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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龍

《仙剑神曲》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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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2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冰衣

那人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梳着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再加上一双圆圆的透着一骨子机灵劲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她穿着一身杏黄长裙,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健康光晕,只是对于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嫌黑了点。腰际斜插着一把不足两尺的短剑,金黄色的穗子迎风飘舞。

这少女见丁原昏倒,情急下赶忙伸手揽住,小脸被丁原压过未的胸膛挤得差点透不过气未。


她咬着牙,好费力的将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开丁原牙关,将手中的丹丸塞了进去,大喘一口气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时人事不知,当然也没办法就自己的体重向这个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边的血迹,突然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偏羞脑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云林禅寺的和尚为何要追杀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败了一正、一执两位神僧,和尚们的老大没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这么多,先将丁大哥带走救醒再说。”


她年纪虽小,脑瓜子倒也灵活,晓得夜色之中动用御剑术太过扎眼,以她的这点修为只怕没跑多远,就会被人截下。


于是丹田真气流转,抱起丁原,以御风之术低空飞行,借着后山的树林草丛,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觅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这才祭起仙剑,往西疾飞。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张,又喷出口深红色的鲜血,其中几滴不偏不倚洒溅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顿时“丝丝”冒起青烟,被灼出三四个黄豆大小的洞眼,隐隐露出里面的亵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赠送的仙道法器庇护,不然模样可就要更加狼狈了。


饶是如此,她也是一阵慌乱,下意识里就要缩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点就把丁原从云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望着丁原火红如炭的面庞,嘀咕道:“好险好险!也不晓得爷爷有没有回家,看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不如先找个地方替他试着疗伤,反正爷爷的那点医术,我也早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远望,遥遥瞧见前方十几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镇,灯火通明,甚是热闹。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这镇上找家客栈住下,那么大的地方,想买草药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剑,徐徐降落在镇外,抱着丁原就往镇里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顾忌旁人异样惊诧的目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镇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灯过后,许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于轰动小镇,引得众人围观。


少女抬头看见街角一家药店大门紧闭,已经歇业。


她迳直走了过去,双手没空只能抬脚@铛@铛踢门,叫道:“快开门,我要买药!”


在门外嚷了半天,才看见一个伙计披着衣服出末开门,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带恼怒的目光,突然望见少女胸口几点破洞,立时清醒了许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撑破。


少女脸一红,连忙侧身用丁原的身躯挡住那贼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么看,我要买药!”


伙计打量着少女与她怀中的丁原,心想这两人古里古怪,只怕来路不正,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于是他打了个哈欠,扶着门道:“姑娘,你没瞧见么,铺子已经关门打烊了。要想买药,明天赶早吧!”


少女横肘撞在门上,闯了进去,嚷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们开药铺的连这点善心都没有,还做什么生意?”


伙计被少女推得脚步趔趄,赶紧跟着她身后追了上来,伸手阻拦道:“哎,姑娘,你就这样往人家铺子里闯?赶紧出去,不然我可就要报官了!”


少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报官啊!等衙役来了,本姑娘早把你店铺里值钱的药材卷个干净走人了!”


伙计一下傻了眼,对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动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是自认倒楣吧。当下耷拉着脑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说,要买些什么?”


少女目光扫过柜台后的药柜,嘴里飞快的报出了二十多样药名,全都是怯火生阴的良药。


这伙计的记性倒也不错,一遍就全记了下末。


他站在柜台口,满脸狐疑的瞧着少女,道:“小姑娘,这些东西可要不少银子,你身上有带那么多钱么?”


少女挥手扔出两片金叶子,轻飘飘的落在柜台上,道:“伙计,够不够?”


伙计伸手捏起金叶子,掂了掂又咬了咬,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还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适的衣服末,剩下的钱全部归你。”


伙计一听可高兴坏了,心想这人都睡觉了还能有财神爷找上门来,赶明儿自己得上庙里烧香多磕几个头去。


他乐呵呵的想着,手脚俐落的收拾好药包,又将金叶子揣进怀里,道:“姑娘,您等着,小的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来。”


没多久,他一溜烟小跑屁颠屁颠的回来了,手里已多了一件不晓得从哪里翻出来的崭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过瞥了眼,不禁大皱眉头,那样式土里土气,不定是伙计从老板娘那里骗来的宝贝。


她草草套上衣服,举起袖子看看那宽大的袖口,嘟着小嘴却又没办法。


伙计一脸殷勤,问道:“姑娘,您还想要点什么?”


少女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一手扶着丁原,摇头道:“暂时不用了。伙计,你们这儿有干净点的客栈么?”


伙计道:“姑娘,算您问着了。小的堂叔就在镇西头开了一家‘鸿运居’,可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您只要报上小的名字,连房价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镇西头,离这儿远不远?”


伙计赶紧道:“不远,只要沿着门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让小的陪您去。”


少女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找得着。”


说着扶起丁原,走出了铺子。


伙计扒拉着门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别忘记了跟老板说,是‘百顺药铺’的二驴子介绍您来的!”


少女不耐烦道:“我记住了,你回去睡觉吧。”


伙计“哦”了声,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头张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说,沿着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远,才笑嘻嘻的关上了铺门。


少女沿街足足走了将近两盏茶的工夫,才远远望见前面一个铺子,招牌有点斜斜的挂在门的上面,这鸿运居总算是到了。


她心底早把那自称二驴子的家伙臭骂了百遍。有好几次她忍不住就想施展御风而行的身法,可想起爷爷再三的告诫,只好苦苦忍住。


好不容易敲开客栈大门走进厅堂,少女气得直想回头找那伙计算帐。


所谓的全镇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不过是几间旧瓦房,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横竖看在还算干净的分上,少女满肚子火气的住了下来。折腾了老半天,她也实在没力气另外再找了。


她一面在客房里打水洗脸,一面咬牙切齿的发誓,明天天一亮,说什么也要找那个二驴子算算帐,好让他明白,医仙农百草的掌上明珠,农冰衣农大小姐,可不是好骗、好欺负的!


她气鼓鼓的喝了口凉茶,回头望着躺在床上的丁原,寻思道:“仙灵朱果的火毒到底怎么解,爷爷从来也没教过我,八成连他自己也不会。没办法,救人要紧,本姑娘只有试上一试了!”


她打开铺满一桌的药材,嘴里念念有词的咕哝着,一会儿这里抓两把,一会儿那边捏一撮,然后跑到门口叫道:“伙计,伙计!”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叫了老半天“来了,来了!”才磨磨蹭蹭走到门口,问道:“客官,您是想要点什么?”


农冰衣道:“给我弄一个大浴盆来,里面放满冰水,本姑娘马上要用。”


伙计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大的浴盆本店里倒是有的,可这时节上哪儿找冰水去?”


农冰衣眼睛眨了眨,问道:“井水总有吧,用井水也行,快去!”顺手塞给伙计一锭银子,又问道:“厨房在哪儿?”


伙计忙不迭把银子收起,笑道:“姑娘,小的带您去。”


农冰衣拿起盛满药材的茶碗,又看了看昏迷的丁原,才关上门随伙计熬药去。


大半个时辰后,农冰衣提羞药罐,指挥着两个伙计将浴盆摆在客房当中,又将浴盆灌满井水将药液混在水中,然后催道:“快走,快走,本姑娘要给病人疗伤了。”


一个伙计探头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丁原,期期艾艾道:“姑娘,要不要小的给您请个郎中来,万一闹出人命,小店可担待不起。”


农冰衣把伙计一路推出门,道:“本姑娘就是天下第一,嗯,第二医仙,那些郎中的三脚猫手艺怎能与我相比?你们别担心,出不了事的。”


两个伙计无可奈何的出了门,只能祈祷床上的丁原自求多福,别死在店里。


农冰衣关上门,走到床前褪下丁原的外衣,低声自言自语道:“爷爷说,男女有别,小姑娘家要矜持自律。不过为了救丁大哥的性命,冰儿只好事急从权了。”


她抱起丁原,轻轻把他全身浸泡到浴盆的井水里。


如今这季节,虽然春暖花开,可夜晚的井水依然冰冷刺骨。丁原昏迷中被周身彻骨的冷水一激,不由自主的呻吟一声,居然慢悠悠的张开了眼睛。


农冰衣大喜,得意洋洋道:“本姑娘的方法果然奏效,爷爷也未必能有我如此聪明!”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丁原双目一睁,嘴里连吐出数口鲜血。


他体内原本就是火毒肆虐,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如何还能再经受冰凉的井水刺激?水火交攻之下,脉象大乱,真气游离涣散,气血直朝喉咙狂涌。


丁原浑身湿答答的泡在水里,模模糊糊就看见个穿黄衣梳小辫的小姑娘在眼前晃动,挣扎着喘息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小姑娘,你在干什么?”


农冰衣道:“放心,我们已经到客栈里了,你不用再担心有人追你啦!我当然是在替你驱毒,救你的性命了。


“咦,你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看来我得用金针刺穴,让血行减缓,压制火毒的效力。”


她说着从袖底掏出一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两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丁原又惊又怒,道:“小姑娘,赶紧住手,不然丁某就下客气了!”


农冰衣像哄小孩子一样道:“丁大哥,你别害怕,我的金针刺穴手法跟爷爷比,是丝毫不差,不会出错的。你要是怕疼,拿块毛巾给你咬。”说着手起针落,第一根金针扎入了丁原胸前的大穴。


丁原吃疼闷哼一声,想要挥手推开农冰衣却是欲振乏力。


农冰衣金针刺穴的手法当真熟练之极,一阵眼花撩乱的动作过后,金针从小匣子里跳到了原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上发光。


农冰衣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问道:“丁大哥,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吧?”


丁原几次差点疼昏过去,冷汗热汗涔涔而下,如同浆水淌进浴盆里。


他强忍痛楚,哼道:“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消遣丁某?”


农冰衣一拍浴盆,叫道:“对哦,我忙活了半天,却忘记告诉丁大哥自己是谁了。”


她一面从袖口里又掏出颗黑色的药丸,一面道:“我叫农冰衣,医仙农百草是我的爷爷。丁大哥叫我冰儿就行了。”


丁原讶然道:“你是农百草的孙女?”


农冰衣点头道:“是啊,我听爷爷和盛大哥说起过你,他们都钦佩得不得了,还说连红袍老妖都忌讳丁大哥三分。


“当时我就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瞧一瞧丁大哥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遇着了!”


她把药丸凑到了原嘴边,道:“丁大哥,你快服下它吧。”


丁原端详农冰衣小手里的药丸,问道:“这是什么?”


农冰衣回答道:“这是‘冰心玉壶丹’,里面有好多种从北地冰原采来的珍稀草药,奇寒无比,一般人舔上一口也可能冻得半死不活,但给丁大哥用上,正可以毒攻毒,收到奇效。”


丁原将信将疑,问道:“冰儿姑娘,你能肯定不会适得其反?”


农冰衣心里也没多大的底,小脸上却胸有成竹,自信满满道:“丁大哥放心,这是我从爷爷那儿偷师未的独门绝技,一定错不了。”


丁原心想自己身中火毒,余日无多,怎么也是一死,索性就让这小姑娘冒险一试,说不定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点点头,张嘴吃力的将药丸吞了下去。


那药丸方一进入丁原嗓子眼,立刻化为一团浆液顺流而下。


一道奇寒无比的冰流,迅速从丁原小腹上方扩散开来,沿着周身经脉流转传播。冷暖两道力量在丁原体内,刹那间翻天覆地的激撞纠缠在一起。


农冰衣目不转睛盯着丁原的脸庞,紧张的问道:“丁大哥,感觉好一点了么?”


丁原脸上忽青忽红,额头汗如雨下,涩声道:“冰、冰儿姑娘,这药——不会错吧?”


农冰衣心虚道:“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丁原点点头,勉强一笑道:“那就成了——”头一偏,昏了过去。


农冰衣吓了一大跳,顾不得了原身上还插着金针,双手拼命摇晃丁原肩膀,叫道:“丁大哥,你快醒醒,千万别吓唬冰儿啊!”


可喊了一会儿,也不见丁原动静,小姑娘心里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小嘴一扁,哭道:“爷爷,爷爷,您老人家在哪儿?冰儿明明是按照您教我的法子以毒攻毒啊,可这回怎么就不灵验了呢?”


她珍珠似的泪水滴答滴答落在浴盆里,溅起串串涟满,或许连老天爷也被她哭烦,忽然听见丁原轻轻哼了声,复又醒转。


农冰衣欣喜若狂,一把扯住丁原叫道:“丁大哥,你没事了吧?”


丁原见她泪水还挂在小脸上,一副又高兴又害怕的样子,微笑道:“冰儿姑娘,你哭了?”


农冰衣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道:“我才不会哭呢,那是小孩子干的事。”


丁原道:“说来也怪,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过冰儿姑娘,你能不能把金针拔出来,扶我上床休息一会儿?”


农冰衣“哦”了声,将金针摘除,扶着丁原出了浴盆,在床边坐下。


丁原小心冀冀的尝试着运转丹田真气,蒸干了全身湿淋淋的衣裳,盘腿坐在床板上道:“冰儿姑娘,我要调匀内息,麻烦你替我护法。”


其实以他的修为,除非闭入死关,否则寻常人等稍一近身便能觉察,这么说只是想让这小姑娘安分一点罢了。


农冰衣见丁原如此信任自己,心中大是得意,在桌边的木椅里落座,道:“丁大哥,你尽管静修,有冰儿在此,什么样的坏人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丁原向她微微一笑,合上双目抱元守一,静坐调息。


农冰衣煞有其事的正襟危坐,可没过多久便感觉无聊了。


她先是一只手支起下巴,又用金针拨弄桌上的油灯,而后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小姑娘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虽然心里在不断提醒自己说:“不行,我千万不能睡过去,丁大哥还要我为他护法呢。”


然而脑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半柱香不到的工夫,终究趴在桌上酣然睡去。


鸡鸣五鼓,农冰衣醒了过来,看到窗户纸上已映照了一层鱼肚白。


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睡到了床上,身上还盖了条毯子。


农冰衣眼睛滴溜溜一转,猛然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哎哟”一声跳将起身,埋怨道:“该死,我怎么睡过去了?”


忽听丁原的声音在旁边说道:“没关系,冰儿。我旱已经收功了。”


农冰衣一转头,见丁原悠然坐在椅子里,正含笑望着自己。


农冰衣小脸一红,道:“丁大哥,是你将我抱上床的?”


丁原道:“我收功醒转,见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


“昨晚可累坏你了吧?”


农冰衣一摇头,两条黝黑的大辫子跟着一晃一晃,甚是可爱,说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要能治好丁大哥的伤就成。


“对了,丁大哥,你现在的感觉还好吧?火毒有没有再犯?”


丁原回答道:“好像火毒已经暂时被压制下去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农冰衣喜滋滋道:“这就好,我就说我是天下第二医仙。”


她下了床,说道:“丁大哥,我再看看你的脉象。”


她玉指搭在丁原的右腕上,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低声自言自语也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丁原问道:“冰儿,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农冰衣愁眉苦脸道:“丁大哥,你体内的火毒没有减弱消除,还更加厉害了。而且、而且,在内腑之中还多了一道寒气。要是再发作起来,恐怕——”


丁原早以内视之功体察过了体内情形,当知农冰衣所言不虚,微笑道:“没关系,灵空庵的九真师太说过,我最多也只有三五日的性命。活过一天,就算一天吧。”


农冰衣皱皱小巧玲珑的鼻头,问道:“丁大哥,你真的不怕死么?”


丁原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谁敢说自己不怕死?可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惟死而已,惧又何用?”


农冰衣点点头,道:“丁大哥,你说得对。只是,你怎么会中了仙灵朱果的火毒?”


丁原不愿对她细说,只轻描淡写道:“我是为了救一位朋友的性命,与她换血,将火毒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农冰衣“啊”一声道:“丁大哥,你可真了不起,难怪连我爷爷也要夸赞你少年英雄。”


丁原笑道:“这也没什么,只不过那位朋友对我而言,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百倍,只要能救她,受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


农冰衣望着丁原,问道:“丁大哥,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姐姐吧?”


丁原道看看小姑娘鬼古灵精笑微微的样子,突然感觉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坦诚心事,脸上有点发烧,含糊道:“你怎么知道?”


农冰衣娇俏一笑,道:“我猜的!”心里却默默思忖道:“那位姐姐真好福气,竟能让丁大哥心甘情愿的舍命相救。将来若有一人,也能教冰儿毫不犹豫的为他而死,那该多好!”


丁原见农冰衣突然不说话了,哪里又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在转着什么心思,想想道:“冰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我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必须尽快完成,现在该要离开了。”


农冰衣一听丁原要走,立刻摇头道:“不行,丁大哥,你受了这么重的毒伤,随时可能发作。


“我刚才已经想好,立刻带你去找我爷爷,他老人家是天陆第一医术高手,一定可以想法子救你的。”


丁原也摇头道:“可能等不及找到农老爷子,我身上的火毒就已发作了。冰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必须马上就走。”


农冰衣道:“丁大哥,我爷爷就住在离此不远的琴匣山里。咱们吃点东西立即上路,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你的事情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何不让我爷爷瞧瞧你身上的毒伤,说不准他会有办法!”


丁原心中一动,估算了一下时间,颔首道:“好吧,那就有劳冰儿姑娘了。”


他虽听九真师太说过,仙灵火毒即便是农百草也束手无策。但终究此老号称天陆医仙,医术总有超人之处,万一能救治自己,也未尝可知。


而眼下丁原最需要的,就是——活着,哪怕几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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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28: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路遇

天蒙蒙亮,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早起的人,许多店铺撤下门板,又开始一天或者忙碌或者悠闲的营业。

几个五、六岁娃娃兴奋的追逐着一辆牛车,欢快清脆的嬉笑声回荡在镇子里。


丁原跟在农冰衣身后,顺着大街一路往东走,问道:“冰儿,你在找什么?”


农冰衣道:“一家药铺,我要找里面的伙计算帐!”


丁原奇道:“他怎么得罪你,竟至于要一清早的让农大小姐杀上门去?”


农冰衣把昨晚二驴子指点客栈的事说了,道:“丁大哥,你说这人可不可恶!我说什么也要赏他一顿板子,再踹上两脚。”


要在数年前,农冰衣的提议必然大受丁原欢迎,但如今丁原已过了动不动便意气用事、惹是生非的年纪。


何况他心系那么多的要事,更没心情陪着农冰衣胡闹,于是说道:“那伙计只是想从你身上抽取一点好处罢了,也不必那么认真。”


农冰衣却哼道:“不行,本姑娘绝不能这么轻饶了他。”说完这话,她挺直的小鼻子微微一耸,左右张望道:“好香啊,是哪家在做羊肉泡膜?”


她一蹦一跳,追着香味来到一家铺子前,望着锅里沸腾的浓汤,眼睛发亮,脚步再也不肯挪开了。


丁原皱眉道:“冰儿,咱们赶紧走吧,丁大哥的时间不多了。”


农冰衣央求道:“丁大哥,让我吃一碗泡膜好不好?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它了!我保证,吃完咱们就上路,绝不耽搁,好不好嘛?”


丁原微笑道:“那你也不去找二驴子算帐了?”


农冰衣奔进铺子里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叫道:“不去了,不去了,他哪里比得上羊肉泡膜好吃?”


丁原在她对面落座,随意打量了眼铺子里的情形。


这家店面并不十分宽敞,屋子里紧巴巴的摆着五、六张桌子,生意倒是不错。这么一大清早,已经坐了十多个主顾,人人头顶冒汗,享用着美食。


开这店铺的,看上去像是一对中年夫妇。老板下厨,妻子送菜收帐招呼客人,虽显得忙碌,却也其乐融融。


丁原不由暗自艳羡道:“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可不修什么绝世神功,不要什么名动天陆。就像这对夫妻,和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度过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那老板娘可不晓得有人正在羡慕自己,走近问道:“两位客倌,吃点什么?”


农冰衣道:“两碗羊肉泡膜!”


丁原摇头道:“我不用,老板娘,麻烦倒杯清茶给我就成。”


农冰衣嚷嚷道:“两碗,两碗,就来两碗,我来吃!”


老板娘应了声,笑着冲丁原挤挤眼睛,转身忙活去了。


丁原注视着她的背影,以传音入秘的功夫道:“冰儿,你看出来没有?这对夫妻身怀不凡的修为,那老板娘端着满满的汤碗在店内穿梭来回,轻盈自如,汤却从来没有洒出来过。”


农冰衣一怔,低声道:“丁大哥,你是说,他们都会仙法修为?”


她的话才出口,一双目光有意无意的从自己与丁原的脸上扫过,却是那店老板。


农冰衣一吐灵巧的小舌头,道:“被他听见啦!”


丁原轻笑道:“谁让你不用传音入秘,人家哪有听不见你话的道理?”


两人说话间,老板娘端上了两碗香喷喷热腾腾、装得满满的羊肉泡膜,又给丁原上了杯清茶。


农冰衣看着桌子上的两个大海碗,食指大动,迫不及待道:“丁大哥,我先吃啦!”一通的狼吞虎咽,简直像三天没有吃过饭一样,全无淑女风范。


丁原嘴角含笑,握着茶杯欣赏农冰衣的食相。虽然小姑娘的模样不怎么雅观,却自有另一种毫不做作的可爱。


忽然,他若有所觉,轻轻咦了声,目光射向大街的西头。


一名灰袍老者,神态悠然,双目半睁半闭,正朝这里走来。在他前方,是八名妙龄少女手挽竹篮,鲜花铺路,一队女伶琴萧幽幽紧随其后。十个神清气足的黑衣汉子簇拥在老者身后,满脸的趾高气扬。


这排场,一个不知情还真当是哪位朝中官宦出游,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那老者仿佛也察觉到了丁原的存在,眼缝里透出一抹精光,直射向铺子。明明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丁原却感觉到,对方庞大怪异的气势已迎面迫来。


他恍作不觉,暗自聚起“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双目里也同样爆出一缕神光。


两股无形的气浪在半空中迎头相撞,丁原身前的桌子蓦然无风自动,“吱呀”一摇,震得桌面上的碗筷也轻轻颤动。


老者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眸子里的精光迅速消退,丁原身前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啪!”的一声,一只海碗碎落于地。


只见那老板娘空着双手,呆呆望向老者,神色里充满惊恐与绝望,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喃喃道:“来了,终于来了!”


店老板的神情也是大变。


他快步走到妻子跟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扬声道:“诸位客倌,小店今天有贵客临门,要歇业半天。今早就算我万老二请客,大伙儿不用给钱了,赶紧走吧。”


农冰衣不解的从面前的海碗里抬起头道:“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呢?”


丁原已猜到大半,轻轻道:“是有极厉害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农冰衣望向门外,诧异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好大的阵仗啊!嘻嘻,就像戏文里的扮相一样。”


丁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那灰袍老者的修为只怕不在我之下,这对夫妇可能难逃此劫了。”他的话都以传音入秘说出,故此也不虞旁人听见。


那店老板见农冰衣与丁原兀自留在原位没动,赶紧过来拱手道:“两位客倌,赶紧走吧,这里马上就要杀人了!”


此言一出,一些原本想留下来看热闹的食客顿时一阵惊呼,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去。


胆子稍大一点的,远远躲在街对面的屋檐底下,仍想看个明白。


更有几个老主顾问道:“万老二,他们是不是冲着你们来的?要不要我去报官?”


万老二惨笑一下,心想既然他找上门来,别说报官,就是求神也没用了,摇摇头道:“不必啦,大伙儿快离开铺子,我要关门了。”


店里的人转眼走得差不多了,万老二夫妇并肩携手站在门口,四道目光惊惧交集的望向缓步行来的灰袍老者。


两人的双腿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打颤,呼吸声越发的沉重急促。


不想听见背后有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声音问道:“万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头是来杀你们俩的么?不用害怕,我来帮你们!”


万老二一回头,看见农冰衣瞪着一双毫不知畏惧的大眼睛瞧着自己,一副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样子。他一跺脚道:“小姑娘,怎么还不走,你不想活了么?”


农冰衣满不在乎道:“我的羊肉泡膜才吃了一半,为什么要走?万老板,你别怕,有我丁大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丁原淡然一笑,喝了口清茶,心中暗道:“这小姑娘倒会差遣人,也不管这对夫妇是什么路数,就想拉着我替人家出头。


“不过,从万老二急着送走客人,以免伤及无辜来看,他们夫妻心肠颇善。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那灰袍老者,我不妨坐在旁边看个究竟。”


万老二望了丁原一眼,见他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全然不为所动,心头一惊,寻思道:“我刚才差点看走了眼,这青年分明是深藏不露,已到返璞归真之境。


“但他终究年纪太轻,又如何是他的对手?何况,我与他们无亲无故,萍水相逢,这青年岂会因我而得罪旁人?”


他叹了口气道:“随你们便吧。”转回头去,注视着街道。


八名洒花少女行到铺子门口,分列两旁。


那对女伶也在门外停住。


灰袍老者抬步走到万老二夫妇近前,却是一言不发,细细眯起的双眼,像两根锐利的针芒,紧紧盯在万老二的脸上。


万老二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低下头不敢接触灰袍老者的眼神,轻声道:“师父!”


农冰衣一愣,才明白灰袍老者居然是万老二的师父,可看上去却好像生死仇家一般。


她大惑不解,刚想开口,丁原轻轻碰碰她道:“别出声,听听再说。”


灰袍老者久久之后低哼一声,冷冷道:“万如海,亏你有脸还认我这个师父。”


万老二颤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没有一刻敢忘记师父的恩德。”


灰袍老者嘿嘿冷笑道:“那你为何因为一个女人,就叛离师门,背弃老夫?难道为师对你数十年的栽培之情,还及不上她的三言两语么?”


万老二急忙道:“师父,弟子当日偕着悦妹出走忘情宫,也是迫于无奈。她虽然出身正道,可我们两人也是真心相爱,求师父成全!”


丁原恍然大悟,心道:“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敢情是忘情宫的楚老魔。哼,当年他门下的耿无行卑鄙无耻,险些要了玉儿的性命,其徒如此,其师可知。瞧他们师徒的对话,活脱又是一出棒打鸳鸯。”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越秀山上,姬别天等人逼迫雪儿下嫁屈箭南的往事,倒颇与眼前的万老二夫妇有同病相怜之处。


丁原心中不免生出爱屋及乌之情,却想看看事情究竟如何发展。


楚望天走入店铺,八名少女已在一张凳子上铺下一条雪白的丝帕,楚望天大剌剌坐下,八名少女递上雪白的毛巾,又不知又从哪里捧出一个通体透明、晶莹如水、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来。


只见那茶杯,观之如透轻云望明月,隔淡雾看青山,一望而知绝非凡品。


楚望天用毛巾轻轻沾沾脸、擦擦手,悠然自得的呷口香茶。


那十名黑衣汉子守在了门外,虎视眈眈盯着万老二夫妇。


楚望天把玩着青瓷杯,漠然道:“成全你们是不可能的,不然忘情宫还有何威仪可言?但你若想活命,倒也不难。老夫念在多年师徒情分上,可以为你网开一面。”


万老二又惊又喜,问道:“那师父是否也原谅了悦妹?”


楚望天嘿嘿冷笑一声道:“作梦!万如海,老夫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只要你亲手杀了这个女人,老夫便不计前嫌,将你重新收归门下。不然,你们夫妇便同去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万老二大吃一惊,扑通跪地叫道:“师父,求您放过悦妹吧!当年逃离忘情宫,全是弟子的主意,与她毫无关系。”


楚望天道:“怎么无关?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老夫门下修炼,说不定异日能成为天陆魔道顶尖的人。可就为了她,你居然愚蠢到舍弃一切,害得老夫对你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那妇人跪倒在万老二的对面,凄然道:“二哥,你杀了我吧!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小妹心中已十分满足了。”


万老二猛地摇头道:“不,不,悦妹,这怎么成?”


他膝盖点地爬到楚望天跟前,仰头哀求道:“师父,您若真的生气弟子不成材,那弟子甘愿受死。只求您饶过悦妹一命!”


楚望天一脚踹开万老二,低喝道:“来人,点香!”


猛的听到旁边有人一拍桌子,叫道:“楚老魔,你也太不像话了,哪有做师父的活生生要拆散门下弟子姻缘,还要杀人的道理?本姑娘看不顺眼,定要抱这不平!”


楚望天看也不看她半眼,冷然道:“小姑娘,这儿没你的事。”


要不是顾忌到农冰衣身旁的丁原,他连这话也不会说,立时出手结果这多嘴多舌、没点礼貌的女娃儿。


农冰衣还想再拍桌子,那妇人急忙劝道:“小妹妹,多谢你的好意,别再争了!愚夫妇叛离忘情宫,对不住楚宫主,任何惩戒也是该当的。”


农冰衣小嘴一噘,对妇人的逆来顺受甚为不满,耳中却听丁原传音入秘道:“冰儿,再等一等,一切有丁大哥在,绝不会让楚老魔嚣张。”


听到这句话,农冰衣就像吃了颗定心丸,狠狠瞪了眼楚望天便重新坐下。


在她心目中,丁原是仅次于爷爷的天陆绝顶高手,任楚望天如何了得,也挡不住丁大哥仙剑一挥。


檀香在微风中很快已燃去半截。


楚望天轻轻往青瓷杯中吹了吹,道:“万如海,你想好了么?是一个人死,还是要两个一起死?”


万如海望向妻子,满眼都是诀别的深情,悄悄用传音入秘叮嘱道:“悦妹,待会儿我会扑向师父,只望能阻他片刻,你赶紧夺路逃走,永远也不要回头!”


妇人珠泪盈眶,连连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肯答应。


万如海急道:“没时间了,只要你能活着,保住腹中的孩子,我死也可瞑目!”


眼看一柱香就要烧到尽头,妇人心下一横,最后深深望了眼万如海,凄然微笑道:“二哥,咱们来世再做夫妻吧!”举掌拍向头顶。


万如海心神俱裂,声嘶力竭的吼道:“悦妹,不要——”飞身扑了过去,可怎么也晚了半拍。


不料斜刺里掠出一道乌光,正击中妇人的手腕,那劲道拿捏极准,不轻不重将她的手掌带到一边,却连一点肌肤也没伤着。


“啪”的一响,乌光坠地,竟是一根筷子。


店铺内外的目光齐齐向农冰衣那桌望去,小姑娘手里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根,满脸诧异的叫道:“喂,不是我!”


万如海一把抱住劫后余生的妻子,双手箍得紧紧再也不肯放开,埋怨道:“悦妹,你何苦如此?难道今后我一个人还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吗?”


妇人摇头不语,“哇”的一声,伏在丈夫宽厚的肩头上痛哭出声。


楚望天看向丁原,沉声道:“阁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丁原淡淡道:“看见这么一对有情有义的夫妻死在自己面前,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望天微微点头,道:“你可知老夫是谁?”


丁原毫不在意的一笑,回答道:“忘情宫,楚老魔。”


楚望天又点点头道:“既然晓得是老夫,你还敢出手坏我的事?”


丁原道:“刚才冰儿姑娘说过了,看不顺眼,这事我们管定了。”


楚望天寒声道:“阁下与他们两人沾亲带故,还是另有关系?”


丁原答道:“非亲非故,素不相识,毫无关系。”


楚望天哈哈笑道:“好,好得很!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农冰衣扮了个鬼脸,讥讽道:“楚老魔,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呢!连丁大哥都不认识,还敢跑出忘情宫到处的耀武扬威?”


楚望天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那十名黑衣汉子齐声爆喝道:“小姑娘,你有眼无珠,懂得什么?我家宫主修为天下第一,古往今来从无抗手,区区一个丁原给他老人家提鞋也都不配!”


又有声音道:“宫主,您老人家乃万金至尊,何必理会这等跳梁小丑!待弟子出手替您解决了这两个狂妄无知的小辈,也好教世人见识见识忘情宫的神功绝学!”


农冰衣伸出食指,刮着红扑扑的脸蛋,叫道:“呸,呸,呸!大吹法螺,不知羞耻!”


这十男一女未等丁原、楚望天开打,倒先开骂战起来,你来我往,舌灿莲花,好不热闹。


农冰衣孤军奋战,竟然不落下风,一个人说得比十个大男人还多还快,越讲越带劲,最后索性叉着小腰爬到了桌子上。


楚望天眉头一皱,低喝道:“统统给老夫住口!”


这声音就如同炸雷一般在众人耳际响起,震得农冰衣心摇神驰,差点从桌子上栽下来。幸好丁原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她,才没出洋相。


农冰衣大为不满,跳下桌子双手叉腰,冲着楚望天道:“楚老魔,你吼什么吼!要比谁的嗓门大么,本姑娘也不输于你——”


她最后一个“你”字叫得声嘶力竭,差点没背过气去,可论威势,实在比楚望天的一喝差远了。


丁原微微一笑,拍拍农冰衣的后背,输入一道真气,道:“冰儿,别胡闹了。”


农冰衣大口喘着气道:“谁胡闹了,我就见不惯这些人的嚣张模样!”


楚望天手捻颌下修剪得整洁平滑的白髯,怡然自得的端起青瓷杯,品了口香茗,缓缓道:“原来是丁原,老夫失敬了!”


丁原一抱拳道:“楚宫主,丁某不知万兄夫妇究竟身犯哪条大罪,竟要劳动阁下千里追杀,不死不罢休?”


楚望天嘿嘿道:“丁原,方才你不是已将前因后果听得清清楚楚了么?”


丁原不动声色,回答道:“正因为丁某听了二人所说,才更加不明白,楚宫主为何非欲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


楚望天放下青瓷杯,眯成缝的双眼望着丁原道:“看来,丁小哥是明知故问。”


农冰衣回敬道:“明知故问又怎么样,反正有我们在,就不许你乱杀人!”


她扶起那妇人,道:“万大哥,万大嫂,你们不要害怕,看丁大哥怎么收拾这不近人情的老糊涂虫!”


楚望天恍如未闻,低头看着青瓷杯中漂浮树立的茶叶喃喃道:“世道变了,老夫这多年未曾出山,竟连个黄毛丫头、幼齿小儿也敢骑到忘情宫头上,一捋虎须了。”


万如海追随楚望天数十年,对师父的脾气了解得一清二楚,知他对丁原二人杀机已动,急忙横身挡在农冰衣身前道:“师父,不关这两位少年的事,有什么责罚弟子甘愿一力承担!”


原来他隐居此地年深日久,一心一意只与妻子相守,过那平淡快乐的生活,对天陆正魔两道间渐渐疏远,全然不晓得丁原的名头已经不在魔道十大顶尖高手之下,否则也不会让楚望天踌躇半天也未出手。


丁原虽然和农冰衣一样看不惯楚望天的做派,可毕竟身负要事,也无意于和这成名百年的老魔头纠缠不清,于是道:“楚宫主,还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万兄夫妇,丁某感激不尽!”


楚望天本可借着丁原的求情顺坡下驴,面子上勉强也能过去,更何况就算现在放过万如海夫妇,料他们总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奈何身后一班黑衣汉子自认天下仙法宫主第一,除去宫主便是老子第二,浑不把丁原的话当回事,纷纷喝斥道:“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说饶便饶,却教宫主他老人家的颜面何存?”


楚望天一凛,心道:“这话说得也不错,老夫隐居多年,为的便是在此次蓬莱仙会上独占鳌头,名倾天下。倘若一出宫,就因着这小子一句话而放过叛宫之徒,那些不知内情的人,多半会以为我年老力衰,不复昔日之威,竟至怕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娃娃!”


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形。


万如海拉着妻子的手,恳求的叫道:“师父!”


楚望天哼了声,右手一扬一收,先前丁原用来解救妇人的筷子飞落入他掌心。


他缓缓走到丁原桌前,面对面坐下,手里捏着细长的筷子,徐徐道:“丁原,可愿陪老夫玩上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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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2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筷战

丁原转头向农冰衣道:“冰儿,借你的筷子给丁大哥一用。”

右手两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农冰衣放在桌上的另一只筷子“啪”的弹起,不偏不倚落到丁原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


那些在门口自诩老子天下为尊的黑衣汉子,被丁原露的这一手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纷纷故作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宫主面前显摆!”


农冰衣不服不忿道:“好啊,既然说丁大哥的这一手是雕虫小技,你们谁也来照着样子做一遍,让本姑娘瞧瞧。”


楚望天不理她与手下的舌战,指尖的筷子笔直竖立,道:“丁原,请了!”


丁原手腕一抬,筷子遥遥指向楚望天右手虎口,凝滞不动,沉声道:“请!”


农冰衣这才明白,丁原与楚望天是要以筷代剑,较量修为高低,不由暗自高兴有好戏可看啦。


楚望天手捏竹筷,丹田内修炼了三甲子的浑厚真气汩汩注入,心神凝定,双目如刀紧紧注视着丁原的右手。


尽管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到他的一个零头,但此人大闹云林禅寺,破幽明诛杀鬼若寒,盛名传遍天陆,不由他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他小指几乎不可察觉的朝上稍稍翘起,虚指向丁原右腕脉门,引而不发,试探着对方的反应。


丁原却是无名指朝里一蜷,犹如一条盘踞苍莽的蛟龙,封住楚望天小指的所有变化,其中奥妙,却仅止局内两人心头明了。


楚望天低声赞道:“好!”


竹筷顶端“嗡”的一颤,晃动出层层飞影,久久不绝。


丁原右手微微一侧,依旧以静制动,蓄势不出,似乎存心要和楚望天先比试一场彼此的耐心。


片刻之间,两人的右手总共十根指头眼花撩乱的不断变幻,或进或退,或收或立,尽是投石问路的虚招,谁也不肯抢先强攻,短兵相接。


从表面看来,这不过是两人以一对竹筷过招较量,纵然落败,最多也只是筷断手伤,颜面难堪而已。


但农冰衣等人又哪里晓得,丁原与楚望天此际在彼此强大实力的刺激之下,已然双双进入空明忘我之境,两根筷子何异于仙剑神器,金石能熔,生铁可断。


两人的心神、目光、气势、功力乃至火候智慧,早在丁原捏起那根竹筷时,已经全方位的激撞跌宕。


气机纠缠对峙之下,端的可称牵一发而动全身,凶险之处甚至远胜寻常两人持刀血拼。


农冰衣起初还饶有兴致,难得那么老实的待在一旁,准备欣赏心目中神通广大的丁大哥是如何大展神功,教训这个不近人情的楚老魔的,可看两人手指竹筷动来变去,却迟迟没有真格的交锋。


她倒比丁原先着急起来,催促道:“楚老魔,你到底打不打?光会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又不是让丁大哥陪你玩小孩过家家!”


楚望天充耳不闻,他全身真气鼓荡,外表却瞧不出丝毫端倪,一如平常那般仙风道骨,飘逸从容。


惟有那双半睁半开的眼睛里,两簇深邃幽然的蓝光却越来越浓,越来越亮,仿佛真能射出光来刺穿丁原的右手。


万如海可说是在场众人里,除去丁原、楚望天之外修为最高的一个,他拉着妻子的手静静退在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桌面,瞧着丁、楚二人出招、拆招,虚晃、实探,无一不是信手拈来,妙到巅毫,竟情不自禁的如醉如痴,忘却了自己尚身处险境,生死未判,只用心揣摩两人的招式奥妙。


饶是他的眼光,也只能看个半懂不懂,心底越发的钦佩起丁原来。


忽而想到,要是师父手中的竹筷换作惯用的“睥睨”神剑,而对面坐着的是自己,那么他又能挡上几招?


弹指之间,万如海冒出一身冷汗,握着妻子的大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原来他满打满算,殚精竭虑,再忽略与师父的功力差异,仅以招式变化而论,只怕最多也仅止在十招以内而已。


农冰衣见楚望天不睬自己,当然不会傻傻的以为是楚望天涵养功夫到家,已到骂不还口的境界,或者忌惮她是农百草的孙女,对她忍让三分。


这小姑娘立刻醒悟到,这老魔头全副的心思都已用在与丁大哥的对决之上,断断不能分神来理会自己。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又叫道:“楚老魔,你号称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又是天陆前辈高人,和丁大哥过招,说什么也该先让后辈一招半式才对,否则传扬出去,可大失您老人家的身分呀!”


她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全为楚望天着想似的,令门口的黑衣汉子也不知该如何辩驳。总不能说,宫主他老人家不是前辈高人吧?可一旦承认下来,似乎不让招又说不过去。十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农冰衣压根不指望楚望天果真能发扬前辈风范,礼让丁原。


何况,两人已打得眼花撩乱,难解难分,谁肯甘心停下来再从头打过?如此胡闹,恐怕丁原也不肯答应。


只是,如果能扰乱楚望天的心神,令其生出破绽,丁原就有更多机会把楚老魔打得落花流水。


一时间,她就像只欢快的百灵鸟,妙语如珠,说个不休。


一会儿将楚望天捧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当世泰斗;一会儿又骂他是灭绝人性,只喜听小人吹嘘拍马的老混蛋。令楚望天时而喜,时而怒,好不头疼。


但他依旧是木无表情,眼睛更是无时无刻不盯在丁原指尖的竹筷上,心中暗自定下计议,待解决丁原后,第一要紧的事便是拔了这丫头片子的舌头。


丁原见状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小姑娘颇有几分自己少年时的古灵精怪,甚或犹有过之。


他不齿藉机占得便宜,劝阻道:“冰儿,不要纷扰楚宫主心神,只管相信你丁大哥就好了。”


他刚一开口,楚望天手中的竹筷挟着一缕尖锐啸音出手,筷头幻出七道光影飞点丁原脉门、五指与虎口,竟是要趁对方说话分心之际,突袭猛攻。


丁原好像早有预料,一字字入耳清晰和缓,继续劝阻农冰衣,一面双指一转,竹筷虚画出一个圆圈,将楚望天的攻势尽数囊获其内,迫其正面交锋。


楚望天手腕一振,七道光影合成一束,石破天惊刺入圆心,锋芒直指丁原虎口。


丁原蜷缩的中指飞速昂首一弹,发出道无形罡风,“叮”的击中竹筷,令楚望天手指一麻,偏离了方向。


他不等对方变招,转守为攻,竹筷斜刺挑出,一气呵成,点向楚望天拇指。


楚望天竹筷用老,已不及回防。他捏筷的双指内收,小指朝外一勾,缠向丁原的竹筷。丁原筷身后撤,与楚望天横扫回来的竹筷“啪”的一交,各自弹回。


直到这个时候,丁原才说完最后一个“了”字。


假如不是亲眼目睹,任谁也不能相信,这当中他已与楚望天针锋相对、寸土不让的激斗了数招。


农冰衣叫道:“好啊,楚老魔,你趁人不备,出手偷袭,算什么前辈高人?十足是个低人、矮人、矬人!”


久久不得还嘴的那些黑衣人总算逮到了机会,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赶紧道:“高手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宫主他老人家不过是想考教一下那小子的戒备之心,哪能算是偷袭?”


楚望天无功而返,心里已生出一丝焦躁,听手下又在胡说八道,忍不住低喝道:“闭嘴!”手中竹筷大开大阖,居高临下劈向丁原手背。


丁原竹筷往上一顶,将翠霞剑派的“中流砥柱”化入其中,以逸待劳,巍然不动。


楚望天的筷身就仿佛主动要一头撞上对方的锋芒,好在他变招极快,半途之中竹筷横移,化刚猛无俦的劈杀之式为阴柔多变的飞挑,疾刺丁原虎口。


两人互有攻守,激战越酣,于方寸之地里竹筷飞舞翻腾,极尽各种不可思议的招式变化,丝毫不逊色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对决。


一双普通的竹筷,在两人手中你来我往,越斗越快,到最后变成两团蒙蒙光影,乌芒冲霄,“嗤嗤”鸣响不绝于耳,已全看不清楚招式动作,更无从判断究竟谁占着便宜,谁屈居了下风。


转眼拼过二十个照面,丁原体内的真气被全面激发,欢腾流转,鼓啸盈荡,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但他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生恐时间一久牵动毒伤,立意要尽速拿下此局。


眼见楚望天的竹筷刚柔并济,泼水不进,他心中也不由生出敬佩之意,暗道:“这老魔的修为名不虚传,十大高手之誉的确实至名归。在招法变幻上,恐怕连鬼先生也要略逊一筹。


“幸亏我这一年来没有丝毫懈怠,苦修不辍,否则今日未必能挡得住他狂风暴雨般的攻杀。”


话是这么说,却同时激起了丁原好胜之心。


他心知如此中规中矩的缠斗下去,再有百十招也分不出胜负,若想速战速决,惟有兵行险招,出其不意。


他一个虚晃,迫退楚望天的三式连发,旋即食指弹出,将竹筷射向半空。


楚望天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被竹筷吸引过去。


丁原哈哈一笑,五根指头点按弹屈,将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诀挥洒得淋漓尽致,更能因地制宜,另出新式,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压向楚望天,将其整只右手全部笼罩在重重指影之下。


楚望天也当真了得,面对突变临危不乱,竹筷“唰”的横扫,“啪啪”两声击退丁原食指与中指的连环夹击。


可那边丁原的拇指凌空虚按,宛如崩山裂石的浩荡罡风陡然轰到,却是一式“一”字诀。


楚望天小指、无名指双双弹射出一缕劲风,“啵”的撞击在那股浩然罡风上,右臂一麻,手背被余劲刮得生疼。


他白眉一挑,心中诧异道:“这小子好深厚的功力,老夫这三甲子的修为竟也不能占到上风!”


丁原也同样吃了一惊,他这手已运上八成的功力,希望能震散楚望天的守势,令小指暗藏的杀招能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入中宫,一举奏凯。没想到自己还是把楚望天想的太简单了,对方虽然吃了点小亏,却只用两根手指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势,事到如今只能改弦易辙,小指风驰电掣般刺出,转点楚望天右腕脉门。


楚望天一招不慎,空有竹筷在手却施展不得,无法发挥优势。好在他见机极快,一直隐忍未发的中指飞速抬头,顶上前去。


丁原心如镜台,早将对手的后招变化洞察若明,小指在空中骤然停滞,令楚望天中指打到了空处。


这一下节奏的变化让楚望天措手不及,醒悟到大势不妙时,一根指头已经完全暴露在丁原的火力底下。


丁原一声清啸,小指破云射日,正点在楚望天中指的第二道指节上。


楚望天闷哼一声,手上传来一股锥心刺痛。他深吸一口气,迫出丁原攻入体内的指力,竹筷孤注一掷,劈向丁原手背经脉。


丁原见好就收,先一步撤手疾退。


楚望天焉肯善罢甘休,竹筷转劈为刺,嗡嗡清鸣,朝着丁原掌心戳来。


丁原双指一扬,稳稳接住落下的竹筷,倒转筷头,以厚重的尾部迎头痛击。


“啪”的一响,两根竹筷首尾相联,不差毫厘的顶成一线。


丁原从竹筷顶端狂涌而出的真气,如同迎面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上,被楚望天的“忘情真罡”硬生生挡住。


可两人谁也不愿先撤手退让,各自催动功力,僵持不下。


楚望天已领教了丁原招式变化的厉害,更是想仰仗着三甲子的精深修为力压丁原,扳回颜面。故此,出手更加的不遗余力,惊涛骇浪般的真气源源不绝迫向丁原,立意要这小子筷断人伤。


农冰衣看着两根竹筷在空中纹丝不动的凝滞住,心里一沉道:“哎哟,不好!楚老魔欺负丁大哥年轻,想用功力硬吃!”


她家学渊源,自然明白比之招式拼斗,眼前情形又凶险上万分。两人俱都全力出手硬撼,只凭各自的真实修为,再无丝毫的取巧余地。一旦哪方先告不支,或疏忽大意,被对方的真气攻入体内,后果是不堪设想。


农冰衣急得一跺脚,不懂丁原为何舍长就短要与楚老魔比拼功力,万一激发了体内火毒,可如何是好?


但她急切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屏息凝神望着空中僵持的竹筷,心下暗暗祈祷老天保佑,教丁大哥能旗开得胜。


万如海夫妇一惊,此战意义对他们而言非同寻常,胜则生,败则死。


在内心里,万如海自然期盼丁原能赢,可两人一较上功力,就什么也不好说了。


他耳畔听见妻子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心里也和自己一样的紧张之极,轻声安慰道:“悦妹,不用担心,看这位小哥神态从容,身形沉稳,一定不会轻易落败的。”


妇人稍稍宽心,却才察觉丈夫的手心里,尽是涔涔冷汗。


楚望天久攻不下,头顶开始冒起淡淡的一蓬蓝色水气,一波一波的忘情真罡越攻越猛,双目里宛如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继而连雪白光洁的须发也逐渐转成了靛蓝,手里黑黝黝的竹筷更是闪烁流动起一抹蓝光。


万如海悄悄吸了口冷气,惊道:“不好,师父的”忘情八法“已然修炼到了最高境界,这位丁小哥终究年轻,可能要吃大亏!”


果然,丁原手中的竹筷渐渐朝上弓起,一点一点的被楚望天磅礴澎湃的忘情真罡挤压,渐露不支之相。


这一点莫说万如海,随便谁也能瞧出来。


那些黑衣汉子见楚望天占据了上风,立时欢声雷动,鼓噪喝采。


农冰衣紧张的透不过气来,也没心思再去和那些汉子斗嘴。她目光瞟向门外,只盼有哪路神仙就此经过,能助丁大哥退敌。


谁知,从镇子东首,还当真来了一队和尚。领先的两个老僧手持禅杖神色肃穆,后面八名中年僧侣身着黄色僧袍,一个个虎步龙行,气势不凡,不知比门口的黑衣汉子高明出了多少。


她先是一怔道:“咦,这不是云林禅寺的和尚么,打头的好像是无观和无痛两位大师,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忽然醒悟到其中原因,她立刻面色大变,寻思道:“哎哟,糟糕,莫非他们就是丁大哥说的追兵?眼下丁大哥跟楚老魔正打到紧要的时候,想躲都来不及,这可怎么办?”


丁原恍如未觉,他早臻入空明之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悄然运起化功神诀,消融楚望天破入自己体内的忘情真罡,缓缓将对方引入了陷阱。


有道是欲取先与,丁原有意示弱,呈露败象,令楚望天生出骄纵轻敌之心,消耗其忘情真罡。暗地里丁原却在一步步凝聚“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引而不发,以待对方再而衰,三而竭。


楚望天却只当丁原不堪支撑,却让农冰衣等人白白担心了一场。


却说无观、无痛两人率着八名门下弟子走到店铺门口,却被黑衣汉子伸手拦住道:“站住,你们这些秃驴没见我家宫主正在里面大展神威,教训鼠辈么?”


无痛大师脸上古井无波,低喝道:“施主请让步!”双手合十大步闯了进去,那些汉子的手臂撞在无痛大师的袍袖上,莫名其妙的一个踉跄,东倒西歪的闪到了一旁,眼睁睁瞧着这群和尚走入铺子里。


无痛大师看清铺内情形,禁不住低低“咦”了声,与无观大师齐齐停住身形,站在一旁观望。


他们自恃身分,自不愿在这个时候出手捉拿丁原,静待桌旁的两人分出胜负。


就见丁原手中的竹筷越弯越高,直弓起一寸多,无观大师暗道:“这年轻人居然能在楚望天的面前强撑这么久,也算殊为不易了。没想到楚老魔居然也在这里,稍后我们擒拿丁原,莫要横生枝节才好。”


他尚未想定,丁原蓦然一声长笑,竹筷如蛟龙怒张,“啪”的绷弹伸直,积蓄多时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好似决堤洪涛汹涌席卷,一举反攻进楚望天手中的竹筷。


楚望天手腕一震,对面一股浩浩汤汤的洪流已冲破了自己的防线,势如破竹,一泻千里的涌到,借着竹筷反弹振直之力,更是不可一世。他马上明白自己又中了丁原以逸待劳的诡计,却为时已晚。


“嗤嗤”声不断,两股当世无伦的真气全力相抗,店铺内突地罡风四起,吹得桌椅摇晃,杯盏颤动。


农冰衣等人不由自主退到了墙角,苦苦运力抵御。


“喀喇”一声,两人身前的木桌第一个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力量,四分五裂地塌了下去。


丁原与楚望天巍然不动,双手好像生根一般悬在空中,彼此清楚这已是一见分晓的最后关口。


忽然楚望天低哼一声,竹筷一抖率先脱离,直刺丁原心口。


丁原左掌劈落,右手中的竹筷凌空掠向对方咽喉。


楚望天左拳轰出,击偏丁原的竹筷,可自己右手的攻招也同样被对方化解。


两人坐在椅子里兔起鹘落又斗了数招,手中竹筷几乎同时“啵”的迸裂,化成一蓬齑粉随风飘散。


丁原趁势起身道:“承让了,楚宫主。”


楚望天胸口的郁闷越加明显,一口鲜血被自己压在咽喉久久盘桓。


他自知是输了丁原半筹,虽然对方全凭取巧,可要是再打下去,恐怕伤势只会加重。眼看蓬莱仙会将至,在这个时候受上内伤,着实不值。


更何况,丁原已经收手,自己倘若不依不饶,众目睽睽之下也有失身分,因此他心念飞转,哈哈一笑跟着起身道:“果然是后生可畏。丁原,你我后会有期!”


他瞥了眼云林禅寺的僧众,心里纳闷,不晓得这些人到底是何来意。但彼此正魔殊途,那些和尚就算不助丁原,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要在平日,这些人就这么闯进来看自己与别人较量修为,自己说不定会出手教训这些秃驴一番,可现在却要尽速寻个僻静地方疗伤。


万如海夫妇惊喜交集,虽然楚望天没有明说宽恕了他们,但这种情势之下,恐怕暂时也不会再难为他们了,夫妇二人又有了脱身的机会。在二人心中,对丁原这位救命恩人感激之至,更是对他年纪轻轻却卓越不凡的修为钦佩不已。


楚望天轻抖袍袖,向云林禅寺众僧问道:“诸位大师,莫非是为老夫而来?”


无观大师摇头道:“贫僧此来非关楚宫主之事,实为寻访丁小施主。”


楚望天一怔,捻髯道:“既然这样,老夫便不打扰了。”


他已看出,云林众僧瞧着丁原的眼神里,人人暗藏愤慨,只怕说“寻访”二字不过是表面客气。等自己一离开,两厢爆发血斗也不一定。


无观大师躬身合十道:“楚宫主请了。”


楚望天大袖一拂,洒然而去。只是来时鼓乐喧天,走时却偃旗息鼓,手下一众鸦雀无声,那些人倒也乖巧,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嘴多舌,自触霉头。


万如海再次跪倒,深深叩首道:“师父,弟子祝您老人家一路顺风!”


楚望天昂首从他身边走过,迳自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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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围捕

无痛大师猛一拄手中禅杖,喝道:“丁原,你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哗啦”一声,丁原与楚望天刚才坐过的两张椅子齐齐碎裂倾倒,只留下八根寸许长的腿柱扎入青石地面,兀自耸立。


农冰衣叫道:“无痛大师,你们为什么要抓丁大哥?”


无痛大师一愣,不知道这女娃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瞧着农冰衣有些面熟,又实在记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他疑惑道:“阿弥陀佛,请问这位女施主贵姓芳名,如何晓得贫僧的法号?”


农冰衣道:“无痛大师,您不认识冰儿了?三年前我还曾随爷爷到贵寺拜访过呢!”


无痛大师顿时想起,恍然道:“原来是农医仙的孙女冰儿姑娘,恕贫僧眼拙,刚才居然没有认出来。”


想三年前农冰衣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所谓女大十八变,更何况是自女童变成了一个少女,也难怪无痛大师等人没能立即认出。


无观大师疑道:“冰儿姑娘,你怎么会和丁原在一起?”


原来他们早得着线报,言道丁原与一个少女昨夜入宿此镇,可万万没曾想这少女居然是农百草的孙女,而且看样子与丁原颇为熟稔,这可有点棘手。


无观大师当然不会怕了农冰衣,但其祖父农百草乃天陆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况且有医仙之美誉,与各派交情均是深厚。


试想哪家耆宿未曾受过伤病,甚至云林禅寺的数位高僧也曾得农百草妙手回春。假如因这事开罪了医仙,众人从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农冰衣答道:“我昨日在云林后山采药,碰巧遇着丁大哥受伤,便救了他到这镇上。本想今天一早就领着丁大哥去找我爷爷,谁知就在这铺子里碰见了楚老魔。


“对了,大师,您还没告诉冰儿,为什么要抓丁大哥呢!”


无痛大师沉声道:“冰儿姑娘,你还有所不知。昨日正是这个小贼,在敝寺后山不思洞中,暗下毒手,杀害了一愚师叔。


“无涯方丈已颁下法旨,邀集天陆各派同道布下天罗地网,围捕丁原,好为一愚师叔讨回公道!”


农冰衣大吃一惊,她虽然已经知道,云林禅寺在找丁原的麻烦,可着实没有料到丁原这个祸事竟然闯得这么大。


七十余年来,天陆正道统一出动,上天入地,围捕追杀一人,确属绝无仅有。再往上追溯,据农冰衣所知,也仅有苏真一个先例而已。


但她旋即摇头道:“不,丁大哥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无痛大师,冰儿觉得,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无痛大师道:“冰儿姑娘,你不要被丁原的假仁假义所骗。他杀害一愚师叔之事,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决计错不了。”


农冰衣望向丁原,似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丁原似是安抚的冲她一笑,面对云林众僧淡淡道:“你们既然认定是丁某所为,我说什么也不管用。不过,要想抓住丁某,怕也没那么容易。”


无痛大师怒道:“丁原,你还执迷不悟?此刻天陆正道数百高手正从四方云集,你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是插翅难飞。”


他这话虽有夸张,但七大剑派联手围捕,却是事实。


须知一愚大师尽管隐退多年,但他毕竟位列云林四大神僧中,而丁原偏巧又是翠霞派的弃徒,无疑将天陆正道两大支柱全部卷了进去。


丁原不以为然道:“那也不见得,当年贵寺又可曾奈何苏大叔?”


无观大师道:“此一时,彼一时。丁原,你还是随贫僧返还云林,听候发落吧。”


丁原傲然一笑,道:“丁某问心无愧,为何要跟你们走?”


此言一出,等若除了动武再无他途可循,铺子里立时剑拔弩张,气氛凝重。八名云林禅寺的二代弟子各据一方,只等无痛、无观一声令下即刻动手拿人。


农冰衣忽然大叫道:“丁大哥,告诉冰儿,一愚大师不是你杀害的!”


以丁原脾气,素来不喜欢解释啰嗦,但面对农冰衣充满期冀与纯真的眼眸,他竟是不忍拒绝,低低一叹道:“丁大哥没有骗你,杀害一愚大师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我也正在找他。”


农冰衣眼睛一亮,道:“丁大哥,我相信你。你是少年英雄,一定不是坏人,冰儿陪你一起上云林,向无涯大师解释清楚。


“再不行,我就求爷爷出面,你绝不会有事的。”


丁原哑然失笑道:“冰儿,你太天真了。倘若你丁大哥所说的话,这些和尚肯相信,又何至于要上天入地,七派齐出追杀我?


“真要上了云林,恐怕连丁某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他这话倒不是随口说说,想那一恸大师如何能轻易放过自己?得此机会能除去他这枚眼中钉,这老和尚何乐而不为?何况他们手上捏了所谓的人证、物证。


无观大师摇头道:“丁原,你对敝寺成见太深,才会有这种想法。假如当真非你所为,敝寺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冤屈无辜。”


丁原漠然道:“假如云林禅寺真如大师口中所说这般高风亮节,明辨是非,老道士也就不会死了。当日诸位大师,又可曾给过阿牛和我师父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不必说了,想留下丁某,凭本事说话吧!”


农冰衣道:“丁大哥,冰儿来帮你!”


丁原心头一动,思忖道:“这小女孩儿与我相识不过短短半天,倒也热心,我却更不能拖累了她。”


他微微一笑问道:“冰儿,你真想帮丁大哥的忙?”


农冰衣认真点头道:“丁大哥,我答应要带你去找爷爷,冰儿说出的话一定算数。”


丁原道:“可是丁大哥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想托付给你,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农冰衣精神一振,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紧张,兴奋道:“丁大哥,是什么事情,冰儿一定给你办成。”


丁原转身道:“万二哥,铺子里可有纸墨,借小弟一用。”


万如海连忙道:“有,我这就去拿。”


他转身走进里屋。


无观、无痛二人不明白丁原想干什么,但料他在光天化日众僧包围之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当下也不阻止,随这几人忙活。


万如海取来纸笔,放在桌上,悄悄以传音入秘的功夫道:“丁小哥,你尽速从里屋朝后面突围出去,在下替你挡住这些和尚,谅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


丁原同样以传音入秘道:“多谢万二哥好意,不过这些个云林禅寺的和尚,丁某还不曾放在眼里。”


他背过身去,挡住无观大师等人的视线,提笔飞书,片刻写就数行短信,待笔墨稍干便折叠起来,交到农冰衣手上道:“冰儿,稍后无论丁大哥能否杀出重围,无观大师他们一代高僧,定不会为难于你。


“事后,你就将这封书信替我送上翠霞山紫竹轩,交给盛年师兄,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无痛大师缓缓道:“丁原,你不必拿话挤兑贫僧与无观师兄。莫说农姑娘与此事无关,就是看在农百草农医仙的面上,敝寺也绝不会难为于她。”


农冰衣接过信函,怔怔问道:“丁大哥,书信里都写的是什么,很重要么?”


丁原颔首道:“自然很重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它拜托给你了。”


农冰衣珍而重之的将信函贴身收好,道:“你放心,丁大哥,冰儿一定把书信送到。只是你身上的毒伤——”


丁原淡然一笑,悄悄一摆手,柔声道:“冰儿,不必担心丁大哥。只要你能把书信交到盛师兄手上,便算帮我了了最大的心愿。”


农冰衣想想又问道:“丁大哥,我送完信后,又该到哪里去找你?”这话刚说出口,心里就好不懊悔,想起丁原身中火毒命在旦夕,今日一别,只恐永无再见之日了。


丁原瞧着这小姑娘说着话似乎眼圈都红了,心下感动,轻轻拍拍农冰衣的肩膀道:“山高水长,只要你丁大哥不死,咱们总有重逢一日。”


他不等农冰衣再多说什么,口中一声清啸,跃向门外,朗声道:“诸位大师,你我争斗不关店主的事,外面请!”


八名黄衣僧人如影随形,跃到街上,依旧是将丁原围在中间。


无观与无痛大师并肩走出店门。


农冰衣也追了出来,叫道:“丁大哥,小心啊!”


无观大师道:“丁原,你修为超凡,贫僧等人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你对手。为报一愚师叔的大仇,我等只有联手围攻,多有得罪了!”


丁原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丁某求之不得。不然诸位一个个的上来,这仗还不打到太阳下山去了?咱们一战而决,最是干脆!”


无观大师见丁原当街傲立,意气飞扬,不由心生佩服,动了爱惜之念,徐徐说道:“丁原,去年幽明山庄一战,包括敝寺在内的数十位七大剑派高手宿老,都蒙你援手才免遭鬼先生暗算。此恩此德,敝寺也同样谨记在心。


“你若肯随我们回去,贫僧愿一力担保丁施主,绝不至令你蒙冤受屈。”


丁原暗道这老和尚确有几分高僧风范,可惜他并不晓得,纵然云林禅寺不杀我,我也活不过多久了,又岂能将光阴虚掷在与那些和尚斗嘴争辩之上?况且,大丈夫顶天立地,焉得受人所制,卑躬屈膝?


当下丁原一摇头道:“大师好意丁某心领了,可惜在下仍不能随大师回返云林。丁某已下定决心,要全力追索出杀害一愚大师的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更还一愚大师一个公道!云林之行,还是留待此案水落石出之后吧。”


无观大师低叹道:“丁原,倘若凶手确实另有其人,你为何不愿返回云林,将当日所见据实禀报方丈师兄?以我云林禅寺乃至七大剑派之力,难道不比你孤身一人,万里追索来得更好?”


丁原苦笑道:“不是我信不过大师,而是此凶修为甚至远超丁某,连我自己也未曾与之谋面,线索更是渺茫。只是确信昨晚在不思洞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来去无踪,杀害了一愚大师。


“我如今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无痛大师冷冷道:“师兄,他分明是在诡辩,咱们何必再与他啰嗦?”


丁原眉宇一扬,冷笑道:“若非无观大师垂询,丁某连半字废话也不会多说。大和尚,你既认定丁某是真凶,何不出手来抓?”


无痛大师嘿道:“贫僧正有此意!”手中禅杖呼的挥起,力压千钧卷裹一阵激流罡风,朝着丁原头顶轰落。


他知此子厉害,所以上手就是一式“龙虎杖法”中最为凌厉威猛的“虎啸长空”,但听禅杖带起的呜呜嘶鸣,当真有几分猛虎啸月之势。


丁原侧身左闪,右手一掌虚按化去杖风,左拳迸出直捣无痛大师胸膛。


无痛大师竟是不理丁原的攻招,禅杖横扫,转为一式“天龙梳尾”击向丁原虎腰,摆明是吃准拳短杖长,先发制人。


丁原只一招间,已经试出无痛大师的修为了得,但比起无痴的“疯魔杖法”,似乎气势变化上仍逊一筹。他有意要先声夺人,杀一杀无痛大师的气焰,全身真气舒驰奔放,凝立原地巍然不动。


农冰衣一声惊呼道:“丁大哥,快躲啊!”


丁原于激战之中兀自有余暇向她微微一笑。


眼见碗口粗的禅杖扫到腰际,丁原身躯一收一弹,居然不可思议的贴上了杖身,运用“穿花绕柳身法”中的“飞絮”一式,轻而易举卸去禅杖上威猛无伦的力道,宛如软绵绵浑不着力的一叶柳絮,飘然粘上了杖身。


无痛大师一凛,双手运劲一振,想将丁原甩出。孰知对方身轻似燕,这一甩全没落到实处,反把自己胸口堵的一窒。


丁原修长的身躯化作一缕清风,绕着禅杖盘旋飞转,欺到无痛大师近前,右拳一记“曾”字诀轻点对手咽喉,迫其弃杖招架。


无痛大师虎吼一声,双手朝上抛起禅杖,一拳轰向丁原面门。


丁原左肘轻描淡写,一点杖身,禅杖化作一束光影反打无痛大师头顶。


无痛大师急忙化拳为爪,接住禅杖,却被当头迫来的沛然气劲压得胸口发闷,朝后##退出三步。


无观大师见状低声吟道:“丁施主,贫僧冒犯了!”


他手中禅杖犹如犀牛望月,惊鸿一闪刺向丁原,气势上虽不及无痛大师那般石破天惊,但凌厉变化犹有过之。


丁原见杖锋杀到,舍了无痛大师,右掌拍出“啪”的借着反挫之力翩然高飞,直如龙行九霄,潇洒飘逸至极。


外圈八名黄衣僧人见丁原就要突围而去,齐声呼喝,八把明晃晃的佛门戒刀组成一团光圈,由下而上将丁原牢牢锁在当中。


丁原长身一旋,食指连弹,“叮叮”一串金石脆鸣,八名黄衣僧人翻飞飘落,各自虎口酸麻不已,被对手一招之间攻势尽消。


可那边无痛大师已缓过气来,飞身追至,禅杖“啪啪”晃出数道光影缠向丁原双腿。


丁原左脚凌空一点,身形继续拔高,右脚足尖以辟魔腿法踢向无痛大师眉心。无观大师横身赶到,挥动袍袖“砰”的接下丁原飞腿。


十名云林禅寺的高手衣袂飘飘,杖影刀光跌宕起伏,仿佛走马灯一般围绕着丁原游走缠斗,翻翻滚滚拆解了三十余招,依旧奈何对手不得。


无痛等人越斗越是心惊,迄今为止众僧已经竭尽全力不留余手,可丁原连雪原仙剑犹纳于鞘中未曾亮出。


这么打下去,纵是倾尽十人之力,也未必能将对方留下来。


若非顾忌到镇上屋宇平民,他自可祭出佛门仙宝又或发动绝杀之计,但现在束手束脚,惟有依靠招式上的变化比拼。


其实丁原也不好过,无痛大师与无观大师二人的杖法套路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再加上外圈的八名云林弟子呼应游动,宛如在他周围筑起了一堵铜墙铁壁,脱身不得。


他同样也是不愿伤及无辜,尽弃手上的诸般法宝不用,但仅凭赤手空拳,似乎有些托大了。


一念至此,丁原扬声长啸,反手拔出雪原仙剑,顿时气势大涨,转守为攻。


无观大师高声道:“大伙儿紧守门户,且莫贪功冒进,乱了阵脚!”


但丁原仙剑既出,其势已成,绮丽光华有如长江大河,奔腾万里,睥睨纵横间令云林众僧渐渐吃紧,相形见绌。


好在云林禅寺的功法韧劲十足,悠长绵绵,一时还不至于分崩离析,仍能勉力支撑,将丁原困在当中。


无痛大师心知照这势头发展下去,迟早众人必为丁原所制,当下低吼道:“丁原,再吃贫僧三杖!”鼓勇而进,禅杖化作重重光影,如山如海,气象万千,立时压制住雪原仙剑的朦朦紫光。


原来他情急之下,不惜耗损真元,倾出十二层的修为,施展出“龙虎杖法”中威力绝伦的压箱底三招,宁可力求与丁原拼得两败俱伤,也不能轻松放他突围。


丁原自然无心跟他拼命,见对方拼出真火,恃强猛攻,他不惧反喜,故意撤身退让,诱其步步深入,脱离了无观大师的掩护。


无痛大师拼得兴起,早浑不在意这些,口中呼喝连连,双目怒视丁原,一心要将他劈落于杖下。


他见丁原闪身退却,气势更盛,接着又是一式“龙盘天柱”攻出。四面八方杖影如炽,好似一条条蛟龙飞腾盘旋,排山倒海般缠向丁原。


丁原仙剑飞舞,幻出蓬蓬光华,如千盏星灯点在杖影上,“叮叮”连声以虚击实,如同庖丁解牛化解开“龙盘天柱”,脚下退而不乱,脱出杖影之外。


无痛大师大喝一声,须眉齐张,再向前逼近三尺,高举禅杖神威凛凛,好似一尊伏虎罗汉,当头又是一杖,却是“龙虎杖法”的最后一招“百龙俯首”。


这一式看似变化简单,全无花巧,但杖风所到之处已封死丁原所有闪展腾挪的空间,端的力拔山河,不可一世,便是百条神龙亦惟有杖下伏诛一路可走。


农冰衣失声惊呼,双手蒙住眼睛不敢看下去,耳中却听见“铿”的一响,无痛大师闷哼而退。


她一阵惊诧,赶忙又睁开双目,就看到雪原仙剑与禅杖一记硬撼,生生将无痛大师劈退数步!


众僧见状勃然变色,谁不知无痛大师这招“百龙俯首”直有万钧之力,势不可挡?不料丁原竟然敢直撄其锋,以攻对攻,硬是挫退了无痛。


只有无痛大师自己心知肚明,丁原这手看似以卵击石,甚是凶险,其实早就看准了他杖势鼎盛、后继乏力的当口。


所谓水满则溢,月圆转缺,丁原一再示弱,却是与对付楚望天时所用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玩的就是以逸待劳,蓄势一击。


直等无痛大师最后一杖轰落,再无余手后劲,丁原才以精准猛烈的一剑劈在他最难受的地方。其中道理说来简单,却深蕴天道奥妙,电光石火里全存乎于一心。


丁原哈哈一笑,高声道:“大师,也请吃我三剑!”


说时迟,那是快,他话音刚起,雪原仙剑鼓啸镝鸣,接连三剑气吞山河,一式比一式刚猛强劲,有若天瀑横流滔滔不绝,却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无痛大师被丁原诱出阵列,此刻身旁空无一人,胸口气血翻涌难以自制,只得咬牙横杖招架。


“铿、铿、铿”三响,他偌大的身躯颤抖摇晃,不住后退,恰如风中残烛,苦苦支撑,勉力接了下来。“哇”的一口热血喷薄飞溅,已然气势尽消,风雨飘摇。


这等逆变仅在眨眼之间,方才还是无痛大师大展神威,力压丁原,顷刻却败走麦城,吐血飞退,令无观大师等人亦是欲救不及。


眼看丁原手中仙剑又将劈落,无观大师这才飞身赶到,横杖拦截。


那八名黄衣僧人也莫不大惊失色,惟恐无痛大师有失,急忙一拥而上,将他团团护卫在中央,合围之势转眼土崩瓦解。


丁原一笑,仙剑点在无观大师禅杖之上,借力翻飞,朗声道:“诸位,丁某恕不奉陪了!”


身如黄鹤掠过街道旁的一座屋宇,消失在房脊后不见。


无痛大师强压下逆流真气,面如惨金,狠狠一挥禅杖道:“追!”


冷不防眼前炸开一蓬白茫茫的烟雾,一缕淡淡兰草幽香钻入鼻孔,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从半空摔落下来。


他急忙屏息驱毒,目光扫视四周人群,低喝道:“什么人,胆敢暗施毒粉,算计贫僧?”


农冰衣满脸无辜,双手朝外一摊,眸子里闪动着狡黠得意,咕哝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爷爷给我的”有气无力散“就自己跑了出来。


“无痛大师,您没事吧?”


无痛大师一提真气,十成功力已消去八成,急忙落到农冰衣面前道:“农姑娘,这玩笑可万万开不得,快将解药交与贫僧。”


农冰衣心道,你当我是傻瓜么,等你恢复了力气,还不是要去抓丁大哥?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头委委屈屈道:“对不起,大师,冰儿把解药忘在家里啦!”


无痛大师气得一跺脚,又不好搜一个姑娘家的身,只得道:“你当这样就能帮丁原逃脱么?敝寺的上百高手早已将此镇合围,不论他上天入地,也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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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被俘

丁原飞檐走壁,弹指出了镇子,这才落到实地上。

他感觉到身后的无痛大师等人并未追来,不由微微诧异。


此刻镇外官道上南来北往的行人渐渐增多,丁原也不愿在众目睽睽底下祭起御剑术,便大步朝西南而行,离开了官道。


走出三里多,已无人烟,丁原若有所感,抬头眺望前方的一座小山丘。


一名身材矮胖的白眉老僧手持银杵,面容肃穆,正向他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丁施主,贫僧无空在此恭候多时了!”


丁原扫过伫立在无空大师身后的十五名黄袍棍僧,淡然而笑道:“怎么,无空大师是想在此处拦下丁某?”


无空大师沉声道:“丁施主豪勇过人,竟能凭一己之力突出无痛、无观两位师弟的联手围攻,贫僧佩服得很。


“但你空负一身通天修为,却不思造福天陆,反频造杀劫,暗害敝寺一愚师叔,实在令人嗟叹。”


丁原缓步走上山丘,道:“无空大师,丁某没有时间再与你做口舌之争。还是那句老话,想抓丁某,凭本事来吧!”


无空大师缓缓颔首,眼中射出一抹精光,双手横杵抱揽胸前,低喝道:“结阵!”


黄衣飘动,棍影翻飞,十五名棍僧“哗”的在无空大师两侧散开,布成一座圆形大阵,将丁原围困在了正中。


丁原嘿道:“无空大师,你以为凭着人多势众,就能将丁某留在此地么?”


无空大师神色不动,答道:“丁施主,此乃敝寺镇门之宝大日如来阵。上回施主孤身闯上云林,未曾得以一见,今日还请施主不吝赐教!”


丁原一怔,环顾身周的十五名棍僧,若再加上正面对自己的无空大师,此阵共是十六人组成。


或许因为阵势尚未发动,众僧凝立原地收棍柱地,看不出什么奇巧之处,似乎与普通的合围圆阵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他心中不敢大意,明白云林禅寺垂名千年,源远流长,名动天陆的大日如来阵必定有过人之处。


上回自己一个疏忽陷入罗汉金身大阵中,险些万劫不复,多蒙一愚大师出手相救才险险脱身,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大意失荆州。


他心念一催,背后雪原仙剑镝鸣弹起。


丁原反手一握仙剑,丁字步站住门户,一股剑气直迫无空大师,道:“大师客气了,云林绝学丁某也仰慕得很。久闻贵寺大日如来阵变化莫测,有神鬼难敌之功,今日丁某有幸自当领教。”


无空大师一愣,没想到丁原居然会对云林禅寺的绝学由衷夸赞,却不晓得对方感怀一愚大师枉死奸人之手,这才对云林众僧客气了不少。


他忽地心头一警,感应到对面迫来的凌厉剑气,如同出鞘宝刀锋芒毕露,令人遍体生寒。


这时他如果后退一步,扩展阵势,自能减轻丁原剑气压迫,但这么一来,不仅己方的气势上被丁原压制住,更令丁原试探出了自己修为的深浅,有了应对的策略。


故此,这一小步对于无空大师而言,是万万退不得的,心中却也惊异于丁原才智过人,更起了争雄之念。


他双手合十在胸前竖起,大袖鼓荡如一对充满气的皮囊,猎猎轻响,脚下纹丝不动道:“丁施主过奖,实因施主修为过人,贫僧才只好出此下策,请出敝寺的大日如来阵,只求能留下施主。”


他听丁原说得谦虚,好像与前次见面换了个人似的,对他的敌视与厌恶不知不觉也淡了许多,说话也变得婉转起来。


丁原见无空大师在自己七成功力的剑气压迫下寸步不让,神态从容,也微觉惊讶。虽然仍没有查探出对方修为的深浅,但已绝对在无痛、无观之上,只怕是云林禅寺无字辈高僧中的顶尖人物。再加上身旁十五位黄袍棍僧,这座大日如来阵着实不容易破解。


而事实上,早在他拔出雪原仙剑的一瞬间,其实已经对无空大师出了手,对方的反应却让丁原莫测高低。


他有意再试上一试,于是又暗自加了一成功力,催动剑气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地涌向无空大师,定要对方生出不敌之念,朝后退让重组阵势。


无空大师果然神情渐渐凝重,袍袖颤抖更疾,双掌徐徐回收退到了胸前。


他低喝道:“封!”


阵形骤然变化,身侧两名黄袍棍僧不退反进,各朝前踏出半步,手中法棍虚指丁原,与无空大师组成一个倒立的“品”字。


这两名棍僧立时承接过丁原近半的剑气,使得无空大师身上压力一松,恢复常态。


其他十三名棍僧脚下游动,转眼形成八内八外的两层重叠圆阵,对丁原的包围圈反而进一步的收紧了。


丁原心道:“这大日如来阵果然有些名堂,并非一味的仰仗人多。阵法转化游动间,轻而易举就将我发出的剑气分散到三个人身上承受,更将阵形朝里收紧了一圈。


“而方才众僧游动脚步之际,犹如行云流水,不露丝毫破绽,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不知苦苦操练过多少回。”


大日如来阵一紧,丁原开始感受到阵中迫来的无形压力,就像一圈绳索不动声色的向自己身上箍来,缠上一圈又是一圈。


尽管这只是基于丁原灵台的一种奇异感觉,但他明白,假如自己再不作出应变,很快地将会深陷泥沼,被大阵的气势所吞没。


他回想起当年辟星神君决战天一阁海天剑阵的情形,虽然这老魔最终兵败身殒,但其苦心研究数十年的破阵之道仍不容小觑,如今自己大可借鉴。


想到这里,丁原步履轻移,宛如闲庭信步,朝左前方小小的迈出一步。


果然迎面迫来的气势更盛,似乎是想把他压制回原位,一波波无形的惊涛骇浪澎湃跌宕,此起彼伏的向丁原身躯涌来。


丁原暗暗一喜,逆流跋涉,再往左前方跨出了一大步。


前方的阻力越加的庞大,好似有一座山岳直压过来,丁原表面从容悠闲,体内真气充盈游动,布满周身,如擎天玉柱傲然屹立,毫无惧色。


当他跨出第三步时,阵势终于动了。


十六名云林僧众心有灵犀,也不需要谁人喝令指挥,齐齐随着丁原向同一方向游走,表面上看,又迅速恢复了起先情形。


丁原有感于心,蓦然清啸振野,身形在阵中疾步游弋,自西向东不停盘旋游走,绕起了圈子。


他步履越来越快,圈子也越绕越大,很快就化作一道褚色光影,风驰电掣,与云林众僧逆向而动,全不见了人影。


无空大师暗惊道:“以前只当他修为了得,却不料原来对奇门遁甲之术也是精通。”


他哪里知道,丁原的这一手完全是参照了辟星神君破解海天剑阵的招式,乍一施展,还真将无空大师与云林众僧给唬住。


但倘若大日如来阵的应对变化仅止于此,又岂能成为云林禅寺的镇门之宝,威震天陆,令群魔谈虎色变不敢轻尝?


眼看丁原就要与云林众僧短兵相接,白刃对杀,无空大师口中一声低吟,群僧已知其意,同时启动。


两圈人墙首尾相连,接成一线,飞速游动朝四周扩散,顷刻形成一条盘龙,飞舞旋转好似表演的杂耍一般,顺着丁原游弋的方向一圈圈往外舒展,却始终不与他正面交兵。


丁原再次长啸,拔身冲天,挟着雪原仙剑的绚丽华光直腾云霄。大日如来阵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宛如蛟龙夺珠,紧紧追上。


丁原见众僧如附骨之蛆,紧缠不休,一时兴起,心道:“好,我就看看到底谁的身法更快,大日如来阵能追我到几时?”


他脚下生风,施展开穿花绕柳中的“风逝”一诀,当真身如奔雷,傲啸九霄。忽而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忽而飞星疾坠,回旋丘上,一通御风飞驰直让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


云林众僧的功力身法毕竟都逊色丁原一筹,起初借助阵法的不停变幻尚能紧紧尾随,不落下风。但时间一长,几名修为稍差的黄袍棍僧已逐渐不支,身形步法出现迟滞,继而导致整个阵形有了松动嫌隙。


无空大师看破丁原用意,当机立断凝住身形,高声喝道:“锁!”


众僧闻风而动,盘龙阵形一散,却从四面八方组成一座铁桶大阵,将丁原困在空中。


这些僧人经过一阵的风驰电掣,面部潮红气息稍促,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干净俐落,毫无拖泥带水,显然根基十分扎实深厚。


丁原也停下身来,飘然悬浮在大阵中心,心里不觉暗笑道:“辟星神君如果地下有知,我居然偷师了他的破阵之法,用来对付云林禅寺的大日如来阵,多半会死不瞑目的。


“但仅仅这么几手小小的变化花招,却能令云林禅寺的僧人疲于奔命,不得不改弦易辙,重新列阵,不难想像当年这老魔为破阵不知煞费多少苦心。”


他哈哈一笑问道:“无空大师,大伙儿都跑得累了吧,是不是要休息片刻?”


无空大师横抱银杵,道:“丁施主想来对敝寺阵法颇有研究,贫僧佩服,但施主若想兵不血刃的突出此阵,未免就太小觑了大日如来阵!”


双方交战至今,各显神通,却尚未真个硬撼过一招,但在心智、气势、身法、话锋之上的交手,已堪精采纷呈,让人拍案叫绝。


须知破阵一道,不在逞匹夫之勇猛打猛冲,除非实力胜过对方太多,否则只能自取其辱,适得其反。相反在阵法变化,心态把握等诸多无形之处,才真正是决胜的关键。


正因为丁原能领悟此理,才能令无空大师由衷发出赞叹。


丁原一面审视阵形,一面调息答道:“丁某对奇门遁甲所知有限,仅止皮毛而已。大师这么说,丁某愧不敢当。不过,事到如今,在下说什么也要试上一试,绝不能俯首就擒,低头认输!”


说着话,他袖底光华一展,翻天印倏忽狂飙,绽开层层光澜,巍巍壮观,直朝左首三名僧众轰落。


骤然间风云变色,战端再开,却已是真刀真枪的一场恶战序幕拉来。


三名黄袍棍僧齐齐低颂佛号,朝后退出三尺,左右六名棍僧法棍挥舞,幻出六层黄铜光圈,犹如缚龙锁链套向翻天印。


翻天印隆隆碾过,碎开光圈,那三僧的法棍朝天点到,“铿”的硬生生迸开翻天印。


整座大阵却突然转动起来,将刚刚出现的一丝缝隙重新堵上,依旧是严丝合缝,风雨不透。


丁原一收翻天印,目光紧锁那三名黄袍棍僧,身躯一纵于流光飞影里,先一步候到对方落足之处,雪原仙剑左右开弓,虚晃牵制两侧棍僧,左拳一凝势同山岳,雄浑无比的一记“一”字诀,直轰中间一僧的胸膛。


却见左右六僧飞快收拢过来,闪身到当中一僧的背后排成两列,右掌抵住前一人的背心,佛门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了进去。


那僧人等若合起七人之力,声势大振,竟毫不畏惧丁原一拳之威,呼喝一声挥棍劈下,“铿”的一响与丁原拳头结结实实的一撞,激起漫天罡风。


七名棍僧身躯一震,借势散开,心头俱是惊讶莫明。


原来丁原这一拳透过法棍,将一道凌厉磅礴的真气破入众僧体内,直压得他们气血翻腾,难以自持。若是仅有正中一名黄袍棍僧直面以对,结局不问可知。


丁原却是暗叫一声可惜,翻身侧闪,让过身后三僧的掩袭。但他甫一移动位置,其他僧众也随之游走,寸步不离。


双方棍剑飞腾,弹指就激战了三十余回合。


大日如来阵号称佛门五大法阵之一,与灵空庵的“南无佛境”并驾齐驱,实非虚名所致。阵势一旦发动,变化之多,奥妙无穷,除了局内之人亲身感受,旁人委实难以用言语描述。


上一刻阵形好似天女散花陡然盛绽,趋避开丁原仙剑无俦锋芒;下一刻却立即转守为攻,似水银泄地,浩荡千里奔涌而来。


阵中刚柔并济,虚实交加,收放自如,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佛门的宽和恢弘,教人叹为观止。


但丁原身经百战,一身修为享誉天陆又岂是幸致?身法展动,剑寒云霄,如一条游鱼穿梭游弋在大日如来阵中,丝毫不落下风。


照这样打下去,再过十招百招,鹿死谁手,仍难预料。


然而丁原却不欲久战,一方面顾忌体内毒伤随时可能复发,另一方面连日苦战纵是铁打金刚也难以支撑。况且云林禅寺的后援不知何时会到,一旦数百僧众形成合围,自己真的有通天本事,也难逃重围。


他心念催动,丹田真元气贯日月,左手食指凌空虚弹,一橙一紫两束剑芒喷薄而出,顿时光华大涨,遮天蔽日。


无空大师心头一凛,加紧步法挪移,高声喝道:“大伙儿小心,这是翠霞的伏魔六剑!”


这些僧人都曾参与去年的云梦一战,亲眼目睹丁原以六道神剑大显身手,破去一执大师的降魔珠。而今设身处地,方知一执大师当日力抗六剑,竭尽所能,是何等的不易!


但见另外四剑络绎祭起,六束绚烂夺目的各色剑光有若长虹横天,气象万千,在丁原心念驾驭下挥洒自如,睥睨纵横。


一时群僧措手不及,各自紧守门户,转动大阵,穷于应付,气势上无形被压下了一大截。


丁原心中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空明化境,就如一愚大师生前指点的那样,见空明性,诸象不生。


整座大阵无论如何旋转变幻,扰人耳目,都逃不过丁原通明仙心,总能制敌机先,以六道神剑凌空飞击,不使其缓过这口气来。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群僧呼吸渐渐急促,左支右绌,连带着阵形也开始显出松散。


无空大师情知不好,鼓荡真气高喝道:“降魔除妖,我佛慈悲!”


群僧听他这声狮子吼喝在心头,精神不由一振,大日如来阵蓦然内收,步步为营,互成犄角向丁原压迫上来。


丁原明白无空大师见势不妙,已准备破釜沉舟,要发动大日如来阵最后石破天惊的一击,好挽回劣势。


他将计就计,徐徐收拢六道神剑,凭雪原仙剑守住中宫,静待对方亮出底牌。


包围圈越收越小,将丁原闪展的余地最后仅限制在数丈方圆内。放眼瞧去,棍影如山,重重叠叠,掀起一股股狂飙激荡,好不惊人。


无空大师面色庄严静穆,见时机已到,扬声颂道:“万法归原,我佛如来!”


“轰”的一声雷鸣,十六道棍杵光影一齐迸发,形成一个圆球形状的金色光罩,其内山崩海啸般的罡风激扬,幕天席地从四面八方压向丁原。


丁原哈哈『一笑,六剑齐收汇聚成一道白色炫目华光,直冲九天。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早打定主意凭借六道神剑放手一搏,只攻一点,从而突破全局。


群僧轰然唱喏,一声“阿弥陀佛”,上方棍影舒展起伏,恰似滔天巨浪当头压下,迎面撞向六道神剑。


其他各方的僧众再变阵法,从丁原侧翼与身后掩袭上来,欲令其首尾难顾,应接不暇。


丁原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骤然升腾,白茫茫的银色光晕流转全身,低低镝鸣。丁原仙剑左右飞纵,震开两侧攻势,却对背后的掩袭置之不理。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真元流动凝铸,在背部借助“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铸成一层铜墙铁壁,莫有能开。


“轰——”的两声几乎同时爆响,直传出数十里远,让周遭百姓无不翘首相望,以为晴空打雷,必有天怒。


上方的大日如来阵被六道神剑一举冲散,四名棍僧口喷鲜血飞跌而出,手中法棍也不知被激飞到了何处。


但丁原背心也挨了三记重击,虽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也禁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他身剑合一,从漫天飞舞的棍影中夺路杀出,周围奼紫嫣红的流光兀自飞溅激鸣不已,腾起滚滚云烟雾岚。


而丁原就如同一羽破云射日的雄健苍鹰,展翅高飞,直朝高空电射而去,将云林众僧远远的甩在了脚下。


无空大师提杵仰头,见丁原与雪原仙剑一溜飞光驰翔霄宇,自己已是追之不及,情不自禁的扼腕一叹。


他正打算吩咐收兵,救治受伤的弟子,却猛然察觉丁原远去的身形,不知为何轻轻颤动了几下。


这点细微的变化落在别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却逃不过无空大师的双目。他低低咦了声,凝神继续观望,心中生出一丝希望与疑惑。


果然丁原身形的摇晃越来越明显,在空中蹒跚迤逦,跌跌撞撞,犹如醉汉迷离,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重重的摔落下来。


这情形连一众黄袍棍僧也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名弟子叫道:“他受伤了,咱们快追上去!”


无空大师心中奇怪,适才他分明看见丁原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之力化解了背后的攻击,以他的修为,照理绝不该生出这等反应,否则也不可能兵行险招硬挨上一击,仗剑突围。


可丁原为何突然变成眼前的样子,任他百多年的学识阅历,一时也说不上来,白眉不由一蹙。


他见身旁一众弟子个个兴奋莫名,跃跃欲试,于是说道:“也好,我们赶上去看看,却要提防他又再使诈,有意作出受伤模样,好教旁人生出懈怠之意。”


可丁原这回却是实实在在的伤重难支,就在他聚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接下背后重击的同时,体内蕴藏的火毒也因受到连日血行加速的刺激,再次发作。


更要命的是,这回除了如火如荼的火毒之外,更添加上了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气,一并冒升出来,存心要凑个热闹。


这股寒流自然是拜农冰衣的高明医术所赐,放在平时对丁原本也不算什么,可现在他已着实不堪在自己的伤情上,再加诸一草一羽。


一冷一热两股截然不同的毒气宛如氾滥决堤的洪涛,在他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肆虐横行。丁原只觉得整个身躯都快炸裂了一般,眼前金星乱冒,天昏地暗,额头的冷汗热汗涔涔滴落,背心更早已湿透。


他的神志渐渐麻木,只凭借一缕“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力量苦苦守护住心脉,人昏昏沉沉的在风淡云轻的空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若不是雪原仙剑深通灵性,发出一团光晕托住了主人身躯,他此刻早已从千丈高空摔落,坠得粉身碎骨。


迷迷糊糊里,隐约看见一众僧人围了上来,个个脸上露出惊异神情,似乎也不明白丁原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名黄袍棍僧小心翼翼的欺到近前,探出双手抓向丁原四肢。


丁原目中怒光一闪,低哼一声,身躯奋力挣扎弹起,惊得那四名僧人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出数丈。


但随之一股腥甜热血不可抑制的从嗓子眼里喷出,最后的意识里,丁原苦笑嘲道:“想不到,我丁原终究又被人像小鸡一般捉住。”


见手下弟子终于擒住丁原,无空大师大松一口气,吩咐道:“发出信号,已经捉到丁原了。”


他心里不存半点得意之情,端详着丁原昏迷的面庞,实在大惑不解。


而那四名僧人此刻已说不出话来,拿住丁原的双臂或如坠冰窟,或似熔岩灼烧,苦不堪言,只能拼命运起佛门真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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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3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六道

一眨眼,丁原已在云林禅寺中被幽禁数日。

这些天,火毒又发作过两次,每回的强度也都在增加,直令丁原吐血昏厥方才作罢。可蹊跷的是,五日大限已过,他居然还活着。


依照九真师太的说法,此时的丁原,怎么也该毒火焚身,形销神散了才对。


然而尽管火毒来得越发猛烈,但丁原还是一次次的苏醒过来,仿佛像他这样的人,就连掌管幽冥鬼界的阎王爷收下也嫌麻烦。


他被囚禁在一座圆形的石室中,透过四壁的窗户,每日都能感受到晨昏变化,日月迭替。


石室顶部高达十余丈,构成高耸的穹顶,好似一个锥形的塔尖。


里面很是宽敞,五、六丈方圆里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挂着十多幅以佛门经书故事为题材的书画。


只是,这座石室里,不见有门供人出入。


在石室中央凸起一圈离地三寸高的圆形平台,上面镂刻着密密麻麻的佛门梵文,却是一扇法阵入口。


每次云林禅寺的僧人为丁原送来清水素斋,都是通过这座法阵。看上去,倒与丁原故居里暗藏的那道密室入口颇为类似。


但丁原不用试也晓得,这座用来囚禁自己的佛门法阵,与娘亲当年为珍藏天殇琴所设下的阵势,威力不可同日而语,着实有云泥之别。


就算这样,云林禅寺也对他放心不下,以云林九大绝技之一的截经手封了丁原奇经八脉,使他空有一身绝世修为无从施展,更将雪原仙剑也收了去。


除此之外,众僧对他还算客气,每每病发都会请来无怨大师为他诊治。


虽然这老和尚医术高超,在云林禅寺中无出其右,但遇上丁原体内的绝症,也只能频频摇头。


见着丁原毒发时痛苦万状,他仿佛也感同身受,好不难过,毕竟自己一条性命在幽明山庄里,全靠着眼前的年轻人才捡了回来。


假如不是丁原犯下了弥天大罪,杀害了一愚大师,无怨大师早就要挺身请命,为丁原求情。可惜,今朝即使是无涯方丈有意开脱,也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来二去,丁原却和无怨大师交上了朋友,两人闲暇时海阔天空无所不聊。


说起来,丁原的年纪不及对方一个零头,可无怨大师这么多年少有踏出云林半步,于世事所知反倒不如丁原。


丁原情知难以脱困,左右无事便将一些奇闻逸事选捡出来说与无怨大师,也好消遣去一些光阴。


老和尚平日吃斋念佛,只道天地之大不过云林尔尔;宇宙之奇,尽在经文之内,何曾听人说起过那些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故事?常常听得不觉时光飞逝,摇头拊掌,惊叹不已。


但两人之间绝口不提丁原囚禁一事,丁原更不会问云林禅寺打算如何发落自己,整日里悠然自得、谈笑风生,瞧得无怨大师心中暗自痛惜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怎会入魔至深?


事实上,丁原内心也异常焦灼,也绝对没有就此认命,听凭云林禅寺的宰割。


只可惜截经手不愧是云林九大绝学之一,丁原数日的探索努力,却迟迟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反会一不小心牵动不堪重负的经脉,疼得冷汗直流。


这日午后,毒伤三度发作,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平静下来。待丁原醒来时,窗外月上梢头,清风徐拂,已过了掌灯时分。


他见无怨大师还一个人独自守在床前,不由心生一丝感动,心想这老和尚待我果真不错,与那些动辄满口佛门正义、道貌岸然的所谓高僧相比,实在可爱太多。


丁原朝他微微一笑,道:“大师,你还没走?”


无怨大师同样微笑道:“丁施主未曾苏醒,贫僧又怎能放心离开?


“说来惭愧,我虽已为施主用尽所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来减轻施主毒发时的痛苦,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如贫僧预料得那样好。唉,或许只有农医仙才能有此神通手段吧!”


丁原谢道:“大师已经尽力,更不用自责。事实上,在下对大师连日的照料,甚是感激。可惜,在下也许活不过多久,也无以为报了。”


无怨大师急忙道:“丁施主切不可这么想。你幽居此地,尚有所不知。连日来,天陆正道许多门派都有耆宿上门,为丁施主向方丈师兄求情。


“而且更有传言说,南荒与漠北的魔门高手也在四处云集,扬言要将丁施主救出云林。这些日子,方丈师兄也为此事着实头疼不已。”


丁原一怔,南荒群雄自然是因着年旃要前来搭救自己,可漠北一脉自己与之并无深交,又是从何说起?


他猛然想起在幽明山庄中,漠北枭雄古大先生感恩之语,当时自己全不在意。没想这些人果然是铁血汉子,明知云林禅寺乃藏龙卧虎之地,竟也要为着自己扬戈硬撼,一时心中涌动暖意。


无怨大师继续道:“说来也不奇怪,当日丁施主在幽明山庄中赴汤蹈火,甘冒奇险,救下了七大剑派那么多高手,众人心中自是感激。


“而今丁施主被囚,那些人得到消息,哪有不赶来求情的道理?尤其是越秀与燕山两派,竟然是掌门人亲自登门,教方丈师兄也好生为难。”


丁原眼前浮现起萧浣尘、屈痕、屈箭南等人的身影,淡淡一笑,应道:“哦!”


无怨大师苦笑道:“可惜丁施主所负之罪名,乃是害了本寺的一愚师叔。否则换作其他任何一桩,敝寺定可通融。”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贫僧也相信一愚师叔绝不是丁施主杀害的。想当初施主曾在剑下放过一执师叔,又在幽明山庄救了贫僧。而一愚师叔归隐已久,丁施主何必要去加害于他呢?


“奈何铁证如山,除非一愚师叔复生,不然——”


丁原笑道:“不然在下必定难逃一死,贵寺要为一愚大师向在下讨还公道?”


无怨大师连连摇头道:“敝寺尚无此先例,依贫僧想来,最坏也只不过是在敝寺中修身养性,终生参悟佛法而已。”


丁原哼道:“要真是这样,与死何异?”他心里早打定务求脱困的主意,此刻也不愿与无怨大师多说什么。


无怨大师低叹一声,沉默片刻说道:“敝寺今日已经决定,三日后于戒律院中举行公审,由方丈师兄亲自主持。届时,各派宿老也将多有列席。“听说,翠霞派也会有人前来。”


丁原问道:“可是盛年盛师兄?”


无怨大师回答道:“这个贫僧就不知道了。丁施主,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贫僧刚才差点忘记告诉你。”


丁原道:“好消息,在下现在还会有什么好消息么?”


无怨大师道:“今晨贫僧得着消息,农医仙明日就会登临敝寺,为丁施主诊断医治。有他这位天陆第一神医出手,丁施主的毒伤或有转机也未尝可知。”


丁原笑了笑,问道:“大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围的设置古怪得很?”


无怨大师回答道:“此处是敝寺的”承天坛“顶层,此坛早在六百年前便已修成,原本是敝寺高僧闭关修行,参悟禅机的地方。


“因敝寺是佛门净地,从不设牢狱,而丁施主的身分又颇特殊,故此方丈师兄才决定将施主安置在这里,也好避免闲杂人等的滋扰。”


丁原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些其他话题,见夜色已深,无怨大师才起身告辞。


翌日上午,无怨大师果然引着农百草来到承天坛,为丁原诊治。


未见农百草之前,丁原想着这位号称天陆正道第一神医的医仙,又是十大高手之一,多半该是道骨仙风、儒雅飘逸的模样。


可乍见此老时,才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古话诚不我欺。而孙女生得伶俐可爱,更不代表爷爷也会如此。


他的相貌打扮,活脱就是一个常年在田地里耕作的老农,满身的土气,一身青衣虽然干净,却是皱皱巴巴,仔细一看,黑靴上还沾着几点泥巴。背药箱,手中拄着根五尺多高的细长竹杖。


惟独一双细小的眼睛里暗蕴精华,却也是黑的少,白的多。唇上的一簇小胡子半是花白,只要一开口,便随着嘴巴上下颤动,颇为滑稽。


三人略一寒暄,立觉无话可说。


农百草道:“大师,老朽要为丁原诊治伤势,请你暂且回避如何?”


无怨大师久闻农百草行医有不喜人旁观的习惯,也不以为意,颔首合十道:“贫僧这就告退,却不知该何时再来接农施主离开?”


农百草道:“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之内老朽尚无把握治愈丁原,那么普天之下也没人能治好他了。”


这话说得十分自负,但从农百草口中而出,无怨大师也并不觉得狂妄,应道:“好,贫僧便在坛外守候,一个时辰后再上来接施主。”说罢启动法阵,一束金光从地上升起,无怨大师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这出去的方法丁原不知观察了多少回,但始终瞧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他也想过一旦能恢复修为,从窗口脱身也未尝不可,但转念间就明白即使是那小小的窗户,乃至整座承天坛,必然暗中都设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否则云林禅寺也不会这么放心把自己一个人放在顶层了。


农百草待无怨大师离开,道:“丁原,静坐莫动。”


他鼻子里低低一哼,两条细细的青气竟凝聚如小蛇样蜿蜒而出,钻入丁原鼻孔。而后顺着嗓子眼汩汩而下,迅速在他经脉中游走盘旋,通达周身,痒痒的颇是难受。


丁原依言静坐,任由农百草施为,问道:“农医仙,冰儿姑娘可好?”


农百草低哼道:“她好得很,如今正在翠霞山与令师兄盛年在一起。”


片刻丁原又问道:“农医仙,在下身中的火毒可还有救?”


农百草一翻两眼,毫不客气的道:“你啰嗦什么,没看老朽正在为你诊断么?”


丁原被他呛了句,颇是尴尬,看在农冰衣的面上好不容易气平,暗道:“他好坏也是来为我医治的,虽然脾气古怪些,却也绝不是坏人,我何必与他斗气计较?”


但丁原也不再开口,免得农百草又埋怨自己扰乱了他老人家的思路。


这一静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农百草猛地深吸一口气,丁原体内的两道青气倏忽升起,又打从鼻孔冒出回流向农百草。


农百草瞑目不语,仿佛是在品味那两股从丁原身上回返的青气。这样的诊断方式,令丁原也大有别开生面之感。


然而农百草的眉头却越来越紧,一对眼睛几乎挤兑到了一块儿,低低的自言自语道:“奇怪——”


丁原心里疑惑,不晓得这位医仙在奇怪什么,话到嘴边硬是忍住没问。


又过了许久,农百草第二次低声咦道:“奇怪得很——”


他见丁原无动于衷,就像要睡着的样子,忍不住来气,哼道:“丁原,你怎么不问问老朽在奇怪什么?”


丁原见他终于憋不住要主动说话搭理自己,不由心下暗笑,脸上却淡淡的道:“农医仙若愿意告诉在下,在下不问也能晓得;若你老人家不肯说,我又何必多嘴?”


农百草更火了,手一挥道:“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毒伤么?”


丁原故意叹口气说道:“依照九真师太的说法,在下这毒伤三、五日内必死无疑。而今我已多活了数日,早就是赚的啦!


“那仙灵朱果之毒本就是绝症,农医仙也不必费心了。”


农百草呸了声,道:“放屁!那老尼姑佛法修为堪称当世第一,可论及医术心得,她比老朽还差得远!


“什么三、五日必死无疑,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实话告诉你,你不仅三、五天里不会死,三、五十日内也死不了!”


丁原一怔,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农百草道:“什么道理,你怎么不去东海问九真那老尼姑?哼,这多亏你曾经被翠霞六仙以”六合回天心法“洗经易髓,体内经脉血管乃至五脏六腑远胜常人为强。仙灵朱果的火毒尽管厉害,可一时半刻还烧不死你小子。”


丁原惊喜交集,犹如被阎王改判了生死令,想到自己若能再多活三、五十日,只要设法从云林禅寺脱身,便能有充裕的时间去追查真凶,揭穿一恸大师的阴谋诡计,委实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丁原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过了三、五十日,在下还能活多久?”


农百草道:“这就看你的造化了,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但最多不超过百日。”


丁原松了口气,道:“那也足够了,已比在下预料的好了太多。”


农百草奇道:“丁原,你仅只有百日性命而已,为何不问问老朽是否有法子救你?”


丁原道:“农医仙若能救得在下,自然会救。若不能,在下何必多问?”


农百草沉默半晌,徐徐道:“实不相瞒,眼下老朽也没想出什么医治的办法。但既有数十日的工夫,老朽势必会竭尽所能,救回你的性命。


“适才老朽所说的第二声”奇怪“,就是指你体内的生机旺盛得出乎老朽预料之外,这对于一个身患绝症之人,至关重要。”


丁原苦笑道:“在下现在的确还舍不得死,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等着去做。不知道农医仙第一声”奇怪“指的又是什么?”


农百草脸上露出怒容,道:“你体内除了火毒,还有一股浓烈的寒气,应是最近十日内所染。


“想来那人本是好意,希望以阴怯阳,水火调和治愈你的毒伤。殊不知,仙灵朱果的火毒何等厉害,哪是寻常药物克制得住的?”


他越说越气,情不自禁一拍桌子,道:“这么一来,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病情,也让老朽的诊治难上加难。


“真不晓得是哪个混蛋自以为是,这般胡乱医治,老朽若能见着他,必先抽上两个耳刮再说。”


丁原笑道:“恐怕你真知道她是谁,便舍不得下手了。因为这人正是农医仙的孙女,冰儿姑娘。”


农百草面容一僵,渐渐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叹口气道:“庸医误人。”


丁原禁不住莞尔,道:“冰儿也是好意,何况在下本是必死之人,再多这么点伤势也不算什么。”


农百草颔首道:“难得你看得这么开,老朽这里有一瓶丹药,你每日服上一粒,可疏导气血,减少火毒发作的频率。另外,也能略略减轻一些痛苦。


“可是,你现在宜静不宜动,最忌讳的就是血行速度加速。不然,随着火毒发作次数的不断增加,你的身体总有吃不消的一天。”


丁原收了瓷瓶,道:“多谢农医仙,好在我天天待在这里面,想活动身子骨也难。”


农百草翻翻眼白道:“你是舒服了,可外面早已闹翻了天。近几日云林禅寺不断有魔道中人夜探,幸好还没死人。另外,屈痕、萧浣尘他们也在云林禅寺一住数日,就等着后天的公审。


“丁原,你小子可真不一般啊,居然让正魔两道顶尖的人物齐齐来为你操心。”


丁原早从无怨大师处知道这个消息,听农百草说起外面的阵势,于是道:“农医仙,在下还有一事想烦劳于你。


“请你出去后替在下放出话,就说大伙儿的好意丁某心领,但说情也好,劫狱也罢,丁某一概谢绝。一人做事一人当,丁某的事情,丁某自会设法解决,不劳大伙儿冒险操劳。”


农百草怔了怔,缓缓点头道:“好小子,够胆。你的话老朽一定给带出去。”


丁原抱拳笑道:“多谢农医仙了。”


农百草凝起黑少白多的眼珠子望着丁原,沉声道:“老朽要救你性命,你未曾开口说过一个谢字。老朽只答应传出一句话去,你却要谢老朽。


“丁原,淡言真人没有白白教导你一场,老朽也没有白来这一回!”


丁原心头一阵激动,道:“农医仙过奖了,凡事自有天数,丁某生死由命,何必连累朋友?何况,丁某就不信凭着自己的本事,真会受困云林不得出去。”


农百草道:“丁原,老朽此来之前,曾在翠霞见着曾山。他也同样托老朽给你带一句话,要你好好琢磨领悟。”


丁原一奇,问道:“曾老头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农百草道:“他说,所谓六道,即指希、微、夷、虚、无、空,翠霞六脉即由此而来。你若能明白这六个字,才算真正将六道神剑参悟。”


丁原喃喃将六字重复了一遍,虽然乍听之下微觉奇怪,为何曾山在这当口还要自己再参悟六道神剑,但细默之下,突感眼前好像又被打开了一扇虚掩的大门,外面那广阔无垠的天地直教人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就开始静坐思悟。


又过了一阵,法阵光芒甫起,原来是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无怨大师前来接回农百草。


他看了看丁原,小声问道:“农施主,丁施主的伤势可还有救?”


农百草一甩袖子,道:“笑话,老朽出手诊治的病人,还没听说有哪个治不好的。就算今天不行,过几天也必定会有法子。无怨大师,你不用担心。”


无怨大师心里奇怪,刚才农百草还说,倘若自己一个时辰内想不出医治办法,当世便无人再能医得。怎么突然口风就变了?


他乃有道高僧,自然不好意思直接询问,可脸上不免露出了疑惑。


丁原笑道:“大师放心,有农医仙在,在下的这点毒伤至少一时半会不碍事。”


无怨大师不明实情,喜道:“这就好,农施主不愧乃天陆第一神医,出手不凡。”


农百草尴尬的咳嗽道:“大师,老朽嗓子眼渴得冒火,咱们赶紧走吧,贵寺该有清静的地方让老朽喝上口香茶吧?”


无怨大师道:“是,是,农施主,咱们这就走。”


他又向丁原告辞道:“丁施主,你好生歇息,贫僧有了空闲就会来看望你。”


丁原想到要静心参悟曾山所传的六字,于是道:“大师不妨明日再来吧,今天在下也没什么需要了。”


农百草看了眼丁原,转身走进了法阵。


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丁原取出一颗农百草送给自己的丹丸和水吞服了,小腹里升起一团暖意在全身蔓延,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盘膝坐回床上,知道好一阵也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徐徐阖上双目,宁静心神。


他的经脉已被云林禅寺以截经手封制,浑身真气丝毫动弹不得,就好像到处都加上了重锁一般。


但参悟曾山所传的六字,只在乎于心,却与真气能否游走无太大关联。


所谓炼气不如修心,他深知曾山表面看似嘻嘻哈哈,其实内里自有分寸,绝不会平白无故托农百草传来六字真言。


或许,这就与自己的脱困有着重大的关系也说不准。


就这样,丁原不知不觉里踏入无我无物,浑然相忘的先天空明之境,脑海中细细思索参悟着“希、微、夷、虚、无、空”六字,一片崭新的天地在眼前慢慢开启。


窗外的日头由东而到中天,再缓缓朝西面山头沉落,光阴便这么悠然而逝。


承天坛顶层的密室里,丁原宛如泥塑木雕,静静的盘坐在床头,一任清风从窗口吹入,悄悄拂起他的衣袂。


不经意里,一轮明月已然爬上枝头,又是一个看似宁静的夜晚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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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3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集 长宵夜雨 第一章 风云

落马驿是座三面邻水的小镇,向西六十里便是云林襌寺。由于地处汉州要冲,每日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镇子上客栈酒楼林立,十户人家里倒有五户*此营生。除此之外,便多是一些渔民脚夫、商贩工匠,民风甚为淳朴。

日暮时分,镇南头的百年老店“知香居”渐渐热闹了起来,偌大的铺子里,三三两两的客人将桌子都占据了。


然而知香居廖掌柜看着生意上门,头顶却在冒汗。


这两日生意火爆得有些离谱,除去往常那些行走于落马驿之间的老主顾之外,不知怎地突然多出许多形形色色、来路不明的客人,这些人打扮怪异,言行放肆,出手更是阔绰,真不晓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在这些客人模样虽凶,只要伙计们小心伺候着,却少有在知香居内打砸闹事的,只每到晚间必三五成群的来此呼喝斗酒作乐,至夜半方散。不只知香居有此等怪事,落马驿的其他茶楼酒肆也一般无二。


但这些客人却无一在镇上宿夜,令那些经营客栈的老板眼红不已,竟生出选错生意开错店的感叹。


在*近知香居大门口的两张桌子上,七八个怪模怪样的客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两名模样妖艳的女子,彼此肆无忌惮的拼酒划拳,高声谈笑,每半晌的工夫,便会让小二再加上一坛子烈酒。


*窗的一桌只坐了两人,好似一对中年夫妇,背对着门口,让人瞧不清他们的相貌。


他们来得挺早,却只点了两三个素净的菜肴和一壶暖酒,徐徐啜饮少有言语,倒也自得其乐。


再过去*柜台的两桌又是另一群客人,旁若无人的喧哗大笑,仿佛是在跟门口那拨人暗暗比拼嗓门大小。


当中的桌上,只坐了一个肥头大耳、满脸堆笑的和尚。这和尚不忌荤腥,叫了一整桌的大鱼大肉、野味河鲜,独自一人喝酒大嚼,好不快活。


最*里的角落里,静静坐着三个汉子,身边放着圆圆尖尖的宽大斗笠,竟是一副渔民打扮。


这三人静坐不动,时不时的悄悄抬眼朝门外张望,桌子上的酒菜却一直动也未动。


另外四五桌的客人,倒都是一些老主顾,让廖掌柜瞧上去可顺眼安心多了。


忽然门口有一人声如洪钟,高声问道:“掌柜的,里面可还有空桌子?”一名身材魁梧的红袍老者黑发铁髯,威风凛凛站立当场。


身旁并肩立着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黑袍老道,面色漠然,双目精光内敛,不怒自威。


在二老身后,侍立着四五个弟子,道俗各半,却也是清一色的红黑装束,神精气足,背后负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


那红袍老者目光扫过厅里,瞧见门口的两桌人,鼻子里禁不住低低的哼了声,却也没说什么。


再看到当中那桌上坐着的和尚,目光中更是充满不屑,但想着此来云林实有要事在身,不便另生事端,只能强按捺下不悦之情。


这几人一进门,知香居中的客人反应又各不尽相同。


角落中那三个渔夫打扮的汉子将头低下,有意无意的侧转过脸去,*窗的那对夫妇则是浑若不觉,依旧把酒小酌。


那和尚却哈哈一笑,停下杯箸说道:“淡怒真人,姬老爷子,您二位也到这落马驿来啦?莫非是为了丁小哥的事情?”


这红袍老者正是姬别天,他与淡怒真人闻知丁原犯下了杀害一愚大师的重罪,被幽禁在云林襌寺之中,择日便要公审处置,便立即从翠霞山赶来。


路经此地天色已晚,众人便打算在落马驿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再登门拜访云林襌寺。


不料,这镇子上蓦然间到处都是来自南荒漠北的魔门群豪,将各家酒肆茶楼挤得满满当当,一路寻来才找到了知香居。


姬别天进门时已看见门口的两桌人里,多半是昔日追随红袍老妖夜袭翠霞山的南荒高手。


如今红袍老妖已被年旃、丁原等人打得落荒而逃,南荒尊主的宝座已归年旃。不用说,眼前的这帮人定是奉了年旃之命,打算围攻云林襌寺救丁原的。


这些人嚣张惯了,在云林襌寺的眼皮底下居然依旧放浪形骸,不隐行踪,明摆着是不把天陆正道放在眼里。


姬别天生性火爆,疾恶如仇,要依着他的性子,本欲出手好生教训一通这群肆无忌惮的妖孽鼠辈。


可现下为着丁原之事,正魔两道各路人马,无数高手都风集云聚齐齐汇往云林,处处弥漫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此时动起手来横生枝节,势必惹出许多无谓的事端,所以此老才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见。


况且,姬别天早就看到,除了南荒的这群人,另外两桌上坐着的人,竟来自漠北一脉。这群人里面有两个也算是他的老相识,去年幽明山庄一战中,更曾携手并肩闯关突围,都是漠北魔道有数的人物。


念在这分“交情”上,姬别天不愿多事也就罢了,却没曾想到,坐在当中一桌的那和尚,却恁的不识趣,满脸笑嘻嘻的上来搭讪攀交情。


假如姬别天和淡怒真人与这和尚果真有些渊源也就罢了,可惜偏偏对方是天陆九妖中最阴险狡诈、令人不齿的一位,连南荒群雄都敬而远之,同在一家酒肆也不愿与他同桌,更不肯与他搭话,何况是翠霞六仙中人。


姬别天鼻子里重重一哼,故作没听见,又叫了声:“掌柜的,可还有空桌子?”


冷不防门口一桌中有人冷冷笑道:“有没有空桌子自己不会长眼睛瞧么,扯着那么大嗓门,吵得人耳朵都快聋了,扫了我们兄弟的酒兴。翠霞六仙的架子可真大。”


姬别天眼中怒光一闪便要发作,却被身旁的淡怒真人一把按住胳膊,低声道:“姬师弟,莫要生事。”


对于这位铁面无私、低调干练的二师兄,姬别天颇多敬重,森寒的目光从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文士脸上一扫而过,直如两把利剑穿进对方的眼睛。


那中年文士被姬别天盯的心头打了个突,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服软,惟有故作不屑的低哼一声,却也不再恶语挑衅。


一个已忙的晕头转向的伙计赶忙迎上来道:“几位客官,对不住,这里的桌子已经全满了,要不小的去和那位大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并成一桌?”


姬别天眉头大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与唐森这种小人同桌,刚打算推辞谢绝,出门另找一家,却听见*窗那妇人柔和的声音说道:“淡怒真人,姬仙友,若不嫌弃,何不妨请来同坐?”


淡怒真人拂尘一扫,凝目朝那桌望去,颔首一礼道:“水仙子,苏仙友,原来二位贤伉俪也到了。十余年前与二位翠霞一晤恍然如昨,却不知别来无恙否?”


知香居里立时起了一阵骚动,数十道目光齐齐朝*窗的那桌瞧去,眼中且敬且畏,更掺杂着些许惊喜。


一干人都未曾料到,自己能有幸与苏真夫妇同在一间酒肆中喝酒,此次回去也可向旁人鼓吹一番。


更何况,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苏真夫妇与丁原渊源深厚,性情相投,这两人出现在此地,也必定是为了解救丁原脱困而来。


苏真乃百余年来威震天陆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一身修为震古铄今更兼精通奇门遁甲,足智多谋,七十余年前,仅凭一人之力便搅翻了天陆正魔两道。


而水轻盈出身三大圣地之一的南海天一阁,号称百年以来天一阁最杰出的嫡传弟子,与苏真的一段姻缘,早在正魔两道中传为佳话(虽说正道中多数人可不会这么想)。有这两人在此,救丁原脱困的把握无疑又会多上几分。


当下就听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下好啦,连苏老魔和水仙子都来了云林,那些个臭和尚有得好果子吃啦!”


又有人道:“那可不是?想当年苏老魔两闯云林,金佛题字,把个云林襌寺折腾得,嘿嘿,就差跳脚骂娘了,这回我看云林的那些和尚怎么收场。”


这些人只小声嘀咕着,却没一个真上前向苏真夫妇打招呼。盖因苏真孤傲怪僻的脾气早为众人熟知,谁也不敢去自讨没趣。


水轻盈嫣然一笑,回答道:“难得真人尚记得十年前的旧事,而今回首确也不胜感慨。贵派于丁原的再造栽培之情,愚夫妇更是感同身受。”


淡怒真人微微一笑,在水轻盈对面落坐。


姬别天站在原地略略犹豫了片刻,就听见苏真已开口说道:“姬别天,久闻阁下海量,仙法修为上你赢不了苏某,不晓得在酒量上是否也同样逊色?”


姬别天心中诧异,他与苏真从来就没对上过眼,曾经为了丁原的事情更弄得如同仇敌,苏真断没有主动邀自己喝酒的道理。


他哪里晓得,苏真这么做,一为丁原当年师出翠霞,二为钦佩老道士的壮烈赴死,三更为与爱妻久别重逢不愿违拗了她的意愿,这才顺手给翠霞派一个面子。


姬别天怒眉一扬,大马金刀的在淡怒真人身旁坐下,叫道:“掌柜的,先上十坛好酒来!”


身后一班翠霞派的弟子,说出来也可算天陆数得上名号的人,但尊长在前均肃然侍立不发一语。


如此森严的门风,确可令旁人侧目,可春风化雨偏调教出丁原这么一个性格张扬、我行我素的弟子,也算异数。


姬别天换了个大碗公,也不多话,拍开酒坛封泥满满倒上,一口鲸吞碗底不留滴酒。


苏真淡淡一笑,也照样拍开一坛酒,依旧用他的小杯自饮自酌,看似不如姬别天豪气,可酒坛见底的速度却不遑多让。


须臾之间,两人的手又各自抓起了另一坛酒。


水轻盈见状嫣然一笑,轻声问道:“真人,此来云林可是为了丁小哥的事情?”


淡怒真人点头低声道:“不错,水仙子与苏仙友不也正为着此事么?”


水轻盈道:“愚夫妇确也是前来替丁小哥说情的,说什么轻盈也不敢相信他会杀了一愚大师。莫说丁小哥与一愚大师素昧平生,无仇无怨,即便以丁小哥为人来讲,他若要为难一愚大师,也一定会如前次那般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干什么要使此背地偷袭的伎俩?”


淡怒真人不置可否,道:“丁原这孩子行事是太过嚣张了些,但本质却绝不会错。”


苏真一边与姬别天埋头拼酒,一边细听二人交谈,闻言不由冷哼道:“原来真人心中早就明白,那为何当年偏偏将丁原逐出了翠霞?”


淡怒真人摇头道:“这是淡言师弟生前的决定,其中苦心,贫道也不便妄言。”


水轻盈轻叹道:“可惜了淡言真人,一代翠霞宗师,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也难怪丁原那孩子会单枪匹马闯上云林,又在云梦大泽中险些杀了一执大师。”


苏真冷笑道:“丁原如今行事,哪里还有一点嚣张的样子?若换作老夫当年,不拆下云林襌寺半边围墙,又怎配得起”血性义气“四字?”


姬别天已两坛烈酒下肚,脸上通红一片,又拍开第三坛酒的封泥说道:“苏老魔,也不用你去拆云林襌寺的围墙了。你没看见这里坐的这些南荒、漠北的人,三两日内,云林襌寺必定会有一场血战,大可遂了阁下心愿。”


苏真不以为然道:“笑话,苏某快意恩仇,真要想找谁家的麻烦,又岂用借手他人?况且自从一心大师圆寂后,区区云林襌寺上千僧众,已无一人堪入苏某法眼!”


他这话淡淡说来,嗓音并不高,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虽是狂妄,却无人敢讥讽反驳,纵是脾气暴烈如姬别天者,也仅止低低哼了声。


水轻盈怕又引起争执,移转话题问道:“真人,您与姬仙友拜访云林,只怕也不是仅做旁听这样简单吧?”


淡怒真人回答道:“实不相瞒,贫道与姬师弟同样是为丁原说情而来。他虽然已被逐出翠霞门墙,但终究也是淡言师弟苦心造就的嫡传弟子,若就这样负上杀害一愚大师的罪名,被云林襌寺处决,于公于私,翠霞派皆不能坐视不理。”


水轻盈展颜道:“若能有贵派出面劝说保全丁小哥,自是再好不过。”


苏真却咦道:“姬别天,昔日在越秀山时,苏某曾亲眼见你要掌毙丁原,怎么今日又会亲赴云林为他求情?看来,明天的日头可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姬别天一掌拍得桌子上的杯盏碗碟都跳了几跳,低喝道:“苏老魔,当日越秀山上要掌毙丁原的确是老夫;今日要想救丁原脱困的,也还是老夫。前者因他罔顾纲常,触犯门规,后者是因老夫绝不相信,他会做出杀害一愚大师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况且幽明山庄一战,丁原于老夫父子皆有救助之恩,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何不对?你要是为了小儿女的事看着老夫不顺眼,尽可拔剑一战,姬某修为纵有不如,也不会有半点含糊。但拿这些不碱不淡的风凉话来挤兑老夫,休怪老夫不给情面!”


他满以为对方也会怒目相向乃至拍案而起,孰知苏真竟哈哈一笑,悠然举起酒杯道:“姬兄一番话,倒让苏某今日对阁下刮目相看。你我且尽此酒暂作一别,来日蓬莱仙会上,苏某再与姬兄把酒共饮!”


他仰头喝干杯中烈酒,面不改色飘然起身,从袖口里取了锭银子放下,说道:“盈妹,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赶快上山,不要让云林襌寺的和尚以为苏某又捡着大黑天的来找他们麻烦。”


水轻盈浅浅含笑,跟着起身告辞道:“真人,姬仙友,后会有期。”


姬别天大是错愕,久闻苏真行事喜怒不定,来去无端,今日总算又见识了一回。


他微一皱眉问道:“师兄,咱们要不今日就跟在苏老魔夫妇身后上云林襌寺去?以苏真的性情,云林襌寺一不肯放人,双方必定会闹翻,不定又是场恶战。”


淡怒真人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但咱们走得稍晚些也是无妨。”


姬别天看看桌上的酒杯,立刻明白了淡怒真人的顾忌。


倘若翠霞派与苏真夫妇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抵达云林,又都是为丁原开脱说情而来,难免会惹人疑窦。


现下这种微妙当口上,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些才好。


他无意之中一转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唐森也已离开了知香居,一名伙计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盏狼藉。


打从门外又来了一拨人马,与苏真夫妇只是前后脚的工夫,为首一人满脸胡子,相貌粗豪,眼里一股子煞气。


他的左肩膀上似乎刚被人砍了一刀,伤得不轻,半干的血迹赫然染红身上黑衫。再看身后四五个同伴,也都是挂了点彩,却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剽悍神情。


淡怒真人垂首低眉,似是入定,却以传音入秘道:“姬师弟,这伙人是漠北戮情崖的高手,咱们不必理会。”


姬别天悄悄颔首表示明白,他心知师兄订下客栈后,又故意出入酒肆,绝非为了解馋之想,而是想借此机会暗中查探情势。


漠北戮情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魔道大派,山主尤怨一身修为绝不逊色于正道七大剑派的顶尖高手,不想竟也来了云林。


那黑衫老者正是尤怨,他刚一跨进门,里面两桌的漠北群豪便纷纷起身拱手招呼道:“尤山主,原来你也来了!”


相比之下,*门两桌坐着的南荒魔道高手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当年尤怨未曾在戮情崖开山立宗时,也曾有数年游走于南荒各处,没少招惹大小麻烦,直到后来触怒了红袍老妖,遣出门下的别云五鼎追杀千里,才将尤怨赶到了漠北。就这个疙瘩一直未解,双方这么一碰面多少都有些不自然。


尤怨大步走进大堂,先是向漠北群豪拱手还礼,尔后大剌剌在唐森空出的桌子旁坐下,身后的部众也跟着落坐,便有人叫嚷着上菜上酒。


他自然也瞧见了翠霞派的一众高手,更认得姬大胡子。


去年幽明山庄一战,尤怨随古大先生身侧力闯重围,九死一生,委实挣下了不薄的名声,隐然已成一方霸主。


他刚一落坐,便听一个汉子粗声问道:“尤山主,昨个儿晚上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天的工夫就挂彩了?”


尤怨纵声大笑道:“这点小伤算个屁。老子刚才与云林襌寺的几个秃驴干了一架,虽说挨了一刀,可也废了他们三个,准保教这些窝囊废以后看见老子就滚得远远的。嘿嘿,这笔买卖做得值啦。”


姬别天听他话语粗俗狂妄,禁不住一皱眉头,猛灌了一碗烈酒。


那边的漠北魔道众人十有八九都鼓掌喝彩,纷纷道:“尤山主,您这下可为咱们漠北同道挣了脸面。那些云林襌寺的贼秃,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喳喳呼呼,真格的拼起命来,还得*咱们兄弟。”


冷不丁的有人阴阳怪气的讥讽道:“尤山主果然了得,不说当年惶惶如丧家之犬逃离天南,单就今日对上云林襌寺几个不入流的小和尚,也能挨上一刀,还洋洋自得,这分金钟罩、铁布衫的皮厚把式,咱兄弟想学可也学不来。”


尤怨脸上煞气一腾,啪的拍案低吼道:“哪一个胆敢取笑你家爷爷,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


门口一桌懒洋洋的立起一人,满头卷曲的紫发分外扎目,斜眼撇嘴冷笑道:“尤怨尤大山主,一别五十多年,贵人健忘,竟连商某也不认得了么?”


尤怨一愣,想起约莫五十多年前自己横行南荒的时候,曾与双星堡商氏昆仲交恶,后来使毒废了老大商雄的一条胳膊,自己却被老二商杰打成重伤。也因此之故,其后别云五鼎联手追杀,尤怨负伤不敢硬撼,被迫远遁漠北。


他进门的工夫商杰正好背对着自己,一时也没在意,不料这时候突然跳将出来。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这一撞上,顿时新怨旧仇一古脑的涌上心头,尤怨狰狞一笑,森然道:“老子当是哪只野猫在叫唤,却原来是双星堡的商老二,失敬失敬,不知令兄一向可好?”


商杰狞笑道:“尤怨,天幸让老子在此地遇见你,咱们五十年来的老帐正好算上一算!”


翻手取出一对日月飞轮,“铿锵”一击顿起沙哑难听的金石之声。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南荒与漠北的两路人马各有一二十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分成两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淡怒真人与姬别天见大战尚未开打,这两路为着解救丁原的魔道人马,倒先内讧火并起来,当下一面暗中戒备,一面冷眼旁观。


尤怨身后一名汉子唾了口浓痰,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咱们兄弟拼死拼活跟云林襌寺的秃驴厮杀玩命。你们这帮兔崽子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有脸坐在这儿说风凉话。今儿个老子不把你们一锅端了,便将”王“字倒过来写。”


南荒那便有人笑道:“阁下把”王“字倒过写却不知该念什么?莫非是乌龟的”龟“字么?”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那姓王的汉子黑脸涨得通红,怒吼一声:“兔崽子找死!”身形一纵,双手擎着对青铜鞭扑向对面。


忽然听见*窗有人在双手鼓掌喝彩,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好热闹啊,丁大哥还没救出来,南荒与漠北的虾兵蟹将们倒先干上了,本小姐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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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5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山雨

只见在窗台上,坐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娃儿,容颜娇俏,圆圆的大眼睛中却透着丝狡黠。她摸着自己两条乌黑的辫子,一双小脚悬在半空里来回晃荡。

那姓王的汉子身形在空中硬生生的刹住,朝左侧一折翻转落地,这手身法耍的颇是漂亮,引得漠北群豪一阵喝彩。


他瞠目望向说话的女娃儿,问道:“你是谁家的娃儿,居然也敢来消遣老子?”


女娃儿咯咯娇笑道:“大个子,瞧你长得五大三粗的,脑袋瓜却不好使。人家商老先生与尤山主要清算旧帐,又关你什么事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抄家伙拼命,不用云林襌寺的大师们伸个手指头,南荒漠北的几百号人自个儿先打趴下啦。


“到时候,被别人笑话还是小事,救不出丁大哥来,却看你们如何向年老祖与古大先生交代?”


尤怨外表粗豪,人其实不傻,听对方的话说得不无道理。


但这么多南荒漠北的成名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小女娃儿教训一通,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


他禁不住低声喝问道:“女娃儿,你到底是什么人,跑这里来做什么?要不说出点道理来,别怪老子先将你拿下!”


他的想法正是众人心头的疑问,一众高手都纷纷叱喝道:“快说,是谁教你跑这儿来捣乱的?”


那女娃儿突然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冲着角落里的一桌叫道:“羽大哥,有人要欺负冰儿,你还不快来帮忙?”


此言一出,知香居里就像炸开了锅,无数惊讶的目光都向着角落里那三个渔夫瞧去。


三人里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嘿然道:“女娃儿,你怎知羽少教主在此?”


这话不啻就是承认了,当今魔教教主羽罗仁也在知香居里,姬别天目光如电飞射向瘦高个身旁的那个身穿土布衣裳的敦实青年。


从背影上望去,果真与阿牛有七八分的相似,不由得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真来了!他既然出现在落马驿,魔教的四大护法、各坛高手也必定在这附近,这下云林襌寺可更热闹了。”


那少女自是农冰衣,她身如飞燕飘然飞纵到阿牛身边,低下头来笑嘻嘻的小声说道:“羽大哥,我晓得你在这里等的是谁。”


阿牛被人点破,无可奈何转头沉声问道:“姑娘当真晓得?”


他这一侧脸,姬别天不禁又是一愣。


原来阿牛的脸显然是被高人易容乔装过,若非被这小姑娘说破,自己功透双目仔细打量,断难发现丝毫破绽。


他却不知阿牛行前为避免麻烦,特意求布衣大师静心改扮,脸上容貌已是大变,不然自己也不会到如今才醒觉。


农冰衣得意洋洋的用传音入秘之功说道:“本姑娘当然知道,你要等的人,不就是盛年盛大哥么?”


阿牛刚想答话,远远传来一连串滚雷般的闷响在夜空里炸开,几朵殷红如血的烟花,刹那间照耀得半边夜色一片赤光。


尤怨精神一振,叫道:“是古大先生的”铁血令“!总算等到动手的一天了,他奶奶的,老子都快憋坏啦。”


漠北一众二十多人群起鼓噪,那样子全不似稍后就有一场生死搏杀,反倒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宴般。


淡怒真人遽然起身,低喝道:“我们走!”看也不看兴奋鼓噪的漠北魔道高手,迳自出门,姬别天等人心知事态紧急,随在淡怒真人身后鱼贯而出。


忽听见背后阿牛叫道:“淡怒师叔,姬师叔!”


姬别天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回过头来道:“羽少教主,莫非你想留下我们?”


阿牛见姬别天误会,急忙摇手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想着向两位师叔问安。”


姬别天凝视阿牛,心里突然浮现起淡言真人的面容。两人同门百多年,因着性格见解诸多不同,极少有往来。在姬别天心底,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兄甚至常有些芥蒂。


但真到老道士走时,他才醒悟到,自己对淡言真人的敬重之心,绝不下于其他任何人。当日眼睁睁看着老道士元神出窍,孤身突围,姬别天心如刀绞,不忍卒睹。


说到底,对于老道士舍生取义、拼死救护阿牛之举,姬别天尽管仍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能不由衷钦佩淡言真人的血性豪情。


他见阿牛语态恭敬,一如往昔在翠霞山时,不由得心头一软,面色缓和下来,叹口气道:“阿牛,你如今已是魔教教主,再不是翠霞弟子。师叔这称谓今后还是免了罢,免得让人笑话。”


阿牛低头哑声道:“姬师叔——弟子出身翠霞,深受师门重恩,不管再过多少年,也绝不敢相忘!”


姬别天嗓子眼里有些堵得难受,想到若非阿牛身世特殊,为正道不容,又何至于师徒两人落到今日境地!


他沉默半晌,忽觉肩膀上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却是淡怒真人回转过来,淡怒向阿牛微一点头说道:“阿牛,我们需得马上赶赴云林解救丁原。来日方长,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令师的一片苦心。”说罢携起姬别天纵身飘飞而去。


阿牛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怔怔坐回原先的椅子里。


那边尤怨恶狠狠盯着商杰,冷然道:“商老二,古大先生召集咱们兄弟杀奔云林救出丁小哥,老子这就要去了。咱们的老帐不妨暂缓一缓。但教老子今夜不死,明天午时落马驿西十里长亭,你我不死不休!”


商杰一竖大拇指,哈哈笑道:“尤怨,有种!看在你我这次都为解救丁原的分上,商某今夜便不再为难你。咱们一言为定,商某明日哪怕只剩下一条腿,跳着也会去十里亭赴约!”


尤怨点点头,仰天一记长啸直如狼嗥震野,阔步走出知香居。二十多名漠北魔道高手齐齐鼓噪,转瞬消失在渐黑的天色中。


商杰朝着阿牛身旁端坐的两个汉子观量了一眼,抱拳道:“请恕商某眼拙,两位可是别云五鼎中的顾兄、辽兄?”


那瘦高个正是顾智,闻言起身回应道:“商兄,顾某如今不过是羽少教主的贴身长随,别云五鼎早已烟消云散,不值再提了。”


商杰又向阿牛礼道:“羽少教主,昔日别云山遮日崖一战,商某虽曾追随雷公夫妇杀上云酿天府,却无缘得见少教主一面。不想今日有幸,在此相遇。”


阿牛忙还礼道:“商二哥客气了,难得诸位如此热心前来救助丁小哥。若要说谢,也该是阿牛先谢过大伙儿才对。”


南荒群雄见阿牛偌大的声名地位,依旧谦逊有礼,无不大喜,来自飞岩山的罗权高声叫道:“羽少教主尽管放心,咱们兄弟今夜定将丁原救出来,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份美差教漠北的人马独抢了去!”


阿牛见群情激愤,忍不住暗自苦笑道:“这下可真糟糕了。丁小哥被云林襌寺软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从眼前情形来看,漠北、南荒的人分明是要找云林襌寺拼命,今夜一场血战势不能免。不管哪一方能赢,也是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


“况且这些人生性桀骜难驯,一旦杀出真火在云林襌寺中打砸一番,千年古刹只怕难以保全。”


他有心劝说众人冷静下来,切勿妄动干戈。但自知除非用强,不然这些魔道高手又岂会善罢甘休,甘心听命于己?


就算拦下了这里的十几个人,在云林襌寺四周尚不知聚集了多少一心要救出丁原的各路人马,自己又能拦住几个?


为今之计,惟有尽快找到盛年,想个法子稳住年旃与古大先生等领头之人,而后再设法救出丁原,将这场浩劫消弭于无形。


一念至此,阿牛问道:“诸位,不知年旃年老祖现在何处?”


商杰答道:“年老祖的行踪,只有雷公夫妇几个人知道。不过今夜咱们南荒各路门派的高手,都要在云林襌寺后山的”大悲峰“会合,想来老祖也会现身。羽少教主若想见他老人家,不妨稍后随商某同行。”


阿牛摇摇头,道:“在下已经约了位朋友在此会面,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开。若赶得及,在下自会到大悲峰与年老祖一见。”


商杰老于世故,当下并不追问阿牛到底是在等谁,颔首道:“羽少教主,天色已经不早,咱们兄弟也该出发了,你我后会有期!”


阿牛朝着众人一拱手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众人又向顾智、辽锋招呼了一声,呼啦一阵风般走了个干干净净。这知香居中原来的几桌老主顾,也早被先前的阵仗吓跑了,一下子居然只剩下了阿牛三人和后来的农冰衣。


望着一屋子的狼藉,廖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真是有苦说不出,要再这么折腾几天,往后这镇子上的生意就难做了。好在今天苏真留下的那锭银子够大,总算没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农冰衣笑语盈盈的道:“羽大哥,瞧你的模样也比冰儿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堂堂的魔教教主啦。那些个南荒魔道的高手,不听冰儿的话,可都对你礼敬有加呢,教冰儿好生羡慕你哦!”


阿牛听这小姑娘嘴上甜得跟抹了蜜糖一样,大哥长大哥短的,似乎与自己早已熟悉非常,心中暗暗奇怪,笑一笑道:“他们多半是看在年老祖与丁小哥的面上,才会对我如此客气。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等候盛师兄?”


农冰衣狡黠一笑道:“当然是盛大哥让我来找你的。知香居近日人多嘴杂,因此他叫我引你到别处僻静的地方会面,就请羽大哥多走两步路啦。”


阿牛一喜,说道:“原来姑娘是盛师兄的朋友,那便劳烦你替我们引路了。”


顾智急忙低声道:“少教主,这女娃儿来路不明,咱们可要提防有诈。”


农冰衣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小嘴一撇哼道:“我还怕你来路不明呢。羽大哥,你若信得过冰儿,就跟冰儿来,否则今夜见不着盛大哥,可不怪我。”说着飘身出了大门。


阿牛心想,自己与盛年约定在知香居会面,原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仅有少数几个亲密的知情人知道。


这女娃儿突然出现,虽然当众挑破自己的来历,的确有些稀奇古怪,但她出言阻止南荒、漠北两拨人马械斗,对自己似乎也并无恶意。


他见农冰衣头也不回的去远,赶忙从袖口里取了锭银子,也管不了多重稳稳甩在桌上。


不见他身形如何飘动,一晃眼的工夫就追到了农冰衣身旁说道:“冰儿姑娘,你不要生气,在下绝没有信不过你的意思。只是这两日云林襌寺内外鱼龙混杂,顾兄他行事小心谨慎也无不妥,还请姑娘见谅。”


农冰衣脚下不停,一路朝西行去,口中咯咯轻笑道:“若非冰儿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同是紫竹轩弟子,你们三个人的性情差异竟是这么大。羽大哥,我猜你应该最像令师生前的脾气吧?难怪他那样疼爱你,一定要把你从云林襌寺手里保全下来。”


阿牛勉强微笑道:“我和丁小哥、盛师兄的性情确实各自相差甚远,但师父他老人家对我们三个的疼爱恩情,同样不分浅薄,恩深如海。冰儿姑娘,听你的口气,好像也曾见过丁小哥?”


农冰衣甩甩小辫子得意的道:“我当然见过他,丁大哥的伤,还是冰儿一手替他医治的呢。”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已经出了镇子,野外山峦跌宕,满目荒凉。偏偏今夜阴霾密布,眼见就是一场暴雨,枯枝随风摇荡更添几分凄清。


顾智、辽锋跟在阿牛身后五六步远暗暗提防,但看小姑娘巧笑嫣然,大大方方的与阿牛聊天说笑,全不像有鬼的样子,渐渐也放下心来。


转过一道小山坡,落马驿已消隐在浓重的黑夜里。农冰衣一指前方依稀可见的一座小山峦道:“再走三十多里,在山脚下便会有一座寺庙。那庙里的主持跟盛大哥很熟,盛大哥和几位朋友如今都暂时住在那里。”


阿牛恍然道:“怪不得盛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藏身在寺院之内。”


想那南荒、漠北的群豪对云林襌寺剑拔弩张之下,恨屋及乌,自然也捎带上了附近的所有寺院。


而云林襌寺方面,更不会想到盛年等人竟敢反其道而行之,堂而皇之的入住庙宇,反令其成了一处绝妙的隐身之处。


他想到这里,突然没来由的心底警兆升起,仿佛有一股极不舒服的煞气,若有若无的从身后涌来。


阿牛这一年多来迭遇惊变,就算是再懵懂无知的少年,而今也在这惊涛骇浪里被锤炼成钢。


他心知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强敌,对方一路暗中跟随,不露端倪,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一转念不由悄悄又望了眼农冰衣,小姑娘依旧笑嘻嘻的满脸天真,丝毫不觉巨大的危险来临。


阿牛脸上一热,心道:“这人多半是冲我来的,冰儿姑娘应该不知情才对。不然,这小姑娘的神色也不可能始终如此从容不迫。”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走下山坡,眼前一马平川尽是荒芜的野地。


农冰衣说道:“羽大哥,这附近已没什么人啦,咱们不如御风而行,也好早点赶到。”


阿牛微微一笑,回过身子眺望背后的山坡,朗声说道:“哪位高人一路跟随在下至此,可否现身一会?”


顾智、辽锋双双一凛,闪身到阿牛两侧护翼,四道目光夹杂着农冰衣好奇的视线,朝着山坡顶上望去。


其时天已全黑,山风骤紧,云层低低翻滚。但阿牛等人皆身负上乘修为,于黑夜里依旧能看清楚远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半空里传来一串喈喈阴森长笑,犹如夜枭般催人魂魄,冷冷说道:“羽少教主,你没想到会在此地撞见老夫吧?”


顾智、辽锋面色煞白,异口同声颤声叫道:“红袍老妖!”


山坡上血红色的身影一晃,红袍老妖倨傲冷漠的身形,飘然浮动在呼啸而过的山风之中。


他一双眼睛似合似睁,罩定阿牛,就如同一头饥饿的猎豹,虎视眈眈的窥觑着自己的猎物。


半年多前,云酿天府一战中,年旃、丁原、阿牛三大顶尖高手联手杀上别云山遮日崖,顾智、辽锋因不忿红袍老妖对两人弃之如履,临阵倒戈,领着众人通过秘道找到红袍老妖的藏身之处。


其后红袍老妖连破两道分身,被逼得元神出窍才险死还生,侥幸脱逃。他不敢在南荒继续逗留,远遁西域苦心修炼以求恢复元气。


经过一段时日的闭关,红袍老妖的伤势初愈,但要想重振昔日雄风谈何容易,心下禁不住对丁原等人恨之入骨。


他知蓬莱仙会会期渐近,丁原、阿牛、年旃等人必定在仙会上现身,于是悄然离开西域伺机寻报大仇。


哪知没多久便听到有传言说,丁原因暗算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愚大师,已被软禁。


红袍老妖心头不禁大喜过望,也向云林襌寺赶来。他当然不是来救丁原,而是想浑水摸鱼,找丁原等人的晦气,报仇雪恨。


若是能借着正道各派的手,将丁原、年旃乃至阿牛都一网打尽,那就是再妙不过的事情。


所谓无巧不成书,红袍老妖缀着商杰等人来到落马驿,本是为查探年旃行踪,未料竟意外发现阿牛也在此地。他当机立断,暂且舍弃商杰等人,追在阿牛身后出了镇子。


此时阿牛见红袍老妖现身,心中一沉,他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参悟星图颇多心得,但终究时日尚浅,难以与红袍老妖相较,一旦动手过招,一时半会儿兴许无碍,可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当下他低声说道:“辽兄,顾兄,我在这里先将红袍老妖挡下,你们两位速护送冰儿姑娘离去,请盛师兄前来援手。”


农冰衣人小胆大,明知是红袍老妖居然也毫不害怕,一仰小脸哼道:“羽大哥,我不走,冰儿要与你联手跟那老妖斗上一斗!”


顾智、辽锋听阿牛舍身挡难,却教自己先走,联想到红袍老妖当初丝毫不将两人性命放在心上,品性高下顿时立判。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已有默契,齐声道:“我们兄弟愿与少教主同生共死!”


阿牛一急,需知顶尖高手相争,绝非简单的人数罗列。如阿牛与红袍老妖这样的修为,一旦动起手来,当真是泼水难进,功力稍差者莫说帮忙,就是站在旁边也十分危险,一不留神即为溢出的罡风剑气所伤。


顾智、辽锋的修为虽是不弱,奈何比起自己尚有一段距离,就更莫说与红袍老妖相提并论了。


至于农冰衣,那只能当是初生牛犊,童言无忌。红袍老妖就算只吹口气,也能让这小姑娘大吃苦头。


他还想再劝说三人及早抽身离去,山坡上红袍老妖的身形宛如一羽硕大的红色蝙蝠,飘飘荡荡飞落到阿牛跟前,漠然说道:“好得很,老夫便做一回善人,将你们四个一起送进阴曹地府,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阿牛叹了口气,瞥了眼一脸无畏的农冰衣,心想这下当真是谁也走不成了。红袍老妖的修为何等厉害,气势一发之下,已将四人的所有逃遁线路封杀,若非阿牛以一身功力相抗,农冰衣是否能安然站在这儿都是个问题。


顾智、辽锋尽管已下定誓死一拼的决心,然而毕竟近百年来都活在红袍老妖的淫威之下,在内心深处早埋藏下无比的恐惧,更熟知其手段残忍阴狠当世少有,情不自禁的从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这么一来,仗还没开打,两人的心志已无形折损一半,更加难以抗衡红袍老妖森然如电的眼神与排山倒海的煞气。


阿牛见状急忙纵声一啸,啸音重重敲在顾智、辽锋的心坎上好似晨钟暮鼓,遽然一醒,赶紧暗提真气全身戒备。


阿牛不卑不亢抱拳一礼道:“阁下若想报仇雪恨,只管冲着晚辈来就是,却与旁人无关!”


红袍老妖喈喈沉声阴笑道:“羽少教主,你何时曾听说老夫手下放走过一个活人?你若识趣,便发下毒誓从此效忠老夫,或可留尔等一命。否则的话,正可将你几人的精血吸尽,修补老夫的真元。”


农冰衣玉指在面颊上一刮,脆声啐道:“老妖怪,不知羞耻。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却来欺负羽大哥和我这样的小孩儿,又算什么本事?要是你果真有种,不妨从云林襌寺里救出丁大哥来,再和他真刀真枪打上一场,瞧瞧到底是谁厉害?”


红袍老妖被农冰衣伶牙俐齿骂得怒极反笑,嘿然道:“女娃儿,老夫不将你人皮剥下做成画纸,就枉称魔道十大高手!”


黑压压的天空里“轰隆”一声,瓢泼大雨夹杂着鼓啸的山风倾盆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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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8:5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雪影

雷声一响,顾智、辽锋心有灵犀,齐声喝道:“少教主,快走!”双双抽出魔剑,光华闪烁舍命扑向红袍老妖。

红袍老妖随身的兵刃赤魄鞭已毁在年旃手上,短短几个月里也无法炼化出称手的兵器,索性就赤手空拳,仰仗着绝强的功力呼呼轰出两道狂飙,一时红雾滔天,罡风跌宕,将顾智、辽锋硬生生的震退。


他嘴角闪过一缕冰冷的笑容,低声叱喝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你们!”


手指上的三光封神戒光华暴涨,腾起一团浓烈绿岚,其中隐约现出一座嶙峋险峰,黑石裸露,遮蔽天幕,轰然压向众人头顶。


阿牛双掌一错,身如黄鹤冲天而起,迎上黑压压砸落的黑色险峰,幻化出层层掌影劈落在山岩之上,爆出一串串耀眼电光。


那黑色的山峦急剧分解,一层层的剥落消散,弹指间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这正是阿牛悟自天道下卷第一幅星图中的“生生不息”掌。专以巧打拙,以虚击实,堪堪化解了红袍老妖极厉害的一手妖术。


奈何倘若红袍老妖技仅于此,又焉能独尊天南近百年?


他不待阿牛稍有喘息,身躯鬼魅似的欺近,从顾智、辽锋双剑之中一闪而过,右掌烈如奔雷,挟起漫天雨珠直捣阿牛心口。


农冰衣被阿牛掩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短剑“慧心”,急忙张口惊呼,想提醒阿牛闪避。


可刚一开口,一股沛然寒风汩汩灌入,压得她胸口窒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更不用说纵身出招替阿牛挡下这拳。


眼瞧着红袍老妖崩云穿石的一掌就要印在阿牛胸膛上,农冰衣猛觉小蛮腰一紧,被阿牛揽臂抱起,娇躯有如腾云驾雾,倏忽来去,自激荡的掌风中好似游鱼般滑出,稳稳飘落在三丈开外。


阿牛借着“十三虚无”身法脱颖而出,大是出乎红袍老妖的意料之外。乘这电光石火的间隙,沉金古剑弹鞘镝鸣,风驰电掣劈出,已然转守为攻斩向对方的头顶。


红袍老妖低咦一声,左袖飞瀑般舒展,化作一团红云席卷沉金古剑。阿牛清楚,单较功力修为,自己无疑仍逊色对方半筹,硬撼之下难免吃亏,惟有凭借招式变化与其周旋,始得一线生机。


他手腕旋即翻转,改劈为挑,剑势随之变得轻盈如行云流水,灵动自如,却是一式翠霞派的“高山流水”。


这式剑招,阿牛私下里不晓得曾经苦练了多少寒暑,早就达到了信手拈来,随心所欲的地步。


加之于天道星图领悟的日益深入,更在招式中化入了自己体悟到的精髓剑意,一剑挑出飘逸脱俗的仙韵随之挥洒。


红袍老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寻思道:“难怪魔教那么多的高手,竟会甘心情愿奉这个小娃儿为尊。除了看在他死鬼老爹羽翼浓的分上,这小子的修为的确也有独到之处。仅凭招式变化,老夫多半还胜不过他!”


当下他气贯飞袖,将原该柔软如絮的衣袖炼得坚逾金石,“砰”的接下阿牛一剑,借势朝后上方翻飞而起,让过背后顾智、辽锋袭来的双剑。


阿牛虎口微麻,也不得不钦佩红袍老妖深厚绝伦的功力,忽然间想起自已左手还环抱着农冰衣,赶忙“啊”了声放开了她,说道:“冰儿姑娘,对不住。”


农冰衣却是神情沮丧,原先想着能相助阿牛击退红袍老妖,可真一开打,自己不仅帮不上任何的忙,反而成了人家的累赘。看来,爷爷教训的不错,行走天陆光凭一点小聪明,尚远远不够。


红袍老妖接连三个照面无功而返,凶性顿起,他也顾不得是否会牵动旧伤,丹田聚起九成的魔气,全身光雾蒸腾,煞气盈天,立意要将阿牛毙于掌下,好一泄当日之恨。


五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激斗成一团,转眼就是三十余回合。


头顶之上黑云压顶,雷声滚滚,周遭风雨大作,草木皆兵,掩盖去众人的喘息呼喝,惟有一簇簇亮丽的剑华在黑暗里飞舞缭绕,迎风怒绽。


红袍老妖十成攻势里,有七八成都冲着阿牛,随着两人渐渐将功力提升到极致,顾智、辽锋已经难以插手,只能在周边游动以起牵制作用,偶尔劈出一两剑,也是给漫天的罡风激偏,反震得自己胸口窒息难忍。


农冰衣的模样看起来就有点滑稽了,小姑娘被红袍老妖与阿牛激荡出的剑气掌风逼到五六丈外,才堪堪能够站稳,手中短剑要好费力的握住,才不被激得脱手而去。


她有心故技重施,利用有气无力散迷倒红袍老妖,无奈方圆数丈之内密不透风,以她那分绵薄的真气修为,又怎能够将药粉洒入?


心有余力不足下,只好眼巴巴的盯着圈中的打斗,可时间一久仅看见几团光影盘旋交错,连阿牛与红袍老妖的身影也分辨不出,眼睛一阵发花,头也被转昏了。


红袍老妖凭恃绝强的修为,逐渐占据了上风,排山倒海的攻势直压得阿牛透不过气来。但阿牛心志坚强,根基扎实,尽管暂居下风却也并不慌乱,依靠着招式身法的变化不慌不忙的与之周旋,不露半点破绽。


弹指又过了二十余招,阿牛剑式蓦然一变,施展出“周而复始”,沉金古剑不断划出浑圆弧线,一道道弧光首尾相连,丝丝入扣筑成铜墙铁壁,只守不攻顿时稳如磐石,一任红袍老妖如何狂攻猛打,硬是挺立不倒。


红袍老妖生出焦急之念,毕竟眼下的云林襌寺方圆百多里内,正魔两道的高手风云际会,卧虎藏龙。


万一夜长梦多,半路里杀出谁来,令其功亏一篑,岂不晦气?然而阿牛的这手不知名剑式严丝合缝,急切之间又无法破去,着实棘手。


他心念一转,有了主意,忽然使了个假身撤出圈外,淩空扑向农冰衣。阿牛一惊,不假思索的撤去剑式,使出“时”字诀,纵剑跟进。


红袍老妖见计谋得逞,心底暗喜,立刻改弦易辙,反避开阿牛不攻,专盯着农冰衣、顾智、辽锋三人下手。他身形诡异,掌法如神,殊难把握,阿牛转眼陷入被动,只能见招拆招全力救助三人。


难分难解间,顾智、辽锋先后一声闷哼,手捂伤口飞跌出圈外。两人均已被红袍老妖指力淩空飞弹击中身体,虽非要害之处,但魔气破体而入令人难受无比,顷刻委顿在地失去再战之力。


这下阿牛更加难以应付,他既要护着农冰衣,又不得不时刻防范红袍老妖对自己神出鬼没的袭击,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红袍老妖越打越顺手,绕到农冰衣身侧探爪抓落。阿牛急忙横身遮拦,沉金古剑一式“投鞭断流”切向对方胳膊。


岂知红袍老妖早算定阿牛会有此举,沉金古剑方自一动,他的左爪虚空里画了小半个圈避开剑势,并立如刀劈向阿牛脖子。阿牛右手剑招用老,不及回防,左手惟有施展出“生生不息”掌封架。


红袍老妖哈哈一笑,右掌中宫直入,荡开重重关山,轰向阿牛胸膛。


阿牛此刻掌剑齐出,惟一的办法,便是利用十三虚无的绝世身法趋避。但他身后的农冰衣尚来不及移转,自己一旦让开,小姑娘立时就会形销魂散,丧命当场。


危急关头,他的脑海中反倒一片空明,诸般星图奥义纷沓而来。阿牛深吸一口气,身躯努力右侧,全身肌肉松弛到极致,更将丹田真气尽数散去。此刻他体内就如同一座空城,全不设防。


“砰”的一声,红袍老妖的右掌结结实实击在阿牛左肩膀上,却惊骇的发现,自己浑厚无伦的掌力,就似泥牛入海,全不见了踪影。


假如说他这一掌宛如洪水决堤,阿牛的身体便仿佛干涸无垠的河床,稳稳当当的容纳下了席卷而来的汹涌波涛。


其中的奥妙玄机,非局内之外亲身体验,万难以言语道之。


阿牛右臂揽住农冰衣,顺着掌势翩飞出五六丈远,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闷哼道:“好掌力!”


他尽管用天道星图第六幅画卷中的“有容乃大”,硬吃下红袍老妖一掌,将对方刚猛阴狠的掌劲,尽数纳入体内溶解,但毕竟对手非同等闲,破入体内的魔气奔腾窜跃,仍旧震得他眼前发黑。


红袍老妖的眼光何等毒辣,一见阿牛已受了内伤,更不给他半刻喘息机会,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波高过一波,直将阿牛吞没。


偏偏阿牛放心不下农冰衣,左手环抱着她仅凭沉金古剑苦苦周旋,身形已渐显迟缓之势。


顾智、辽锋坐在地上,浑身酸软欲振乏力,两人心头就像被火点着似的焦灼无比。情知若非阿牛为了维护自己与农冰衣,莫说不会有眼下的被动难堪,尽早抽身而退也非痴人说梦。


但现在阿牛身负内伤,气势已被对方全盘压制,再想脱身谈何容易!


顾智睚眦欲裂,狠狠一捶地道:“红袍老妖,老子与你拼了!”说着话便想祭出元神,舍命救出阿牛。


红袍老妖脸上厉色更浓,左掌斩开沉金古剑,右手五指戟张抓向阿牛肩头。


阿牛猛一咬牙,奋起全身真气将农冰衣抛飞到十数丈外,高声叫道:“快走!”肩头一疼已被红袍老妖掐住。


红袍老妖一喜,运起“吸精吮髓大法”破入阿牛体内,就想攫夺对方一身浑厚的真元精血据为己有。阿牛明知就里,却将计就计,借此纠缠住红袍老妖,好争取时间教农冰衣等人逃脱。


农冰衣人在空中,热泪盈眶,悲声叫道:“羽大哥——”


“轰隆”一道电光劈开浓黑的夜幕,刹那闪光里一束红色的剑华横空出世,掠过风雨无数,幻化作长虹贯日直刺红袍老妖背心。


红袍老妖虽没有回头,但已能清晰感应到身后破空而来的淩厉剑势恢弘浩瀚,气势磅礴。


他心中一凛道:“莫非是丁原那小子来了?”


可旋即红袍老妖就明白自己猜错了,若换作丁原的雪原仙剑,只怕要再淩厉沉稳上半分。


可毋庸遑论,背后来人的修为已臻顶尖。


他不敢怠慢,只得不甘心的松开右爪,翻飞而起腾在空中俯身下望。


红色剑华收敛之处,一位明眸皓齿、雪肤红衣的妙龄少女蹁跹俏立,肩膀上还稳当当的停着一只七彩鹦鹉。


阿牛绝处逢生,愕然相望,待看清楚来人时情不自禁的惊喜道:“雪儿姑娘!”


姬雪雁手抚雪朱仙剑,红衣翩翩,娇姿嫣态,比之往昔更增添一份出尘飘逸之姿。闻听阿牛招呼,她浅浅展颜微笑,譬如风中牡丹,欲笑还颦。


农冰衣初见姬雪雁,更是升起一种艳羡仰慕的感觉,暗自惊叹道:“这位姐姐生得好美,不知是哪里的仙子谪落尘间?”


红袍老妖功败垂成,又怒又惊,低喝道:“女娃儿,你是哪家门下弟子,竟敢与老夫做对,莫非嫌小命活得太长了?”


姬雪雁玉手合十,躬身一礼道:“晚辈东海飘渺峰灵空庵门下弟子静斋,适才急于救人,背后出剑多有唐突,请施主见谅。”


红袍老妖哪有心思管灵空庵何时出了如此厉害的一个年轻弟子,只是灵空庵门下皆是出了家的尼姑,这小妮子虽自称法号静斋,但一身装束却与俗世女子无异,也不晓得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他嘿嘿干笑道:“你既是出家之人,就该青灯古佛,跳出尘世,却为何多管闲事,跟老夫作对?惹恼了老夫,即便是九真师太亲至,也一样救不了你的小命!”


姬雪雁尚未开口作答,彩儿已经迫不及待的拍着翅膀叫道:“羞啊,羞啊,老怪物大言不惭。”


红袍老妖眼睛乍然一睁,凶光毕现。


阿牛赶紧挡在姬雪雁身前低声道:“雪儿姑娘,千万不要大意,这老怪是魔道十大高手中的红袍老妖!”


姬雪雁久居东海,又因仙灵朱果火毒沉睡半载多,于世事颇多隔膜,忍不住暗自惊讶道:“这红袍老妖向来僻居天南,怎么又和阿牛结仇相向了?”


她也无暇细想,抱剑说道:“原来是红袍前辈,恕静斋眼拙了。只是这位阿牛小哥,乃静斋故旧,还望前辈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不然静斋虽自知修为远不如前辈,也惟有勉力一战,以全故旧之谊。”


红袍老妖心中暗恨,奈何一个阿牛已经棘手,倘若再加上一个修为不弱的姬雪雁,二人联手之下,自己短时间内未必有制胜之机。刚才阿牛纵声长啸,万一啸声又引来其他帮手,到时候倒楣的可就变成了自己。


一通权衡思量后,他强自按捺下怨毒之情,故作无事的哈哈一笑,道:“也罢,今晚老夫便看在灵空庵的面上,姑且饶过你们几个小辈。但下次若再撞在老夫手中,可休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落罢,人如鬼魅飘忽百丈,弹指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阿牛大松了口气,直有精疲力竭之感,假如姬雪雁晚到片刻,自己多半就成了红袍老妖的盘中盛宴。


他收起沉金古剑,先望向顾智、辽锋问道:“两位元身上的伤势要紧吗,可需要在下渡气医治?”


顾智、辽锋明白阿牛此时本身已在强力支撑,哪里还肯耗费他的真元,急忙摇头道:“多谢少教主关怀,属下这点小伤并不碍事。”


农冰衣总算等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焉肯错过?她兴高采烈的奔到顾辽身前,说道:“让本姑娘来替你们诊治,保管药到病除!”


顾智犹疑道:“冰儿姑娘,你当真学过医?”


农冰衣骄傲抬头挺胸道:“我爷爷便是天陆第一神医农百草,你们这点小伤对本姑娘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边农冰衣开始大吹她的神医手段,听得顾智和辽锋两人又是佩服又是怀疑,那边阿牛欣喜问道:“雪儿姑娘,你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


姬雪雁的玉容上忽然蒙上一层怅怅之色,幽然道:“我是为找他而来。”


数日之前,姬雪雁经丁原换血驱毒后终于苏醒,九真师太恪守对丁原的承诺,守口如瓶,只叮嘱她好生调养,恢复元气。


事实上姬雪雁也因祸得福,体内仙灵朱果的神效融入经脉骨髓,以致有脱胎换骨之功,她的功力由此突飞猛进,较之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此刻的姬雪雁,犹蒙在鼓中,丝毫不知这一切的变化与幸运,其实都是丁原以性命为她换来的。


只觉得乍一苏醒,恍如隔世,过往种种譬如云烟。


要是就这么一直毫不知情的下去,她自可如丁原所愿的那样平淡度日,潜修佛法,来日蓬莱仙会上大放异彩,也可预期。


但偏偏身旁还有一个多嘴多舌,什么事也藏不住的彩儿,尽管受过丁原告诫苦苦隐忍,然而整日低头“唉声叹气”,举止神态不免大为反常。


起初姬雪雁尚不察觉,可毕竟彩儿与她相处多年,这点异常如何能瞒得过去。


诧异之下,姬雪雁连逼带骗,彩儿哪里还强撑得过去,惟有将丁原渡血换命之事合盘托出。


姬雪雁听闻之下,心神激荡几欲昏厥,强压了数年的清泪此刻顿如江河决堤,潸潸洒落。


爱郎情深若斯,纵然铁石心肠也化作绕指柔情,何况是两人鸳盟如昨,情根深种。


以往种种柔情蜜意,海誓山盟,瞬间又一起涌上了姬雪雁的心扉,一点一滴汇成滔滔洪流,令她情难自已。


她颤声问道:“彩儿,你是说,丁原只剩下三五日的性命?”


彩儿苦着脸道:“九真师太是这么说的,可眼下早过了三五天,也不知丁原是死是活。”


姬雪雁柔肠寸断,失神半晌,终于咬牙低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下山去找他!”


彩儿急忙道:“小姐,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再奔波万里,到处折腾啦。”


姬雪雁惨然一笑,说道:“彩儿,你还不明白?假如丁原真的死了,我还能活么?”


彩儿摇摇头,毕竟男女之情对于一只鸟儿来说,实在有些复杂。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低低叹息道:“痴儿,情何以苦,奈何难忘?你只管去吧!”


姬雪雁一惊,盈盈拜倒,轻声唤道:“师父——”


九真师太缓步走入屋中,伸手扶起心爱的弟子,微笑道:“静斋,还记得为师在收你为徒时说过的话么?你非佛门之人,来了终究也会回去。这也是为师始终不肯为你剃度的缘由。”


姬雪雁哽咽道:“师父,勿怪弟子难守佛心,实因丁原他——”


九真师太含笑道:“为师虽是化外之人,却怎会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你放心去吧,丁原虽说只有三五日的性命,可观其面相福缘深厚,绝非早夭之格。说不定,他会另有际遇,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姬雪雁芳心剧颤,欣喜若狂道:“多谢师父,弟子纵是千生万世,也绝不会忘记您老人家的恩情。”


九真师太哑然失笑道:“傻孩子,你我相聚是缘,暂别也是缘。如同天上浮云聚散无由,却也总有幻灭的一日。你又何必耿耿在怀?”


她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细长碧绿的竹枝,交付在姬雪雁手中说道:“临别之时,为师也无珍宝可赠,这支”碧竹天心“聊作纪念吧。说起来,它与丁原手中的雪原仙剑颇有几分渊源,为师早就打算将它赠送于你,只是你修为不到驱动不得。


“而今你功德初满,这碧竹天心也该赠与有缘之人啦。”


姬雪雁心情激动无以言表,深深跪倒叩首道:“师父,您多珍重。弟子去了!”


九真师太淡然一笑,一挥广袖慢声吟道:“去休,去休,缘起缘灭,凡尘一梦——”身形一闪,已渺然无踪,只留下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姬雪雁收拾情怀,与同门尊长师姐妹珍重道别,携了彩儿御剑离开生活了将近三年的缥缈峰,遥望万里波涛起伏跌宕,只觉得世事竟也如是。冥冥中的天意里,早已将自己与丁原今生锁定,万难分割。


她甫一回到天陆,就听说丁原被困云林襌寺的消息,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师父所言无差,丁原果然还在人世;忧的是丁原本就来日无多,脾性却依旧不改,祸事越闯越大,如今居然身负杀害一愚大师的重罪,眼看便要受罚。


她此刻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丁原一面,从此以后死也好,活也罢,再不分离!


当下姬雪雁御动雪朱仙剑,一路赶往云林襌寺。


半路上天公不肯作美,下起瓢泼大雨,但她心急如焚,断不肯停歇,漏夜冒雨继续前行,这才在落马驿郊外巧遇阿牛,仗剑相助迫退了红袍老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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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8 09: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筹谋

阿牛再细一打量姬雪雁,知她毒伤已愈,喜道:“这么说,雪儿姑娘的伤好啦?这可太好了,丁小哥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开心的。”

见姬雪雁低头不答,眼中隐泛泪光,阿牛怎知其中缘由,只当是姬雪雁担心丁原身处险境之故。


阿牛挠挠脑袋道:“雪儿姑娘,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打算去见盛师兄,一同商议如何救出丁小哥。你先不要担心,大家伙儿总会有办法的。莫不如你也随咱们一块去吧?”


姬雪雁心下犹豫,按她原意,本想悄然潜入云林襌寺内设法救出丁原,不去惊动任何人。


尤其往事不堪回首,面对故旧亲朋总不免会生出些尴尬。


这时,农冰衣往顾智和辽锋嘴里一人塞下一颗药丸后,像小兔子般蹦了过来,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很是开心的望着彩儿,突然拍手叫道:“这只鹦鹉好可爱啊,雪儿姐姐,好姐姐,你把它给我玩一会儿好么?”


彩儿吓了一大跳,小脑袋凑近姬雪雁耳朵道:“小姐,你不要把彩儿给她玩,会死人的!”


姬雪雁本在迟疑不决,听此不禁噗哧一笑,农冰衣忽闪着眼睛上前拉着姬雪雁的手说道:“雪儿姐姐,你的鹦鹉叫彩儿么,真的好漂亮,冰儿真的好想和它玩。雪儿姐姐,你就答应羽大哥,和咱们一起去吧。


“我告诉你哦,除了盛大哥外,还有桑土公、毕虎和晏姐姐许多人也都到了,大伙儿齐心协力准能救出丁大哥。”


姬雪雁见农冰衣聪颖可人,率真诚挚,违拗不过便点点头道:“如此就烦劳冰儿妹子带路了。”


农冰衣心中大喜,她目睹姬雪雁一剑飞来,硬生生迫退不可一世的红袍老妖,修为比自己高出实在太多,偏偏人又生得如花似玉,娇艳绝伦,早升起亲近之心。


更何况姬雪雁身边还带着一只会讲人言的七彩鹦鹉,可比那些一本正经的人好玩多了。听得姬雪雁答应下来,立时喜孜孜的叫道:“好啊好啊,有雪儿姐姐相助,咱们救丁大哥的把握可就更大了!”


姬雪雁心中一动,从少女的潜意识里感觉到农冰衣对于丁原也甚是关心,于是微笑着问道:“冰儿妹子,你也认识丁原么?”


农冰衣天性浪漫,这两天一拨拨往落马驿来的人,不管天南海北尽都自称是丁原的朋友。


如此说来,做丁原的朋友还真是件挺多人喜欢的事,挺有面子的。


因此见有人问,小姑娘随口就答:“我当然认识丁大哥啦,他身上的火毒还是我费尽心机救治的呢。”


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倒也没什么,可听在姬雪雁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低声问道:“冰儿妹子,他身上的毒伤要紧么?”


农冰衣只顾在前引路,时不时回头逗弄一下彩儿,也没留意姬雪雁的神色,口无遮拦的回答道:“怎么不要紧?听我爷爷说,丁大哥因为早年受过六合回春大法洗精易髓,体质大异常人,所以才能多活个五六十日,可能否起死回生,连他老人家心里也没底。


“唉,说起来丁大哥真了不起。雪儿姐姐,你知道么,他体内的火毒是为了救治一位好友,换血移毒以命抵命才会这样的。”


姬雪雁脚下一个踉跄,急忙稳住心神,才不至于从空中摔落。


农冰衣讶异道:“雪儿姐姐,你怎么了?”


姬雪雁摇摇头,涩声道:“没什么,只是一不留神走岔了真气。”


忽然肩头一暖,阿牛从后面赶上,大手在她肩上微微按了按,以示安慰。


他此刻已然明白方才姬雪雁眼中一点泪光所为是何,自然能体会到她心中的激动与痛苦。


想当初屈箭南托自己转告丁原姬雪雁昏迷不醒的消息,丁原知道后飞速赶往东海灵空庵,想必他为救治姬雪雁,竟不惜将火毒引入自身体内。


三十余里路程御风而行转瞬即到,远远就见前方山脚下一座古刹静静伫立于暴风骤雨中。


这座寺院名为广福寺,现任主持广缘大师佛法精湛,生性低调,却与盛年结成忘年之交。


因着寺院座落于僻静之地,又临近云林,故此香火寂寥,到了夜间又是风雨如晦,便更不会有外人来。


农冰衣敲开寺门,众人鱼贯而入,因寺内灯火俱黑,似乎众僧皆已入睡,故此谁也没有大声喧哗,默不作声的穿过大雄宝殿,进了后院的一处厢房。


农冰衣兴高采烈的推开木门,叫道:“盛大哥,我回来啦!冰儿不单带回了羽大哥,还请来了一位让你意想不到的贵客。”


说着话,阿牛大步走进厢房,只见在一张八仙桌前围坐着盛年、墨晶、桑土公、晏殊、石矶娘娘与毕虎等人,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他与盛年一别数月,乍一重逢激动无比,一把抱住对方宽厚的肩膀叫道:“盛师兄!”


盛年含笑轻拍阿牛背心,说道:“阿牛,你又结实许多啦。”


就这一句话,阿牛眼眶已经发热,想到犹在云林襌寺中等候问罪的丁原,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制。


盛年用力在他肩头一掐,松开手问道:“冰儿,你说的那位贵客却在哪里?”


门外风雨吹拂处,现出一道姣好的红色身影,姬雪雁如同漫天大雨里摇曳的娇艳玫瑰,盈盈俏丽,轻声应道:“盛大哥,小妹静斋有礼了。”


尽管盛年以前从未见过成年以后的姬雪雁,但只需一眼就能认定,眼前这位明艳无双的少女,正是让他丁师弟牵肠挂肚、至死不渝的人。


他微微一笑,沉声道:“雪儿姑娘,你终于来了,快请落坐。”


石矶娘娘与姬雪雁算得老相识了,连忙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畔坐下,爱怜道:“雪儿姑娘,我听说这些年你可受了不少苦,却没曾想能在这儿见着你。你放心,今夜我们定会将丁原解救出来,让你们小俩口团圆!”


农冰衣闻言一怔,隐隐明白过来,让丁原舍身相救的该当就是眼前的这位姐姐。


她不由心中暗道:“难怪丁大哥甘心为了雪儿姐姐抛却性命,如她这般的仙子,本该有天下第一的年轻俊彦才堪匹配。


“可惜,丁大哥身上的火毒难解,他们两个纵是能够重逢,也没多少相聚的日子。嗯,我定要求爷爷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丁大哥,好让他与雪儿姐姐白头偕老。”


她在这儿自各琢磨着女儿家的心事,阿牛已经简略的将来时路上遭遇红袍老妖险些不测的事,说了一遍。


盛年微一皱眉道:“红袍老妖也来了云林襌寺,他对你和丁师弟早恨之入骨,一旦从中搅局、兴风作浪也是个麻烦。”


阿牛叹了口气道:“更糟糕的是,我先前在落马驿已经听到消息,漠北、南荒的两路人马,都定在今天深夜动手。他们大张旗鼓,全不避讳,摆明了是要与云林襌寺硬撼一场。盛师兄,咱们需得赶紧想个法子,双方打起来就更难办了。”


毕虎吐吐舌头道:“这法子恐怕不好想。年旃狂傲不羁,与丁小哥又是过命的交情,谁能说得动他罢手不战?那古大先生与漠北众多魔道高手的性命,都是丁小哥打从幽明山庄救回来的,这次听说丁小哥有难,岂不豁出老命硬拼?


“就算令尊羽翼浓教主与海外三大圣地的掌门联手亲至,也不一定能教他们回去乖乖不动。”


盛年在窗前静立良久,倾盆大雨被风一刮斜刺着荡了进来,将胸前的衣服慢慢侵润,轰隆声炸响后,只听盛年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便是釜底抽薪。我们马上动身前往云林,按照计画先一步救出丁师弟。


“只要丁师弟一脱困,再由他现身劝说年老祖与古大先生罢兵,应是不难。其他的问题,自可迎刃而解了。”


晏殊颔首道:“盛兄所言极是,这些人都是为解救丁小哥而来。咱们要把他们硬堵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在他们围攻云林襌寺之前,先将丁小哥救了出来。”


姬雪雁低声说道:“盛大哥,我和你们一起去。”


石矶娘娘喜道:“这敢情好,丁小哥若瞧见你亲自冒险前去救他,该不知会有多高兴。”


阿牛道:“可要救出丁小哥谈何容易,到现在咱们连他关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毕虎得意的一瞪眼道:“谁说咱们不知道那些和尚将丁小哥藏在哪里了?有我老人家出马,就算大海捞针也不是难事。羽少教主,你放宽一百二十个心,今晚定能将丁小哥安然无恙的救出云林襌寺。”


盛年点头道:“阿牛,毕兄说的不错,咱们确实已经探听到丁师弟的所在,而且已经有了完全的计画。”


他展开桌上的图纸说道:“这是毕兄画的云林襌寺草图,在寺内有一座”承天坛“高耸入云,上下共分三层,以应”佛、我、魔“。据说这是云林襌寺历代高僧修行参禅之地,其中最高一层里,如今便软禁着丁师弟。”


盛年伸手一指草图上弯弯曲曲一道如蚯蚓般的黑色线条,继续道:“数日之内,凭借桑真人神乎其神的掘土之技,我们挖通了一条从寺院后山直通承天坛底层的地道。今日早晨,我已尝试从这条地道潜出,却因不想惊动坛内守值的僧人而未更进一步。


“今天晚上,咱们就从这条地道潜入承天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坛内众僧,救出丁师弟,再原路返回。”


阿牛听着不由赞叹道:“盛师兄,这么一来,咱们就可以避免和云林襌寺的高僧硬碰,若进展顺利,甚至可不伤一人便救出丁小哥来。”


盛年微笑道:“这正是我们定下此计的最大好处。”


阿牛大喜过望道:“盛师兄,有什么地方需要阿牛效力,你尽管吩咐。”


盛年摇头道:“阿牛,这正是我今晚约你来此的原因。解救丁师弟的行动,希望你最好不要参与。”


阿牛环顾屋内众人,不解道:“盛师兄,这是为什么?”


盛年道:“你现在身为魔教教主,身分特殊,最近又发生了许多魔教绝技暗杀正道各派弟子的悬案,天陆各大名门正派对魔教颇多不满与防范。


“万一今晚你不慎暴露,旁人只会以为是魔教乘机又来难为云林襌寺,挑起事端,却少有人会想到我们师兄弟三人之间的生死之情。就算我们成功解救出丁师弟,云林襌寺多半也会迁怒于你和魔教,届时一场纷争势不可免。”


阿牛急忙道:“盛师兄,你担心的事情我也有考虑过。所以这次只带着顾智、辽锋两位出身南荒的高手前来,圣教风护法他们都被我一力劝阻,不许他们插手云林襌寺的事情。这回,我仅仅是以个人身分搭救丁小哥,与圣教绝无关联。”


盛年笑笑道:“我怕别人可不会这么想。阿牛,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计画,应该明白成功的把握极大,而且并不在于人少人多,修为高低。你只在广福寺内耐心等候几个时辰,我们定会将丁师弟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阿牛涨红脸说道:“可是,我怎么能安心留在这里,让大伙儿去冒险?”


墨晶道:“阿牛小哥,就听你盛师兄这一回吧。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咱们这会儿也不能如此从容。”


阿牛只是摇头,要他今晚袖手旁观,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毕虎插嘴道:“阿牛小哥,有一件事情可能你还不晓得。风护法和殿护法已经到了云林襌寺附近。昨天夜里我去打探丁小哥的雪原仙剑时,便遇见了风护法。”


阿牛苦笑一声,道:“他们还是来了,怎的也不肯听我劝告。”


石矶娘娘道:“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教主孤身犯险,教中高手岂有坐视的道理?问题是一旦真格的动起手来,风雪崖他们可不会顾忌什么,会合上南荒、漠北的两路人马,今晚当真能将云林襌寺踏平。”


毕虎幸灾乐祸道:“这样最好,我老人家早看那些和尚不顺眼了。”


阿牛愁眉不展,喃喃自语道:“糟糕,这可该怎么办?”


盛年道:“阿牛,现今只有你才能约束住风护法等人,可你一旦也潜入了云林襌寺,魔教高手便绝不会再客气了。我们不妨作个约定,以三个时辰为限,假如到时候咱们仍然没有回返广福寺,你就可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如何?”


阿牛沉吟片刻,毅然点头道:“好,盛师兄,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桑土公忽然结结巴巴说道:“盛、盛兄,要、要按我、我的意思,你、你最好——也别去。你、你好不容易洗、洗刷了冤屈,重返师、师门,万一被、被人瞧见,结果也、也不会比阿——牛好多、多少!”


盛年坦然一笑,道:“我早已想过了,我救丁原,为的是义气公道四字,问心无愧。大不了二次被逐出门墙,但盛某这次是去定了的。”


姬雪雁听他话语中铿锵坚毅,暗中心折道:“怪不得丁原那样高傲的性情,却对他的盛师兄敬重有加。果真是一位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石矶娘娘见阿牛有些闷闷不乐,知道他担心盛年此行凶险成败,于是笑着安慰道:“阿牛小哥,你没瞧见姬家妹子也来了么?有她这位灵空庵的高足和咱们同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牛听她说到姬雪雁,顿时一醒道:“我差点忘了。雪儿姑娘,令祖也就是姬师叔他老人家和淡怒师伯也已到了云林,现在该已在山上了。”


姬雪雁轻轻“啊”了声说道:“我爷爷他也来了?不知爹爹他老人家可有随行?”


阿牛摇头道:“这好像没有,雪儿姑娘,你是否要去见姬师叔一面?”


姬雪雁沉默半晌,终于摇摇头道:“还是等到过了今夜再说吧。”


盛年起身道:“时日不早,咱们动身吧。毕兄,盗取雪原仙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云林襌寺高手众多,你千万不要逞强,若见事不可为,尽早抽身才是。”


毕虎笑嘻嘻晃晃脑袋道:“没问题,偷宝盗珍是我老人家的绝活,什么时候有失手过了?”


石矶娘娘低声道:“毕虎,你还是小心一点。论真实修为,一恸大师的徒孙你都未必能拾掇得下。”


毕虎一吐舌头,挺起干瘪的胸脯道:“清妹,你就瞧好吧。”说完话,哧溜一声从窗钻出,不见了踪影。


他纵身,开窗,跃出,关窗,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逾闪电,连阿牛也叹为观止。可见天陆第一神偷的美名实非虚至。


大伙儿留下了阿牛、顾智与辽锋三人在屋子里等候消息,悄然出了广福寺。外面大雨如注,惊雷怒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歇。


数十里山路对众人而言不过弹指一挥,眼见到得云林襌寺后山,盛年率先放缓了速度,收敛形迹。


虽说此处距离云林襌寺尚有一段路程,且又是后山,但自从丁原被软禁寺内后,南荒漠北各路人马摩拳擦掌,剑拔弩张,云林襌寺自是不能大意。这几日暗中加紧戒备,外松内紧,对后山各处要地也不敢放过。


好在这突如其来的山中暴雨对众人隐匿身形大有益处,潜入一片树林后又行得小半炷香的工夫,盛年忽然停下指着前方一株古柏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姬雪雁明白同行的其他人多半早已知道地道的入口,盛年这话其实是在告诉自己。她凝目打量那株参天古柏,只觉得和周围的树木也没什么两样。


桑土公迳自奔到树下,手里三棱锥撬开树根边压着的几块山岩,底下顿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这入口外既有巨石遮掩,周围又生长着半人来高的花草灌木,隐蔽得极为妥当,就算大白天人从旁边走过也决计看不出丝毫异样。


桑土公收起三棱锥,小耳朵耸动几下,似乎在探听底下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回头朝众人招了招手,拧身钻了进去。


瞧他的模样矮胖笨拙,活脱像一只土拨鼠,可钻起洞来身法灵巧无比,较之毕虎也不遑多让。


农冰衣、石矶娘娘与晏殊鱼贯而入,盛年站在洞口仔细观察四周情况,说道:“雪儿姑娘,你先下去。”


姬雪雁稍一颔首,身影一闪人已到了地下。


盛年微吃一惊,转念由衷的欢喜道:“她这手身法,应是丁师弟常用的”穿花绕柳“,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份女儿家独有的优雅飘逸,所谓管中窥豹,看来雪儿姑娘修为已不在我之下了。”


墨晶随在姬雪雁之后也进了地道,轻声叫道:“盛师兄,快来!”


盛年应了一声,跃入洞中探手拂出几道柔和的掌风。


那几块被桑土公撬开的山岩轻轻一晃,仿佛被人恰到好处的托起,恢复原来位置,重新将入口挡住。


地道里顿时一片漆黑,石矶娘娘手指翻转,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自是老贼头的孝敬。


一蓬淡淡的银白色光华亮起,桑土公在前头道:“跟、跟紧我,小、小心脚下!”


众人在地道中迤逦穿梭,足足走出十多里远,走到尽头,大伙儿依次停下脚步,屏息观看。


这里已是云林襌寺深腹,谁也不敢疏忽,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尚属小事,可救不着丁原接下来的麻烦便大了。


盛年侧耳倾听半晌,向桑土公微一颔首。桑土公施展土遁,先小心翼翼将小脑袋从底下探了出去,外面是一间圆形的禅堂,足有上百丈的方圆,却空荡荡并无一人。桑土公旋即窜出地面,反身移开覆盖在出口上的青石板。


姬雪雁随在晏殊身后出得地道,匆忙回头一看,发现这出口乃是设在禅堂角落一尊泥塑金身菩萨的底座里,极为隐秘,也不知桑土公是如何测算才如此精准。


禅堂里上千支红烛高烧,照耀得通明如昼。


四周一百零八尊丈多高的菩萨雕像形态各异,如众星捧月环绕住正中的一座金佛,那金佛高达三丈,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底座前方摆着若干蒲团,已磨损得露出内里的棉絮,想是几百年来云林襌寺有无数高僧曾在此不分昼夜,苦悟禅机。


晏殊瞧了半天,诧异道:“奇怪,这里怎的连楼梯也没有,咱们如何上去?”


盛年微笑道:“晏仙子可看到头顶中央有一幅彩绘,往上一层的入口就在那里。昨日桑真人足足守了半晚,才从进入承天坛的云林僧众那儿,发现到其中奥妙。”


彩儿不满的嘀咕道:“真是的,这些和尚造座法坛也这么麻烦,还好小姐出家做的是尼姑。换作和尚,可就糟啦。”


众人记挂丁原,也无心听它说笑,纷纷抬头望向穹顶,果然看见一幅巨大的彩绘,画上人物众多,奇花异草,珍禽稀兽不知凡几,更有无数恢弘的寺庙楼台隐约现于云雾之间。姬雪雁一瞧即知,图中所绘乃佛经中记载的西天极乐净土景象。


她心头微动,默默在一个蒲团上盈盈跪倒,双手合十虔诚叩首。


当姬雪雁叩完第九个头的时候,顶上的彩绘蓦然发出一层璇光,一道入真似幻的光雾云梯倏忽垂落,轻轻飘荡在众人面前。


农冰衣大是惊讶,忍不住疑惑道:“姬姐姐,你是如何晓得打开这机关的方法?”


姬雪雁淡淡一笑,回答道:“图上的彩绘,说的是一个佛经故事,大意是讲有一位富可敌国的年轻王孙看破红尘,皈依我佛。


“他散尽家资,苦行十年,终于悟出佛门真谛,得往西天极乐世界。当他见到我佛真容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虔诚万分的跪倒磕了九个头,后来佛祖也由此封他为”九诚罗汉“。”


农冰衣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从这个故事里,想到了上楼的法子。”


姬雪雁点头道:“我只是想,承天坛既然是云林襌寺僧众所建,那么里面的机关蹊跷也必然与佛法相通,于是随意试了一试,不料果真如此。”


石矶娘娘低笑道:“两位小妹子,咱们有话还是等找着丁小哥再说吧。你看,桑真人和晏仙子他们都已经上去了。”


农冰衣闻言朝上一看,赶忙随在石矶娘娘身后爬上云梯,救丁大哥的事她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可等小姑娘穿过光门到达二楼,眼前的情形却立时教她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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