着享受清菜佳酒。


他不禁想起在翠霞山上的辰光,那时除了修炼,便是陪着曾山漫山遍野的玩耍,或是与雪儿携手飞瀑青松间。


当时觉得日子有些平淡无聊,现下倒是觉得那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饭后,丁原进到里屋,想挑拣些娘亲从前常用的物什,好建一座衣冠冢。


他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里面零零落落的放着几把梳子和些胭脂眉笔粉饼,还有一个首饰盒,这些东西经过这么久的时间,除了梳子外大多已不能用了,丁原将它们尽数理了出来。


在一层抽屉中,摆放的是些针线和当日未做完的孩童衣裳,丁原将那件衣裳取出展开在身前,明显小了许多,恐怕连袖子也穿不进去。


他的心中不由一酸,将衣裳还放到原处。


不经意的抬起头,却看见梳妆台后斑斑驳驳的泥墙上面,依稀有人用胭脂留下了三行小字,丁原一看那笔迹就知道是母亲的。


从前他进母亲屋子时,常常可以看到娘亲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墙壁出神,那时墙上已有这三行诗句。


不过当时丁原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只是曾经好奇向娘亲问起。


谁知道娘亲却勃然大怒,不问缘由将他痛打一顿,连晚饭也不烧与他吃了。当然,她自己也待在里屋饿了一宿,从此丁原再没问过。


这时他凝目细看,就见起首两行写的是“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在后面明显有一行空白,接着继续写道:“一曲琴箫尽天涯”。


短短二十一个字,似有无限的幽怨与情思蕴藏其中,只是,写在这泥墙上未免有点突兀。


丁原陡然记起这是当日娘亲时常独自私语的诗句,只是娘亲念诵时分明有四句,这里却缺了第三行。


丁原心头微动,也不知怎的伸手沾了些胭脂,学着母亲的笔迹在空白处徐徐写下“常忆月色侵枫亭”七个小字,乍眼看去倒也天衣无缝。


他刚想看一遍填充完整的诗句,却见那泥墙上的二十八个字突然射出一蓬幽暗的红光,将整间屋子照得红影朦朦。


外间的苏芷玉发觉屋里情形有异,走进来问道:“丁哥哥,有什么不对么?”


她的话音刚落,泥墙之上的诗句凭空消失,却豁然开出一扇暗红色光门,里面传来飘渺动听的仙乐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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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天殇

丁原与苏芷玉互望一眼,丁原神色变得凝重道:“玉儿,你留在这里,我进去查看一下。”

一直以来,丁原心中都把娘亲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村妇,连县城以外的地方只怕都没有去过。


可眼前这扇光门,分明是正魔两道绝顶高手方能布下,其修为绝不逊色于曾山、苏真等人。


泥墙上的笔迹,毋庸置疑乃娘亲留下,这可实在令人不可思议,然而这样的一扇光门,就出现在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年的老屋里。


丁原耳听那飘渺的叮咚声,对自己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曾经出现在儿时的梦幻里。


莫非说,光门中此时尚有人在抚琴?


苏芷玉道:“丁哥哥,门中或许还有什么古怪,让小妹陪你一块进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丁原摇头道:“这墙上字迹是我娘亲所留,我进去瞧瞧就出来,应当不会有事。”话是这么说,他却是害怕,万一这光门里真有什么危险害了苏芷玉,可不好向苏真水轻盈夫妇交代。


苏芷玉朝着红光涌动、深浅不知的光门打量道:“这门里似有浓烈的魔气流动,令芷玉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不如让小妹先以天心灯开道,以防万一,总好过我一人在外苦等。”


丁原心头一动,瞥了眼苏芷玉暗道:“玉儿似乎对我的安危也十分着紧,就算我不让她进去,稍后她说不定会悄悄跟来。与其这样,倒不如将她带在身边,也好随时照应。”


于是他点头道:“也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旦有事,你要先退出来。”


苏芷玉领会到丁原言语中透露出来的良苦用心,嫣然微笑道:“小妹记下就是。”说罢,祭起天心灯罩住两人,丁原一马当先飘然迈入。


他的双脚刚一踏入光门之中,满眼的红光顿时消失,面前代之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


此时天心灯的光华在黑暗中悠然亮起,照清周围的景象。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他所置身的居然是一间不过丈许见方的斗室,四周无窗无门,回头看时那光门还在忽隐忽现,但先前的琴声却骤然停歇。


苏芷玉站在丁原身旁环顾左右,就见密室里惟有靠墙的一桌一椅,以及悬在墙上的一幅水墨山水。


桌角上放着一只三寸余高的香炉,应是汉白玉石精制,里面尚插有一支熄灭的寸许檀香。


桌面正中赫然平放着一把古琴,有几处朱黑的漆色已经脱落,显得年深久远。


这古琴也有五根琴弦,宽不过一指,厚不到一寸,但琴身通体狭长,倒有三尺挂零。


苏芷玉自幼耳闻目染水轻盈焚香抚琴,对于音律琴具也识得不少,但样子如此奇怪的古琴,亦是头一遭见着。


她秀眉轻蹙的说道:“丁哥哥,这间屋子到处透着古怪。方才的琴声应是自这桌上古琴传出,可是我们进来时并未见到抚琴之人,桌椅上布满灰尘,应说明这儿已长久无人来过。”


丁原走到桌前低头细看,却见古琴上一尘不染,与周围灰尘厚积十分不合。


他沉声道:“我一定要弄明白,在我家中为何有如此古怪的密室,它与我娘亲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准,从这里能够找到一些关于我娘亲的线索。”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你回忆一下,以前令堂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些相关的事情?”


丁原摇头道:“我从来不知道家里会有密室,更不晓得这里的古琴是打哪里来的?在我印象中,我娘亲和这里乡村其他孩子的母亲没什么两样,就算识点字也不过百八十个。”


说到这里,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怔怔望着墙上悬挂的那幅山水画。


画中有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枫林旁的一座半山亭中,月色当空,枫叶片片,应是深秋夜晚。


画中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如黑炭,目露桀骜之色,他端坐在石桌前轻抚古琴,意态悠然。


旁边的中年妇人眉目如画,脉脉含情凝望中年男子,素手执着一支通体晶莹的朱红玉箫。


画上的人丁原并不认得的,吸引他的却是在画卷角上,那以娟秀颜体题下的四行诗句:“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常忆月色侵枫亭,一曲琴箫尽天涯。”


这不是娘亲从前经常吟诵的诗词么?而画卷上这四行诗句的落款,分明是“赫连宣字”四个字。


丁原蓦然记起盛年曾对自己提及过魔教教主夫人赫连宣的事情,亦曾说起她就是身负不治之伤,被布衣大师冰封在栖凤谷谷底、风雪崖口中的“主母”。


可这位赫连夫人与自己的娘亲又有什么关系?丁原仔细观察画上的妇人,却觉得无一处与自己的娘亲相像。


苏芷玉微微讶异道:“赫连夫人的题诗?”她注视丁原道:“丁哥哥,莫非令堂跟魔教中人有关联,这赫连夫人跟令堂又是什么关系?”


丁原心潮涌动,一时也难以明了现在心中是什么滋味?那泥墙上的胭脂笔迹,分明就是娘亲所留,与这画卷上的诗句只字不差,字迹更是一模一样。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可若娘亲当真以一教教主夫人之尊,岂肯甘愿十数年中扮作村妇,更宁愿受那巴老三的凌辱欺负?他恨不能立刻祭起雪原仙剑直赴栖凤谷,将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忽然间,丁原醒悟到,老道士、布衣大师甚至盛年,对这些事情也应有所知,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他们是否晓得自己就是赫连夫人的儿子?


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的父亲,岂不就成了当年号称天陆魔道第一高手的羽翼浓——百年以来天陆正道第一死敌,二十年前又莫名失踪!


可自己今年不过十七岁呀。


丁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越理越没有头绪,苏芷玉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


一旁的苏芷玉冰雪聪明,见丁原神色复杂,剑眉耸动,知他陷入极难的死结里,她明白此刻任谁解说也无济于事,只默默用清澈温柔的目光凝望着他。


丁原蓦然低喝道:“不可能!”


他探手扯断画上的丝线,将画卷取到近前凝神打量,然而无论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将画上的“赫连宣”三字抹去。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当作一个乡下出生、乡下长大的普通农家孩子,父亲早年弃下他与娘亲远走他乡,从此母子二人艰难度日,相依为命,再后来,娘亲也被巴老三所害,这世上他再没有其他亲人,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突然之间他却发现,自己的娘亲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夫人,而且仍然在世;而自己的父亲,多半就是当年天陆魔教教主羽翼浓,面对如此巨变,丁原脑子里面转了一百个弯,到最后反是一片空白,也着实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眼珠转过来,直直望着苏芷玉,仿佛是对她,也是对自己说道:“玉儿,我想通了一件事情:无论我的爹娘到底是谁,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是我,我就是丁原。”


苏芷玉默默颔首,心中却对丁原以后可能遇到的麻烦,不无担忧。


她淡然一笑道:“丁哥哥,这也正是芷玉想跟你说的。无论令堂令尊是什么人,在玉儿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丁哥哥。”


丁原心头一阵温暖,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只朝苏芷玉微微一点头。


苏芷玉嫣然微笑,明白丁原的心结暂时搁下,她的视线无意落到了画卷背面,讶然道:“丁哥哥,你看,这画卷背后还有字。”


丁原一怔,将画卷翻转过来,就见四尺多长的卷轴上,密密麻麻写着上万的蝇头小字,那字迹却还是娘亲的。


苏芷玉望着画卷最右端的小字轻轻念道:“天魔神曲?”


丁原疑惑道:“玉儿,这是什么东西,你有听说过么?”


苏芷玉摇头道:“难道说,莫非果真只是一支琴曲。”


丁原见画卷上跳跃着许多音律符号,料来不错。


他此刻也无心情探讨这个,将画卷收起,插入背后皮囊道:“且先不管这些,倒是那古琴,先前怎的会有乐曲声传出?”


苏芷玉目光移至桌上一尘不染的古琴上,慧心一动道:“丁哥哥,你看看这古琴的背面,有没有什么文字或者图案?”


丁原闻言,将古琴翻转,可是双手刚一接触到古琴,顿觉一片冰凉刺骨,几乎拿捏不住。


丁原轻哼一声,催动体内翠微真气护住全身,翻过古琴,果然看见底部右上角上,以阴文纂刻着豆粒大的“天殇”两字。


苏芷玉微笑道:“丁哥哥,方才那天魔神曲四个字提醒了芷玉,想起爹爹曾说过,昔日魔教羽翼浓教主有一把名叫天殇的古琴,乃上古所传,与天心灯可说是年代一般的久远。


“若能催动此琴,不仅可弹射剑光滚雷,令风云变色,大江倒流,更可凭天魔之音杀人于无形,威慑四方妖魅。


“若把当年刁横所用的笛子与天殇琴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再早几十年,不知有多少天陆正魔两道高手,闻琴色变,远遁千里。”


丁原没料到手中的古琴竟有这般来历,手指不由下意识轻轻抚动琴弦,古琴发出了“叮”的一声,甚是清脆悠扬,可陡然间,古琴中生出一股奇冷无比的寒流,透过他的手指,直刺脑海。


丁原就如同被银针刺了一记,全身瞬间传遍一种麻木感觉,胸口空空荡荡,说不出的难受。


可几乎同时,丁原丹田一热,蕴藏九转金丹的先天真气油然而升护住心脉,迅即便将寒流驱散,身体亦恢复了正常。


原来天殇琴中蕴藏着千年积淀的魔气,更收了无数冤魂幽灵的暴戾之气,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


早先苏芷玉所察觉到的魔气就基于此,丁原倘若不拨动琴弦还好,这一拨之下,顿时引得天殇琴气机牵动,魔气喷薄,险些就伤着了他。


好在丁原修为已甚有功底,丹田内又有九转金丹护体,正是世间魔气克星,不然就算修为再比丁原高出一筹的人,也不敢擅动天殇琴半下。


忽感背心一暖,一股纯厚柔和的真气透体而入,却是苏芷玉见势不对,出掌相助。


丁原吐出一口浊气,在天心灯的照射中,居然依稀有淡蓝的丝状烟气散出,应是源自天殇琴中的寒气。


丁原徐徐放下天殇琴,苏芷玉收手问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丁原嘿然道:“这家伙险些打了我个措手不及,看来果然有些诡异,只是还没弄明白先前分明这里没人,却为何有琴声响起?难不成天殇琴通灵至此,能自弹乐曲?”


忽然想起怀中所藏的玉简,丁原伸手取出念动真言,玉简上轻烟一冒,芊芊盈盈朝着丁原一拜道:“主人!”


苏芷玉曾听丁原说起过芊芊的事情,故此也不惊讶,只有些奇怪丁原为何此时召出芊芊。


丁原说道:“芊芊,毕老头曾说你有万里觅迹的本事,其中的奥妙究竟在何处?”


芊芊恭敬的回答道:“启禀主人,芊芊的这点本事说穿了也无甚奥妙,只因芊芊天生拥有四魂八魄,比常人凭空多出一双魂魄来。


“若想跟踪谁的时候,只需要将那对魂魄附身到对方身上,即便万里之遥,芊芊自然也能够感应得到,只不过时间若超过半年,那对魂魄将会消散,届时芊芊惟有重新再炼回来。”


丁原回想当日毕虎将芊芊交给自己的情形,不禁心中一记冷笑道:“好你个毕老头,一时疏忽,差点又上了你的大当。原来芊芊的追踪之术仅有半年管用,若真过个一年两年,我却到哪里去找你?这笔烂帐咱们也先记下。”


他本是想问芊芊是否可以查寻密室中有无其他人来过的踪迹,听得芊芊解释,才晓得她依靠的并非是嗅觉或者灵觉,自也无法查探密室中事了。


于是丁原说道:“芊芊,毕老头已将你送给了我。今日我便还你自由,稍后便解了你身上的禁咒,从此海阔天空任你闯荡,却不必再叫我什么主人了。”


芊芊苍白的面容,剎那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但这欢喜之色不过如惊鸿一瞥,便转瞬消失。


她垂下头低声道:“芊芊不走,芊芊愿意终身服侍主人。”


丁原剑眉一扬道:“怎么,你以为我这是在欺骗耍弄你不成?”


芊芊赶紧摇头道:“芊芊不敢,只是芊芊昔日被红袍仙尊破了千年修行的肉身,魂魄已无所依,如今只能暂寄在这玉简中,以月精之气护持,才保着真元不散。若是主人要将芊芊放走,恐怕不出半年,芊芊就要魂飞魄散而死。”


丁原只想着要还芊芊自由之身,倒没想到还有这个麻烦问题。


他微微一皱眉头道:“这么说来,你也只能待在这玉简中,永不得再见天日了?”


芊芊哀婉的点头,妩媚的眼眸里闪起一汪泪光。


苏芷玉在旁幽幽一叹道:“丁哥哥,若要想解救芊芊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惟有到天一阁求得七瓣冰莲的花心,或可令芊芊得以重塑肉身再修仙体。但七瓣冰莲乃天一阁至宝,每三百年不过花开一季,三日便谢。天一阁虽是天陆圣地饮誉四海,却也未必肯答应送出一枚花心来。”


苏芷玉想起当年父亲为救丁原,千里求医翠霞,可为了一枚九转金丹不知耗费了多少唇舌,最后靠着《春山晓寒图》的赌约,才邀得淡一真人同意援手。


丁原眼下不过是个翠霞派普通弟子,又无《春山晓寒图》之类世人垂涎的重宝可作交易,别人怎肯听他?


芊芊从苏芷玉话语中已听出端倪,自思这条路难如登天,黯然道:“芊芊也不敢妄求更多,能遇到一位好主人,已是芊芊的造化了。”


丁原嘿了声没有说话,谁也不晓得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以丁原少时性格,别人的死活好坏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知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可这些年跟着老道士和阿牛耳闻目染,不经意里,秉性变化了不少。


他对芊芊原也谈不上好恶,但一则不齿于当日毕虎待芊芊的凶恶气焰;再则那日盛年也曾叮嘱自己善待芊芊,心中逐渐对她关心起来。又念及芊芊与自己一般世上再无其他亲人,孤苦飘零,更多了一分同情。


苏芷玉道:“丁哥哥,既然如此,你还是先收留芊芊,日后有机会再作打算吧。”


丁原颔首道:“也好,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拿起天殇琴装进背后的皮囊,可刚一摆进去,雪原剑骤然镝鸣,化作一溜碧光飞浮到丁原头顶。


丁原一怔,挥手将雪原剑召到手中,只觉剑刃中气机流转,光华隐隐,似乎透出一股不安与敌意,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异常。


苏芷玉望着丁原背后的皮囊道:“丁哥哥,莫非是仙剑受了天殇琴的魔气影响,故此脱鞘而鸣,不肯归巢?”


丁原催动真气注入仙剑,将灵觉与它融于一处,助雪原剑逐渐恢复平静,苦笑道:“难道这家伙也懂什么正魔之分?”


苏芷玉道:“想来是仙剑通灵,不愿与天殇琴同处,以恐沾染了暴戾血腥之气。”


丁原想起雷远以沉金古剑与自己周旋,不晓得为何表现出的修为差了许多,看来受伤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个重要原因自是沉金古剑通灵,不愿受雷远的驱使。


那么自己得到天殇琴,岂不也是同样毫无用处?


幸而他本就未把此琴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是追寻娘亲的线索,更何况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去,只恐天陆又起风波。


芊芊凝视着雪原剑,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主人,您的仙剑可是由镇仙竹炼成?”


丁原点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芊芊目光中流露一缕缅怀之色道:“千年前,芊芊的本体原是海外落珈山寰湖中的一株九子莲花,曾与镇仙竹比邻而居数百年,故而认得。镇仙竹乃天地之瑰宝,钟日月灵秀,主人要将它与天殇琴放在一处,它自然不肯,不过芊芊或可有办法解决。”


丁原道:“芊芊,你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芊芊羞涩一笑回答道:“芊芊曾与主人提起过,芊芊因肉身被毁,全赖玉简的法力护持才保得元神不灭,那镇仙竹五行属木,与芊芊其实同出一源,灵气却是比芊芊更高百倍。


“只是现下主人手中的这段镇仙竹修为未到,故此尚不能镇住天殇琴,倘若以芊芊的元神度入竹中,与竹魄合而为一,不仅芊芊可藉此修炼,镇仙竹亦能灵性大增,不受天殇琴的影响。”


苏芷玉家学渊源,芊芊只说了一半的时候,她已明白,当下问道:“芊芊,你所说的可是‘渡魂炼器’之法?”


丁原对此也了解一二,知道那是魔道人物经常使用的炼器之术,以生灵之魂魄融入器中,从而达到增强灵性和煞气之效,但这么做首先需提炼魂魄,再对其施加禁制而为所用。


被用来炼器的魂魄不仅因此丧失肉身,而且元神受禁,终生失去自由,以供主人驱使奴役。


除非受到主人真言召唤,否则也将永世不能自炼器中脱身现形,这种炼器之法尽管效果显著,免去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炼化之劳,但有伤天和,因此历来为天陆名门正道所不齿。


当日雷威便是妄图用处女元阴炼制雷血锥,激起盛年义愤,才引出其后风波。但芊芊情形有所不同,她原本肉身被毁,不得不寄居玉简中,若是炼化到镇仙竹中,反可得两全其美。


芊芊听苏芷玉问她,轻轻一点头道:“正是这个法子,芊芊若能得镇仙竹托身,也可免却囚于玉简中无法吸食草木精华之困,借着镇仙竹与天地相通的灵气,芊芊也能大获裨益,说不定有一天,无须藉助冰莲就能重塑肉身。”


丁原微一沉吟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不妨试上一试。”


芊芊喜道:“多谢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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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3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逐浪

随着芊芊化作一缕轻烟隐入雪原剑中,剑身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淡紫光华。

丁原手握着雪原剑,依稀感觉到芊芊的元神注入剑刃,一股比以往浓烈数十倍的灵气迫面而来。


苏芷玉端详着雪原剑,见芊芊已安然渡入剑中,才放下心来。


她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有芊芊襄助,雪原剑的灵性与威力增加何啻千里?如今雪原剑已能发射出淡紫光芒,便说明它已由‘碧心’炼化到‘紫虚’境界,再不输给当世任何神兵仙器。”


此时雪原剑上的紫光渐渐淡去,恢复原状,但竹子的色泽却明显又深了一层。在此之前,雪原剑通体尽管为紫金之色,可剑光发出时却转化为碧色。


对此丁原曾有不解问过老道士,淡言真人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紫竹碧心。”


丁原本以为老道士是在故弄玄虚,今日听苏芷玉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平白从不愿受人半点恩惠,如今芊芊以身炼剑,固然是心甘情愿,亦从中有所裨益,可对丁原而言,却更坚定了异日为芊芊讨得七瓣冰莲之志。


他将雪原剑缓缓收回背后皮囊里,这趟果然没了声响,雪原剑平静纳入鞘中,与天殇琴相安无事。


丁原再环顾一圈密室,道:“玉儿,我们出去吧。”


两人从光门中回转,苏芷玉将天心灯收了起来。


身后“嗡”的一声轻响,光雾消散泥墙重现,但那墙上的题字依旧缺失了第三行。


苏芷玉看了眼窗外,明月已悄然在树梢间穿行,在密室里,不知不觉也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见丁原在收拾行装,便问道:“丁哥哥,你这就要走么?”


丁原颔首道:“明天就是老道士和平沙岛相约的日子,我需得连夜赶路才行。”


苏芷玉心头莫名警兆再现,她有心以河洛仙卦卜上一卦,可转念一想,丁原去意已决,即便卦象含煞,他也不会回头,于是委婉一笑说道:“丁哥哥,我也准备回家了,不如我们顺道一起走吧。”


丁原一怔问道:“聚云峰也在东海之上么?”想到水轻盈出自南海天一阁,喜居海上仙山也是情理中事。


苏芷玉心中幽幽一叹,知道丁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位“雪儿”姑娘的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但这样也好,倘若丁原真的晓得了自己对他的一番情思,之后两人又怎能如此从容相处?


她回答道:“聚云峰距离东海说远也不远,我正可陪丁哥哥再走上一程,也好稍减旅途寂寥。”


当下两人收拾妥当,出了老屋,将门轻轻关上,走出一段路,丁原禁不住回头再看了眼夜幕下的屋子,月光淡淡的印下树影,一切都静悄悄的,丁原明白这一走,更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行到僻静无人处,双双祭起仙剑,一紫一碧两道光华朝着东方去了。


天将启明时,两人已到了东海上空,丁原有意降下仙剑高度,贴着海面迎风而飞。脚下碧浪翻卷,泛起无数白沫,海面仿佛是在无限的向前延伸,直到天地尽头与漆黑的夜幕交融一处。


乍眼望去,海天一线,哪里还能分清是海、是天?


呼啸的海风夹杂着海水的清新与咸味,推波逐浪,扫在身上微微还有些凉意。


突然间,在前面天地尽头,一抹金光从黑夜里悄然探头,黎明将至矣。


而在西边,失去光华只留淡白月痕的月亮缓缓的西沉,汹涌的海面上,跳动起点点金光。


丁原放眼一片浩瀚烟波,不觉也有些心旷神怡。


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见着大海,但恰逢月落日出的海景,却还是头一遭。


他不由得想到了陪着自己来看海的雪儿,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此刻自己御剑凌空,迎着万顷浩荡烟波东去的时候,雪儿应该还在梦乡中吧!


由于芊芊元神与雪原剑合璧,丁原御剑之时不仅省力许多,速度上也快了不少。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流转自如,大半夜下来不显丁点疲惫之意,若按照这个速度继续赶路,天光放亮后即可抵达平沙岛。


耳畔忽听见苏芷玉的声音:“丁哥哥,再过一刻,太阳就会跃出海面了。”


丁原转目望去,见苏芷玉从容自若,驾着盈雪剑,不疾不徐随在自己身旁,秀丽淡雅的面庞上,一片晶莹玉润,半点没吃力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暗道:“上回和玉儿赶赴栖凤谷时,她也是这般跟随在我身旁,那时我只当她与我速度相当,今日看来当时她是有意让着我。”


丁原顿时被激起好胜之心,笑道:“那我们再往东多赶一程,也好离日头近些观看。”暗自催动雪原剑加快速度,在波光浩渺的海面上,犹如经天长虹飞逝而去。


不消片刻,丁原已将真气催至顶峰,耳旁风声呼啸,眼前的海面不停飞退,百里波面仅在眨眼之间。


苏芷玉起初不明丁原用意,略略加了一成真气,盈雪剑依旧是若即若离的跟随在丁原身旁。


可一段路后,见丁原分明是全力御剑,大有不惜耗损真元之意,立刻醒悟道:“原来丁哥哥是要跟我比试一番,我差点被他骗过了。”


若是姬雪雁,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再说,可苏芷玉却悄然减缓盈雪剑的速度,一下被丁原拉远了三里多。


她见丁原仍不回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怕他过于耗损真气,伤了真元,遥遥传音道:“丁哥哥,慢些好吗?”


丁原闻言,放缓雪原剑,转头微笑问道:“玉儿,赶了大半夜的路,累了吗?”


苏芷玉追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倒也没有,只是方才你御剑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丁原刚想开口,却见那绚丽的霞光正映射到苏芷玉秀丽绝伦的面容上,皎洁如羊脂般的肌肤与嫣红的朝霞相互辉映,一双乌灵灵水波流转的秀目,比海更深、更清澈、更灵动,当真美到极点。


晨风吹拂过苏芷玉如瀑柔发,阳光洒落在发丝上,闪烁着点点金光,一袭水色衣裙凌风飘飞,宛如谪尘仙子,浑不带半点烟火。


丁原心头一动,不禁暗道:“原来玉儿也是极美,一点也不逊色于雪儿。我一直把她当作当年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妹妹,却没注意到时光荏苒,她也长成了仙子般的少女了。”


忽然,苏芷玉秀目中漾起神采,玉手遥指天际道:“丁哥哥,太阳!”


丁原一醒转目,暗暗责备自己道:“我却想这些干什么?玉儿可是我的小妹妹。”


他的目光投向东方天际,顿时抛却了一切杂念,心神震撼于日出的剎那风景。


但见在远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冉冉喷薄,大半个日头已奋力探出水面,散发出万丈金光。


周围的云岚被阳光渲染得火红一片,偏偏还透着耀眼的金光。


天幕不知从何时起悄悄转向蔚蓝,一行海鸟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尽情翱翔,欢快的鸣叫着。


清新的海风吹过,脚下的海水再次翻卷起碧波白浪,映衬着天边那轮红日东升,无比的壮观雄伟。


从黑夜转黎明,从天边吐露一线亮光到云蒸霞蔚,红霞漫天,不过瞬间的工夫,令人几乎来不及回味它的瑰丽,就在不经意中,红日已跃出了海面。


海天湛蓝,金光浮动,丁原看的心摇神驰,禁不住仰天清啸,引得波涛呼应,风岚钻动!


啸声徐徐歇下,丁原长出一口气道:“不见沧海,何以知天地之大;不观日出,何以晓造化神秀?怪不得传说中的散仙都喜驻驾海上,单单每日能看到这样壮丽的日出,已是不枉。”


苏芷玉伸手略一整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樱唇逸出一缕悠然微笑,道:“可惜平沙岛已是不远,不然芷玉还可陪着你欣赏海上日落,那景致比之日出,更有一番凄艳绚丽之美。”


丁原不以为意的道:“不打紧,留待下次也是一样。”


苏芷玉慧心中幽幽一叹,晓得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能与丁原并肩眺望日出日落。


这时,前方三里外的海面,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浪头,仿佛发生了地震海啸一般。


从海面下徐徐露出一座黑呼呼的小山丘,仔细再看,竟是一头巨型海龟的脊背!那海龟从海水中把头扬起,足足有两层小楼那般高,身上的龟甲漂浮在海面上,大若一个小型校场。


丁原一怔,心想这东海之中怎的有如许大的海龟?


忽然记起《天陆魔物志》中所载的“万年玄龟”,与眼前的海龟在模样上倒是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急于赶路,他倒想飞到近处再仔细打量打量。


苏芷玉讶然说道:“这不是水晶宫的守宫魔尊万年玄龟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那万年玄龟居然朝着他们游来,速度之快直如闪电,犹如是在海面上踏波逐浪。


苏芷玉秀眉微蹙说道:“丁哥哥,这万年玄龟好似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也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和水晶宫惹上麻烦,且先避开吧。”


丁原晓得东海水晶宫乃魔道三宫之一,宫主任峥百年前已位列魔道十大高手,与苏真、羽翼浓、楚望天等人齐名。


不过最近这些年,任峥只在东海韬光养晦,少有在世间显露踪影,令水晶宫的名头渐渐不及忘情、冰宫来的响亮。


如若不是苏芷玉提醒,他险些都忘了这个茬。


丁原绝非怕事的主,但念及一旦跟着海龟纠缠不清,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眼下还是办正事要紧,当下微一点头,催动仙剑就想朝左避让。


哪知人无害龟意,龟有伤人心。


那海龟猛然高耸脖子,张开大嘴喷出一道逾丈粗的水柱,直射丁原、苏芷玉。


丁原剑眉一扬,低喝道:“好你个畜生!”双掌分错,以“山”字诀轰出两股庞大的真气,“蓬”的一声击在水柱头上,激起无数水花四散洒落,就好像喷泉一般在阳光中熠熠闪光。


以丁原秉性,他不招惹人家已算不错,况且是那海龟主动惹到他的头上?于是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万年玄龟,水晶宫护宫魔尊,右指一弹,射出三道玄金飞蜈。


苏芷玉在旁也暗自诧异,万年玄龟虽是水晶宫护宫魔尊,可等闲也不会显露真身,攻击不相干的人,不知今日它是犯了什么脾气?眼见丁原出手,她明白麻烦已经惹上,再躲也是没用。


原来万年玄龟每个晴天清晨都会浮到海面吸取红日精华,今日同样如此。


可它甫一浮到海面,就感觉到一股修行千年的草木灵气,却是芊芊元神附在雪原剑上所起。


万年玄龟素喜吞食诸般元神魂魄,芊芊这样的千年木精,无疑对它是莫大的美餐,顿时贪心大动,向丁原挑衅。


万年玄龟大嘴一张,三道玄金飞蜈尽数被它吞进肚子,浑然没有半点事情。


丁原没料到对方这么轻松就破解了玄金飞蜈,傲气上涌右手剑诀一收,雪原剑飞还手中,劈出层层紫浪涌向万年玄龟。


万年玄龟蓦然脖子一缩,连带着四肢全躲进龟甲中。


剑光应声劈在龟甲上,爆起连串火花,可这玄龟只在海里一翻身,迅速探出脑袋,仰天喷出一蓬黑色云雾。


苏芷玉识得它是“氤氲混元罡”,专破仙家真气,如果不懂得它的来历,鲁莽催动真气抵御,必然要吃大亏。


她不及提醒丁原,朱唇轻动祭起天心灯,一蓬红光当头洒落,正把氤氲混元罡挡在了外面。


丁原冷哼道:“好畜生,今日咱们就来比个高低!”


雪原剑光芒一炽,凌空飞击,直刺万年玄龟的面门。


如今的雪原剑经芊芊元神炼化,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剑身上紫光流动,剑气迫人,将一式“大浪淘沙”演绎得妙到颠毫,凌厉绝伦。


万年玄龟的两只前爪突然朝水中一沉,身前的海面轰然雷鸣,卷起一层十多丈高的水浪,骤然间形成飓风般旋转的水柱,铺天盖地般扑向丁原。


丁原丝毫不惧,一面施展穿花绕柳中的“风逝”一诀,一面鼓动仙气,破浪而进。哗啦啦水声滚动,层层碧波被剑光斩破,可偏偏抽丝剥茧,穿透了一层,迎面毫不间歇的又撞上一层。


丁原在那水柱中陷入包围,苏芷玉看的一清二楚,盈雪剑碧光如水惊鸿乍现,剑尖轻盈挑在水柱边缘,玉腕一引一转,顿时牵出一股水流。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盈雪剑带出的水浪亦越来越多,苏芷玉的身形徐徐后退,竟如舞龙一般,引出一条数丈长的水龙来,远远望去,一股碧波跌宕起伏,不停旋转拉长,煞是好看。


忽然听见丁原一声清啸,身剑合一,破开重重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左手一弹,打出一枚石矶珠。


万年玄龟吐出一道玄光想将石矶珠击落,孰料石矶珠在空中划过一条诡异的弧线,堪堪避过玄光。


万年玄龟要再闪躲已然不及,石矶珠“砰”的击中它光秃秃的脑门,可这魔物竟也了得,脑袋一摆连小包都没起一个。


那万年玄龟却是有苦自知,凭着浑厚的护体先天真气,尽管躲过一劫,但这一下着实挨的不轻,脑袋里一阵晕眩,差点栽进水里。


丁原扬手收回石矶珠,刚想乘胜追击,就听半空中传来一人冷笑的声音道:“好胆,竟敢伤我护宫魔尊!”


丁原一惊抬头望去。


半空里站着一个黄衣中年男子,面如淡金,骨瘦如柴,似个痨病鬼般缩着身子。相貌虽然甚是英俊儒雅,可神情落寞,双目黯淡无光。


这男子望着他们,脸泛怒色,却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右手从宽大的袖口里取出一块方巾捂在嘴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苏芷玉却是暗吃一惊,虽说她从没见过眼前男子,可看这相貌打扮,不正是爹娘口中所说的水晶宫宫主任峥?


莫要看他如今一副半死不活、风吹能倒的样子,一旦真的被激怒,半个东海也要被他掀翻。


好好的一次东海之行,先是惹出万年玄龟,现在又把这老魔头也牵扯出来,看来今日之事断难善了。


丁原却不晓得对方是何等人物,就算晓得,他亦不会就此退缩。当下收住身形,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打了孩子,爹娘出面了。”


中年男子起先没有察觉丁原话中的讥笑之意,但只一转念已想通其中奥妙,不由得心中恼怒道:“好个小子,居然拐弯抹角把老夫比作乌龟王八蛋了!”


但他修炼了近三个甲子,修为早达大乘之境,距离飞羽化仙不过半步之遥,涵养的功夫也当真了得。


他徐徐将方巾展开在眼底,上面一滩暗红的血迹,在洁白的方巾上十分醒目。


中年男子淡淡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丁原道:“我看你御剑架式,应是翠霞派弟子,小小年纪有此修为也算难得,不过若光图口舌之利,未免又让老夫看低你三分。”


苏芷玉在旁躬身施礼道:“前辈可是任峥宫主?晚辈苏芷玉,与翠霞派丁原赶赴平沙岛,不巧遇上玄龟拦路。


双方间或许有些误会,没料到惊动了任宫主,还望恕罪。“任峥听苏芷玉言语得体,对自己又颇为尊敬,心中怒气淡了一些,颔首道:“原来是苏真和水轻盈的女儿,你那盈雪剑用的倒也似模似样,有天一阁剑法的三分精髓。”


苏芷玉的修为尽管尚不能与其父母比肩,但在当世能胜得她的人却也不多,可到了任峥口中,仅仅得了个“似模似样”和“三分精髓”的评语。


幸而苏芷玉生性恬淡矜持,闻言从容含笑道:“能得任宫主如此夸奖,芷玉铭感肺腑。”


任峥看看苏芷玉,又瞧瞧丁原,心中不禁喝采道:“好一对金童玉女!我自负平生也不输给苏真丝毫,可在这一项上惟有自叹不如。”


想到苏真娇妻佳儿,坐享天伦之乐,自己贵为水晶宫主人却形单影只,情恨无期,任峥心头一恸,顿时又是一通咳嗽。


好半天才停歇下来,任峥喘息着说道:“也罢,就看在你这女娃儿面上,那小子方才辱我之罪就此算了。可他用石矶珠险些伤了魔尊,这笔帐若是不算,别人还当我水晶宫无人。”


丁原虽然已经了解对方身分,可听任峥言辞中傲慢托大,咄咄逼人,他骨子里的傲气也被激起,昂然道:“任宫主说的不错,石矶珠确实是我所发。你若要为那玄龟报仇,就尽管冲着我来,与旁人无关!”


任峥也不生气,慢条斯理的又拿出一块干净方巾,轻轻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左手如变魔术似的,取出一颗碧色药丸吞服入口。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倒也懂得这个道理。


好,只要你肯在魔尊面前叩头认错,老夫今日便破例饶了你们。“这对任峥而言,已是极轻的惩戒,要搁在以往,重则挥手夺命,轻则断肢残体,哪那么容易放人过门?


哪知丁原斩钉截铁的道:“我没错,为何要给那畜生下跪?”


任峥本有心放丁原与苏芷玉一条生路,可见丁原不识抬举,当面顶撞自己,若不给他些教训,外人还当水晶宫软弱可欺了。


他将方巾收起,没精打采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逼我出手,那便怪我不得了。”


苏芷玉亦晓得丁原性格孤傲,虽说这些年在翠霞山静修仙道,脾气改变不少,但要他向一只海龟叩头认错,无疑比登天还难。莫说是丁原,换作自己或是旁人,怕也难以答应如此屈辱的条件。


她微一躬身说道:“任宫主,我们并非有意顶撞,但要向玄龟叩头认错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亦非恕人之道,可否请前辈再宽容一二?”


丁原一摇头昂然说道:“玉儿何必求他?大丈夫顶天立地,可杀不可辱,就算修为远比不过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


苏芷玉心里暗自一叹,明白事情再无转机,纵使任峥再厉害,说不得也要硬撼了。倘若施展出双修剑法,或可有一线的生机。


任峥点头道:“好,说的好!有老夫当年的风骨。”


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双眼陡的射出慑人神光,到说完“风骨”二字全身猛的挺直,爆发出庞大的气势与杀气。短短几个字的工夫,便如脱胎换骨,显露出百年前魔道十大高手的真正风姿。


任峥又是仰天一啸,竟引得云团翻滚,海浪呼啸。


他凌风海上,喟然吟道:“恍惚廿年如一梦,沧海无心葬山盟!”


宽大的袍袖无风鼓荡,打里面飞射出一道银光漂浮在半空,定睛打量,竟是一个五彩银丝编制而成的锦囊。


苏芷玉玉容微变道:“丁哥哥快施御剑之术,那是天罗万象囊!”


她想祭起天心灯抵挡一二,可哪里还来得及?


天罗万象囊在空中陡然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口袋,周围萦绕着团团五彩仙霞,射出一束五彩光华,牢牢罩定丁苏二人。


丁原方欲用雪原剑招架,就觉眼前五色光华一闪,脑袋里嗡的一声,失去了意识,连人带剑被吸入囊中。旁边的苏芷玉亦未能幸免,一块被收进天罗万象囊中。


任峥念动真言,偌大的天罗万象囊,竟瞬间恢复原状飞回到他手中。


他撮唇一啸,海面波浪翻卷现出两个身高过丈、鱼脸人身的海怪来。


任峥将天罗万象囊朝其中一怪怀中一抛道:“老夫要外出几日,里面的两个人替老夫好生照应。”


两名海怪恭声应是,任峥双足飘落在玄龟背上,又恢复了病恹恹的老样子,倏忽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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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3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一章 神曲

丁原从昏迷中醒来,顿时觉得头胀欲裂,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他渐渐记起昏迷前的情形,急忙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五六尺见方的斗室里,四壁和头顶脚下均是宛若水晶一般晶莹通润的半透明墙砖,隐约透出一股淡蓝色的水光。


屋中空空荡荡别无一物,只在顶上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散放光华。


耳中听到苏芷玉的声音道:“丁哥哥,你也醒了?”


丁原转目瞧去,苏芷玉正盘膝坐在墙角,一双黑漆漆的秋水凝望着自己。


丁原见她安然无恙,心中一定点头道:“玉儿,你没事吧?”


苏朴褚∫⊥返溃骸拔颐皇裁矗?「绺缒愀芯跞绾危俊?


丁原以内视之功检查了一下体内经脉,又查看雪原剑、天殇琴等宝物,都在身边完好如初,原来丁原昏迷后,雪原剑凭借一股灵性自动返回入鞘,倒省了不少麻烦。


丁原松了口气,问道:“玉儿,这是什么地方?”


苏芷玉道:“应该是在水晶宫内吧,不过我醒来这大半个时辰也没人来过,不晓得任宫主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这里的墙壁都是以海域蓝晶铸造,即使仙剑神器也难伤它分毫,而且在外面似乎封印了魔符,我试了试,根本无法破墙而去。”


丁原苦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我们昏迷了多久,即便现在出了去,平沙岛的事情也赶不及了。”


苏芷玉安慰道:“缘由天定,许多事情冥冥中上天已有安排,着急也是无用,惟有设法逃出去。”


丁原想了想道:“任峥总不可能关我们一辈子吧,他要见我们,一定得打开房门,到时候我缠住他,你设法杀出水晶宫去。”


苏芷玉悠然叹息道:“丁哥哥,为何每次有难时,你总让我独自脱身,却偏忘了自己的安危?难道说芷玉在你心目中,永远是那长不大的小女孩么?”


丁原摇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所以烂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就算现在也是一样的想法!


“你若是出了事,苏大叔和水婶婶定会伤心欲绝,我更是对不住他们啦!好歹要有一条生路,你不用管我,想办法先出去,你不是说这儿离聚云峰也不太远,正可请了苏大叔来救我。”


苏芷玉对丁原的脾气已算是了解,晓得他的个性,绝不会要别人来搭救自己,眼下这么说,无疑是为了劝说自己独自脱身,她纵然矜持自重,此刻也禁不住泪光盈动,芳心中思忖道:“丁哥哥只想着要救我,却哪里明白若是他有个万一,我势必不能独生。”


这些少女心思,她却只能藏在心底,默默对着自己述说。


听得丁原的话语,苏芷玉微一迟疑终于回答道:“丁哥哥,其实聚云峰离此至少万里,若等我求得爹娘赶来,也许你早已不在了。”


丁原一怔,问道:“原来你先前是在哄我?”


苏芷玉知道事至如今再无隐瞒必要,于是说道:“我当时不知怎的,感到丁哥哥此行会有凶险,可晓得你一定会去平沙岛,所以才用了这个借口,你若要责怪芷玉,芷玉也毫无怨言。”


丁原怔怔望着苏芷玉良久,叹了口气也苦笑道:“你这般用心良苦,却是何苦来由?”


苏芷玉心头一酸,星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几欲夺眶,急忙扭过头掩饰道:“其实芷玉也无用得很,不仅没能助你脱困,反而还连累你。”


丁原见苏芷玉珠泪盈盈,以为她心怀感伤,惟恐再回不了聚云峰,当下洒脱一笑,有意逗苏芷玉开心道:“哪里是你连累我?是我招惹了那只大王八,谁知道那大王八竟然厉害得很,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王八。好啦,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抓紧时间打坐休息,等任峥出面时,我们也好伺机而动。”


苏芷玉听丁原将万年玄龟封做天下第一大王八,想想虽然滑稽却也不无道理,不禁噗嗤一笑,微一颔首,星眸阖起,宁心静气进入空灵之境。丁原见状也盘膝而坐,默诵翠微九歌仙诀,逐渐遁入物我两忘中。


翠微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七七四十九周天后,丁原从坐忘中醒觉,顿感连日疲乏一扫而空,全身上下莫不精神奕奕。


他只当是翠微九歌奥妙无穷,却不晓得自己当年的肉身曾为六合回天心法重塑,更兼得诸般罕世灵丹护体,恢复速度远超常规。


他见苏芷玉犹在打坐,也不打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试着在门上轰了一拳,结果自是徒劳无功。对此丁原早有心理准备,故而也不气馁,重新回到原地坐下,百无聊赖里取出了画卷。


他将画卷在地上铺开,凝望着画中的女子,思忖道:“这画中女子果真就是我的娘亲么?为何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可那题诗笔迹绝对错不了,那男子所奏的古琴也和天殇琴一模一样,除了羽翼浓应该不会再有旁人。可他就是我的爹爹么?为何娘亲又要领着我隐姓埋名躲到乡下?”


他的脑子里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索性不再想它,将画卷翻转过来,看那琴谱。


丁原这才注意到琴谱中洋洋洒洒夹杂着三千多字,琅琅上口便如歌谣一般。


在起首一行他当日已经看过,写的是:“琴道浩渺,钟天地之音;世事多乖,忘红尘之苦。朝如青丝,暮成白雪;白云苍狗,桑田渺然。惟以琴音,渡我心魔;九转铜炉之妙,百年以悟天心。余于夜月无寐,念情浓生苦,参乐理天道,乃创此曲与宣妹共赏。”落款之处正是羽翼浓。


接着往下一段起头写着“天殇”二字,后面一百多字皆是介绍此琴来历与诸般妙用,诸如“归元”、“吞虚”、“起剑”、“吐芒”、“化雷”、“驭风”、“破罡”、“筑壁”、“垒土”、“销金”、“沉水”、“浮木”、“幻火”、“慑魂”、“唤魄”、“抱残”、“地恸”、“天殇”,前前后后竟记载了一十八项妙用,看得丁原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他轻轻吐了口气,心道:“没想到这天殇琴真有这么多妙用,看来这琴后所录的并非全是琴谱。说不定在这琴音当中,已经暗含了各种施展天殇琴妙用的心法。”


他的猜想果然不错,当年羽翼浓心血来潮谱下天魔神曲,正是要把天殇琴十八种心法尽数融入,更是把驾驭这十八种心法的“大日天魔真气”暗藏其中,故若能修得天魔神曲,不啻同时修炼成魔教经典绝学“大日天魔真气”。


那天魔神曲共分一十八段,起首一段便是“归元篇”,虽然无甚实战作用,却是筑基洗髓,如同万丈华厦的地基,其后方能循序渐进,端的半步也不能踏错。


寻常人倘若从“归元篇”练起,等闲也需三年时间,但如丁原这般已有通幽根基者而言,却可水到渠成。


然而这恰恰是最凶险的陷阱!盖因丁原以往所修炼的翠微九歌乃玄门正宗心法,与那大日天魔真气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初炼时尚不觉得,一旦大日天魔真气成了气候,势必要喧宾夺主,反噬其身。


届时,修炼者体内一正一邪两种真气,必当针锋相对彼此抗衡,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尽费;重则魂归黄泉、万劫不复,也正源于此,古往今来,纵是天纵奇才,也从来无人能修得正魔合流,除非是参悟千古奇书《天道》,否则只是死路一条。


这些道理丁原也是懂得,但他哪里晓得天魔神曲中已然暗藏了大日天魔真气的修炼之法,只因一时见猎心喜,从此便踏上了正魔合流的不归之路!


他先通读了一遍首段,心中已领悟到琴谱与心法果真是相得益彰,倘若只懂心法而不通琴理,便无从驾驭天殇琴发出妙用;而不懂心法,至多也不过是在琴上奏出一曲仙乐而已,天殇琴的威力更无从谈起。


也亏羽翼浓不愧是绝世奇才,竟然想到把大日天魔真气化繁为简,蕴藏于琴曲之间。每一段琴谱与心法俱是循序渐进,深入浅出,故此丁原潜心研读之下,要想领悟也不算难。


丁原在翠霞山时虽对音律无甚涉猎,但幼年时曾有机遇。当时在他们小村里,有一鳏寡独居的老秀才,是个十足琴痴,白日里开馆授课之余,就好寄情琴音,晚饭后在门口大槐树下,摇头晃脑奏上一曲古乐,当真是“共琴为老伴,与月有秋期”。


丁原也是年幼顽皮,每逢老秀才晚上弹琴时,便爬到那大树上,偷偷向下扔石子,戏弄人家。老秀才虽是气恼,奈何老胳膊老腿也拿丁原没有办法,只吹胡子瞪眼长叹一声“孺子不可教”。


越是如此,丁原就是越喜欢捉弄他,久而久之,这一老一幼竟也厮混熟了。老秀才膝下无子,对丁原甚是喜爱,也不以几颗石子为忤,后来索性将他“请”下树来,手把手教授丁原音律琴曲,以解老来寂寞。


丁原那时也只当好玩,有的没的地跟着老秀才学琴,三两年下来,居然也能把一首“平沙落雁”奏的似模似样。可惜丁原九岁多的时候老秀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丁原为此还伤心了好多日子。


不过老秀才永远也想不到,他当日传授给丁原的琴技,若干年后,却并未奏出高山流水、潇湘水云之曲。


有了幼年基础,再加上天魔琴谱本身并不晦涩,只是难在如何与心法天衣无缝的融合,发挥最大之威力,故而丁原一瞥之下,也能知晓大概。他顿时心痒难熬,取下天殇琴置于双腿间,抱元守一,照着“归元篇”的心法驱动真气聚合于丹田。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丁原的丹田中渐渐升起一股阴冷之息,与翠微九歌炼成的真气格格不入,幸而那股魔气力量尚微,暂时无力惹出乱子。丁原尚以为自己琢磨对了门路,心头一喜,依着“归元篇”继续练了下去。


渐渐的,那股阴冷之息越来越浓,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在丹田中载沉载浮,丁原照着琴谱上的交代,双手抚上了天殇琴弦。


“叮”的一声,天殇琴在丁原右手拨动下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声,从琴中生出一股绵绵汩汩的寒流,直入丁原经脉,这情形便同上回一样。


可此际的丁原丹田内,已有大日天魔真气的雏形,那道从天殇琴中度来的寒流不仅未对丁原造成伤害,反而顺流直下涌入丹田,与天魔真气融为一体,立时,丹田内的魔气又强壮了几分。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原来天殇琴还有这等妙用,有它襄助,我练起那天魔神曲,不啻事半功倍。”他再无疑虑,一头扎进了天魔神曲中。


指法生涩的奏了一段,丁原忽然一怔,模模糊糊觉得这段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再一想,这乐曲不正是当年睡梦中隐约听到的么?这多年过去,竟又恍若就在耳畔。


他一面研读琴谱心法,一面借着记忆印证琴音,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


那边的苏芷玉却一直没有动静,原来适才她从打坐中醒来,见丁原聚精会神研读琴谱,便未再打扰,又重新进入了静坐忘物的境界中。


任峥恐怕绝想不到,他用来囚禁丁原跟苏芷玉的地方,居然成了两人静心修炼之所在了。


不知不觉里,十二个时辰转瞬即过,丁原奏完“归元篇”的最后一个音符,丹田内的大日天魔真气也已小有所成,借助着天殇琴中度来的魔气加之他原本的根基,一天之间,他已炼成了“魔生”境界。


原来大日天魔真气乃魔教教主独门的心法,代代相传亦是不断完善。到了羽翼浓手中,干脆就把它融入了琴曲之内,以天殇琴千年汲取而得的阴煞之息襄助,功效顿是陡增。


这大日天魔真气本分“魔生”、“魔成”、“魔体”、“魔意”、“魔心”、“魔灭”六层境界。


“魔生”为其窥径之门,普通人十年可成,若是借助了天魔神曲中的“归元篇”和天殇琴,则三年就可。


而丁原只花费了十二个时辰也非奇事,要是换了曾山来,可能只需三个时辰就足够了。


丁原修炼完“归元篇”后,只觉得精神奕奕毫无疲倦之感,哪里晓得此时祸患已然种下,只不过深埋于内尚未显露罢了。


他大略扫了一下“吞虚篇”,发现也没什么太难通之处,再看到“起剑篇”时眼睛更是一亮。


原来自“起剑篇”起,天魔神曲进入了实战心法,按着琴谱上文字所说,一旦练成“起剑篇”便可自天殇琴中发出无形剑气,直射数十丈外,若是修炼大成,取人首级于数里之外也非传说。


到了“吐芒篇”则可再进一层发出青色电芒,威力已不下于御剑之术,却不需要手掐剑诀念动真言,更不需要花费半天工夫去汇聚真气,端的厉害无比。


丁原思忖道:“我若是练成‘起剑篇’,便可借着天殇琴发出无形剑气,说不准能打得任峥措手不及,由此挣到一线生机。”


一念至此,他毫不犹豫修炼起了“吞虚篇”,将丹田中凝成的天魔真气徐徐导引而出,先度入了任督二脉,但这天魔真气与丁原以往修炼的翠微心法格格不入,可谓是南辕北辙,耗费了半天工夫也不见什么成效。


丁原不由有些焦急,心神微微一分间,天魔真气立时失去了控制,犹如一把冰寒彻骨的匕首猛然戳向心脉,再不听丁原的使唤。


想那魔门功法初时进境的确远胜正道心法,可其中凶险也百倍过之,岂容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丁原一惊,赶紧重新守住心神,想将天魔真气导回正途,可请神容易送神难,魔气一旦失控,想再收服谈何容易,丁原的胸口被天魔真气一冲之下,顿时气血翻涌,翠微真气受到魔气的刺激也陡然而生,宛如开闸洪水一般涌向丁原心口。


一冷一热,一柔和一刚厉,两股真气便在丁原体内呼啸汹涌,更不理主人的驾驭。


丁原只觉得胸口似被针刺,全身经脉暴胀欲裂,晓得是走火入魔的先兆,正在凶险之时,一道温热绵绵的暖流油然自心底升腾,迅速护持住心脉周围,不偏不倚将另两道真气隔离开来,形成一道缓冲。


原来是翠微真气中所蕴涵的九转金丹及时生出,保得丁原将一口真元提至胸前,硬生生压制住正魔两股真气的交攻之势。


丁原得此喘息之机心头一松,不敢再有一点懈怠,小心翼翼将翠微真气收回丹田,再徐徐把大日天魔真气引回正途,而那股九转金丹形成的真元护持却始终还在。


经这么一折腾,丁原谨慎了许多,而那股天魔真气受了九转金丹的影响,似乎也收敛不少,进境反而快了起来。


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斗室中晨昏难辨,丁原与苏芷玉也未对此留意,恍惚间又过了十余日。


这期间任峥乃至他的属下皆未出现,仿佛所有人都遗忘了丁原与苏芷玉的存在。


这般孤寂无聊的日子,对丁原而言本是最难煎熬,好在他连日醉心天魔神曲之中,直破“起剑”之境,加之苏芷玉守在一旁不时聊上半日,也不觉得日子过的寂寞。


至于苏芷玉,她自幼随娘亲水轻盈修炼天一阁的“天一真诀”,本就讲究静心寡欲,自然也对此不以为意。每回从打坐中醒来时,见着丁原就坐在几尺开外聚精会神的研修琴法,便总有一股柔情暖意悄然荡漾于心底。


私心里她甚或期望着这日子过的慢些才好,就这么两两相对,听着丁原不甚熟练的琴曲,一任天荒地老。


然而尘世中总是事与愿违,这日丁原忽有些心神不宁,练了半天琴曲老是不得要领,他索性收起琴谱,对苏芷玉说道:“玉儿,你可知道一些赫连夫人的故事?”


苏芷玉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道:“赫连夫人早在八十年前,便与家母并称天陆,被人许之为当年魔道第一美女,关于她的故事,芷玉很小的时候也曾听爹娘讲过。”


苏芷玉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见丁原满脸期待之色,心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据说大约八十年前,耿南天出任东海平沙岛掌门才不过三天,就有一位貌若天仙的黄衫女子上门觅战,说是要讨教天陆七大剑派的绝世仙学。


“耿南天以一派掌门之尊,自然不会搭理,只派了两名小师弟前去应付。哪里晓得不过眨眼工夫,派出去的两人全被抬了回来,性命虽然无虞,可深陷昏迷,不知是中了什么奇毒。”


丁原赶紧问道:“玉儿,你说的这女子便是日后的赫连夫人么?”


苏芷玉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她。可当时的赫连夫人尚无人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名气,耿南天见同门吃亏,自不能再稳坐泰山,亲自出山向赫连夫人讨要解药。


“赫连夫人说:“耿掌门想要解药也容易,只要胜得过我,赫连宣立刻双手奉上,可若是耿掌门不幸输了我半招,便要将碧海潮生曲的曲谱和心法借我参阅十日。’”


丁原笑道:“原来赫连夫人是为了讨要碧海潮生曲,平沙岛这回的麻烦未免惹的太冤。”


或许是由于平沙岛诬陷盛年,丁原对他们殊无好感,现在听得当年赫连夫人上门寻事,反觉得十分痛快。


苏芷玉继续说道:“耿南天这才晓得,面前的女子复姓赫连,但对她的来历依旧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就是从同门两位师弟所中的奇毒来看,应属魔道中人。


“耿掌门当时已成名多年,闻听赫连夫人的挑战也不以为意,一口应允,于是两人就在东海上空展开一场激战,从天上斗到海面,再从海面打到海底,居然整整三百多回合也未分胜负。”


丁原忍不住遥想当年赫连夫人的绝世风姿,仿佛中已看见她黄衫飘逸,凭海临风的模样。


他微笑打断苏芷玉的叙述道:“耿南天也太笨了点,平沙岛乃天陆七大剑派之一,仙宝奇器无数,随便祭起一个来,说不准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苏芷玉微笑道:“耿南天何曾没有想到?可他祭起的宝物,被赫连夫人手中的黑晶魔箫一一化解,反损失了不少,如此两人自中午斗到晚上,赫连夫人却突然叫停。原来两人都开始真元透支,再鏖战下去势必两败俱伤,耿南天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以一派掌门之尊,焉能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故此才咬牙硬撑。


“赫连夫人将解药送与耿南天,又定下三年之约便飘然而去。此后三年,赫连夫人的足迹遍布天陆九州,七大剑派中,除了云林禅寺之外,无一不被她上门挑战过。虽然七大剑派掌门的修为毕竟不输赫连夫人,未曾让她讨得多少便宜,可她的修为和声名却骤然高起,甚至不少正派弟子在私底下也暗暗仰慕。而在这三年中,赫连夫人尽管大战小战过百,却从未害过一个人!也正是这个原由,天陆正派对她亦网开一面,不为己甚。”


丁原疑惑道:“赫连夫人为何要挑战七大剑派?”


苏芷玉摇头道:“这个已成一桩迷案,多数人的猜测是她想遍访天陆名家,以武会友,不过每到一处,她总会提出一个赌约,讨要的东西也总与音律乐器有关。眼看与耿南天三年之约届满,平沙岛早开始严阵以待,可赫连夫人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后来她再次现身天陆时,却已成了羽翼浓羽教主的夫人。”


说到这儿,苏芷玉幽幽轻叹,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赫连夫人虽说出身魔道,可风华绝代,才貌无双,早被天陆许多正道弟子惊为天人。那羽教主虽说修为无双,声名盖世,可相貌颇为丑陋,更因其魔教教主的身分为正道不齿,当年许多人都扼腕不已,叹曰一朵鲜花无端端插到了牛粪上。”


丁原剑眉一挑道:“吃不到葡萄总说葡萄是酸的,赫连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羽教主也必然有其可取之处,那些人乱嚼舌根,无聊透顶!”


苏芷玉颔首道:“正是,家父与家母也是这般说法。


据传羽教主婚后对赫连夫人十分宠爱,甚至将天殇琴也赠送于她,两人双宿双飞,六十年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好景不常,二十年前一场剧变,魔教风消云散,羽教主与赫连夫人双双失踪,魔教也被七大剑派联手剿灭。”


话到此处,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斗室中变得寂静无声,过了良久,丁原长长地叹出了口气,刚有心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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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4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情缘

丁原朝苏芷玉使了个眼色,苏芷玉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却还是飘然落到门边。

海域蓝晶铸成的大门缓缓打开,多日不见的任峥病厌厌出现在门口。


丁原早已蓄势待发,他知道这个貌似病夫的人,修为高出自己和苏芷玉何止一筹,若等对方有了防备便再无可乘之机,当下话不多说,只低喝一声:“看打!”便已出手。


“叮叮——”


一串激昂的琴声骤起,丁原十指如拂花拈叶弹拨在天殇琴弦上,空气中“嗤嗤”有声,凌空掠过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无形剑气。


任峥甫一开门,见丁原靠墙而坐,他刚想开口,突然心头警兆惊现,漫天的剑气扑面迫来。


水晶宫主毕竟身怀通天彻地之能,一身修为与天龙真君等辈岂可同日而语,双袖水云似的倏忽而出,在半空中飞旋曼舞,幻起团团金光,犹如波浪翻滚,煞是好看,正是东海水晶宫七大绝技之一的“风生水起袖”。


但听“啵啵”连响,无形剑气撞击在风生水起袖上,软软的毫不受力,反被罡风震得四下激射,可没等任峥还手,苏芷玉轻道一声:“任宫主,得罪!”接着,仙姿飘逸,手中盈雪剑碧华微澜,一式“九星射月”快逾惊鸿,洒出九点剑芒,罩住任峥上半身。


这式“九星射月”,乃苏芷玉传承自苏真自创的“沉月陨星十九剑”,将速度与招式变化近乎完美的融合一体,九星射月更是其中精华,其奥妙之处甚至尚在翠霞派的“九曲青莲”之上。


任峥话还没说,就接连遭受丁原与苏芷玉联手突袭,心头不免着恼,但看到苏芷玉这一手剑招变幻无方、精采纷呈,也禁不住低声喝采道:“好!”左手大袖一扬,看似也没什么花巧,可偏偏轻盈飘灵一下,卷住盈雪仙剑。


苏芷玉顿时感到任峥的袖上涌来一股庞大魔气,盈雪剑竟发出轻轻镝鸣,她刚想催动真气相抗,却从门外横身现出一人,手指在盈雪剑侧轻描淡写的一弹,“叮”的一声,风生水起袖一松,盈雪剑应声而出。


苏芷玉一看来人,不由惊喜道:“爹爹!”


但看那人黑衣傲然,立在任峥身边,不是苏真却又是谁?苏真背后,水轻盈满脸怜爱无声地端详着苏芷玉,只恐爱女少了一丝头发。


原来苏芷玉连日不归,水轻盈逐渐坐卧难安,起初苏真还不以为意,可时间久了他也终于坐不住了。


于是苏真催动灵犀镯,天南地北找寻爱女踪迹,夫妻两人关山万里打聚云峰一路觅来,几经周折,终于将目标锁定到水晶宫。


适巧任峥回宫,三人在水晶宫外撞见,苏真单刀直入向任峥讨要爱女。


任峥百年前就与苏真并称天陆魔道十大高手,这次虽然将苏芷玉暂押在水晶宫中,但并无意伤害,见苏真火爆的向他要人,也犯了脾气,眼看着两人就要闹僵动手,幸得水轻盈从中周旋,令任峥火气消了不少,一来二去将事情缘由好不容易讲明白,水轻盈温言软语代爱女向任峥告罪,水晶宫主这才答应放了苏芷玉与丁原。


可刚开了门没等说话,里面的两个小辈倒先动起手来,差点再闹出误会。


丁原本要催动天殇琴再发起第二波无形剑气,听得苏芷玉的声音,也是一楞住手。


苏真沉着脸,先扫了眼爱女,见她安然无恙,脸上的神情才松弛了点,可依旧冷哼一声,训斥道:“你丫头好大的胆子,任兄是何等人物,你居然也敢向他动剑!”


这话明着是教训苏芷玉,但任峥焉能听不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他嘿了声,一掸长袖,竟发现在袖口上密密麻麻被戳了十数个针眼大小的破洞,应是为无形剑气所伤。


按理说,天殇琴固然厉害,可丁原毕竟修习时间有限,即便是攻其不备,也难以伤得任峥,可适才任峥为应付苏芷玉,难免分了一半心神,这才为无形剑气所乘,饶是如此他也颇觉没面子,再一听苏真拿话挤兑,涵养再好也挂不住了。


任峥正欲发作,目光陡然锁住丁原面前的天殇琴,病殃殃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轻唤道:“天殇琴!”


脸上顿时泛起一片潮红,也不搭理苏真的冷嘲热讽,震天咳嗽声中,身形一闪已到丁原身前,喘息着道:“小子,这琴,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丁原剑眉一挑站起身来,毫不退让的与任峥相向而立,直迎任峥几可杀人的目光冷哼道:“这是我家传之物,我没必要去偷去抢!”


此言一出,不禁任、苏两人目露惊疑难辨之色,上下左右将丁原又细细打量一番,一旁的水轻盈亦为之色变。


想那天殇琴乃魔教至宝,二十年前,魔教衰落,天殇琴失踪无影,可丁原居然说这是他的家传之宝,难不成丁原竟然是羽翼浓的亲子?


任峥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一边喘息一边道:“你这小子真的胡说,此琴分明为魔教所有,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传之物?你今天若说不出此琴的来历,休怪任某不客气!”


丁原见他神色着急,不禁心道奇怪,苏芷玉深知丁原个性,见丁原闭着嘴巴,盯着任峥一句话也不说,赶紧从旁道:“任宫主,丁哥哥并未说谎,这天殇琴确是从他家故宅中所得,当日芷玉也在场,可作见证。”


任峥一怔,凝视丁原面庞神形,却觉得无一处与羽翼浓相像,他平复了呼吸,徐徐问道:“小子,你分明姓丁,却与那羽教主和赫连夫人有何关系?天殇琴怎会在你故宅中,又是谁教的你操琴之术?”


丁原此来东海,没来由的被人逼着要向一只王八道歉,又莫名其妙关了十来天,平沙岛那边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本就一肚子怨气,刚才对方又指他偷琴,心头更是火起,闻言他两眼一翻,昂然道:“我同羽教主和赫连夫人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讲给阁下听?”


苏真嘿然道:“小子,说的好!莫说你不一定知道,就是晓得也不必讲给不相干的人听。”


他对苏芷玉宠爱有加,平日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可任峥居然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扣了这么久,要不是水轻盈拦着,以他秉性早跟任峥干上了。


任峥并未动怒,取了一枚碧色药丸服下,沉默半晌,苦笑一声说道:“你们都不晓得,我也不怪。今天不妨告诉诸位一件事,那赫连夫人是任某的嫡亲表妹,从小便同在水晶宫中长大!”


他望着丁原道:“小子,你说我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丁原吃了一惊,好半天才从任峥的话中反应过来,却半信半疑道:“这话不能由你空口白牙说了就算,可有什么凭证?”


任峥道:“这桩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宣妹当年云游天陆时也有意隐瞒,今日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也不会透露半分。至于说凭证,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诸位随任某到书房一观便知。”


水轻盈微笑道:“任宫主,我夫妇与小女在外等候就是,你与丁小哥去吧。”


任峥一楞,立刻明白水轻盈的用意,落寞的叹了口气道:“事过八十年,宣妹也未必还在人世,又有什么可隐瞒的?苏夫人,你不必忌讳这些了。”


苏真哼道:“去,为什么不去?苏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么鬼?”


任峥只当没听见一般,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外面原来是一道走廊。


走廊尽头一道高大的门檐下,立着四个鱼脸人身的侍卫,丁原第一次看到世上还有如此奇怪的非人非鱼的东西,未免有些新奇。


越过门去,迎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生满奇树异花的“露天”花园,少说也有方圆一里开外。


一篷柔和明亮的蓝光从头顶洒落下来,照在丁原身上,丁原抬头一望,入眼处湛蓝的海水,竟然在三十多丈高空中,如白云般飘浮头顶,流动翻卷。


原来水晶宫的壮美奇特之处,并不在于所有建筑都是用海域蓝晶建成,而在于任由滔天海水汹涌澎湃,却只能在水晶宫顶流淌徘徊,一滴也涌不进来。


丁原缓步行在花丛绿荫间,眼睛一刻也闲停不住,目不暇给地打量周围景致,只觉得天上仙宫也莫过如此。


他一直以为魔道三宫俱是阴森幽暗之地,如今身临其境,才晓得水晶宫风景之雅殊不逊色翠霞山。


那花园中曲径通幽,花团锦簇,无数不知名的飞禽走兽闲逸的散布其中,见有人走过也只管觅食嬉戏。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其间,潺潺流水直透河底,尽是鱼群游弋,其乐融融。


丁原忍不住向身旁的苏芷玉问道:“玉儿,为何头顶的海水不会落下来?我们行走在海底,却一点没有气闷的感觉?”


苏芷玉含笑答道:“水晶宫中有一镇宫之宝唤作‘倚天柱’,据传粗六丈三尺,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伫立在水晶宫中央。此宝避水镇海,通体射出淡蓝璇光,可保方圆百里不为海水所侵,稍后我们便能见着了。”


说话间,苏芷玉眼睛一亮,玉手一指三丈外的一株半人高奇花道:“丁哥哥快看,这便是水晶宫独有的‘海红丹心’,一株六花并开,每朵花大如碗口分成六瓣,蓝红相间,常年不谢。依照古书上说,它结出的果实状如红心,甘甜怡人,可驻颜养生,世上端的千金难求。”


丁原现下对任峥半点好感也欠奉,恨屋及乌自也不屑什么海红丹心。他嘿嘿一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算不用海红丹心,再过一百年也比某些人年轻美丽百倍,更不会一副病夫颜色。”


他这话自然是冲着任峥去的,可听在苏芷玉耳中芳心还是一跳,犹如一头小鹿在怀中乱撞,更染红玉颊。


丁原丝毫没有察觉,正瞥着任峥瞧他有什么反应,他却没有意识到在这世间,惟有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语一笑,能牵动着身旁少女的情思,任她矜持优雅,慧心通灵,一旦陷入其中,也和其他情窦初开的少女别无二样。


五人脚程均快,片刻穿出了花园,远处一根高嵷入海的巨大玉柱,赫然映入丁原眼帘。那根柱子高过三十丈,眼力差些的几乎看不到顶端,通身围绕着一层蓝蒙蒙的雾气,若有若无散放着光雾。


更玄妙的是,在那玉石柱子旁,雾气好像开了一道口子,湛蓝的海水自那缝隙里倾泻而下,犹如瀑布一般,飞流三十六丈,注进下方的潭水,激起老高的浪花,在半空里闪烁绚丽的七色光华。


丁原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尽管心中叹为观止,嘴里却冷冷道:“玉儿,这便是倚天柱么?我看它不过十几丈高,连海面都没碰到,更不用说苍穹九霄了,可笑有人还大言不惭,给它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前头的任峥好像打定了装聋作哑,只管引着众人到了书斋门口,回头扫丁原一眼道:“诸位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见到书斋中的情形不禁都是一怔。


原来偌大的书斋中,大半红木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各色乐器,粗粗一扫不下数千件,剩下的书架虽则堆着不少书籍,却多半也是乐谱。


丁原的眼睛只管落在书斋的墙面上再不肯离开,原来书斋的四壁都挂满画卷,多是山水丹青写意,可参杂其中却有几幅绝美的仕女图,和任峥的一幅画像。


那些山水倒也罢了,几幅仕女图无一例外,画中人尽是赫连宣,或站或坐,或抚琴或吹箫,栩栩如生宛如真人当面,再看落款都是任峥留印,成画的时间也都在八、九十年前。


悬在正中的那幅任峥画像,却是儒雅风流,英姿勃发,跟面前的痨病鬼哪里有半分相像?


在画像左首几行题诗,丁原一看笔迹,呼吸不由得一窒,那正是娘亲的笔迹,落款却是赫连宣留印。


那四行诗中尤其最后两句“谁晓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写的甚是缠绵,隐约暗露爱慕之意。


丁原望着画卷,诸般杂念纷沓而来,思忖道:“这些画的笔锋格调与我手中那幅一模一样,笔迹更是娘亲的无疑,看来我娘亲就是赫连夫人不会错了,可她在嫁给羽教主之前,莫非和水晶宫主还有一段青梅竹马之缘?”


任峥在主位上坐下,微微带喘道:“丁原,你明白了?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想知道你究竟与宣妹是何关系?为何带有魔教的天殇琴?”


丁原深深吸了口气,也不再隐瞒什么,沉声道:“倘若这一切都没错,赫连夫人便是我的娘亲。其他的话我并未骗你,天殇琴的确是我从故宅中寻到。”


说着就将自己的身世经历简略讲述一遍,不过他没向任峥透露赫连夫人如今的下落,毕竟牵扯太多,还是小心为妙。


说话时众人都已落坐,有侍女奉上茶水糕点。


任峥默然听完丁原讲述,立刻问道:“丁原,你说的那幅画在哪里,让我看看如何?”


丁原自背后皮囊里取出画卷交到任峥手上。


任峥迫不及待的展开,双手竟不能自持的颤抖,望着画卷上的题诗他半天不语,缓缓合上卷轴,喃喃低语道:“常忆月色染枫亭,一曲琴箫远天涯。宣妹,你终究还是爱上了他!”


一语未毕,眼角有泪光闪动。他猛咳几声,突然自口中发出一记苍凉悲壮的啸声,直破重重宫阙,听得海为之泣,山为之恸。


丁原不由觉得任峥亦是性情中人,对他的敌意与恶感顿时消除不少。


苏真与水轻盈悄然相望,苏真微微一笑大手与妻子纤手紧紧相握,两人都在庆幸自己一生可与仙侣爱人相依是何等的幸运,而不似任峥般空寞落魄大半辈子。


苏芷玉的芳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她悄然思量道:“原来‘情’之一字,真的如此苦人,就算任宫主这般通天修为的人,经历了百年岁月,兀自无法忘却。那赫连夫人有任宫主如此痴情相恋,也不枉此生。”


啸声徐歇,任峥已是热泪盈眶,他也不避讳众人在座,低吟道:“自古名士论风流,亦歌亦哭笑凡俗。恍惚二十年如一梦,沧海无心葬山盟!


“宣妹,我又等了你二十年,可没想到头依然是一场空,你当年用过的乐器我都保留着,如今却怕再也难听仙音了!”说罢,猛然起身冲到一个书架前,像小孩撒气似的一手扫落上面的数把胡琴。


水轻盈柔声宽慰道:“任宫主,往事如梦,情思苦人,你不必太过伤心了。”


任峥回转过头凝视水轻盈,神态张狂,嘿嘿笑道:“当年我也佩服水仙子为了苏兄破出门墙,乃女中豪杰!


今日听你这么说顿觉可笑。仙子未曾尝过苦恋不得,相思八十年的滋味,就无须在此妄言!”


苏真听他非但不领妻子情,反倒数落妻子不是,勃然怒道:“嘿嘿,阁下不过是一头相思,也配在我夫妇面前奢谈情字!”


丁原见这两个成名百年的人物宛如孩童一般争吵,哪有半点宗师风度,不觉好笑,隐约里又觉得魔道中人未必如传闻中那般可怖。不说苏真,就是任峥之痴情率性,也远比许多正人君子来得真实。


这话也只有他在心中这么想,换了旁人,多半会觉得魔道妖孽果然忝不知耻,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情爱私事,丢尽了高手脸面。


任峥听得苏真嘲讽,哼了声道:“谁说我是一头相思?当年若不是为了赫连宜,宣妹焉会离我而去?”


苏真一怔问道:“赫连宜,那又是谁?”


任峥从书架下方的抽屉里取出又一幅画卷展开,众人皆呓了一声,原来画中女子与赫连宣一模一样,连神情都惟妙惟肖,可一旁的落款却是“赫连宜”。


任峥徐徐道:“她便是赫连宜,宣妹的孪生姐姐,两人的相貌几乎毫无差别,如果不是衣饰不同,连我都难以区分。仅有的差异只有在脸上,姐姐笑时酒窝在左,妹妹的在右面。”


丁原疑惑道:“赫连夫人还有一位同胞姐姐?”


任峥不满的扫他一眼道:“你该叫她娘亲!她们姐妹俩自小便在水晶宫中长大,性格上迥然不同。


“宣妹活泼好动,常常缠着我教她琴棋书画,尤其是乐律和丹青她天赋惊人。宜妹恬静内向,对于花草女红尤为精通,方才那座花园,当年都是由她亲手打理。我们三人在这水晶宫中逍遥度日,一晃就是三十余年。”


任峥或许这些年将秘密隐瞒的太累,如今终于得到了倾诉的机会,他悠然说道:“那实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三十年,看着宣妹和宜妹从小姑娘长成亭亭少女。可我突然间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爱上了宣妹,甚至是不可自拔。


“为了她我专心音律书画,再不理睬天陆俗事,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已是拥有整个天下,即便将来无法成仙飞天,也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顿时说到在座四个人的心里去,无不微微颔首,连苏真也不例外,只是各人心中所思之人又不尽相同。


任峥见众人赞同他的想法,精神一振继续道:“可每回与宣妹在一起的时候,宜妹也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左右。


开始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三十年来我们三人都是如此形影不离,可到后来,我内心中却仍是希望能有与宣妹独处表白的机会。”


苏芷玉忽然想到,这样的情形不正是如今自己的写照么?那位赫连宜的处境,分明与眼下的自己相同,而情思多半苦人。


那边任峥尤在说道:“终于有一日,宜妹出宫采办天烛心兰,我借着这个机会向宣妹吐露心中爱慕。岂料她良久不语,最后幽幽叹息道:“峥哥,情缘天定,一切都是老天的造化安排。’我不知这是答应还是拒绝?又不愿过分逼她,便想翌日再说。


“可谁晓得第二天一早,宣妹便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幅她亲笔所画的任某肖像,我当即追出水晶宫,满天陆苦心找寻,可她就是躲着我,竟让我连一面也碰不上。”


丁原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其实在她心中并不爱你,所以才有意逃避?”


任峥喟然叹道:“你晓得什么?当时我也想不通,回到宫中大病一场,险些走火入魔,多亏了宜妹精心照料,我才得以康复。


“我当时玩笑说多亏有她在,否则我这下半辈子都不知靠谁照料?没想到宜妹回答道:“峥哥,你若喜欢,小妹愿意照料你一辈子。’我顿时明白,原来宜妹心中有我,只是嘴里一直没说。当下我灵光一闪,追问宜妹,才晓得其实她们姐妹早都喜欢上我,可彼此情深有着顾忌,所以才隐忍不言。


“当日我向宣妹表白,她固是欢喜,但为了同胞姐姐,宁愿离宫出走,将我像礼物一般拱手让人!”


任峥苦笑道:“虽然后面部分是我猜测,但相信离事实不远,后来的事情也更印证了我的想法。”


苏芷玉问道:“任宫主,您到后来终究也是没有娶赫连宜做夫人的,是么?”


任峥点头道:“我几次下决心要娶,以不辜负宣妹的好意和宜妹的痴情,可话到嘴边,总浮现起宣妹的身影,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般拖了三年,宜妹也突然不告而别,我知道她已被我伤透了心,但我亦是无奈之极,须知世上什么都可勉强应付,惟独情字半点也强扭不得。”


苏芷玉闻听此言,不由心中神伤黯然,更对赫连宜充满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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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4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往事

书斋里众人都寂静无声。

任峥沉浸于昔日回忆中,神情越来越萧索,说道:“从此以后,我便再未听到过宜妹的消息。


“我也曾出宫找寻,怕她不晓世间险恶被人欺负,可宜妹便如黄鹤远去,杳无音讯,倒是宣妹,却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浓的夫人。


“后来我才晓得,她原本是为了替我盗取天殇琴,却误打误撞地与羽翼浓生出孽缘。我因此曾在他们喜庆之日,闯上魔教总坛大明宫,想找羽翼浓的晦气,更打算大闹他们的婚宴。


“可等我见到宣妹,才知事已无可挽回,加上她以为是我逼走了宜妹,对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宫,隐居了六十年。”


丁原问道:“那么任宫主此后还有见过我娘亲么?”


任峥点头道:“见过,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灭的前夕。我当年离开大明宫时,曾将一只千年云霄飞鸽当作贺礼送给宣妹,告诉她只消一纸相传,任某万里关山飞度,天大的难事也为她办妥。


“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之极,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没有丝毫揶揄之色,才继续说道:“或许老天见怜,二十年前我终于收着了宣妹的云霄飞鸽,而看完飞鸽携来的字条,我顿时又怒又怜。


“原来羽翼浓为了参悟天道下卷,居然将宣妹冷落一边,平日连话也懒得多半字,偶尔说上几句也是斥责之言。


“宣妹度日如年,又觉无颜见我,这才藉飞鸽传书倾诉心头郁闷,并约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罗山庄相见。”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心中震撼几乎难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晓寒春山图》便已惹得天陆天翻地覆,至今犹有余音,没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数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浓手中,可笑那些天陆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峥心目中,或许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丝轻笑来得重要。


他的话题依旧不离不弃围绕赫连宣的往事说道:“我接到书信自不再犹豫,中秋之夜赶到了婆罗山庄。宣妹在信里附了一张地图,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约见我的那座枫亭。”


任峥说着,一指交还给丁原的画卷道:“便是这画中的小亭子,当时我刚到那里,宣妹便自枫林里走出,见到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扑倒入我怀中,失声低泣。


“我知道宣妹是极要强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浓欺负狠了,她绝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头对我道:“峥哥,你带我回家吧!’”


事过二十年,在座众人虽都已晓得了结局,但听任峥说时,依旧禁不住为事中人担忧。尤其是丁原,这是他头一次从熟悉娘亲的人口中听到最真切的往事,尽管与他所熟稔的娘亲差异实在太大,仍不由聚精会神,惟恐漏了什么细节。


任峥悠然道:“六十年不见,宣妹见老了一些,却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她虽然改变了不少,可我知道她还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阴,亦不能令我淡忘!


“听她开口要随我回家,我没半点迟疑便答应下来,更想去找羽翼浓算帐,好为宣妹出一口气。”


苏真忍不住道:“阁下修为苏某向来景仰,可要说你去找羽翼浓算帐,恐怕还差了一点。”


任峥病夫的身躯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隐居岂是白费?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参悟了本门至高心法‘沧海无量’的第九重天,未必会输给羽翼浓。”


苏真眉毛一扬,颇是兴奋道:“原来任兄已参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后苏某倒也想领教一二!”


这回水轻盈不再阻拦,只在一旁含笑看着丈夫向任峥下战书。


通常人所说的领教,多半含着挑衅,但这话从苏真口中说出,任峥则不疑有他,摇头说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无争雄好斗之念,还比个什么!”


丁原心挂娘亲的故事,追问道:“任宫主,后来却如何了?”


任峥咳嗽了几声,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听我答应带她离开,顿时紧紧抱着我喜极而泣。我也一时忘情,吻到了她的樱唇上,谁知宣妹并未生气,反而热烈回迎,那股热情令我至今难忘。


“要知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终于又得回自己心爱的人了,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说完这段,扫视过苏真和水轻盈道:“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来,当日宣妹定是郁闷的太久才至失态,而任某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正在我们缠绵之时,羽翼浓突然闯了进来,怒发冲冠喝道:“宣儿,你对得住我!’”


苏芷玉幽幽一叹道:“任宫主,这下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任峥苦笑道:“谁说不是?我拦在宣妹身前,对羽翼浓道:“今日你我之间便行个了断!’羽翼浓只说了四个字:“正合我意!’我们两人不顾宣妹劝阻,飞登婆罗山断流崖,那真是,好一场恶战啊!”


丁原问道:“结果如何了?”


任峥抚着胸摇头道:“我尽管练成九重天境界,可谁料想羽翼浓的修为进境更是惊人,我甚至怀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飞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为何没有施行。


“激战了一百余个回合,我终究败下阵来,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从此落下今日难愈之伤,不过羽翼浓也没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断了他两根肋骨。”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来,但谁也不敢对这一副痨病样的病夫再起轻视之心,天陆之大,能与羽翼浓斗到这分上的能有几人?


苏真一皱眉道:“如此说来,任兄也未必真的输了,而且那晚其中还另有隐情?”


任峥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浓那一拳是对我手下留情,否则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当日我也失去再战之力,几乎难以御剑飞行。


“我问他为何手下留情?羽翼浓回答道:“我若杀了你,宣妹定要伤心,留你一命,也好对她交代。’”


水轻盈喟然道:“看来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对赫连夫人敬重如此,又为何冷落于她?”


任峥道:“事后我也有想这个问题,只觉得或是因修炼那天道的魅力着实太大,引得羽翼浓无暇旁顾,才令他们夫妻失和。想通这点,我不免觉得那晚行事有些鲁莽,当下也不再纠缠羽翼浓,回了水晶宫想先养好伤,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罗山庄拜访,最好能把事情说清楚。”


苏真微阖双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云压月,天陆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羽翼浓那晚在恶战里不知所踪,多说是死于乱军中。赫连夫人在魔教七大血卫的拼死保护下突围而出,从此了无音讯,这些都是苏某后来听说,却不晓得当夜任兄也有到过婆罗山庄。”


任峥长叹道:“我若不去就不会跟羽翼浓发生争斗,更不会两败俱伤,以他当年的修为,自可突出重围,召集部众抗衡突袭。


“可惜他从此消失,我猜他必定是死在正道围攻之下,只不过那些名门正派的宿老人物没人敢承认罢了。魔教败亡,宣妹与羽翼浓双双失踪,归根结柢也都是因为我一己私欲的缘故!”


水轻盈宽言道:“任兄不必过于自责了,有些事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任峥一摇头也不说话,苏芷玉道:“若是如此,八年前巴老三不可能害得了赫连夫人,说不准是有其他人暗中加害。”


苏真一醒道:“玉儿说的不错,如今天殇琴虽已在丁原的故宅中找到,可任兄所说的天道下半卷却依然不知下落,说不准那些人就是想从赫连夫人身上寻找有关天道的线索。丁原当晚凑巧出门,否则也定遭所害了。”


任峥眼睛陡然一睁,寒光闪动道:“难道宣妹果真被人害了?这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丁原心中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没把赫连夫人冰封在栖凤谷的事情说出来。


苏真望了眼丁原,沉声说道:“或许羽翼浓也还在人世,丁原该是他在婆罗山庄一战之后才出生,若他当时已然不在人世,赫连夫人却是和谁生的丁原?”


任峥不满道:“宣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绝不可能跟别的男人再有瓜葛,丁原的身世该当无疑。”


苏真冷笑道:“阁下这话说的未免武断了些,以羽翼浓的性格,他要还在世上,怎么会二十年没有半点消息?”


任峥丝毫不退让,慢条斯理的反驳道:“阁下六十年都没音讯了,不也活的好好的么?”


丁原打断二人争执道:“苏大叔、任宫主,我现在只想知道,当日七大剑派为何要突袭婆罗山庄?是谁将羽教主和我娘亲在婆罗山庄的消息泄漏了出去?”


任峥苦笑道:“丁原,我如今好歹是你表舅,你总不见得怀疑是我?说实话,这些年我对此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羽翼浓与宣妹隐居婆罗山庄应是极为隐秘之事,怎么会让七大剑派的人晓得?而他们早不到晚不到,刚好与任某同在八月十五的半夜里赶到,说其中没有预谋,任某第一个不信!”


水轻盈徐徐道:“这些事眼下已难再查,也说不定是有七大剑派的卧底将羽教主夫妇的行踪透露出去,又正巧撞着任宫主寻上羽翼浓,这才有了诸般巧合。”


苏真冷哼道:“这倒有可能,那些名门正派总爱打着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幌子,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当年六大剑派也为了天道追杀于我,说什么天陆第一奇书万一落在苏某这般的魔头手中,势必引起浩劫,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起了贪心想拿罢了。嘿,落到他们手中便不会引发浩劫,造杀孽了么?”


水轻盈知苏真对天陆各大正派名门成见极深,闻言向丈夫微笑道:“那是六大剑派心中对魔道之争勘透不破,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如此不也一样着了相?”


苏真嘿嘿一笑道:“我自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但最好也别惹火苏某,不然我也让那些正人君子好好瞧瞧我苏某的手段!”


任峥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是为了宣妹心若已死,说不准六十年前也会出手抢那天道。人心本恶,贪痴之念连圣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窥觑天道了。”


苏芷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眉头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与赫连夫人所生,这消息一旦被天陆正道各大门派知晓,对丁哥哥会有偌大麻烦,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峥轻咳道:“那也无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宫来,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动丁原一根毫毛?”


他对赫连宣情衷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却也对丁原生出呵护之意。有他这样的人物在背后为丁原撑腰,不啻凭空多了一个强援。


丁原不以为意道:“玉儿多虑了,大丈夫行事只求问心无愧,我身为赫连宣的儿子,也不是什么不光采的事情,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哭天抢地,四处求告,便看他们能拿我如何。”


这话等于回绝了任峥的建议,那也难怪,丁原天生宁折不弯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峥眉毛一耸,蜡黄的脸上露出笑意,低声喝采道:“说的不错,在老夫眼里,赫连宣的儿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不知矜贵多少,你尽管去闯,出了漏子任某自会替你撑腰。”


他见丁原丝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后为耻,更无半分正派名门弟子自以为是的酸腐之气,心里越发喜欢。


苏芷玉轻叹道:“话虽如此,可我们谁都不想丁哥哥真的跟天陆正道闹翻吧,毕竟他现在还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峥的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苏芷玉,见她虽是神态从容,风姿淡雅,可话不离丁原,星眸里更隐约藏着一丝担忧。


他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没看错,这苏老魔的女儿却是喜欢上了丁原,这下苏真要头大啦。”


水轻盈拉着女儿的手道:“事情也未必会发展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毕竟晓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数人,除非赫连夫人重现天陆,否则断不会再有人知晓。”


丁原心想也是,别人不敢说,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晓得自己的身世,他们即便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连宣便是他的娘亲。


苏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们的确有些多虑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淡一真人早将他当成了宝贝,更不会容别人伤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楞,不明白苏真为何如此笃定,苏真瞟了任峥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任峥看着丁原背后皮囊里放的天殇琴道:“丁原,你将天殇琴就这般背在身后实在太显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魔两道有多少人暗中窥觑此宝,难保不会巧取横夺,陷害于你。”


丁原昂然道:“这是我娘亲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样不给,我便是烧了毁了,也绝不能教人抢去。”


任峥看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小子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可带着它这么招摇过市毕竟是个麻烦。老夫将天罗万象囊送给你,别说区区天殇琴,即便三山五岳,只要你修为够了,也一样能装入其中,有它遮掩着天殇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苏芷玉等人心中一诧,想那天罗万象囊乃是上古至宝,比起平沙岛的熔金血玉壶更胜一筹。


任峥眉头也不皱拱手相赠,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他将对赫连宣的情谊爱屋及乌。


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个叱咤风云两个多甲子的水晶宫宫主,竟是如此痴情念旧之人。


丁原吃过天罗万象囊的苦头,自然知道它的厉害,但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宝贝又不是他的性格,闻言一摇头道:“我不要。”


任峥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丁原心思,暗中一叹,想到当年的赫连宣也是这般倔强好强,不肯贪图别人半点便宜,也不愿吃半点的亏,若不是为了赫连宜,相信她绝不会离开自己的。


由此对丁原更生出一种全力呵护的心情来,他取出天罗万象囊苦笑道:“丁原,别的且不说,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说不准也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却险些错手伤着了你,还将你关了十来天,幸好如今尽释前嫌,否则任某如何对得住你的娘亲?


“这天罗万象囊虽是宝物,可凭我的修为有它无它差异都不大,便当作见面礼送给你,这样你也要拒绝?”


丁原生来就吃软不吃硬,见任峥好言相劝倒不能拒绝,略一沉吟,也不惺惺作态,接过天罗万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峥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学乖,送他一件千古奇宝,反倒像我在求他。”


想到自己纵然为情所伤却依旧百折不回,暗自祈愿丁原别这么傻,此时不管怎么说,丁原收下天罗万象囊,等于是认了自己这个表舅,任峥心头亦是一阵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罗万象囊的用法十分简单,稍后我就把口诀教给你。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尽可收了进去,可比什么袖里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苏真嘿嘿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任兄与我虽说齐名两甲子,可彼此素无往来,苏某往日心中甚至对阁下与我同列颇感不平,然今日见面,苏某却发觉任兄竟是性情中人,着实是个可交的朋友。”


苏真素来孤傲自负独来独往,普天之下能得他这样评语的,任峥尚是唯一,但他脸上不见喜怒,似早不萦怀于虚名执念,八十年来情关难闯,任峥早变得心灰意冷,无心于世事了。


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正因此他才能寄情于魔道修炼,如今修为甚或直追羽翼浓当年,一旦水到渠成,来日飞羽成仙也未可知。


众人正说着话,一名布衣老者脚下无声走进书斋,朝着任峥一礼道:“师兄,方才巡海来报,在幽玡岛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


“当时她正随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着先天真气护体才不致沉入海中。小弟发觉她竟是平沙岛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断,以待师兄指示。”


任峥低低咳嗽道:“一个平沙岛女弟子有什么可瞧,既然没死就派人把她扔回平沙岛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门来救便是。”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敢问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岛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种模样?”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儿生得倒是不错,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修长的个子比我还高出半头来。背后负着一把古剑,好像叫做什么‘心莹’。”


他虽笼统数语,但对丁原来说已经足够,禁不住诧异道:“真是她?”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你怀疑她是墨姐姐么?”


丁原皱眉道:“没道理啊,她怎么会在海上漂流?也不晓得盛师兄如今怎样?”


任峥道:“你在这儿胡猜一气,还不如我叫人把她抬来瞧瞧便是。”当下吩咐那老者去将救回的女子带来。


那老者刚出书斋,水轻盈含笑道:“水晶宫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方才那位老先生精华内敛,已臻反朴归真之境,若放眼天陆,也绝不逊色于一派掌门的修为。”


任峥慢慢说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宫的四大长老之一,当年也曾硬撼过云林禅寺的一执和尚,结果斗了个两败俱伤。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火气却比从前小许多。”


苏真嘿然道:“原来他就是当年一怒上云林,斧劈忘执殿的年历!我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没想是这副模样。”


不消半刻,两名水晶宫的护宫海怪将人抬来,丁原一看之下再无怀疑,惊讶道:“果然是墨师姐!”


只见墨晶浑身湿透,人事不省的躺在担架上,冷艳的面容上隐约显著一层青灰色,双目紧紧阖起,樱唇中气若游丝。


任峥问道:“原来你们都认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师兄救助的平沙岛女弟子,也是因为她才引出一段两派间的公案。我这次来东海,目的就是助盛师兄解决这件事,看来平沙岛肯定出事了。”


苏芷玉知丁原是在担心盛年与老道士,柔声宽慰道:“丁哥哥莫要着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了。”


苏真起身走到担架前,道:“既然如此,苏某让她醒过来便是。”


有苏真出手,还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经到了阎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来。


丁原松了口气,心下却更加挂念老道士与盛年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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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6 09:47: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蒙冤

盛年与丁原分手后,驾起仙剑径自赶往平沙岛。

天明时分,远处万顷碧涛中隐现出偌大一座岛屿,岛上一峰冲霄,郁郁葱葱彩烟缭绕,正是平沙剑派修仙福地灵烟峰。


盛年刚飞近峰头,层云浩渺里蓦然亮起四道剑光,却是平沙剑派的守山弟子当头拦住了去路。


那四名平沙岛弟子一色青衣,三十多岁的模样,其中一人朝盛年喝问道:“来人通名,平沙仙境岂容人乱闯?”


他言辞颇是傲慢凌人,盛年也不生气,停下石中剑抱拳说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门下。因有要事,特来求见贵派耿掌门。”


那先开口问话的中年弟子应是四人中的头,一听盛年自报家门,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沉了三分,不冷不热的道:“哦,原来是翠霞派的盛师兄到了。令师淡言真人和贵派的淡怒真人昨日午间已到,现下正和敝派几位师尊在紫蕴阁用茶。盛师兄,便请你随我来吧。”


说罢扭头朝灵烟峰冉冉落下,瞧他的身手甚是了得,当有了知着境界的修为,而另三名弟子话也不多说,驾剑回转,消失在云层里。


盛年听到淡怒真人与师父俱已到了,心中一定,跟随在那名弟子身后问道:“敢问这位师兄,墨晶墨师妹是否已经回到平沙岛?”


那弟子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反问道:“你问墨师妹做甚?”


盛年见他越发无礼,忍不住心中生出怒火,转念一想,自己此来是为解释误会,令平沙翠霞两派不致产生嫌隙,实在犯不着跟一个没来由的平沙派弟子翻脸,于是强忍怒气回答道:“没什么,盛某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那名弟子不晓得为何对盛年似乎颇怀敌意,冷冷道:“敝派的事,不敢劳盛师兄多问。”说着收起仙剑,双足落到了灵烟峰半山腰的一片松林边。


这松林里被人辟出一条幽径,曲曲折折往着深处延伸,在松林外则是一条石阶筑起的山道,甚是陡峭,从山下一直通到峰顶。


山道两旁迭翠重重,偶有亭阁楼宇隐现。


那名弟子伸手朝着山道上方一指道:“沿着这条凌霄古道往上十五里,就是敝派天阙宫。那是耿掌门修炼之所,也是普天下最高的宫殿之一,据说比贵派的翠霞观可要高出数百丈来。”


说到这儿,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说道:“天阙宫也是敝派接待各大剑派掌门的所在,当年天一阁苑阁主她老人家便曾在天阙宫中作客三日,对我平沙仙境赞不绝口。”


这当口他鼻子里面突然钻进一股浓烈的酒香,回头一看,盛年正举着一个大皮囊往喉咙里灌酒。


原来盛年不耐听此人牛皮自吹自擂,干脆取出皮囊灌酒解渴,痛快淋漓一番后一抹嘴道:“这位师兄,既然贵我两派尊长都在,就烦你赶快领着盛某前去拜见。”


那弟子看盛年衣着普通,举止大剌剌,心中更是瞧不起,暗道:“翠霞派号称天陆七大剑派牛耳,一直凌驾我平沙剑派之上,如今看来不过浪得虚名,靠了祖宗的余荫而已。


“这盛年五大三粗甚是粗俗,修为也未必高到哪里,怪不得耿照师弟对我说起盛年时那般不屑。”


他被盛年打断了鼓吹的兴致,不满的哼了声,转身朝着松林里走去。盛年微微一笑,自看破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多话,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空山鸟鸣,松涛如琴,若不是盛年怀着心事,眼前这景致确也不错,他急于拜见耿南天与淡言真人,无心旁顾,只加紧赶路。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松林尽头现出一座颇为壮观的宫殿群落,正是东海五圣中曲仙子驻驾的松溪苑。


紫蕴阁乃松溪苑中的主建筑之一,楼高三层,全部以紫岩砖筑成,周围绿树浓荫,花香缭绕。


那名弟子引着盛年登上三楼的客厅,在门口躬身施礼道:“启禀掌门,翠霞派弟子盛年在门外候见!”


盛年心头一笑,暗道原来这位仁兄并非不懂礼貌,不过因人而异罢了。


他朝里面扫了一眼,就见正中的主座上,端坐一位身材修长,满头银发的老者,但肌肤红润犹如婴儿,穿着一身宽大的宝蓝袍服,仪态悠闲不怒自威。


老者颔下银髯长逾四尺,直垂过腰际,一双丹凤眼半闭半睁,有意无意也朝着自己瞥了一眼。


盛年在那老者的目光一瞥之下,心头顿觉一震,思忖道:“这位老者该就是平沙岛的掌门耿南天了,看上去果真与耿照有几分神似。”


在银髯老者身旁陪坐的,正是曲仙子与葛南诗。


在客位上,一边坐的是淡怒、淡言两位真人,另一面却为太清宫的观止真人,与一名头发半黑的干瘦道士。


再往外几排,偌大客厅里坐了三四十位形态各异,道骨仙风的修真人物,当是平沙岛请来见证的天陆名家耆宿。


耿南天颔首道:“请盛师侄进来!”


那名弟子低头应是,转身对门外站着的盛年道:“盛师兄,敝派掌门有请。”


盛年微微一笑,说了声“多谢”走进客厅,先朝耿南天等人一礼道:“弟子翠霞派盛年,向耿掌门及诸位前辈问安!”


耿南天面无表情注视盛年片刻,点点头道:“盛师侄,你总算是来了,请坐下说话。”盛年谢过,在淡言真人下手坐下,有平沙岛门下弟子奉上三色茶点。


曲仙子望着盛年冷冷道:“你就是盛年?”


盛年朗声回答道:“晚辈正是盛年,请前辈指教。”


曲仙子鼻子一哼道:“你是翠霞派弟子,请教二字老身可不敢当啊!不过我平沙岛与贵派素无嫌隙,更谈不上恩怨,你为何屡下重手伤了耿师侄,还掠走劣徒墨晶?”


盛年闻言,料想这妇人定是墨晶的师父东海曲南辛曲仙子了,见她言辞咄咄质问自己,似乎全然不知内情一般,不禁有些疑惑墨晶是否已将真相告知了众人?难不成她途中再遭意外未曾回山?


当下他从容答道:“不知墨晶墨师妹是否回山?对于曲师叔的问题,她应可为盛某解释一二。”他自己当然也可直接回答,可其中牵涉的内情颇为复杂,甚至有些难以为外人道明。


葛南诗脸带和善笑容,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道:“曲师妹,你也忒的心急,盛师侄刚从千里外赶来,气还没缓一口,你便要他回话。依我之见,既然当日之事各有说辞,需要对质,不如先让耿师侄来叙述一下他的所见,然后再让盛师侄和墨师侄一一对质。”


耿南天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知诸位真人有何意见?”


淡怒真人道:“贫道没有意见。”


盛年听说墨晶已经回山心里一松,可脑海里一转念,顿感有异。


他暗暗思量道:“倘若墨师妹已将真相告知了耿掌门和曲仙子,他们当不该再做当面对质之举,尤其眼下还有太清宫的人在场,除非他们还不晓得,否则绝不会将耿照的不齿丑事张扬出来才对。”


此时,客厅外一名青年男子,瘦瘦高高,皮肤微黑,低头垂目,神情恭敬走了进来。


盛年认出他就是耿照,经一个多月的疗伤休养他好像恢复如初,向着在座长辈一一问安,独对自己视若无睹。


葛南诗说道:“耿师侄,这位翠霞派的盛年盛师侄,你当日可曾见过?”


耿照这才看了眼盛年,恭敬的回答道:“启禀葛师叔,那日就是这位盛师兄打伤了我与另两位师弟,还掳走了墨师妹。”


淡怒真人徐徐问道:“耿师侄,你能否将当时的情形再叙说一遍?”


耿照不慌不忙回答道:“大约两个月前,弟子和本门的钱、宋两位师弟,还有曲师叔门下的墨师妹、林师妹奉师门令喻下山历练,到汉州少阴山中采集灵药仙草,以供邓师伯炼制金丹所用。”


他所说的邓师伯,乃东海五圣中的老大邓南医,年近三甲子,生性低调,毕生埋首炼丹之术,连掌门的位子也让与了师弟耿南天。


耿照继续说道:“弟子一行在太阴山游历数日,起初十分顺利,也采集到不少邓师伯所需的药材。到了第六天,弟子等人在太阴山烧堰岭的千步崖上,发现了位列天陆三十六种仙草之一的珠仙奇草,大伙正商量着如何采摘以免伤了它的灵性,不防这位盛师兄打半道杀出,话也不多半句就摘走珠仙草。


“弟子心中不平,上前理论,他却自称是翠霞派门下淡言真人首徒,浑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盛年苦苦一笑,对耿照的话也不反驳,只等对方先说完。耿照的话落在旁人耳里,原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可须知盛年这八年多来一直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踪迹,焉会对着几名平沙岛的弟子自报家门?


那里的耿照越说越委屈,又道:“钱师弟隐忍不住火气,就和这位盛师兄争吵起来,弟子本想从中调解,以免为了这点事情伤了两家的和气,倒让魔道妖孽有了笑料。”


观止真人右手拂尘一摆道:“善哉,耿师侄能有此念,不枉为平沙高徒,只是后来怎的又斗将起来?”


耿照答道:“这也怪弟子劝阻太晚,盛师兄与钱师弟几句话不合便突然动手,钱师弟促不及防受了些轻伤。宋师弟一怒之下要为钱师弟讨回公道,被我和墨师妹及时拦住。


“弟子当时想着纵然盛师兄出手伤人,弟子也不该以牙还牙,将事情弄的不可收拾。双方都是七大剑派的门下,又有师长在堂,这桩事情日后总可有个说法,却不必与盛师兄动粗,故此弟子劝说住诸位师弟师妹,先行退走。”


这段话说的大义凛然,滴水不漏,把所有过失不对都推到盛年头上,可语句里偏偏没半个字眼诉说盛年的不是。


淡怒真人面沉似水,也不知相信了几分,沉声问道:“耿师侄,既然你们已经退走,后面的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


耿照道:“启禀淡怒师叔,那日因钱师弟受了些伤,我们便没走远,在烧堰岭半山上寻了个古洞住下歇息,想着第二天再到千步崖去碰碰运气。


“我与两位师弟睡在了洞外的树上,将山洞让与墨师妹与林师妹。到得半夜,弟子猛然被一阵惊呼唤醒,与两位师弟赶进洞中一看,林师妹昏倒在洞口,墨师妹却正被白日所见的盛师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睛望向耿南天。


耿南天朝他微一点头道:“无妨,你继续说。”


耿照应道:“是,弟子当时就看见盛师兄正对墨师妹动手动脚意图不轨,墨师妹尽管极力反抗,却奈何不了他。”


他的话说到这里,盛年再忍耐不住,断喝道:“你胡说!”这一声用上了破魔咒的功法,震得耿照一阵气血翻涌,耳中隆隆作响。


盛年宏声说道:“耿师弟,你是平沙岛门下,素有侠名著称于东海,当晚之事你若不说,今日盛某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没想到你却颠倒黑白,含血喷人,莫非阁下心中已无良心二字!”


耿照深吸一口气平复气血,对盛年的质问也不回答,只用目光看向耿南天。


耿南天神色不动,淡然道:“盛师侄,今日既是双方对质,无论耿照说的是真是假,你也当让他说完才对,稍后自有你说话的机会。”


盛年缓过怒气,点头道:“好,弟子便等耿师弟说完。”


淡怒真人一双锋锐的眼睛注视耿照,道:“耿师侄,你先把话说完。”


耿照被他盯的心头一颤,赶紧低头道:“其实下面的事情已没什么可多说,弟子想到那日在千步崖,盛师兄看着墨师妹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可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当下上前喝止。


“盛师兄见弟子等人进来阻拦,连一句话也不说,就突施杀手伤了宋、钱两位师弟,弟子一时急火攻心也为他所乘,中了一掌。


“最后我们只得眼睁睁瞧着盛师兄抱走了墨师妹,却无力拦阻,再后来,我们便立刻赶回平沙岛,将此事启禀了众位师长。”


葛南诗待他说完后道:“这些事情耿师侄都曾禀报过,宋师侄他们的话也与耿师侄所说无差,不过关键在于盛师侄对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又有何不同说辞,或许其中确存有误会未知。”


盛年嘿然道:“倘若如耿师弟所说,当日他们几位就宿在洞外,盛某又怎么可能胆大妄为到不管不顾,径自闯进山洞去骚扰墨师妹的地步?难道以盛某的修为,还不能发觉洞外另有人在么?”


耿照回答道:“正因为盛师兄修为卓绝,故才有此托大之举。或是你没想到墨师妹虽然年轻,修为却已到通幽之境,及时发觉阁下意图,奋起反抗,令阁下无法顺利得逞。”


淡怒真人不见喜怒,徐徐说道:“盛年师侄,且不急争辩。你先将当日你所经历的事情再和诸位师长说上一遍,与耿师侄说法相同的就不必赘述了。”


盛年平复了一下怒气道:“启禀淡怒师叔与诸位师长,那日盛某确因珠仙草与耿师弟他们起过争执,但事实是弟子当时已摘下珠仙草,耿师弟见之却欲索要!他说自己乃平沙岛掌门嫡子,需用珠仙草炼制金丹,却要弟子拱手交出。


“弟子因急需珠仙草救人性命,故此没有答应,耿师弟便率着同门围攻弟子,强夺珠仙草,弟子不欲与他们纠缠,更未报出翠霞派的身分,只依仗着御剑之术破围而去。”


短短几句话却说了另一个版本,客厅中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响起窃窃私语声。


曲南辛说道:“盛年,珠仙草是谁先摘的,钱师侄是否伤在你的手中,这些事情也无关紧要,可你为何意欲对小徒墨晶不轨,更将她掳掠而去?这件事情总不能也是耿师侄编造的吧?”


盛年暗道,事情到了这个分上不说也是不成了,倘若仅关系自己的名声得失也就罢了,可由此牵连翠霞派千年声誉责任可非小事。


今日在座的虽然不过三、四十人,可无一不是天陆显赫人物,要是自己再不抗辩让人坐实罪状,不用几天,全天陆都会传闻翠霞派千年出了个大淫贼。


于是他朗声说道:“弟子当日带走了墨师妹不假,但那是因她中了‘百度合欢散’之毒,若不及时解救,恐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客厅里又起骚动。


想那百度合欢散乃极厉害的春药,修为再高也难以抵挡,除非凭借男女交欢释出欲火,否则十二个时辰内毒发无救。


不少人不禁暗想,一场好戏就要上演,此行看来着实不虚。


观止真人白眉微扬,声音和缓洪亮,说道:“盛师侄,你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盛年目光扫过耿南天,见他宛如毫不知情的样子,安然稳坐,没半点变化,耿照则侍立其父身后垂着头,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盛年回答道:“那晚弟子寄宿在烧堰岭盘龙弯附近的一处山洞里,距离耿师弟他们所在的山洞也不算太远。不巧一只成年山魈撞了进来,意欲偷夺珠仙草,弟子将它杀退,又一路追踪下去,想为地方除去一件凶物。


“可追到半路上,却听见一女子的呼救声,弟子遁着声音赶到耿师弟他们寄宿的山洞,就见两名平沙岛的弟子守在洞口,而耿师弟在洞内,正意图对墨师妹施暴。”


耿照猛一抬头叫道:“我没有!”


盛年虎目放光逼视耿照道:“耿师弟,你可敢对天发誓?”


葛南诗一摆手道:“盛师侄,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你先把话说完,我们再来辩论孰是孰非。”


盛年道:“弟子当时不明,所以也未敢鲁莽行事,便想先阻止了再说,可洞外的两名平沙岛弟子一见弟子就神情慌张,不约而同拔剑拦阻。


“弟子顿觉事情不对,强行闯进洞内,正迎上耿师弟起身朝我出手。弟子出言质问,他却不闻不理,一味痛下杀手,竟有灭口之意。


“弟子一时怒起这才重手伤了耿师弟,再看墨师妹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乃中了百度合欢散的发作症状。


“弟子略通医术,故此明白若不得及时医治,墨师妹势必性命难保,情急下便抱着墨师妹离了山洞,连夜去请一位医术高人救治。”


淡怒真人问道:“盛年,你可敢担保方才所说绝无虚言?”


盛年铿锵有力的回答道:“弟子愿对天发誓,所言俱实,绝无半点谎话!”


观止真人皱眉道:“如今你们两人各有说辞,且完全相反,却让人信谁才是?”


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人人都觉得此事蹊跷,但看看盛年再瞧瞧耿照,好像谁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耿照抗声道:“诸位师长,想我平沙岛忝居正派,怎可能有什么百度合欢散之类的淫药?盛年师兄这么说,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盛年道:“平沙岛是千年正派楷模,可门下有一二不肖弟子私藏淫药,也是有的。”


葛南诗打断二人争执问道:“方才盛师侄说送了墨师侄向高人求医,不晓得那位高人是谁,可否请出他来佐证?”


那位“高人”自然就是布衣大师,但盛年焉能捅出他来?也正因为此他闭口不谈墨晶被救后的事情,以防牵扯出更大事端。当下一摇头道:“抱歉,那位高人隐居多年,恐不会再出尘世,但墨晶师妹身中此毒,亦同样可以作证。”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心里不免怀疑,盛年为何不肯找那“高人”出面作证百度合欢散之事?难不成心中果真有鬼,不觉又多信耿照几分。


不知道是谁说道:“对啊!既然他们两位各执一辞难以分辨,何不请出那位墨晶姑娘,她是当日受害人,她的话或许最是可信。”


曲南辛道:“小徒回山尚不到五日,老身本不欲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诉说这等难堪之事。无奈盛师侄对耿师侄所说经过矢口否认,老身也只有让小徒出来说明真相了。”


她朝侍立身后的一名女弟子耳语了两句,那女弟子躬身应是转身而去,片刻工夫后,就见一白衣女子随在那女弟子身后走进客厅,正是墨晶。


数日不见,墨晶似乎更显盈瘦,脸色愈加苍白也愈加冷漠,魂不守舍的环顾左右,目光触到盛年,微微一顿,却飞快的划过,朝在座的耿南天等人施礼道:“弟子墨晶,参见诸位师长。”


众人的目光此际俱聚焦在墨晶身上,见她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宛如清冷夜中雪里琼梅,幽香暗动。


当下无不在心中暗暗惊叹,原来人间竟有此绝色。甚至有人私下思忖道:“如此冷艳绝伦的一个少女,那盛年一下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一时,厅中鸦雀无声。


这也难怪,近年来,耿南天为培养儿子可算是倾尽全力,除了凡有天陆各门派因恩怨情仇之争上岛请援均让耿照出面助人摆平外,更多让耿照游历天陆,多做行侠仗义、锄奸铲恶之事,因此平沙岛这些年来,“东海三英”侠名远扬,耿照更是声名鹊起,为“三英”之首。


相形下盛年刻意低调,极少有人识得,单从这点,大多数人也更相信耿照多些。


何况耿照一方人证齐全,平沙岛又请来这么多见证。


试想要是有鬼,耿南天焉肯这么做?若说还有人对盛年所述有几分相信,那也是冲着“翠霞派”这三个字的金面上去的。


而现在种种猜测疑问,都突然汇聚到眼前这少女身上,大家倒要看看她会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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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8:4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九刃

曲南辛伸手将墨晶拉到自己身旁,温言道:“晶儿,刚才耿师侄与盛师侄的话你在隔壁也该听见了。是非黑白总要辨别分明才行,为师让你出面也实属无奈之举。来,你也不用害羞,当着诸位前辈师长的面告诉大伙,那晚对你意图不轨的到底是谁?”

  全场上下几百只眼睛都注视到墨晶身上,却见墨晶面无表情,亦默然无语。

  曲南辛提高声音唤到:“晶儿?”

  墨晶低头轻声道:“是盛年师兄!”

  话声虽轻可客厅里每个人都听的真真切切,所有人的目光同时射向盛年,不少人眼里露出一种不屑与恍然大悟的神色。

  盛年如遭棒喝,望着墨晶实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心质问,可突然间觉得满腔怒火堵塞在胸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墨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似从来也不认识他一般。

  曲南辛柳眉一竖朝盛年喝问道:“盛师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盛年努力克制住心头怒火,此刻他完全明白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以耿照的能力威望显然无法达到,背后自是另有高人。可不论是耿南天、曲南辛还是葛南诗,皆是正道中成名已久的宿老人物,又为何要平白无辜的陷害自己?莫非是为了替耿照洗脱罪名,故此有意颠倒黑白?

  但墨晶分明受他大恩,尽管自己从不曾贪图过什么回报,却总不至于反要受此天大的莫辩之冤,屈辱师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盛年晓得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激动之下依然禁不住大声喝道:“墨师妹,你为何要冤枉我?”

  墨晶眼神空落落不带一丝神情,身形却禁不住微微一颤。曲南辛提高了嗓门道:“盛年,你先前说耿照师侄含血喷人,现在又说晶儿冤枉你,难道我平沙岛都成了颠倒是非之地?这么多人都是有意要跟你过不去么?”

  盛年心情激动,铁拳不由自主的紧握,一双怒目瞪视曲南辛、耿照等人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不知道,盛某只晓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从未做过那等苟且之事!”

  淡怒真人面沉如锅底望向墨晶道:“贫道想问墨师侄一件事情。”

  曲南辛颔首道:“真人请说。”

  淡怒真人问道:“贫道观墨师侄言行举止尤是处子,却不晓得既然盛年先前已经见色起意,为图不轨甚至不惜打伤贵派几个弟子,强行将墨师侄抢走,为何这个多月里却突然变成守礼君子,能令墨师侄不伤分毫完璧而回?”

  曲南辛冷笑道:“你当盛年真有此好心肯放过晶儿,若不是淡言师兄找着了他,晶儿焉能活着回来?至于他为何后来没有下手,也只能问问盛年师侄本人了。”

  她轻轻巧巧将话题转回到盛年这边却教盛年如何答她?淡言真人突然开口道:“盛年是我弟子,他不会做这事!”话虽短却无异于千斤,顿时令盛年心中一阵温暖,暗自想道:“原来师傅还是相信我的!”

  曲南辛嘿嘿一笑道:“耿照是我师侄,晶儿是我弟子,我也相信他们都不会说谎。可如真人与我这般的空口白话只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耿南天缓缓道:“曲师妹,依我之见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老夫尽管也相信照儿和晶儿都未曾说谎,可也相信淡言真人的弟子决不是那种小人。其中是非已难说清,幸而晶儿、照儿都已无恙,这件事情让它过去算了。”

  厅里众人不由暗自被耿南天的气度折服,观止真人也道:“耿掌门此言善哉,平沙翠霞同为正道牛耳,千年以来同气连枝实不必为这些许小事反目成仇却白白便宜了魔道妖孽。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伤彼此的和气。”

  盛年听耿南天与观止真人所言似乎是在化解干戈,实质上隐隐又坐实了自己的“罪状”。如果这事就这么算了,别人都当平沙岛气度宏大,而翠霞派却要蒙受此奇耻大辱。

  他怒而起身,大步走向墨晶。曲南辛喝道:“盛年,你又想做甚?”

  盛年在墨晶近前停下脚步,沉声说道:“墨师妹,我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什么要冤枉我?”

  墨晶眼睛一闭低头不语娇躯益发微颤,曲南辛伸手把墨晶拉到一边冷笑道:“盛年,我掌门师兄已经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你怎的还要纠缠不清?”

  盛年昂然伫立在厅中,高大的身躯却显得异常孤独,他大声道:“盛某没有做过,为何要承认?为何要受此不白之冤!”

  他悲愤交加的环顾过每个人的面庞,见大多数人的神情充满怀疑与不屑,更有人朝着自己冷冷含笑。一时间,仿佛这天下之大除了淡言真人外再无第二个是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清白。

  如果换作丁原势必不再辩白,索性撕破脸跟平沙岛大干一场。而阿牛则多半被气得说不出话,涨红了黑脸却不晓得该如何证明清白。然而盛年不同,他知道这事如果不查清,自己声名受损事小却会连累了师傅与翠霞派千年的清誉。日后人们当面不说,被地里难免要指戳翠霞派管教不严,庇护恶徒行凶。

  葛南诗叹了口气道:“盛师侄,看你的样子老夫也不能相信你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我平沙岛与你无怨无仇,断无必要陷害于你。这件事着实让人越听越糊涂,我看你也不必再争,敝派也决不再追查此事,就把它揭过如何?”

  这已是给盛年台阶下,需知名门正派中对伤害同门,奸淫女子的惩戒最是严厉,仅仅逊色于欺师灭祖,勾结魔道而已。如果再追究下去,翠霞派为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说不定要拿盛年重罪是问。

  盛年此刻把心一横,摇头道:“多谢葛师叔好意,弟子已另有打算!”他阔步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倒金山推玉柱拜倒道:“师傅,因弟子之事牵累您老人家,弟子心中万分不安。但弟子敢指天为誓方才所说决无半句谎言,今日弟子对您这一拜之后,不知何日方能再有机会?请师傅多多保重!”

  淡言真人好似猜到盛年的打算,徐徐道:“盛年,你何苦如此?那么做也未必有用。”

  盛年默不作声重重朝淡言真人叩了九记响头,竟如拜师礼一般。众人心中疑惑,不明白盛年想做什么,却看见淡言真人的袍袖微微颤抖,显是心情十分激动。

  盛年起身走到淡怒真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淡怒师伯,您是本门执法长老,当晓得本门有一条规矩专为蒙冤不白的弟子所设。”

  淡怒真人面色平静颔首道:“不错,依照本门戒律第九百九十一条,若有弟子身犯重罪无法辩白者,可受九刃穿身之刑,得以破出门墙五年。若五年内能证其清白,则可回归本门。若五年届满仍不得其证者,收其修为永生不得再入本门!”

  众人闻言无不讶然出声,墨晶神色惨白抬头第一次直视盛年,嘴唇翕动最后却仍化作幽幽一记不可察觉的轻叹。

  淡怒真人面不改色问道:“盛年,莫非你想用这九刃之刑以证清白?”

  盛年慨然道:“正是,请师伯成全!”

  淡怒真人沉吟一下终于说道:“好,我准你施用此刑。”

  墨晶娇躯剧震,刚想说什么,曲南辛伸手握住她道:“晶儿,你累了。这里已没我们的事,为师带你到后面歇息吧。”不由分说拉起墨晶悄然离座而去,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盛年这边,一时也没察觉。

  墨晶回头看到盛年从背后拔出石中剑,脸色平静木然说道:“多谢师伯!”她的心头一阵恍惚,忽然迎上两道锐利的目光却是曲南辛一直注视着自己。无所适从中,身影消失在侧门后。

  耿南天微微一皱眉道:“盛师侄,敝派已不追究此事,你何苦再作此举?”

  盛年哈哈一笑道:“盛某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因此在别人的怀疑不屑中苟活?更不能因为盛某玷污翠霞派的声名,惟有这样才是正道!”说罢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穿透左臂顿时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盛年却哼也不哼一声,徐徐拔出剑倒插向大腿。在座众人俱都是见多识广的天陆名流,可何时又瞧见过如此残酷的自残之刑?人群中有人叫道:“盛贤侄切莫如此,我们相信你就是!”更有坐在前排的两名天童山剑派长老抢身而出欲阻止盛年。

  盛年一剑刺入大腿,身躯晃动几下伸出左手阻拦住那两名长老,而后抱拳向四周一礼道:“诸位前辈,盛年即无法洗刷清白,惟有以本门门规换得五年工夫求证真相。大家万勿劝阻盛某,盛某对诸位的关爱都心领了!”

  他神情从容,声音铿锵,一时满厅的天陆宿老人物竟被眼前这个年轻弟子的气势所迫,想再劝说的人硬生生将话咽回肚里,只暗暗一挑大拇指赞声“好一条汉子!”

  葛南诗座在那儿朝淡怒真人苦笑道:“真人,盛师侄即便的铁打之躯又如何能经得起九刃之刑?你和淡言师兄都是他的尊长,快快拦下他才是!”

  淡怒真人不为所动,摇头道:“本派门规森严,对任何门下弟子俱是一视同仁。莫说是我,即使是淡一师兄在此也不能阻止盛师侄杀身成仁之心!”

  众人闻听此言莫不在心中暗道:“这个老道士果然名不虚传,铁面无情一如至斯!”

  客厅中突然变的鸦雀无声,由鼓噪到死寂仅是刹那的工夫,但人们心头却多了一块宛如铅石的悲壮郁闷感觉,眼睁睁瞧着盛年朝自己的左肩插下第三剑。

  “叮——”仙剑通灵,饮血而鸣,发出一记凄厉的镝声。盛年浑身浴血,如山岳一般伫立当场,握剑的手更象花岗岩那般坚实沉稳!

  耿照面色难堪已不敢再看,他心里清楚现在众人心中已将天平完全倾倒向盛年。尽管没有谁出来置疑质问自己,但人们望着他的目光里已充满疑问与不信任。他偷偷瞧了眼身旁的耿南天,见他依然镇定自若的端坐不动,双目微微阖起,不带半点喜怒。

  盛年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热血汩汩淌出。按理说如他这般的人物若被普通兵刃穿身也无甚大碍。但一则石中剑乃神兵仙剑,更要命的是施展九刃之刑时为表诚心决不可运功相抗。

  他艰难的将剑第四次举起,正要照着右边的大腿刺下,眼前身影一晃,耿南天飘然而至低喝一声:“住手!”探出右手夺向石中剑。

  盛年勉力挥出左掌架住耿南天的右手,“啪”的一声伤口受震后顿时血如泉涌。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耿掌门,弟子执行的是翠霞门规,请您不要阻拦!”

  耿南天出手如风,一气封点住盛年伤口周围的各处穴道,沉声道:“你这么做,岂不是在陷耿某与平沙一派于不义?”

  盛年微微一笑,取出皮囊用嘴拔去塞子猛灌了两口,干冽的酒汁穿肠而过在心头生出一团热火,令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他用石中剑柱地道:“盛某平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亦决不愿以阴谋诡计陷害他人。九刃之刑虽苦,但只要能换得我清白,盛某甘之如饴!”

  耿南天双目骤然射出一道精光,徐徐问道:“你可知这里是平沙岛的紫蕴阁,我身为平沙派掌门更不能眼见你自残肉躯。”

  盛年泰然道:“倘若盛某的血玷污了贵派圣地,请耿掌门原谅则个。盛某尽可再换一个地方完成后面六剑。”

  耿南天凝视盛年片刻,蓦然喟叹道:“罢了,罢了!”头也不回甩袖回座。葛南诗面色沉重坐在一边,暗道:“这下事情可真闹大了,纵然翠霞派不心存芥蒂,同道中人也必会在背后指指摘摘,说我平沙岛的不是。掌门师兄的确也是难做,无论阻止与否总教那盛年抢了先机。”

  盛年插下了第四剑,双腿血肉模糊几不能站稳。但众人见他连耿南天的面子也不卖,晓得任谁上去也是没用。惟有屏息而望,默默间期望这九刀快些完成。

  淡言真人忽然起身,两三步走到盛年跟前道:“盛年,馀下的一半刑罚由为师替你受下。”不等盛年开口,老道士手起剑落,仙剑深深插入右肋,自背后露出古朴无华的半截剑刃。

  盛年叫道:“师傅!”伸出沾满热血的左手抓在淡言真人右臂上,激动道:“您何苦如此?是弟子不肖,连累了您老人家的清誉!”

  淡言真人身躯晃了两晃,微笑道:“痴儿——”猛伸指在盛年胸口一点,一道浑厚的翠微真气立时禁制住他全身经脉,却是施展了定神咒。盛年动弹不得,惟有张口叫道:“师傅!”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反手第二剑刺入左肋,转身问淡怒真人道:“师兄,门规可有说弟子犯错,师长可以身代之?”

  淡怒真人颔首道:“不错,有这一条。”

  淡言真人点点头,再将海阔剑插入右肩。盛年心如刀绞,苦于无法动弹,瞠目大叫道:“师傅,您快住手!”适才他遭人冤枉,更将石中剑插进自己身躯时也不曾如此激动,甚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目睹淡言真人为己分刑,竟不惜以海阔仙剑自伤,心潮澎湃再无法自持。

  老道士反手拔剑再刺入右臂,褚色的道袍迅速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地上更是溅起一摊血珠。

  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的这对师徒,有人不禁扪心自问道:“若是我的弟子需承受这九刃之刑,我能为他分担么?”这一问,多数人却没有答案,因为谁都不曾想过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自古以来,或有弟子代师受刑,儿女为父分忧,但如淡言真人这样为了门下弟子而甘愿受刑的又有几人?原来这个师傅真不是好当的,若多几个盛年这般的人物,那岂不要把一条命全搭进去?

  忽然淡怒真人瘦小的身躯站起,一把按住淡言真人的海阔剑,左袖一卷探手握住盛年的石中剑,更毫不停顿的倒转剑锋刺入小腹。这几下电光石火目不暇接,待人们反应过来他已完成了九刃之刑中最艰险亦是最后的一刀。

  一蓬血泉自淡怒真人的身躯里飙射而出,他哼也不哼一声,挺直腰杆朝淡言真人微笑道:“师弟,这剑我代受了。”

  盛年睚眦欲裂,虎目中热泪滚滚,想说又觉得咽喉被热乎乎的东西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身上的四处伤口依然火辣辣的作痛,但比起心头那种痛楚着实算不了什么。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师门恩重,纵然是粉身碎骨亦无法报答得完!

  厅中更无半点声音,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慑,更被翠霞派师徒三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势所折服。甚至有人私下里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晚辈推介到坐望峰,拜倒在淡言真人的门下。

  淡怒真人抽出石中剑,带出一溜的血雨。他的神情依旧一幅漠然,但看在盛年眼中却是分外温暖。他拍开盛年禁制,将仙剑还归他的鞘中。

  盛年叫道:“师伯!”

  淡怒真人一摇头,伸手封了小腹周围的穴道,徐徐说道:“刺完方才那剑,你已不是翠霞弟子,便不需再叫我师伯了。”说着食指连点,替淡言真人止血疗伤。他受了最重的一剑,竟恍若无事,见者无不动容。

  盛年一震,茫然望着淡怒真人取出灵药分与他跟师傅,近乎机械的将药丸吞下,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道:“你已不是翠霞派的弟子了!”他自幼拜在淡言真人门下,一晃已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虽说倒有八年的时间漂泊在外,可终究也是翠霞派门下的身份。

  突然之间,不过半个早晨的工夫,他却陡然成为一个背负着伤害同道,见色起意骂名的正道劣徒,甚至在其后五年中连翠霞派弟子的身份也被剥夺。一时盛年胸口一痛,一口热血涌到喉咙口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道士撕下一摆袍服为淡怒真人敷上伤药,再简单的裹扎伤口,脸上流露一丝苦笑道:“师兄——”

  淡怒真人一摇头阻止他道:“你我同门一百三十多年,何必在多说那些废话?”

  老道士点点头转望着自己的弟子,罕有的叹口气道:“盛年!”

  盛年一醒刚想开口却猛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再叫眼前这位相貌丑陋的道长为师傅了,他心中一酸,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顿时觉得天下之下,自己却孑然一身,再无所寄托。

  淡言真人一看之下已明弟子心意,微笑道:“你还是我弟子,破门而出也还是!”

  这字字千钧敲打在盛年心坎上,虎目里热泪盈眶深深跪倒默默向淡言真人再叩了一个头,接着又向淡怒真人叩了下去。

  额头撞击在地面上咚然有声,淡怒真人不等他继续伸手扶起,枯瘦的手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

  这时不少宾客都围了上来,有人上前慰问,有人取出自家的灵丹妙药,都被淡怒真人一一谢绝。葛南诗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脸上满是苦笑,直摇头道:“淡怒真人,淡言真人,在下也实在没想到会弄成这个局面。只希望这事不会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青瓷瓶道:“这是敝派的圣药‘云麝丹’,掌门师兄特让我交与两位以略表敝派的歉意。”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气,运功护持住腹部的伤口回答道:“不必,贵派好意贫道心领了,既然此间事了,我等便就此告辞!”

  葛南诗一怔说道:“几位身负重伤着实不宜走动,不如先在敝派的静室内修养疗伤,容伤情缓和后再说?”

  淡怒真人淡淡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葛兄无须担心。”他竟是半点平沙岛的情也不领,更不肯买葛南诗一点面子。

  葛南诗心底暗叹,晓得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他回头看了眼耿南天,见掌门师兄依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不晓得是何意图。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强留,便送真人一程。”

  淡怒真人轻一欠身道:“如此叨扰了。”众人闻言自觉让开一条路,目送葛南诗陪同淡怒真人他们出了客厅下楼而去。

  这么一来,却都是谁也没心思再喝什么早茶了,各自盘算着如何找一个藉口早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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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8:4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自尽

墨晶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随师父离开客厅。盛年自请甘受九刃之刑的事,她是在三日后才听人说起。

    自打回到平沙岛,对外称她是需要静修养息,实际上她是被变相的软禁在松溪苑的一栋小楼中,终日除了一位师姐照顾她起居外,几乎再难见旁人。

    自打她六岁的时候离开父母被曲南辛带到平沙岛,一住就是十年,韶华荏苒,她已从一个不懂人事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被同门师兄妹许为东海第一美女的后起之秀。

    也因此,她成为诸多年轻男弟子暗中倾慕追逐的对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耿照。

    但无论对谁她都是不假言辞,更不为所动,对于墨晶而言,最大亦是唯一的志向,便是超越同门直至参悟天道。

    就这么匆匆又数载,她心无旁骛的修炼本门心法,进境远过同门的几位师姐,十六岁时突破通幽境界,成为平沙岛近百年来,达到这一境界最年轻的弟子。

    曲南辛对墨晶期许甚高,甚至不惜耗损自身真元为墨晶护法度劫,更将本门诸多灵丹仙草取来为她固本培元,一心想造就出盖过东海三英的得意弟子来。

    两个月前,东海五圣之一的邓南医因缺几味灵药炼制金丹,耿南天便遣了数十名弟子分成几组前去采集,另一面也是给他们一些历练的机会。

    或是有意或是无心,耿照与墨晶给安排在了一起,同行的还有耿南天门下的钱笛、宋阳两弟子和曲南辛门下的另一女弟子林吟。

    一行五人在少阴山中转悠了几日,也采得不少药材,更和山魈恶斗了一场。耿照总找着机会想接近墨晶,她却来了个不理不睬,令其颇感无趣。

    好在几人也算相安无事,墨晶只想着早日完成师命回平沙岛交差,再继续修炼她的“东海水云袖”。

    这日午间,他们在千步崖前正遇上采摘珠仙草的盛年,耿照起先也不晓得盛年身分,只把对方当作一般的化外之人。

    他见珠仙草被盛年捷足先登,心下甚是懊恼,起先还盘算着花点银子让对方卖给他们,盛年自然是不会答应。

    随后双方便起了争执,继而动手。盛年不欲恋战,以御剑之术远扬百里脱身而去。

    打斗中钱笛受了些轻伤,耿照等人便在附近寻了处山洞住下。两名女弟子同住洞内,三名男弟子住到洞外的树上。

    孰知耿照竟在她的干粮里投下百度合欢散,半夜里药性发作,惊醒时却见耿照已闯入洞中,而林吟早昏倒在一旁,纠缠之间,却是盛年突然出现,几个照面震伤耿照将她救了下来。

    后来墨晶便陷入了昏迷,等醒来的时候已身在栖凤谷中,而布衣大师业已将她体内的百度合欢散药性尽除。

    其后风雪崖、淡言真人、丁原与苏芷玉纷纷现身,几经周折,风雪崖才终将九光灭魂阵撤走,解了栖凤谷的围。

    墨晶与众人分手后,独自返回平沙岛,见着多日未见的师父,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当下她就将事情经过禀报与曲南辛,不过略去了栖凤谷的那段遭遇,只推说是盛年把自己送到一位大荒隐士处救治。

    曲南辛默默听完后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问道:“晶儿,这件事情除了盛年和耿师侄他们几个以外还有谁晓得?”

    墨晶摇摇头道:“弟子未曾告诉过其他人。”

    曲南辛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略一沉吟点头道:“你做的对,为师相信你所说的话。但你可知道此事已闹的沸沸扬扬,过几天翠霞派的淡怒真人便要带着盛年前来对质,你耿师伯更是请了太清宫的两位长老和天陆数十位宿老人物前来见证。

    “一旦实情为外人所知,那我们平沙派今后还有何颜面在天陆立足?这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墨晶望着满面肃容的师父道:“可是,师父,盛师兄他救了徒儿一命,他……”

    曲南辛叹了口气,打断墨晶的话道:“晶儿,耿师侄触犯门规,妄图侵犯于你的事,今后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起了,师父定然会要他还你一个公道。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几天后的事情应付过去?”

    墨晶道:“师父,盛师兄为人光明磊落,他不会藉此机会故意来损害平沙岛声誉的,或许他只想洗清冤屈罢了。”

    曲南辛盯着墨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傻孩子,你虽天赋过人,可终究不识人间险恶。近年来我平沙岛在你耿师伯的经营下欣欣向荣,声威直追云林禅寺与翠霞剑派,大有撼动前二者正道牛耳之势。

    “就算盛年没想借题发挥,那淡一真人和他的几个师兄弟却未必肯如此轻易的放过我们,要是把这事情抖出去,我们平沙岛的清名,还有数百年来辛苦建立的基业势必受损,短时间内怕再也无力与翠霞派抗衡,这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他们何乐而不为?”

    墨晶一怔,在她看来原本十分简单的问题,师父却看得如此复杂,甚至牵涉到了门派之争。

    她犹疑道:“师父,我们和翠霞派素来同列天陆正道七大剑派之中,同气连枝,渊源深厚。淡一真人据说亦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吧?”

    曲南辛挥了挥手道:“同气连枝不过是表面罢了,试问各大派谁不想执天陆牛耳、光大门户、领袖群伦?莫说淡一真人,即便是云林禅寺的高僧心底怕也有这念头,只是不说而已。你还是太天真了些,不懂得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伎俩。”

    虽然听师父这么说,但墨晶想到这些日子与盛年、淡言真人、丁原等人相处感受,直觉他们该当不会如师父所说的那般阴险卑鄙。可从小对她而言,曲南辛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她更把师父当成神仙一般来看待。

    因此尽管心中迟疑,她还是想着:“也许是师父从没见过盛师兄和淡言真人他们,所以才会这么想吧。”

    曲南辛凝视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徒弟,墨晶虽沉默不语,但显然对她的话已不再是深信不疑,心中转了数个念头,忽然语气郑重的问道:“晶儿,你拜在为师门下已有十年,这些年为师待你如何?”

    墨晶听师父问得奇怪,但还是低头轻声答道:“师父虽然对弟子十分严厉,可晶儿明白那是师父一片苦心要造就弟子。在晶儿的心目里,师父待晶儿就如同娘亲一般。”

    曲南辛紧绷的脸露出一缕笑容,点头道:“难得你这么懂事,为师没白心疼你一场。晶儿,倘若是师父有事要求你,那么你也会答应,对不对?”

    墨晶一震,赶紧跪倒在曲南辛面前,低头道:“师父,您这么说折煞晶儿了,无论师父要晶儿做什么,晶儿岂有不遵命之理。”

    曲南辛的笑容更加温和,伸手将墨晶扶起道:“好孩子,为师果然没看错你。师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为了我们平沙派的未来,不管那日的真相如何,你都要咬住是盛年企图对你不轨,万万不可说出你耿师兄来。”

    墨晶“啊”了声,抬头望向曲南辛,迎面撞上一双锐利如锋的眼神。

    她万没想到师父居然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芳心中乱成一团,迟疑的说道:“可是师父,这么一来,晶儿岂不是恩将仇报,要陷盛师兄于不义了么?”

    曲南辛面如寒霜,低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也晓得这么做委屈了盛年,可我千年平沙,实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要是那日侵犯你的是钱宋两个师侄也就罢了,耿照可是你掌门师伯的唯一香火,更是我平沙岛未来百年的期望所在,若此事传扬出去,不仅耿照声名扫地,你掌门师伯的面子也不好看。

    “万一让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在背地里扇风点火,说什么堂堂正派名门的掌门之子做此令人不齿行径,我平沙岛上下数千同门的脸面又往哪里搁?更不用再奢谈什么争雄天陆,领袖正道群伦了。”

    她伸手轻抚墨晶如云的秀发,目中露出慈爱光采,喟叹道:“晶儿,为师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这几十年来,修为却一直徘徊在忘情境界无法再上一层,这些日子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天命将尽……

    “中兴松溪苑一系的重任,迟早也要落到你的头上。

    为师平生最大憾事,便是未能为师门光大尽到心力,这遗憾也惟有你来为我弥补了,这番苦心,希望你能懂得。”

    墨晶心乱如麻,对师父要将衣钵传承于她的承诺更没半点欣喜,只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般陷害盛年的事情。她下意识的连连摇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曲南辛见爱徒迟疑不语,面色渐渐沉下道:“怎么,晶儿,为师这样苦口婆心的恳求你,你却还不肯答应么?”

    墨晶仿佛是坠入汪洋中的一块浮木,觉得自己随波载沉载浮想抓着什么,偏又什么也构不到。

    十余年来,师父在她心目中,恍若正义与公道的化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谕旨纶音,如今,要她颠倒黑白去冤枉盛年,却犹如一柄大椎,无情的砸碎了师父在她心中树立多年的神像。

    她鼓起勇气挣扎道:“师父,晶儿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害盛师兄?您一直教导弟子秉持正义,匡扶天道,难道这都是在欺骗弟子的么?”

    曲南辛浑没料到,一贯最听话乖巧的爱徒会反将自己,她一怒拍打茶几,厉声喝道:“放肆,你才出去几天的工夫,就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么?我十几年来算是白花一番苦心养育教导你了!”

    墨晶一震,急忙又跪倒,颤声道:“弟子不敢,弟子只觉得这么做不妥。”

    曲南辛冷冷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妥不妥?成大事而不拘小节,为了平沙岛的昌盛光大,即便要为师以身噬虎也甘之如饴!今日只要你一句话,却可换来本门平安,这点道理还要为师反复指点你么?”

    墨晶平日冷傲寡言,性格却极为执拗,闻言仍垂首争辩道:“弟子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陷害盛师兄。”

    曲南辛厉声道:“你开口闭口都是姓盛的,难道说他与你的那几天相处,能抵得过为师的与你十几年?”

    墨晶心弦一颤,想起曲南辛这些年为了造就自己,不惜耗损真元,费尽心机,若没有她,自己只怕还是东海边一个普通渔民人家的女孩儿,但盛年仗义救助,保住了自己清白女儿身,又岂能忘恩负义加害于人?

    无比矛盾里,墨晶惟有哀求道:“师父,求求您,用别的什么法子吧?”

    曲南辛苦笑道:“别的法子?!晶儿,你以为为师愿走此险招?莫非你想逼死为师,想我成为本门的千古罪人不成?”

    墨晶拼命摇头道:“弟子不敢,弟子绝无此念。”

    曲南辛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你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可师门有难,你焉能见死不救,还是说要为师跪下来求你?”

    墨晶闻言,惊得一身冷汗,痛苦沉吟良久,徐徐抬头,无比艰难的道:“师父,弟子听您的话,按您的吩咐去做就是。”

    曲南辛展露一丝笑容,松口气道:“晶儿,委屈你了。你今日为师门所做种种,为师一定不会亏待你。”

    墨晶呆呆的摇了摇头,脑海中师父的笑脸和话语似乎已经远去,只苦涩思量着:“对不住你了,盛师兄。平沙清誉,师命难违,晶儿今生惟有辜负你的恩情,只等来世再报答对你{bbs.yunxiaoge.com-云霄阁}的亏欠!”

    她在心中默默为盛年愧疚黯然时,盛年正一门心思,千方百计的要从天雷山庄救出阿牛等人,如何能料到事情已出了这般惊人变化?直到紫蕴阁之会,双方对质难分,墨晶突然指他是不轨施暴之人,他才晓得自己被人着实冤枉了一回。

    其后盛年为证明清白,不惜自请九刃之刑,墨晶已被曲南辛带出客厅,却没见着,否则,她又如何能真正漠然视之而不为所动。

    以后数日,墨晶就只能按曲南辛的吩咐,在一栋小楼中修养,身边只有两名师父的心腹弟子轮流看管,不让外人接近。

    墨晶向照料自己的一位师姐问起那日后来情形,那位师姐满是不屑的一撇嘴道:“那个淫贼活该有报,竟往自己身上捅了四刀,要不是翠霞派的两位真人替他受了五刀,只怕性命都要丢在平沙岛上。”

    墨晶顿感心如刀绞,面色一下苍白的可怕。不晓得再过五年,盛年若还找不到证明自己清白的凭证,届时他又该如何?那师姐也没留意,仍絮絮叨叨数落天下男子没一个好东西云云。

    墨晶原想着事情到此已经结束,自己今生已然无颜再见盛年,可不过三天,耿南天竟然亲自前来为耿照提亲。

    平沙岛女弟子能得掌门如此眷顾,更可成为未来的掌门夫人,原本应该要欣喜若狂,千恩万谢应承下来才是,但墨晶却全无兴趣。她不好直接回绝耿南天的提亲,便淡淡推说心系天道无意婚侣。

    耿南天颇是意外,却也没有勉强,当下失望而回,又换作了曲南辛前来说媒,奈何墨晶此刻心如枯槁,任谁劝说也不回应。

    此时心中最急的,反成了曲南辛。

    如今盛年的事情非但没有了结,反而是越闹越大,不光是盛年要千方百计洗刷清白,翠霞派的长老人物乃至淡一真人,势必也不肯善罢甘休。别人死无对证也就算了,惟独墨晶心绪不稳,俨然是个祸患。

    倘若她应允了与耿照的婚事,自是皆大欢喜,偏偏墨晶这些日子独坐小楼,不言不语神态恍惚,谁也不晓得她会突然做出什么祸事来。

    她左思右想下,也只有逼婚这一条路可走。

    这件事情要是给传出去,曲南辛自然颜面尽失,幸而只要事得和谐,便无须再担心走漏了风声,不仅可以消除隐患,日后松溪苑的地位在平沙派中自当别论,着实是美事一桩。

    况且如今是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墨晶嫁入耿家。她自负对墨晶有莫大的栽培之恩,譬如重生父母,平日里墨晶对她亦是言听计从,绝无半点违拗。这回事情虽说棘手了一些,但也未必不成。

    可笑曲南辛栽培墨晶十载,到头来却仍不了解爱徒的秉性脾气。

    连日的纠缠威逼下,墨晶不仅没有屈服,反是彻底对师父心灰意冷,又念及对不住盛年,竟偷偷起了自尽的念头。

    如是某夜,墨晶趁着看管她的师姐熟睡不备,悄悄服下剧毒,自平沙岛西面的观日岩纵身跃下,盼着滔滔海水能涤荡去心头污秽,从此了却短暂一生。

    然而她命不该绝,偏偏教水晶宫的巡海夜叉救起,更撞上了丁原、苏芷玉,在苏真的妙手回春下,不消半个晚上便魂归魄回,重返人世。

    她悠悠睁开双眼,空洞苍茫的目光扫过眼前朦朦胧胧的数个身影,虚弱的声音问道:“我是死了么?这是在哪里?”

    苏真嘿然道:“小丫头尽是胡说,你若死了,我们这些人也是阴曹地府的鬼魂不成?”

    墨晶渐渐看清周围的人影,认出丁原与苏芷玉,晓得自己原来没有死成,莫名的心头一恸。

    就听苏芷玉柔声说道:“墨姐姐,这儿是东海水晶宫,你在海上漂流,是宫中的巡海夜叉将你救回,现下已没事了。”

    墨晶苍白憔悴的玉容只有苦涩道:“我不要人救,我还是死了的好。”

    任峥不以为然的摇头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事情看不开,偏想寻死觅活的?”

    墨晶阖起星眸,一滴泪珠渗出眼角,只轻轻低泣也不回答。

    丁原心悬盛年与老道士,着急问道:“墨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变成这样?我盛师兄呢?”

    墨晶漠然摇头道:“盛师兄,我对不起他!”

    丁原一惊,追问道:“你不是已经回平沙岛,向师门解释误会了么?”

    墨晶只是摇头低泣,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芷玉见状,冲丁原摆摆手,坐到床边拉着墨晶的手道:“墨姐姐,你先别伤心了,是不是中间起了什么变故,让你万般为难?你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来想想法子,说不定可以帮你分担一二。”

    苏芷玉说罢,见墨晶依然闭目不语,于是试探的问道:“墨姐姐,你回平沙后见到你的师父了吗?盛师兄去过平沙岛了吗?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墨晶禁不住珠泪长流,颤声说道:“我对不起盛师兄,为了保住平沙岛的声誉,我只有指他是当日行凶之人……盛师兄为了表明清白,竟然在自己身上用九刃之刑,受神兵穿身之苦,还惹得淡言、淡怒两位真人一起为他分担。”

    丁原一把抓住床栏道:“你说什么?你居然诬陷盛师兄?莫非你的良心叫猪油蒙了!”

    墨晶缓缓张开失神的双眼,望着天顶喃喃自语道:“不错,我实在是这世上最没心肺的女人,你杀了我为盛师兄报仇吧!”

    丁原冷笑道:“你既然为了保全耿照那个畜生牺牲了盛师兄,该当成为平沙岛的救星才对,又怎么会身中剧毒飘零海上?”

    墨晶摇头道:“不用再问了,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冤孽,怪不得别人,你杀了我吧。”

    丁原冷哼一声,在这世上对他来说,亲近的人实在寥寥,老道士和盛年正是其中有限几个。

    苏芷玉看丁原眼中杀机闪动,柔声劝道:“丁哥哥,芷玉想来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墨姐姐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你看她现在一定是后悔不已。你若是伤了她不但于事无补,盛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赞成。”

    苏真颔首道:“玉儿说的不错。我观这女娃儿面相,表面虽是冷漠孤傲,实质却该是重情尚义之人,断不该做出恩将仇报的勾当。不必多问,定是受平沙岛那帮沽名钓誉的老不死所迫才致如此!”

    水轻盈也劝道:“丁小哥,你若想为盛年报仇洗脱冤情,也该找正主才是,这位墨姑娘,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丁原深吸一口气,看看躺在床上闭目求死的墨晶,暗想:“我若是杀了她,说不定正合了平沙岛那帮畜生的心意。水婶婶说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还该算在平沙岛的头上。”

    一念至此,他冷冷望着墨晶道:“你要死要活与我无关,但有一件事,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应该设法洗清你对盛师兄的冤屈再死,他既然在栖凤谷,你自己找他去就是。”说着转身朝屋外走去。

    苏芷玉背后唤道:“丁哥哥,你要干什么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你说呢?平沙岛如此卑鄙无耻,我师父师伯师兄的九刃大刑岂是白挨的,我不闹它个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人家?”

    苏芷玉急忙走到丁原身边道:“丁哥哥,你冷静一点再作决定也不迟!平沙岛号称天陆七大剑派之一,乃藏龙卧虎之地,这且不说,如今盛师兄已受莫辩冤屈,你再孤身闯入大闹一番,只能增加他们攻击翠霞派的借口。芷玉以为最明智的做法,莫过将此事公告天下,让他们的丑行暴露无遗。”

    苏真抚掌道:“不错,玉儿说到老夫的心里去了,嘿嘿,我倒要看看届时耿南天他们这帮伪君子又该是怎样一副脸色?”

    忽然听到墨晶微弱的声音道:“不,我不会做对不起师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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