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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龍

《仙剑神曲》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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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寒洞

丁原见她神情,隐约感到不妙,问道:“婆婆可是认得羽教主或者是赫连夫人?’

绝情婆婆冷笑道:“我怎会不认得赫连宣那小妮子,更不要说羽冀浓。再过八百年,他就算被烧成灰,老身照样能一眼认出!’


丁原顿时恍然,看来这当中又牵扯上了羽冀浓、绝情婆婆与赫连夫人之间的一段恩怨情仇,而且八成仇比情还浓点.丁原暗暗叫苦,年旃的问题还没解决,如今再把上一代的恩怨参合了进来,整件事情越弄越糟,可真有些束手无策了,年旃在旁叫道:“老婆子,你还打不打?若是认输,就将雪魄梅心交出来,不然就再跟老子大战三百合!”


丁原见绝情婆婆根本不理会年旃的大呼小叫,面色阴情不定,于是说道:“婆婆,你与羽教主、赫连夫人之间的往事,晚辈不甚了然。但事过境迁这么多年,羽教主早已身故,赫连夫人也渺无音讯,婆婆纵有天大的心结,也该解了。


“倘若婆婆仍觉得怨愤难平,丁某便替娘亲接下就是!不过,希望婆婆能成全年旃这一回,不管婆婆如何处置丁原,晚辈都绝不反抗!”


他这话就等若把自己的性命,全数交在了绝情婆婆手里,以换取雪魄梅心,年旃又如何能肯?


只见年旃一舞冥轮,低吼道:“丁原,老子的事你不用管,是死是活,就让老子跟她靠本事说话!”


丁原目光扫过年旃,淡淡道:“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讨得雪魄梅心。


老鬼头,你再吼也没用,这事丁某管定了。”


绝情婆婆看也不看年旃一眼,紧紧注视丁原,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想用命未换老身的雪魄梅心?”


丁原微笑道:“只要婆婆肯赐下雪魄梅心,丁原的性命奉给婆婆,又能如何?”


晏殊惊道:“丁小哥,千万不要,你不知道师尊当年她与……”话到嘴边,瞥见绝情婆婆阴沉面色,急忙又收住。


她心里不禁暗自后侮,假如早晓得丁原与赫连宣、羽冀浓有这么一层关系,说什么也要事先警告他一声。


丁原昂然望著绝情婆婆,他当然明白自己不是神仙,小命只有一条,他也知道年旃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一旦死了,不晓得有多少天下人会拍手称快。


但这一刻的诀定,是从盛年与他谈话后就有的念头,现在说出口,更没有了点的动摇后悔。


年旃沉默了,上上下下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目光里蕴藏著少有的感动与震撼。他己然抱定主意,只要绝情婆婆敢提出要丁原命的条件,他的冥翰就会毫不迟疑的轰将上去,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连累丁原。绝情婆婆的十指轻轻击打著扶手,发出啪啪的响声,成为厅中唯一的动静。


众人都紧张的望著她,连身后两名女弟子,也对丁原流露出钦佩同情之色.


沉寂良久,绝情婆婆终于徐徐道:“丁原,你真想为年旃讨得一枚雪魄梅心?”


丁原回答道:“丁某正是为此而来,若能得婆婆恩赐,不胜感激!”


绝情婆婆颔首道:“好!雪魄梅心就藏在万壑谷西首的‘氤氲寒洞’里,你有胆子,只管一个人闯进去拿。可要是一不小心,把命丢在了里面,休要埋怨旁人。”


桑土公面色大变,叫道:“丁小哥,去不得!”他情急之下,说话就变流利。


却见丁原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婆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丁原多谢婆婆的成全,但能侥幸不死取回雪魄梅心,定当再来谢过婆婆。”


桑土公急的直跳脚,晏殊瞅了绝情婆婆一眼,低声道:“丁小哥,你可晓得‘氤氲寒洞’是什么地方么?里面氤氲冰雾终年缭绕,路径复杂宛若迷宫,更有无数世间少有的魔兽妖禽,只怕云林禅寺的十八罗汉阵、魔教的九光灭魂阵,也比不上那里凶险。


“连师尊她老人家都要依仗本门的‘百辟云衣’和‘青泓灵珠’才得入内,可就算这样,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你不熟洞内情况,恐怕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找到雪魄梅心,却要被氤氲冰雾活活冻死!”


丁原从容答道:“我这条命连都天伏魔大光明阵都不要,氤氲寒洞也未必会收下我这个小鬼。既然婆婆划下这条道来,丁某怎么也要试上一试。”


年旃道:“小子,要用魄梅心重塑肉身的是老子,这鬼地方怎么是你去的?”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你没听婆婆说么,那里只准我一个人进去,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年旃怒道:“不成,老子岂能教你出生入死,自个儿却在外面眼巴巴的站著?”


绝情婆婆淡淡道:“年旃,别怪老身没有事先提醒。我是看在丁原与羽冀浓的渊源上才网开一面。倘若有第二个人跟著进洞,刚才的约定立即作废,你若不服,咱们尽可再来斗过。”


年旃恶狠狠道:“打就打,先吃老子一轮!”


说罢,挥起冥轮便罩著绝情婆婆纵身扑去,快得令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连个影子都没瞧清。


叮一响,雪原仙剑横空掠过,架住年旃的冥轮。


丁原拦住年旃去路,沉声道:“老鬼头,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么?给我三个时辰,假如我到时候还没出来,你要打要砸,丁某也管不了你。”


年旃的冥轮压在雪原仙剑上,元神猛烈的喘息,凶光盯著绝情婆婆,一刻也不离。


绝情婆婆早换了一张椅子,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岿然不动样子。


年旃铿一声地抬起冥轮,低吼道:“好,老子就等你三个时辰!你若不回来,老子就先宰了这老婆子,然后杀进洞里找你。”


丁原收了仙剑,向绝情婆婆拱手道:“麻烦婆婆派弟子引丁某进洞。”


绝情婆婆的玉容无喜无怒,教旁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主意,听得丁原说话,她轻轻点头道:“就让晏殊陪你去吧,你们谁要想为他送行,老身也不阻拦。但到了洞口,却只准他一人入内。”


彷佛在她眼中,丁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般。


丁原微笑道:“哪里这么麻烦,大家就在此处等我三个时辰,容丁某回头再叙。”


说罢,晏殊迟迟疑疑在头前引路,丁原疾步向前,反越过晏殊,大步走出客厅。


绝情婆婆望著丁原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神采,却不晓得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年旃转身,恶狠狠瞪著绝情婆婆,一字一顿的低吼道:“老婆子,要是丁原这小子三个时辰里还没出来,老子管叫万壑谷鸡犬不留!”


绝情婆婆无动于衷,淡淡道:“老身难道是被人吓大的么?丁原要是死在里面,那也是天意。”


年旃呸道:“狗屁天意!”


桑土公在一边赶紧劝说道:“年……年老祖,稍……稍安勿燥。丁……丁小哥……素来福大命……命大,这回也……准没……没事。您……老人家不妨,先……先喝口茶……歇一歇。”


年旃怒道:“老子就剩元神。要喝个鸟茶?”不过好歹也听了桑土公的劝告,坐了下来,可屁股刚一粘椅子,猛然跳起叫道:“老婆子,快给老子弄个沙漏来,老子要一边数著辰光,一边等丁原那小子。”


绝情婆婆这次没有反驳,手一挥,片刻后就有弟子捧上一只沙漏,摆放在了厅口。


年旃盯著沙漏,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见挑不出什么毛病,才冷哼一声收起元神,藏进冥轮里满厅的晃悠,就好像人在焦躁志忑的踱步。


绝情婆婆好自以暇的品著香茗,冷眼旁观,心中却暗暗诧异道:“年老魔为人私心极重,素来冷酷无情,残忍噬杀,怎么会对一个年轻后生如此的著紧?


纵然说丁原是为他求取雪魄梅心才冒险入洞,可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为他送死的人还少么,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皮。难不成,这老魔头在潜龙渊里待了九十余年,居然修身养性,凶性大敛了?”


这时,厅外有一弟子进来恭敬禀报道:“师父,晏殊师姐已将丁公子引入寒洞,她眼下正在洞外守候。”


绝情婆婆微一点头道:“下去吧。”


那弟子应了,转身退出客厅。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沙漏在“沙沙”的流淌,日头照射在窗上,形成的光影也渐渐的西移。


桑土公茶几上的糕点早被一扫而空,茶盏也见了底。他修炼多年,自然不会如寻常人那般饥渴,更无贪嘴的嗜好,奈何、仰情著实的太过紧张,不知不觉就把桌上能吃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肚子。


就算这样,也才过了一个半多时辰而已。


年旃的冥轮忽然在空中一停,说道:“不成


,老子不能在这里干等。桑胖子,咱们到洞口去瞧瞧!”


桑土公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就听绝情婆婆徐徐开口说道:“年旃,你现在过去也没有用了。丁原直到现在还未有动静,多半已经凶多吉少。只不过,老身既然答允给他三个时辰,自然要遵守承诺,不好提前入洞寻他,等到了点,沙漏流尽,你们再到洞口,等著收尸就是。”


年旃的九宝冥轮一跳,低喝道:“你说什么?”


绝情婆婆道:“年旃,氤氲寒洞你也该听闻过,没有百辟云衣,和天陆六珠之一的青泓灵珠,老身都不敢妄自踏入一步。即使身怀两宝,以我三甲子的修为,至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就必须退出。如若不然,不消半炷香的工夫,浑身精血必为氤氲寒罡凝固成冰,立时成为洞中魔物的盘中美餐。”


她冷冷一笑,续道:“丁原入洞已快两个时辰,周身又无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的保护,你说他还能有几分生望?”


年旃愤然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是想让丁原到洞里送死去!老子可明白了,你这是将当年对羽冀浓、赫连宣的仇恨,尽数转嫁到了丁原这小子的头上,这才故意把他引上死路!”


绝情婆婆不置可否道:“随阁下怎么想,但丁原是为救你才冒险入洞,事先小徒晏殊也曾警告过他,只是他恃强逞能,不肯听劝罢了。”


年旃哈哈厉笑,喝道:“倘若他果真死了,老夫就要你万圣谷上下几十口,一起殉葬!”


桑土公急忙道:“年……年老祖,丁小哥说……说三个时辰……必定有……有他的道理。咱们再……再等等!”


年旃怒啸道:“你没听这老婆子说么,老子一刻也等不了。先让我血洗万圣谷,再夺了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进洞去找丁原!”


说实话,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打算,后来碍于丁原的阻拦,才暂时罢手。


如今,丁原进入氤氲寒洞,没有半点音讯,惊怒焦急之下,年旃凶性顿时大发,哪里肯听桑土公的劝说。


年旃元神跃出,右手一挥冥轮,罩著绝情婆婆轰下。


经过这两个来时辰的歇息,他真元恢复不少,这一轮灌注了满腔愤怒与杀机,撕开层层光焰声势无比惊人。


绝情婆婆抽出无心未颜刀,身形舒镶如白云出岫,迎上年旃。


两人一一次交手知根知底,连一个过场都不摆,各自施展三甲子的苦修魔功,招招夺命,步步惊险,转眼从厅里斗到厅外。


桑土公也追出屋来,却急的直跺脚。


一边是晏殊的师尊,一边是丁原的朋友,偏偏这两个人的修为又都胜过自己太多,没等他挨近,就被阵阵狂飙迫飞出来。


旁边万壑谷的弟子也聚集了不少,可大家都晓得绝情婆婆的脾气,谷中的几位长老也只远远压阵,不敢上前相帮。桑土公有心找晏殊来劝驾,可看这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式,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买帐。


他情急之下,灵光一闪,乘著众人不注意的工夫,悄悄退回厅中,矮墩墩的身子一晃,钻入地下。


他先前随晏殊入谷时,曾有见她指点过氤氲寒洞的大致方位,当时只因著雪魄梅心珍藏于内而心生好奇,却没想眼前还真用的上了。


桑土公凭著记忆在土中疾行,竟比在陆上还快。


平日里在天陆九妖中,他也不是什么起眼人物,不仅远不及红袍老妖独尊南荒,威震四海,也比不上雷公雷婆、赤髯天尊等人。可要是一钻进土里,那就彷佛换了一个人,纵横驰骋,天下无双。


他在土中潜行出数里大概已到了氤氲寒洞的底下,腰板一挺,三楞锥破土而出,紧接著将自己回鼓鼓的脑袋伸到了外面。


一股凛冽的寒罡从头皮一古脑的灌下,雾蒙蒙的冰岚宛如利刃刺疼双眼,就好像整个身子突然被扎进了冰水里,冻得桑土公一个激灵。


总算他生死关头的反应,远比说话速度来得快,赶紧气走全身,抵御彻骨冰寒。


饶是这样,桑土公的感觉只不过稍暖和一点,头发皮毛上首先凝起一簇簇晶莹的蓝色冰霜。


他勉力睁眼打量四周,却惊骇的察觉视线里冰寒的淡蓝色光岚浓烈如烟,缭绕弥漫,令他完全看不清三丈之外的景物。


这时候,他或是坚持原意,入洞找寻丁原;或是立刻抽身而退,借著土遁回到氤氲寒洞之外。


桑土公怔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窜出地面,手中三棱锥狂舞如风,防备著四周突如其未的魔物偷袭。


他辨明方向,才走出几步,牙齿就重新开始打颤,原来体内的真元,竟然丝毫镇不住洞中寒罡,片刻之间冰毒已渗透肌理,直钻经脉。


桑土公不禁暗暗心惊,思量道:“我才进未这么一小会儿就吃不消了,丁小哥入洞两个多时辰,又要时刻提防对付那些魇物,现在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一下子,不由得对绝情婆婆的话更多信了三分。


可他不甘就此死心,只觉著丁原与苏芷玉曾经数次救过自己与晏殊,大丈夫有恩必报,焉能因为贪生怕死而瑟缩不前?


说不准,丁原只是冻僵,还有生机,又或者真的遭遇了不幸,好坏也要把他的尸身找到,不能教魔物糟蹋。


桑土公一生僻居天南,又因是口吃而屡遭人前背后的嘲笑,再加上他原本是一只穿山甲修炼成妖,故不为天陆正道所容,打一开始就被列进了九妖的序列,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魔头。


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他孤僻古怪的禀性,不愿与他人多打交道。可在桑土公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有人放弃这些成见,真心关怀于他?


所以,即便如神鸦上人这样居心叵测者!不过对他是稍加和颜悦色,桑土公便将他引为知音,不惜万里迢迢赶赴天雷山庄助阵。


十余年前,他为抢夺《晓寒春山图》邂逅了丁原、苏芷玉,既而掳为人质,以图要挟苏真。没有想到苏芷玉不仅没有怀恨,反而恳求苏真救治自己,才保得一条老命。


更难能可贵的是,丁原与苏芷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穿山甲炼化成形,就敌视疏远自己,更不曾因他的口吃而有丝毫的轻蔑讥笑。


相反,这两人皆将自己看作了真正的朋友,倾心结交,屡次援手。桑土公拙于言表,在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个时候,他端的是豁出性命找寻丁原,明明知道危机四伏力有不逮,偏偏不肯钻回土里独自逃生。


又走了几步。桑土公的衣服上结起一层厚厚冰甲,肌肤冻得发青,连步子都险些迈不动。脚下的冻土又冷又渭,洞中的路径宛如迷宫,很快令他迷失了东南西北。


他鼓起丹田一口真气,送出声道:“丁……丁小哥……”


一股寒流立时倒卷入口,呛得嗓子口犹如冰刀割裂一般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没有想到,他这一声未叫来丁原,却招来了左近的一条三头冀蛇。


此怪形状如蟒,生有三颗头颅,肋下四翅,鼓风而行,由于性喜苦寒,多出没在极北蛮荒之地,据说冰宫中就有豢养。


偷袭桑上公的这条三头冀蛇长逾九尺,腰粗如桶,不过刚刚成年。换在其他情形底下,桑土公原也不惧怕,大不了一个土遁逃之夭天。


可在冰雾弥漫里,三头冀蛇来的好快,连半点征兆也无,就缠上三棱锥,毒信丝丝张嘴噬来。


桑土公见状,一声大喝,将三棱锥猛力一挥,三头冀蛇吃不住庞大的力道,甩飞出去,毒信自然也落到了空处。


可没等他庆幸战退魔物,脚下“喀喇喇”冰层开裂,钻出一只雪白的穿山甲,一口咬向他的脚脖子。


桑土公见是同类,不禁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念著五百年前是一家,也不忍痛下杀手,只左掌一按想将它驱走。


谁晓得那穿山甲好生了得,身杂一抖,跃窜到桑土公背后,居然似高手一样,懂得趋避游斗。


还没有半盏茶,周围冰岚中又陆续出现了三头魔物,凭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它们似乎笃定桑土公早晚经受不住寒罡侵蚀,因而也不著急猛攻,只不断骚扰消耗他的真元。


桑土公光是著急,偏无可奈何,只要自己一想土遁,立刻就有魔物攻到,使他毫无余暇。


果然,桑土公的真元飞速的被抽空,反应渐渐迟钝,呼吸却愈加的沉重,他暗暗苦笑道:“真没想到我桑土公埋头修行了这多年,到头来居然是死在这个氤氲寒洞之中,连尸首都不能剩下!”


就在这刻,远处蓦然传宋飘渺琴韵,如风轻颂,初闻时似乎尚在极远,可转眼已到近前。


这琴声如泣如诉,彷佛蕴藏著说不尽的哀伤悲愤,又隐约跌宕著豪情傲骨,铮铮仙音,听著让人心情发酸泪眼欲滴,却又涌动无限血性。


桑土公眼睛一亮,狂喜道:“丁小哥!”


一蓬凄艳的红光,从层层冰岚深处波涛汹涌,澎湃磅礴而至。


红光所到之处,淡蓝的雾光犹如风卷残云忙不迭的退避三舍,好像遭遇上了天生的克星。


在红光闪耀的中心,丁原怀抱天殇,一曲方自于绝境中参悟的“地恸”心韵曲声悠扬,纵横睥睨,踏雪破冰来到桑土公跟前。


他琴弦连拨,弹出数道凌厉霸道的赤色雷火,那群魔物惊恐四散,转瞬无踪。


丁原见桑土公全身青紫,几乎就成了冰人,微笑道:“老桑,这里面凉快得紧吧?”


桑土公气得瞪他一眼,心口一热,原来丁原的天殇琴上,射出一束光晕注入他的体内,顿时好受了许多。


他的身躯在红色光团的笼罩中渐渐复苏,这才有力气道:“丁小哥,你……有没取到雪……雪魄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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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吊唁

丁原轻轻点头,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朵巴掌大小的六色梅花,上面兀自冒着森森寒气。

丁原苦笑道:“就是为了摘取该鬼东西,害的我跟守护在旁的冰魂神麟恶斗一场,险些栽了跟头.不过也亏是她,才让我豁然悟出地恸心法,能救得你出去。”


桑土公想起一事,急忙道:“快……快出去,年……年老祖跟……跟绝情婆婆,又……又打起来了。”


丁原嘿然谓:“这个老鬼头,总没安定的时候。”


丁原收起雪魄梅心,以天殇琴护身开道,再没费多大周析,退出了氤氲寒洞。


两人出得洞来,令守在洞外的晏殊喜不自禁,等三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客厅前,不禁大吃一惊。


也就个把时辰的工夫,年旃与绝情婆婆几乎将方圆百丈夷为了平地,好端端地院落被他们轰出的罡风狂澜摧毁殆尽,到处飞沙走石,狼籍遍地。


可他们全没有罢手的意思,一持无心朱颜刀,一舞九宝冥轮,寸步不计,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晏殊赶紧叫道:“师父,年老祖,莫要打了,丁小哥己摘得雪魄梅心回来!”


这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年旃率先撤出战团,气喘吁吁转头观望,果见丁原、桑土公和晏殊走了过来。


年旃哈哈大笑道:“奶奶的,你小子果然福大命大,老子不信这个邪也不行。


丁原一皱眉道,“老鬼头,我不是说要你等上三个时辰,你怎连这点耐心也投有?将绝情婆婆的万壑谷打成这副模样,如何跟主人家交代?”


年旃见丁原无恙,心情舒畅,也不计较他的责备,呵呵干笑遁:“老子不是以为你己死在那寒洞之中了,这才一着急跟老婆子拼出真火了么?”


丁原不理他,朝绝情婆婆道:“婆婆,丁原幸不辱命,己取来雪魄梅心,多谢婆婆有意成全!”


绝情婆婆收了无心朱颜刀,无喜无怒淡淡谓:“这是你自己凭本事赌赢的,何必谢我?”


年旃闻言喜翻了天,有了雪魄梅心,他就可重塑肉身,异日参悟天心得成大道,也不再是痴人说梦,禁不住颤声道:“小子,你是说雪魄梅心拿到手了?”


丁原取出雪魄梅心,递给年旃道:“老鬼头,你看情楚了,我有没有拿错?”


年旃小心无比的捧在手裹,看了又看,连声道:“没错,就是它了!


哈哈,老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绝情婆婆看不惯年旃的张狂,冷哼一声扫袖而去。丁原快步跟上道:“婆婆!”


绝情婆婆脚下不停,朝前走道:“你们己取得雪魄梅心,却还要找我做什么?”


丁原朗声道:“婆婆,丁某心中明白,若非你有意暗中成全,丁原绝无可能摘回雪魄梅心。


绝情婆婆冷笑道:“我己说了,这是你凭藉自己的修为换来的,与老身无关。”


丁原微笑道:“丁原入洞以后才晓得,原来天殇琴中的地恸一篇,是氲氤寒罡的最大克星,想来,婆婆也是了然这一秘密,才故意放丁原入洞取药。”


绝情婆婆身躯微微一震,脚步不觉中放缓,两名弟子却仍远远缀在丁原身后,不敢靠近。


丁原继续道:“婆婆,请恕丁原唐突推测,只怕当年羽翼浓羽教主也曾经有入此洞,摘取雪魄梅心,故此婆婆才能知晓此中奥妙吧?丁原多谢婆婆看在故人情面,今日一并成全了丁原与老鬼头。”


绝情婆婆蓦然停步,沉默半晌,才轻轻遣:“你说的不错,一百四十多年前,羽翼浓也曾孤身闯入氤氲寒洞,靠着天殇琴破解寒罡。也就是从那时起,老身才有了绝情婆婆的名头,一用至今!”


丁原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幽幽的缅怀与相思,禁不住想道:“原来婆婆也是为情所伤才变得如此,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罢!”


联想到自己也为雪儿所弃,为师门所逐,孑然天涯,不由升起同病相怜之憾,低声馗:“对不住,婆婆,我不该这般的莽撞。”


绝情婆婆苦涩的一笑,背对丁原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的不错,事过境迁,其入已逝,老身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见你能继承了羽翼浓的魔琴衣钵,老身也由衷的欣慰。总算,他在这世间还是留下了一点什么。”


丁原无言以对,忽然间心中酸涩,情字艰辛,如绝情婆婆这样的人物,历经百年沧桑,也始终抹不去那点记忆深处的伤痕。


而自己,又果直能够忘记雪儿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安孜晴领着苏芷玉、楚凌仙,将身受重伤的屈箭南送回越秀山,掌门人屈痕闻讯,赶紧率着门下宿老降阶相迎。


越秀剑派开山千年,位列天陆正道七大门派之一,声誉极隆。然而上一回三大圣地的掌门人物造访,己远在两百余年前,那时连屈痕都尚未出世。


今日安孜晴领着两位门人,亲自将屈箭南护送回山,这等的颜面,足以令屈痕乃至整个越秀剑派与有荣光。


众人见面寒暄几句,屈痕见爱孙伤势无忧,顿时放下心来,引着安孜晴等人进了玉华苑入座,自有弟子奉上香茗点心。


屈痕再次谢道:“这回有劳安阁主大驾,将劣孙亲自送回越秀。敝派上下,对阁主厚谊,不胜感激。”


安孜晴道:“属掌门何必如此客气。越秀天一,同属正道一脉,互为援手,自是理所当然。况且,令孙是因为维护小徒凌仙,才会为鬼仙门妖孽所伤,于情于理,本座也该当如此。”


越秀剑派三大巨头之一的关寒笑道:“安阁主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客套了。您和两位仙子难得有来,不如在越秀小住几日,也好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安孜晴婉拒道:“不是孜晴不原,但离山太久,心悬仙阁,而且尚有要事着急回返。关仙友所请,孜晴心意领了,却实在难以从命。”


屈痕等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另一位巨头身分的伍端说道:“不知安阁主有役有听说这个消息,云林禅寺的掌门无为大师,近日在云梦大泽中不幸为人所害。他的遗体现己送回寺内,后天就要发葬。”


安孜晴讶然道:“竟有此事?前些日子本座也因事滞留云梦大泽多日,却不曾听人说起。无为大师是一代高僧,佛法修为俱称绝顶,又是谁能加害他?


他关寒叹息道:“原来安阁主还不知道这事,听说无荡大师是死在魔教绝学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爪之下。不仅如此,连闻讯救援的一恸大师也受了重伤,拼死才逐退强敌,抢下无为方丈的遗体。看来,十之八九,都是魔教徐孽所为。”


安孜晴说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说与屈掌门与诸位知道,日前本座于云梦大泽中因缘巧合,误入一处庞大的地宫,谁知竟是魔教余孽的巢穴所在。依照孜晴的推断观察,地宫之中的魔教党羽己颇成气候,为首者是当年逃脱的殿青棠。联想无为大师被害一案,看来魔教行将死灰复燃,蠢蠢欲动。”


众人齐齐变色,连屈痕也禁不住白眉一耸。


这话换别人说来,多半他们要心存怀疑,再加考证,然而安孜晴是何等身分,短短几句话,不啻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苏芷玉也是心头一震,她曾有见过魔教四大护法中的风雪崖与布衣大师,也有听闻到雷霆的消息,可这三人都己隐居不出,于天陆少有现身,远远谈不上什么死灰复燃。


役有想到,除去他们,另一位护法殿青棠也没有死,而且正在云梦大泽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


这个消息一传播开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她更加担心的是,一旦丁原晓得了,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多半也要仗剑而起。


那时,面对着天陆正道的无数高手,纵然他修为通天,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档得住?


一想到这裹,芳心顿时乱成一团,下面众人的谈话,只成嗡嗡之声。


关寒诧异道:“想不到魔教余孽居然还死性不改,要不是安阁主撞破他们的老巢,还不晓得他们会隐匿到什么时候?”


屈痕道:“安阁主的推断不无道理,暗害无为大师可能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棋,其后阴谋我们虽然无法知晓,但势必非同小可,这个消息,一定要赶快通知其他门派。好在后天无为大师发葬,天陆正道的各大门派都会有宿老到场吊唁,也省却我们往来奔波送信。”


安孜晴点头道:“就麻烦屈掌门与各位将此事转告诸位同道仙友,预先作好防范,以免被魔教余孽打得措手不及。不过,本座心中也有一点疑惑不能想通,也想听一听诸位见解。”


屈痕道:“安阁主有何高见尽管说来,咱们一起想想,或许也有一愚之得。”


安孜晴淡淡一笑,道:“本座尽管未曾见过无为大师,但他的修为,想必绝不会在殿青棠之下’。至于一恸大师,那就更不必说了,自从二十余年婆罗山庄一役,魔教教主羽翼浓战死,部下或死或逃,己不复昔日鼎盛。


孜晴不明白的就是,无为大师怎会如此轻易就遭了魔教的毒手?”


伍端沉吟道:“魔教妖孽素来阴险狡诈,正大光明的比拼无为大师自不惧任何人,可要是有人设下圈套暗算,无为大师一个不慎,总也有可能。”


安孜晴微笑道:“那么,为何连一恸大师这样高踞正道十大高手宝座的人物,竟也身负重伤,连一个魔教妖孽都投能留下?”


关寒眼中精光一闪,道:“难不成是羽翼浓那魔头根本没有死?也只有他出手,才可能令一恸大师这样的人物也吃了大亏。”


屈痕摇头道:“不是羽翼浓,依照云林禅寺派遣来本门传信的僧人说法,一恸大师是遭一群不明身分的黑衣蒙面人围攻,才寡不敌众,负了重伤。”


关寒嘿嘿一笑道:“师兄,这些话我也有听到。可小弟想的是,若果直是撞见了羽翼浓,一恸大师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又赔进了无为方丈,这么丢脸的事情,云林禅寺恐怕也不肯实说,所以编造一点故事,也是有可能的。”


屈痕头摇得更加明显,回答道:“关师弟,要是一恸大师折在别人手中,或许会如你所言有所隐瞒,但倘若真是败在羽翼浓手下,他绝不会遮掩!要知道,能够在羽翼浓面前活着回来的人,那得是天陆顶尖高手。当年为了围捕他,我们七大剑派,死伤了多少掌门长老?”


楚凌仙等晚一辈的弟子闻听屈痕之言,情不自禁对羽翼浓生出敬畏之情。


其人已逝多年,可如今连屈痕提起他时,竟依然有这样的评价,遥遥可想当年无敌天下的雄风霸气。


伍端皱眉道:“安阁主的疑问,老夫也想不明白,也许要当面问过一恸大师,才能知晓。”


关寒苦笑道:“一恸大师是何等身分,除非安阁主当面,不然他不愿多提,咱们这些人,连问上半句都不好意思。”


屈痕望向安孜晴,恳请道:“魔教余孽盘踞云梦地宫,无为大师不幸遇害,这两件事情非同小可。安阁主,可否劳烦大驾同往云林禅寺,有你主持,说上一句话,也比我等费尽口舌向众人解释,好出许多。”


安孜晴回答道:“孜晴恐怕要令屈掌门失望了。魔教之事,三大圣地等闲都不会插手,何况些许魔教余孽,也不足令天陆正道侧目。孜晴确需早日回返仙阁,不过屈掌门的提醒也有道理。这样,本座就将凌仙与玉儿留下,后天携了孜晴的亲笔手书,与诸位同赴云林,如何?”


屈痕见安孜晴坚持,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谢道:“如此就要多麻烦两位仙子了。”


楚凌仙浅浅含笑道:“屈掌门这么说,岂不要折杀晚辈?凌仙更不敢当‘仙子’之名,屈掌门只管叫我一声楚姑娘。”


她对屈箭南暗生情素,爱屋及乌对待屈痕也尊敬许多。不过旁人也不以为意,盖因楚凌仙一贯为人持重谦逊,颇有大家风范。


安孜晴叮嘱道:“凌仙、玉儿,你们两人这次前去云林禅寺,一是代表本座向无为方丈的圆寂表示哀悼之情;二则相助屈掌门,将魔教余孽之事昭示天下,好使正道各派早作提防。但我仙阁门规绝不可违背,不可打着天一阁的旗号,介入此中纷争,否则本座定罚不赦,明白吗?”


楚凌仙与苏芷玉双双躬身受命,屈痕明白,安孜晴这话多一半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楚凌仙和苏芷玉拉进正魔两派纠葛的混水裹。


如此一来,屈痕不得不跟着表态道:“安阁主请放心,老夫届时绝不会有令两位仙子为难之事。”


安孜晴道:“屈掌门这样说,倒令孜晴汗颜了。事关天阁千年门规,请诸位多多见谅。”


屈痕呵呵笑道:“安阁主说的哪裹话来?你能遣两位弟子随老夫等人同行,又留下亲笔书信,足见盛情,我等感激来不及,又怎能有不谅之意?”


安孜晴见话己说的差不多,当下取来笔墨写下一封信笺,一半是悼念缅怀无为大师,另一半则将她误闯魔教地宫的经过大致解说。


书信写毕,安孜晴将信交与楚凌仙暂收,起身告辞道:“孜晴这便回返南海,诸位仙友后会有期。”


屈痕挽留道:“安阁主,天将行晚,深夜御剑也多有不便。何不如小住一宿,让本门聊备薄酒,为三位接风洗尘,同时表达老夫对三位救治劣孙的感激之情。纵然阁主事情再急,也不赶这么一个晚上。”


安孜晴想了想,连日的奔波恶战,的确也有些乏累,盛情难却之下,颔首道:“孜晴若是再拒绝,难免有矫情之嫌。既然如此,就叨扰贵派了。”


屈痕笑道:“哪裹,哪裹,安阁主肯屈尊本门,着实是我等荣幸,怎能称得上叨扰二字?”


言毕,当下吩咐门下弟子摆上宫席,众人尽欢而散,安孜晴与楚凌仙、苏芷玉,自有屈痕安排了歇息的精舍。


安孜晴送走屈痕等人回到屋中,将楚凌仙与苏芷玉召到跟前,交代道:“云林禅寺的吊唁一等结束,你们二人就即刻返回南海。距离蓬莱仙会的日子已经不多,你们是本门的希望所在,需抓紧时日更上层楼,以期在仙会上为仙阁争得光采。”


楚凌仙回应道:“请师父放心,弟子与苏师妹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仙阁造就之恩。”


安孜晴欣慰道:“你们能明白这些就好。凌仙,我还有话要单独和玉儿谈一谈,你先回屋歇息。”


屋里只剩下安孜晴与苏芷玉两人,安孜晴说道:“玉儿,凌仙虽然是你师姐,修为也可称得上仙阁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但她自幼在南海长大,于天陆的人情世故,阅历经验难免有所不足,这一点上,你需多用些心思,处处提醒关照于她。”


苏芷玉恭声道:“楚师姐恬淡持重,谦逊温和,有她代表师伯您吊唁无为方丈,应是再合适不过。玉儿愿尽最大努力,从旁辅助师姐。”


安孜晴微微一笑道:“我对你们两人自然放心,否则也就不会叫你与凌仙代表我与仙阁出席无为大师的葬礼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在心中思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


苏芷玉一怔,道:“师伯请说。”


安孜晴清澈深邃的目光端详着苏芷玉,沉默半晌,才问道:“我想知道,倘若有朝一日,丁原果真登上歧茗山前来找你,玉儿你又当如何以对?”


苏芷玉心弦剧颤,玉颊不期然的泛起娇艳红晕,低声道:“仙阁对玉儿恩重如山,又是玉儿娘亲的师门,无论将来发生任何变故,玉儿也绝不脱离仙阁。至于丁哥哥,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姬姐姐一人,玉儿从不敢有更多的痴心妄想。”


安孜晴知她对丁原钟情已深,轻叹道:“玉儿,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儿,但因着你娘亲和你师父的关系,我对你的期望与钟爱甚至超出凌仙。不是师伯硬要插手你的私事,而是着实不愿意你走上水师妹的老路。”


苏芷玉明白,这是安孜晴在提醒自己。


天一阁千年多来,少有门下弟子出嫁,多半都终老南海,水轻盈与苏真只是特例,然而己在六十多年前,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直到两年前苏真夫妇重临仙阁谢罪,才算得以冰释。


安孜晴自然不希望苏芷玉与丁原也走上这条老路,因此才借这机会,语重心长的劝说她。


见苏芷玉乖首无语,神情黯然,她禁不住又低低一声叹息。


“玉儿,师伯并不反对你与丁原交往,甚至也不反对将来有一天你们会琴瑟和鸣。说到底,仙阁并役有立下不得嫁人的规矩,不过,师伯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其中的方寸,不要令仙阁与你娘亲为难失望。”


苏芷玉深深吸了口气,低声回答道:“玉儿明白,多谢师伯。”


安孜晴役有说话,她一生清修,实在不能理解小女女的情爱之事,更不晓得自己这样提点苏芷玉,于仙阁,于玉儿与丁原,究竟是对是错?


翠日,送别安孜晴之后,楚凌仙、苏芷玉随着屈痕等越秀剑派的名宿,御剑前往云林禅寺。


因无为方丈于天陆正道中的地位着实了得,故此越秀剑派的三大巨头齐齐出动。


屈箭南由于伤势过重,留在了玉华苑修养,但杨挚夫妇等二代弟子,也有多人随行。


一行十多人,黄昏时浩浩荡荡抵达云林禅寺山脚。


为表示对于无为方丈和云林禅寺的敬重与哀悼之情,屈痕等人从山下起,便不再御剑,改为沿着石阶登临而上。


山路上,各方人物络绎不绝,都是天陆各家闻讯赶来吊唁的宿老故旧。


这其中,有许多人与屈痕、关寒和伍端熟识,可众人也只是拱手为礼,低声寒暄几句,没有一人高声说笑。


虽然还役有到得云林禅寺的山门,但凝重肃穆的气氛己显彰然。


走到中途,正巧遇上翠霞派一众,在淡怒真人的率领之下拜山吊唁。


除了闭关不出的淡一真人,和仍在养伤的罗和,翠霞六仙居然到了四位,那是近年少有的盛事。


屈痕与翠霞六仙是多年故交,跟姬别天更是莫逆无间,险些成了亲家,虽然这两年为了姬雪雁与屈箭南的婚变,二老相见多少有些尴尬,可毕竟百多年的交情尚在,况且事过境迁,双方又都是豁达之人,倒也没存下太多芥蒂。


令苏芷玉微感意外的是,人群中不仅有淡言真人的身影,连阿牛也在。


屈痕将她与楚凌仙一一引见放翠霞四仙,姬别天等人尽管知道苏芷玉乃是苏真这个魔头的掌珠,可看在天一阁的面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打过招呼,倒是对楚凌仙颇为推崇。


苏芷玉也不以为意,行到淡言真人跟前,施礼道:“弟子见过真人。”


淡言真人向她和蔼一笑,颔首回礼,却不说话,并非是他倨傲,实在性情使然,多年以来惜字如金,也难得开口说上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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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0:0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云林

阿牛见着苏芷玉甚是亲热,主动上前招呼道:“苏姑娘,你也来了?”

苏芷玉答道:“小妹与楚师姐奉了安阁主口谕,前来弔唁无为大师。阿牛小哥,许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阿牛咧嘴笑道:“我很好,谢谢苏姑娘关心。”说着神色忽然一黯,偷偷瞥了眼已走到前面的淡言真人,低声道:“苏姑娘,你还不晓得吧,师父他老人家,已将丁小哥逐出门墙,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苏芷玉含笑道:“这事芷玉已然知晓,就在前两天,小妹还与丁哥哥在一起。


阿牛惊喜道:“你撞见了丁小哥,在哪儿,他可还好?”情绪激动下,声音不觉大了许多,引得山道上前前后后不少人侧目。


苏芷玉低声道:“起先芷玉与丁哥哥是在云梦大泽中遇到,而后又一同去了漠北的鬼冢。两日前我与他才分开,丁哥哥与年旃前辈回返了云梦大泽,要与晏殊、桑土公前往万壑谷,为绝情婆婆贺寿。”


阿牛呵呵道:“丁小哥没事就好,我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要闯祸。”


苏芷玉问道:“阿牛小哥,你也是跟随淡言真人来吊唁无为方丈的么?”


阿牛挠挠脑袋,道:“无为大师是天陆正道的泰斗,我哪里够资格到他老人家灵前上香?只不过师父说,像无为大师这般慈悲澹泊的高僧,咱们也都该来拜上一拜。”


苏芷玉点头道:“淡言真人说的正是,倘若天陆能多几位如无为大师这样的人,或许会清平不少。可惜,大师竟遭此劫难,实在是天陆憾事。”


阿牛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连天子听说无为方丈的噩耗,都深感痛惜,连夜写了一幅挽联,又备上厚礼,命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云林禅寺,还说要追封大师为‘功德无量护国法王’呢。”


原来历代云林禅寺的方丈,都世袭“护国法师”一职,其实也不过是挂了个虚衔。当今天子对於佛法笃信无比,曾三次驾临云林禅寺。无为方丈圆寂,朝廷自然在场面上也做足了功夫。


可这些恩典,对於寻常人自是梦寐以求,然而对於潜心天道的修真之人,倒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苏芷玉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小哥,秦柔姑娘是否已回天雷山庄了?”


阿牛脸一红,说道:“丁小哥连这也跟你说了?”顿了顿,继续回答道:“她昨天刚走。师父说,他老人家已经跟红袍老妖订下后约,乘着这一年的工夫、我和阿柔都要加紧修炼,才能为秦老爷子报仇血恨。”


说着话,大队已到山门前。


云林禅寺这面遣出了无痴、无悔两位高僧,统着执香殿三十馀名“静”字辈弟子,接应八方贵宾。


越秀剑派与翠霞派联袂而来,又偕着海外一二大圣地之一天一阁的两位嫡传弟子,声势不同等闲。


执香殿的首座无痴大师一边迎接,一边派了知客僧通禀入内。


由於无为大师着实去的突然,也未曾定下继承人,现今寺中事务,皆由一恸大师暂摄。


百年沧桑,物是人非,当年赫赫一代的“一”字辈神僧,眼下硕果仅存四位,基本都不再理事。


无痴大师方将众人请到第二道山门前,一恸大师率着十馀位云林禅寺的高僧,已迎了上来。


阿牛立在人丛最后偷眼瞧去,只见一恸大师身着金边红色袈裟,身形高大威武,白髯如雪,宝相庄严,远远双手合十道:“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老衲权代敝寺谢过。”


在他身后,那些清一色的老僧,个个穿着红色袈裟,眉毛胡须一把白,双目精光内敛,面露沉痛之色,齐齐合十施礼。


屈痕、淡怒真人领着众人回礼,淡怒真人沉声说道:“大师,无为方丈为魔教馀孽暗害,天陆正道上下皆感痛心。但人死终究不能复生,请大师与贵寺诸位高僧节哀顺便。”


一恸大师点点头,一路领着众人行到灵堂。


灵堂内香雾缭绕,禅唱飘荡,四边墙壁上,挂满各色挽联,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屈痕、淡怒真人各自引着门下弟子斗依次上前敬香,一恸大师等云林禅寺的高僧,在旁合十答礼。


阿牛排在九悬观一支弟子之后,双手捧香,照着众人模样恭恭敬敬的叩拜。忽然觉得旁边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馀角馀光瞥去,却是一恸大师双目炯炯,向着自己合十答谢。


礼毕后,众人分成两拨,各派掌门耆宿,由大悲殿首座无苦大师请到后堂歇息,阿牛姬榄等二三代弟子,则被安置到别处,楚凌仙与苏芷玉因着身分特殊,也被请到了后堂。


后堂甚为宽敞,已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如碧落七子、东海五圣以及太清宫、燕山剑派的一干宿老,都有在座。见得屈痕、淡怒真人他们进来,大夥儿纷纷起身问候。


平沙岛跟翠霞派由於盛年墨晶的事情,结下不小的梁子,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双方在表面上也还要过得去。


耿南天率先礼道:“淡怒真人,别来无恙?”


淡然真人面沉似水,不咸不淡的回礼道:“耿掌门,久违了。”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再无其他话可讲,各自落坐。


停雪真人一眼瞅着了苏芷玉,咦道:“这不是苏真那魔头的女儿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话音虽然不响,可在寂静的后堂中,仍被这些高手耆宿听的清清楚楚。


关寒连忙解释道:“苏仙子与这位楚仙子皆乃南海天一阁的传人,奉了仙阁掌门安孜晴仙子的口谕,随我等前来吊唁。”


有关寒圆场,又有天一阁的名头罩着,停雪真人自然再说不出什么。


她冷冷扫了苏芷玉一眼,心中却惟恐这个丫头一个嘴快,将碧落七子连阵败於丁原、年旃之手的丑事给抖落出来,当着在座各家高手,这个脸可就丢的实在有点大了。


幸而苏芷玉与楚凌仙只静静在角落里坐下,品着香茗,十分的低调,她这才把心放下些。


屈痕与众人客套了几句,把话引入正题道:“诸位仙友,老夫此来云林禅寺,除了吊唁无为大师之外,还与天一阁的两位仙子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事本该等到明日无为大师出殡后再来公布,可事关紧要,半刻也耽搁不起,老夫只好冒昧,请无为大师在天之灵,原谅在下。”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顿时中断,姬别天就坐在屈痕身旁,忍不住好奇道:“屈兄,到底是什么消息,居然让你也寝食难安?”


屈痕苦笑道:“何止寝食难安?”他转目望向楚凌仙,道:“楚仙子,就劳烦你将令师所发现的惊人秘密,转告大夥儿罢。”


楚凌仙盈盈起身,未曾开口,先赢得众人心底一阵喝采,暗道天一阁垂名天陆,号称海外三大圣地之一,果非幸至。这位姑娘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可气度风范非凡,其徒如此,其师可知。


楚凌仙先朝着在座众人环施一礼,才说道:“诸位前辈,家师於数月前深入云梦,不想误闯入云泽深处的一座地宫。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地宫之中竟有魔教馀孽盘踞,为首之人是二十多年前火焚大明宫,魔教四大护法里唯一全身而退的殿青堂。”


她只说到这里,人群里已然炸开了锅。


太清宫的退思真人眉宇一挑,沉声问道:“楚仙子,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令师没有亲来?”


楚凌仙道:“家师因身有紧要之事,不得不先行回山。临行之前,她特地留下一封亲笔手书,将误闯魔教地宫的经历详细写明,以为佐证。”说着,取出手书,双手递在屈痕跟前说道:“请屈掌门转交诸位前辈过目。”


天陆正道七大剑派,数百年来共尊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为牛耳。云林禅寺的方丈无为大师新丧,主持一恸大师尚在灵堂接客,内堂数十人里,就以淡怒真人的地位最高。


屈痕将手书送与淡奴置人,老道士拆开火漆,看了一遍,默不作声,又将它递送给旁边坐着的碧落剑派掌门停心真人。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安孜晴的书信在各派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楚凌仙手上。


在内堂陪客的云林禅寺执事院首座无观大师身为东主,故此谦让到最后才阅过书信。


他交还手书后,面色戚然,站起朝着楚凌仙躬身合十道:“老衲权代无为方丈与云林禅寺谢过安阁主。有了这条线索,不难追查到杀害方丈师兄的真凶,更可乘势将魔教馀孽一网打尽,造福天陆。”


楚凌仙赶紧还礼道:“大师切莫如此,凌仙怎敢代师尊受您大礼?”


无观大师站直身躯,凝声道:“楚施主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之战,敝寺的前任方丈无妄师兄杀身成仁,便死在了魔教教主羽翼浓的手上;而今无为方丈又遭魔教宵小暗算,往升西天极乐世界,若不是一恸师叔及时赶到,恐怕连他的法澹都夺不回来。”


无观大师顿了顿,续道:“我云林禅寺与魔教之间,可说势如水火。我等虽是出家之人,可两代方丈师兄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若非有安阁主的指点,楚施主又万里迢迢前来报讯,无为师兄冤死之仇,敝寺却又找谁去算?”


燕山剑派的掌门萧浣尘年过百岁,却是在座各大门派掌门中资历声望最浅的一个,或许正因为这样,无论何种场合底下他都少有出声,说话之少堪与淡言真人一比。


听了无观大师之言,萧浣尘起身道:“大师,魔教是我天陆正道各家公敌,无为方丈不幸圆寂,也绝非云林禅寺一家的事情。我燕山剑派虽然僻居北疆,力薄势弱,但也从不敢忘除魔卫道之责,只要贵寺振臂一呼,燕山剑派上下数百弟子,打老夫以下无不景从!”


停涛真人说道:“萧掌门此话不错,魔教馀孽杀害的虽然是贵寺的方丈,但我七大剑派乃至正道各家,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岂容这些宵小猖狂!”


耿南天清了清嗓子,待众人目光转向过来,方才说道:“依在下看来,魔教馀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羽翼浓那个魔头已经尸骨寒却多年,四大护法亦烟消云散,可其千年的根基终究非同小可。


“咱们绝不能贻误战机,任由这些妖孽继续坐大,不妨再效二十馀年前,七大剑派联手覆灭魔教一幕,兵发云梦大泽,照着安阁主手书指引,将那些跳梁小丑一鼓荡尽!”


苏芷玉见这些位掌门、长老一个个慷慨激昂,言辞激烈,好像恨不能立刻把魔教地宫夷为平地,不由暗暗担忧。


她与魔教自然毫无关系,但所见如风雪崖、布衣大师等人,无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殿青堂尽管没有见过,想来物以类聚,也必是雄飞人物。


可叹自古道魔不容,魔教与正道七大剑派之间更是不共戴天。只怕用不了多少时候,云梦大泽中即将风烟四起,血流成河,偏偏她无力劝阻,惟有眼睁睁的瞧着,只盼不要把丁原也给卷了进去。


议论稍歇,太清宫掌门守残真人,见对面的淡怒真人始终端坐,不发一言,於是问道:“淡怒真人,这件事情,不知贵派是什么看法?”


数十双目光骤然又聚焦到淡怒真人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态。


须知淡一真人闭关多年,翠霞剑派的事务,几乎已完全交给这个瘦小枯干的老道士打理,他的话就等若翠霞剑派的意思。


而翠霞剑派实力鼎盛,声誉直与云林禅寺并列,倘若围剿云梦大泽地宫,为无为大师报仇的事情,少了翠霞剑派的参与,未免美中不足。


淡怒真人缓缓道:“贫道以为,魔教馀孽固然必须扫除,可无为大师之死,却未必与殿青堂等人有关。”


屈痕一怔,这个见解昨日安孜晴也曾经说起,可讨论了半天,最后也不得要领,当下问道:“淡怒真人,莫非你也在怀疑无为大师的死因?”


淡怒真人道:“贫道只是就事论事,谈不上怀疑。无为大师身中魔教十六绝学而亡,这个不假,可即便殿青堂也未必能有如此的修为,手刃无为大师。更况且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爪乃羽翼浓独门绝技,莫说殿青堂不会,魔教四大护法九使七卫,也无一人会得,因此,贫道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值得推敲之处。”


无观大师怫然道:“淡怒真人,莫非你是在怀疑,敝寺一恸师叔的话有所隐瞒?”


停心直人连忙道:“无观大师不要误会,淡然真人不过是说出心中的疑点。这个问题,贫道与诸位师弟也曾经想到过。可无为大师是在云梦大泽受到暗算,身中的又是魔教绝不外传的十六绝学之二。而根据安阁主送来的消息,殿青堂领着一班魔教馀孽,恰恰就潜伏在云梦大泽的地宫之中,事情总没如此的凑巧法。”


观止真人赞同道:“羽翼浓虽然已经死了,可魔教绝学想来还在。这二十年里,被殿青堂等人参悟学成,也不足为奇。至於说无为大师身遭暗算,说一句唐突的话,连仙阁的安阁主都曾受困於魔教地宫,那么无为大师寡不敌众,为对方毒计陷害,也是有的。”


屈痕跟着出面圆场道:“在一些事情上大家各有见解,在所难免。但我七大剑派素来一体,这点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淡怒真人的疑虑,不妨待我等攻破魔教地宫,活捉了殿青堂之后,再来问过。现下,我们却要努力同心,共剿凶顽。”


无观大师敛起不悦,合十向淡怒真人躬身道:“老衲一时激动,请真人海涵。”


淡怒真人起身还礼道:“大师言重了。无为方丈佛法精深,为人宽宏慈悲,乃贫道所景仰。至於说到讨伐魔教馀孽,我翠霞派自是责无旁贷。”


伍端抚掌道:“真人快人快语,既然有贵派与云林禅寺牵头,何愁此战不胜?”


曲南辛听他言语里有捧高翠霞剑派的意思,哼道:“不过是殿青堂领着一帮乌合之众苟延残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浣尘摇头道:“曲仙子不要小看魔教馀孽,这一战或许比起二十年前好打不少,可也未必就能手到擒来。我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疏忽大意。”


曲南辛不忿道:“萧掌门,莫非你是以为,我们在座这多高手,连一个殿青堂也斗不过?”


萧浣尘第二次摇头道:“曲仙子误会了,老夫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曲南辛怔道:“那么萧掌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浣尘道:“老夫想来,一个殿青堂统率着些许魔教馀孽,的确不足畏惧。但一来二十多年来,他们潜伏地宫休养生息,实力必然有所恢复,更加重要的是,诸位莫忘记,除了殿青堂,魔教还有另外三大护法,有谁敢说他们都不在世了?”


他这话一出口,立时令众人刮目相看,曲南辛哑口无言。


萧浣尘继续道:“别人老夫不知道,可雷霆如今分明隐居天雷山庄,据说已参悟大乘境界,修为绝不下於魔道十大高手。他要是晓得我们围剿魔教馀孽的消息,岂肯坐视?假如再加上不知所踪的风雪崖、云布衣等魔头,实力依然不容小嘘。”


屈痕颔首道:“萧掌门提醒的很对,我们可不能忽略了这些魔头的存在,不然一个轻敌反被敌所乘,着实不值得。”


葛南诗见师妹面色难看,晓得她落了面子又无法反驳萧浣尘,惩在心里难受,於是说道:“两位掌门所言,葛某深以为然。但终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今正道鼎盛,魔教却因羽翼浓一死群龙无首,不成气候。纵然四大护法重新聚齐,我们七大剑派堂堂之师,又怎会怕它?”


停涛真人附和道:“不错,这些人不来就算了,若是不自量力前来送死,正可让我们一鼓俱歼,也好教天陆清平数十载。”


守残真人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待等明日无为大师发丧之后,大夥儿再详细商讨细节计画。不过,事关天陆正魔气运,贫道希望在座诸位,千万不要泄露今日所谈之事,免得被魔教小人探知,有了准备。”


众人齐齐称是,苏芷玉不禁悄悄望向淡言真人。只见老道士双眼低垂,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彷佛睡着了一般。


就在这个当口,执香殿的无痴大师来请众人入席,原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众人说的兴起谁也没留心这个。


屈痕、淡怒真人、耿南天等人纷纷起身,在云林禅寺高僧的陪同下走出内堂。


在正厅中共设下十六桌的素斋,因前来云林禅寺吊唁的宾朋逾千,故此身分稍低的门人弟子都被请到一旁的侧厅。


翠霞剑派与越秀剑派的七人坐在第二桌,与东海五圣隔开甚远,显然也是东主有意如此,免得在宴席上再起争执。


楚凌仙与苏芷玉谢绝了云林禅寺的邀请,回到精舍静修。


这顿饭吃的沉闷之极,许多桌上甚至连菜肴都没怎么动过,更没有人放肆的高声说话。


云林禅寺的四位“一”字辈神僧里,有大半出席,只少了生性豁达诙谐的一愚大师。若有他在,或许厅中的气氛会热烈不少。


出席的三位,除了主持一恸大师外,还有他的两位师弟,一正与一执大师。三人只在桌前端坐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也没有谁敢去打扰。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执大师忽然起身走到淡怒真人跟前,双手捧起杯盏道:“真人,贵派耆宿不远万里前来吊唁敝寺方丈,老衲与众位师兄师侄都感激不尽。出家人不沾酒肉,老衲便以茶代酒,敬诸位施主一杯。”


淡言真人与姬别天、屈痕等人连忙站起,端着杯子回礼道:“大师何需客气,你我同属正道一脉,风雨同舟,福祸共当,也是应当。还请大师与贵寺诸位高僧,节哀顺便。”


一执大师澹然一笑,将茶饮尽,半昏半醒的目光落在淡言真人脸上,说道:“淡言真人,听说你门下曾有三位嫡传弟子,但其中两人已因不同缘由破出师门,如今仅剩下二弟子罗牛罗小施主。这位罗牛小施主,三岁时就已投入到你的门下了吧?”


众人闻言一怔,不明白一执大师为何会突然关心起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


老道士面色平静,毫无讶异,回答道:“大师说的不错。”


一执大师笑容不减,继续问道:“老衲还听说,罗牛小施主原本是一位孤儿,得蒙真人收养才有今日之福。却不知道,这位罗小施主的父母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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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0: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魔裔

淡怒真人依稀听出一执大师话里,似乎另含玄机,绝不是普通的问候那么简单,当下沉声道:“大师,你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些?难道罗牛的父母与大师是旧识?”

一执大师呵呵低笑,笑声中竟暗藏悲怆之音,回答道:“何止与老衲有旧,他的父母与在座哪一位敢说不认识?”


屈痕等人都是一惊,连姬别天、淡嗔真人也从没留意过阿牛的身世,却不晓得一执大师怎会突出此言,目光无不聚集在了老道士身上。


淡言真人放下杯盏,静静道:“一执大师,贫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执大师冷笑道:“真人非但明白,而且明白的紧!”


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封泛黄的书信,在淡言真人面前微微一晃,道:“淡言真人,或许见到这封书函,可以帮你回忆起一点什么。”


淡言真人眼眸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一执大师,一人做事一人担,不要牵连那个孩子。”


姬别天见这两人犹如打哑谜一般的对话,瞅着一执大师手中的书信,忍不住问道:“两位到底在说什么,罗牛的爹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执大师冷冷望着淡言真人,回答道:“姬施主,这封书信是前几日在清理无为方丈遗物时发现的,看来在敝寺埋藏了有二十余年。不知什么原因,无为方丈始终没有公开,今日老衲不妨交与姬施主看一看。”


姬别天接过信函,风急火燎扫了几眼,面色骤然大变,抬眼惊愕无比的望向淡言真人,道:“三师兄,这可是真的?”


淡言真人没有说话,却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了。


姬别天气急败坏道:“三师兄,你对得起翠霞,对得起我们?”


淡嗔真人一头雾水,问道:“姬师兄,这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姬别天脸色铁青,只是摇头,狠狠盯着淡言真人。


一执大师缓缓道:“还是让老衲来说吧。这封信倘若老衲推断无误,是当年攻破婆罗山庄时,敝寺的无为大师无意之中所获,却一直隐藏至今。不是信上的内容不重要,而是它所记载的那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这封信,落款是淡言真人,收信之人不问可知,便是羽翼浓那个魔头!”


众人“啊”了一声,压根没有料到,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竟然与魔教教主私下有书信往来,想的更深更严重一点,整个翠霞派也难逃干系。


一执大师继续说道:“信上的内容是说,羽翼浓托座下七卫送与淡言真人的亲生之子,真人已妥善安排。因孩子年纪太小,故此在翠霞山下的乡村了寻了位农妇悉心收养,待到三岁后,再由淡言真人带回紫竹林好生调教。


“信上还写明了那农妇所住的地址,好让日后羽翼浓暗中探望。嘿嘿,老衲今日也把那位农妇请了来,众人若有疑问尽可问她!”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呆,连素来沉着的淡怒真人,袖口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谁都晓得,私通魔教的罪名已非等闲,而淡言真人居然胆大妄为到将羽翼浓的亲生之子收到门下,抚养成人。


仅仅是这么一条罪状,就足够要他以死谢罪,而翠霞剑派也会同样深受株连,难辞其咎。


淡怒真人心头暗自恼怒,云林禅寺毫无征兆的将这桩公案当着各大门派抖落出来,也显然别有居心。


天陆数百年来,云林禅寺与翠霞剑派并驾齐驱,同领风骚,但这事一出,无论是淡言真人私下所为,还是翠霞一门的授意,本门的声望清誉都将受到沉重打击,一石二鸟,不可谓不厉害。


姬别天等人则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本门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实在难堪。至于旁边几桌,早停止了闲聊,悄然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有人心中暗道:“也难怪云林禅寺这么不给翠霞剑派的面子,人家前后两代方丈都死于魔教之手,对羽翼浓自然恨之入骨。


“算淡言真人倒楣,无为大师死的太过突然,以至来不及交代后事,这封密函就不明不白的落到了一执大师的手里。这一下,却看翠霞剑派怎么收场?”


这些人里,或许就属平沙岛的心情最为轻松了。


曲南辛等人,早已恨透盛年、丁原,如今阿牛与淡言真人也出了大事,真是大解了一口恶气。


曲南辛面含冷笑,远远瞧着淡言真人,心道:“我原以为这老道士果真是个正人君子,没料到背地里竟然与羽翼浓这魔头早有勾搭。哼,观其徒知其师,能调教出丁原、盛年这般嚣张狂妄的弟子,他又怎会真是个好人?”


而自始至终,一恸大师与一正大师,依然端坐不动,就仿佛这些事情跟他们毫无关系,但若说,这只是一执大师一人的主张,任谁也不相信。


闹哄哄里,两名僧人搀扶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村妇,走进正厅。这妇人神色惊惶,衣着简朴,一看就晓得,果真是个寻常农妇。


一执大师向那村妇合十温言道:“女施主,你别害怕,老衲只想问你几句话。稍后,就送你回家。”


村妇左右张望,赫然在人群里看见了淡言真人,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回过头来,回答道:“大师,您要问老婆子什么?只要老婆子知道的,准老老实实告诉您。”


一执大师含笑道:“女施主,请问您原先住在什么地方?”


村妇心里一奇,心想我住在哪里,你们不是早都知道了么,可还是照实回答道:“老婆子我家住水云县瞿家沟,十六岁上嫁到王家,给我老伴统共生下六个大胖小子,没一个丫头……”


众人听她絮絮叨叨把话题扯远,有心想笑,可谁也笑不出声。


一执大师打断她道:“那么这地方离翠霞山可是不远?”


村妇一摇头道:“远,怎么不远?”


一执大师一怔,就听村妇接下去说道:“足足有一百八十多里地,光坐毛驴就得赶上两天多才能到山脚底下。”


一执大师微微一笑,在这村妇看来,一百八十里地的确不算近,可对于他们这些身怀绝学的人物来说,不过是弹指即到。


一执大师继续问道:“女施主,你可认识这位身穿褚色道袍的真人?”


村妇闻言定睛打量淡言真人,自言自语道:“我刚才进来就觉得他眼熟,可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一执大师提醒道:“女施主,你再好好回忆,大约二十四年前……”


村妇一拍巴掌,旁若无人叫道:“大师,我想起来了,这位道长,老婆子还真的见过!”


一执大师道:“女施主,那么你能否记起第一回见到他时的情形?”


村妇寻思着道:“好像还有印象。大概二十多年前,一天夜里我刚和老伴睡下,天已经很黑了。大师,您要晓得,那时我刚生完六小子,每天还得下地干活,累的我呀,一躺在床上就能打呼。”


姬别天没心思听她喋喋不休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追问道:“后来呢?”


村妇悄悄瞅了眼姬别天,暗道:“这人模样好凶!”不敢怠慢,急忙说道:“我正睡的迷糊,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大冷天的我老伴披了件衣服出去应门,却请进来一位道长,怀里还抱着个娃娃。这位道长看见我还睡在床上,立马背过身去。”


淡怒真人一指老道士,徐徐道:“大嫂,你说的这位道长,可就是他?”


村妇道:“可不就是他嘛!他要我替他给怀里的孩子做奶娘,我本来也不肯答应。可他又说愿意出一个月十两银子请我,我这才动了心。一个月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哪,教谁不动心啊?”


一执大师道:“女施主,你就这么着收养了那孩子?”


村妇道:“可不咋的?我一养就是三年,每个月这位道长都会来一到两回,送些银子和小孩衣服什么的。到了第三年头上,他就把那孩子给抱走了,临了还多送了老婆子二十两,说是另给的什么什么……酬劳。”


一执大师点点头,说道:“女施主,你还能不能记得,那孩子小名叫什么?”


村妇想也没想,回答道:“叫阿牛啊,这是道长告诉我的名字,老婆子一直就跟着这么叫。可你说,一位出家的道长,怎么会有小孩,这年头真有怪事多多。”


她越说越兴奋,全把起初的惊惶扔到九霄云外,却教姬别天等人脸色越来越黑。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基本已经明朗。


云林禅寺断不会无耻到串通一个村妇来作伪证,而要真这样,淡言真人又岂会任由她在这里信口雌黄。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村妇的声音兀自喋喋不休。


淡怒真人拂尘一摆,沉声道:“大嫂,贫道想知道,假如你现在再见到那孩子,能认出他来么?”


村妇笑道:“道长,不瞒您说,要是别的娃儿,这么多年没见老婆子心里还真没谱。可那个阿牛,老婆子只要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在他头顶心上,有三颗红痣,刚来时候头发还没长齐,特别显眼。后来阿牛头发密了,旁人才没法瞧见。”


淡怒真人低声吩咐道:“姬师弟,将罗牛带来!”


姬别天瞥了眼沉默无语的淡言真人,起身走出正厅。


一转眼,他领着尚在云里雾里的阿牛重新回到厅中。无数眼神不约而同注视到这个走进来的敦实少年身上,却实在瞧不出他有哪点与羽翼浓相似。


阿牛见大家都用一样的奇怪目光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也绝没有意识到,一场灭顶之灾已然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随着姬别天走到近前,躬身道:“师父、淡怒师伯,你们找我?”


淡怒真人点头道:“阿牛,让这位大嫂瞧一瞧你的头顶。”


阿牛心中疑惑,也不明白自己的头顶心有什么好看的,可周围那些个掌门、长老们无不瞪大眼睛,紧张的瞅着自己,好像这件事情对他们十分的重要。


他刚想走过去,淡言真人忽然开口说道:“师兄,不必了,阿牛头顶的确有三枚朱痣。”


淡嗔真人勃然变色道:“三师兄,这二十多年,你欺瞒的我们好苦!”


远远听见曲南辛冷然道:“那可不一定,有谁晓得你们是不是在合起来演戏?”


姬别天怒然起身,手指曲南辛低喝道:“你说什么?”


淡怒真人阻止道:“姬师弟,不要再生事端。”


姬别天听得师兄这么说,虽然憋了一肚子火,也惟有暂且气呼呼的坐下。


阿牛傻呵呵的望着淡言真人,问道:“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事,为什么诸位前辈要瞧我的头顶?”


淡言真人招手将阿牛唤到跟前,目光里露出慈和之色,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牛,你不是以前都在问我,你的爹娘是谁,如今还想不想知道?”


阿牛喜得连连点头,道:“想,我当然想知道。师父,您老人家肯告诉我了?”


淡言真人面露微笑道:“我不仅要告诉你,也要告诉这里所有的人,你的爹爹到底是谁。”


阿牛连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望着老道士,惟恐他改变了主意。


淡言真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他就是百余年来叱咤风云、睥睨天陆的魔教教主,羽翼浓!”


阿牛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的叫道:“什么,我爹爹?魔教教主?师父你别逗我玩了!”


淡言真人肯定的点点头,道:“你的真实名字,该叫做羽罗仁。你的小名阿牛,就是将那仁字稍加拆解而出。”


这段话阿牛浑浑噩噩,也不晓得自己听进了多少,心底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不断的在吶喊道:“羽翼浓,我是魔教教主的儿子,我不是阿牛,我该叫羽罗仁——”


一执大师蓦然发出一阵长笑,震得厅中火烛猎猎摇曳,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愤恨与快慰。


他凝望阿牛不住颔首道:“好,好!想当年敝寺无妄师兄为剿灭魔教,舍身卫道,不幸死于羽翼浓之手。没有想到,翠霞派的淡言真人,居然已偷偷抚养了他的亲生之子,还将他收入门墙,传得一身上乘修为!


“淡怒真人,贵派掌门淡一真人闭关多年,如今翠霞山的事便由你说了算。你可否告诉老衲,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断?”


淡怒真人没有直接回答,犀利的目光罩住老道士,问道:“三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何要陷本派于不义?”


淡言真人站起身,深深向淡怒真人一躬,缓缓回答道:“师兄,贫道甘愿领受本门一切责罚,只是求师兄与诸位高僧、仙友饶过这个孩子。他没有丝毫的罪过,甚至从出生那一日起,就不晓得父亲是谁。”


停雪真人厉声道:“这孩子的父亲既然是羽翼浓,那便容他不得。养虎为患,贻害千年。淡言真人,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淡言真人平和的眼神,扫过正厅中每个人愤怒可怕的面庞,面对着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老道士道:“羽翼浓已经死了二十三年,他的罪过,也早已用魔教无数教众的鲜血抵偿。况且,这个孩子何其无辜,大伙怎能将对魔教、对羽翼浓的仇恨,转嫁到他的头上?”


东海五圣中排名最末的骆南庭不以为然道:“淡言真人,这话说得不对。我正道与魔教对峙数百年,双方的仇怨,岂是一个羽翼浓之死就能抵销干净?远的不说,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就是为了悼念为魔教余孽暗害的无为方丈。这个娃娃以前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还没大关系,可从今往后就难说的很了。”


太清宫四真之一的退思真人赞同道:“不错,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难保将来,这个罗牛不会想着为替羽翼浓报仇而与正道为敌。淡言真人,贫道以为,连你只怕也不敢担保这一点吧?”


淡言真人一字一顿的应道:“贫道敢!我的弟子,我心里最清楚!”


退思真人面对淡言真人坚毅坦荡的双眼,转开头去,呵呵干笑道:“真人的信誉,贫道原本是信的过的。可出了今天这么一档子事情,在座还有几个人,还会相信真人所说的话?”


阿牛满脑子迷迷糊糊,就仿佛受了谁的催眠,耳朵里嗡嗡乱成一团,根本不晓得旁人在在争论什么。


他二十余年来,在翠霞山上与淡言真人相依为命,过着平淡快乐的日子,从来也没有担心忧愁过什么。


可是,突然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一切都变了,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大魔头羽翼浓的儿子,以往自己所尊敬的师长们,咬牙切齿的讨论如何处置他。


而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用他瘦小的身躯和镇定的目光,维护着自己。


他并不晓得羽翼浓有多坏,为什么眼前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父亲恨之入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就成为了正道的公敌。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变成了羽翼浓的儿子?


退思真人的话隐隐约约落进阿牛的耳朵里,他猛然一挺胸,向着周围一众天陆正道中威名赫赫的长老们大声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为什么要为难他?”


屈痕叹息道:“阿牛,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要为难令师,更不是谁想存心陷害你,而是……而是……”


他忽然接不下去,远处葛南诗的声音道:“而是,他居然敢收养你这魔教余孽二十多年,要不是云林禅寺的诸位大师揭发,我们这些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淡言真人一摆拂尘,深吸一口气道:“一执大师,淡怒师兄,诸位仙友,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阿牛?”


众人相互环顾,淡怒真人木无表情的坐在原位,久久不出一言。一执大师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话。


屈痕犹豫片刻,开口说道:“诸位,以老夫之见,阿牛尽管是羽翼浓的逆子无疑,可毕竟以往也未曾犯过什么大错,倘若就这么杀了他,着实有伤天和,也不是我等正道人士所取。”


久未有语的一恸大师忽然睁开双目,轻轻点头道:“不错,屈掌门之见,正合佛门慈悲本意。”


屈痕听一恸大师出言支持,精神一振道:“所以,老夫觉得,不如将阿牛的修为废去,再交由云林禅寺看管,终生不得获释,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这么说,其实已在偏帮翠霞派,至少也保住了阿牛的一条性命,可谓面面俱到,煞费苦心。


姬别天一楞,问道:“屈兄,为什么阿牛要交给云林禅寺看管,而不是翠霞?”


曲南辛冷冷道:“这还不明白么,如今谁还会相信翠霞派?将阿牛交给你们看管,和纵虎归山有什么两样?”


姬别天黑脸涨红,拍桌而起,大喝道:“曲婆子,你敢再说一遍!”


曲南辛犹如好斗的公鸡,迎着姬别天冷笑道:“怎么,你们翠霞派是想跟天陆正道干上了不成?”


淡怒真人右手一拍姬别天背脊,说道:“姬师弟,你先坐下。”看他手上也不见使力,姬别天的身躯却是一震,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


淡怒真人徐徐说道:“屈掌门的提议很妥当,贫道与翠霞派没有意见。一恸大师,不知你与在座诸位仙友,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一恸大师摇摇头,道:“老衲也没有意见。”


一恸大师一点头,屈痕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说旁边还有百余人,但云林禅寺与翠霞剑派的当家人物都已点头,别人也不会再轻易驳回。


阿牛怔怔瞧着众人,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为了这些人随意宰割的鱼肉,是生是死,是废是留,自己只有站在那里,等人发落的份儿。


他正想出声抗议,猛然想到,假如自己不服这些正道耆宿们的公决,势必又要为难和连累师父。


如果就这么认下来,那些人从自己身上能出了一口恶气,也许师父就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了。


一念至此,阿牛的嘴唇只微微一动,立刻紧咬住牙关,强忍着没有开口。


谁知淡言真人平静而坚定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回应道:“不成!”


淡怒真人一抬头,利剑似的目光直射过去,沉声道:“三师弟!”


淡言真人从他的眼神里,体味到师兄的苦衷与对自己的关切,两甲子相交,虽然情淡如水,可彼此之间早已相惜如一。


可是,他仍然固执的摇头道:“孩子没有罪,不该这样对他!”


淡怒真人道:“正因如此,屈掌门与我们才决定要留住阿牛的性命。三师弟,你难道到今日还参悟不透正魔之分,善恶之别么?”


厅中无人开口,却蔓延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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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0: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风逝

淡言真人道:“对不起,师兄。我当年曾经答应过羽教主,无论如何,也要将阿牛抚育成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您若有任何的责罚,贫道都甘之如饴,惟独这个孩子,请大家放他一条生路!”

阿牛眼见着淡言真人拼死维护着自己的安危,不惜公然对抗淡怒真人,乃至整个正道,禁不住激动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别管弟子,弟子甘愿被废除修为!”


说着双膝重重跪倒,向着老道士砰砰叩了九记响头。


他原本就是死心眼,如今更是用足力气,将青砖也敲裂开来,额头上沾满鲜血。


阿牛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师父,弟子往后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您要多多保重啊!”而后转过身一挺腰板,对着淡怒真人说道:“淡怒师伯,你就出手废去弟子修为吧,只求大伙不要再为难阿牛的师父了!”


目睹此情此景,众人都默默无语。站在近处的屈痕长长叹息一声,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姬别天与淡嗔真人面沉似水,伍端、关寒则低垂眼眉避开视线。淡怒真人垂首看着阿牛,右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手中的拂尘倒缀,洁白的柔丝轻轻的飘荡。一执大师双手合十,阖目诵道:“善哉善哉——”他心头不禁也有一丝的迷茫与犹豫,但一想到本寺前后两代方丈,无数同门师兄弟皆都惨死在魔教手中,心肠又是一硬。


淡言真人突然身形一动,迅捷无比的探手抓住阿牛腰带,又迅捷无比的一挥左手拂尘,迫出一团气劲,震开一旁的伍端,足尖一点射向厅门。


整个动作毫无征兆,一气呵成,在旁的无不是正道顶尖人物,却也反应不及。


淡怒真人低叱道:“三师弟,你要做什么?”拂尘云卷,一溜青风扫向老道士后背。


淡言真人一手提着阿牛,一手拂尘反抖,化解了淡怒真人的攻势,口中回答道:“对不住,师兄。稍后容贫道负荆请罪!”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人已飘然冲出正厅数十丈,外面侍立的云林禅寺众僧一脸茫然,还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执大师面色一变,扬声发令道:“寺内弟子听令,全力截住淡言真人,不得让他走脱!”


他的声音以精纯的佛门真气遥遥送出,顿时祥和肃穆的古剎之内风声鹤唳,数百禅寺僧人黑影窜动,各就其位。


屈痕等人就站在老道士左右,全没有料到他胆大妄为至此,居然在满堂高手的眼皮底下,想劫走阿牛,不由惊怒交集,一阵风似的追出正厅。


一正大师坐在椅中双目一瞠,低低喝道:“哪里走?”手中佛珠啪的飞出,向着淡言真人头顶罩落。


老道士脚下不停,已掠上殿顶,背后海阔仙剑弹鞘飞腾,朴实无华的光芒一闪,正击在佛珠上,砰一声佛珠金光晃动倒飞回去,海阔仙剑兀自颤鸣不已。


淡言真人收了拂尘,一捏剑诀正欲祭起御剑术,不防身前黑影一晃,淡怒真人的身躯宛如凭空生出,手中拂尘一扫,默不作声的截住去路。


原来他见淡言真人倏忽在数十丈开外,当下施展九悬观一支的绝技“缩地成寸”,转眼赶到殿顶。


淡言真人海阔仙剑反背身后,沉声道:“师兄,请让路!”


淡怒真人摇头道:“不行,三师弟,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工夫,一恸大师、屈痕、姬别天、耿南天、停心真人、守残真人等等络绎追至,在外圈将淡言真人紧紧围住。


观止真人怒喝道:“淡言,你好大的胆子!欺师灭祖,私通魔教在前;庇护羽翼浓余孽,不知悔改在后。如今难不成还想从云林禅寺中,把人给带走?”


姬别天与淡嗔真人隐在屈痕身边,神情复杂的瞧着淡言真人,出奇的沉默。淡言真人将阿牛放下,阿牛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原来方才老道士怕他挣扎反抗,顺手制住了阿牛的穴道,令他不得动弹,连呼喊也是不能。淡言真人注视着淡怒真人,突然深深一揖,低声道:“师兄,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成全。”淡怒真人脸上的肌肉几乎难以察觉的牵动一下,徐徐道:“三师弟,你还不肯死心么?”


淡言真人嘴角逸出一缕悠然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阿牛远不该受此责罚!我自知今夜难以闯出云林禅寺,可也绝不能就此束手。”


淡怒真人声音猛然提高三分,说道:“你一味的执迷不悟,换来的就将是血溅五步之局。三师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补救。”


淡言真人含笑道:“我死事小,失节事大。”


淡怒真人一声激越悲怆的长啸,远远回荡清冷的夜空,徐徐说道:“好,不管你求我什么事,我都可答应,这也算还了你我同门一场的手足之情!”


众人心头俱是一震,谁也猜不着老道士会提出怎样的请求。但淡怒真人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千金一诺,势必不能反悔,这一诺却又牵动几多人心!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倘若我今夜不幸战死,只求师兄您将小弟的尸骨带回翠霞,葬于紫竹林内。贫道有辱师门,死后不得立碑,只要在坟头上插上几株紫竹就可。”


阿牛再木讷,也能听懂这话的意思,回身双手死死抱住老道士拼命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啊!弟子甘愿领受责罚,求您老人家好好活着,不然阿牛怎么向盛师兄和丁小哥交代啊?”


淡言真人轻轻一叹,运气弹开阿牛双手,望着淡怒真人道:“师兄!”


淡怒真人良久无语,半晌后问道:“你想好了?”


淡言真人道:“是。”


淡怒真人猛一颔首,道:“好,我答应你!可惜这里无酒无茶,否则今夜贫道一定要与你对饮三杯,为你送行!”


淡言真人淡淡的浮现起欣慰笑容,回答道:“淡言拜在翠霞门下一百四十余年,于师门无功,于天陆无德,庸庸碌碌,着实惭愧。若有来世,淡言仍愿跪叩翠霞,与师兄与诸位师弟再续前缘。”


他的话说得就好像在与交知多年的老友谈心,可听在淡怒真人的心里却如刀绞。


他大力一挥拂尘,啪的一响,低喝道:“三师弟,门规森严,淡怒也是迫不得已。你一路走好,贫道回山后自会向掌门师兄谢罪!”


周围近百人屏息无语,默默观望着这对师兄弟的最后诀别。


当淡怒真人最后一言出口,大伙心中一震,明白这位翠霞剑派的实际当家人物,也要亲自出手了。


一场惨烈的同门相残,已然不可避免!


姬别天望着场内的两位师兄,双眼赤红,猛一跺脚叫道:“罢了,罢了!”御风远去,竟不忍再看。


阿牛蓦然拔出沉金古剑,虎目里闪烁泪光,颤声说道:“师父、师伯,你们两位老人家,何苦为了阿牛拼的你死我活?阿牛自己了断就是!”右手一横,锋利的剑刃就朝着咽喉抹去。


淡言真人出手如电,五指迸立,如刀在仙剑上轻轻一推,沉金古剑从阿牛脖颈旁滑过,带出一缕血丝。


老道士不待阿牛反应过来,易掌为爪,劈手夺过仙剑铿然回鞘,海阔仙剑倒转,剑柄在他胸口一点,整个动作兔起鹘落,阿牛只来得及叫了声:“师父!”便软软倒地。


老道士爱怜凝望着弟子苦笑道:“痴儿,你以为这样为师就可以活下去了么?你若死了,贫道又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见故人!”


阿牛嗓子眼一热,潸然落泪,哽咽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拖累了您。您就把弟子交给淡怒师伯他们吧,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叫弟子是羽翼浓的儿子,弟子绝不会怨恨任何人……”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燕山剑派的掌门萧浣尘朗声说道:“一执大师,诸位仙友,像阿牛这样忠厚敬道,质朴明理的弟子,又怎么会因为其父是一个万恶魔头,就会陡然性情大变,为祸天陆?


“倘若我们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废去他苦练多年的修为,再幽禁终生不见天日,又于心何忍?老夫不才,却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留他一有用之身造福天陆,也显我正道宽宏气度!”


这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四周私语声渐渐响起,显然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守残真人却断然道:“万万不可!羽翼浓昔日死于七派联手围剿之下,这孩子即知身世,谁敢保证不会起为父报仇之念?即便他现在没这个念头,可难保日后有魔教余孽撺掇鼓惑,借着他的名头召聚旧部,再起浩劫。我们万万不能一时心软,而为天陆带来更大杀劫!”


众人怵然一惊,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日一夜的连番血战浮现眼前,虽已时隔遥远,可感觉上恍若昨日一般的触目惊心。


一执大师白髯飘动,高声道:“阿弥陀佛,真人言之有理。老衲宁愿背负千载骂名,也要为天陆除去祸患!”说罢,朝前阔步而出,双手拢于胸前,偌大袍袖猎猎鼓起如球,便欲代淡怒真人出手。淡怒真人横身拦住一执大师,平静道:“大师,淡言师弟是翠霞门下,还是由贫道自行解决。”一执大师停步颔首道:“好,老衲就在一边为真人掠阵!”淡怒真人沉声说道:“师弟,出手罢!”淡言真人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师兄,得罪了!”


就当每个人都以为他要抢先出招之时,老道士头顶青光一闪,紫气蒸腾,元神赫然现身。淡怒真人骤然变色,惊道:“师弟,你……”


海阔仙剑龙吟冲霄,与淡言真人的元神合为一体,光焰剎那充盈整座云林禅寺。


阿牛的身躯被老道士的元神一把抓起,华光盛绽间破空直去。


耿南天大吃一惊,率先叫道:“紫气朝圣诀,快截住他!”


淡怒真人心头悲愤难已,老道士以元神出窍祭起御剑诀,自是令人措手不及,但这么一来,他的元神只怕永远也回不了肉身之中,摆明是抱了必死之心。


难怪他托付自己将尸骨带回翠霞,只因他的魂魄千生万世都不能再回故土!


淡怒真人神思恍惚中也忘了出手,四周却亮起无数道宝光剑芒。各大门派的高手纷纷出手拦截,一时空中奼紫嫣红,尽朝着那抹海阔剑光而去。


淡言真人竟不招架,“砰砰”连响,几束弧光结结实实击中海阔仙剑,洒落一连串的光雨,在夜空中犹如萤火虫似的忽闪幻灭,煞是好看。


仙剑每承受一次轰击,就会发出一次剧烈震缠,焕放的光华随之减弱。


然而老道士的元神灌注岂同儿戏,海阔依旧如蛟龙经天,冲破层层枷锁束缚,向着无垠瀚海飞扬。


虽千万人,吾往矣!


众人相顾骇然,未曾料想这个素日六仙中最低调寡言的老道士,居然一强至斯!


幸亏他只求御剑突围,不以伤人为念,不然的话,真个血战一场,难保不是重演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围剿苏真的一幕!


头顶苍穹,脚踏千山,海阔仙剑发出雄壮慷慨的镝鸣,一路呼啸一路雷动,在云层飘渺寒风如刀间,倏忽去远。


淡言真人的元神如流星一般的在剧烈燃烧,用着生命的菁华焕发出最后的绚烂。


他刚才接连吃了三记飞剑,六道仙宝攻击,真元已到崩散边缘。只是完全凭着超人的意志,坚守着灵台心灯不灭,不停催动残余真气驾御仙剑风驰电掣。


阿牛被老道士下了禁制,身不能动,真气也完全被压制在丹田中不得运转,就等若寻常人无异,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淌落,立刻又被迎面刮来的风吹冷吹干。


他恨不得能够立刻拔剑杀了自己,这时假如有任何的法子能够保全住老道士的性命,他也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去做,纵然赴汤蹈火,纵然永坠地狱!


然而现在,他只能无力如一个孩子,靠在师父温热的元神胸前,眼睁睁瞧着淡言真人为着解救自己,一滴滴的耗尽最后的真元乃至生命。


他想哭,却只能一任热泪不争气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张嘴,凛冽的狂风便倒灌入口,瞬间吞噬了微弱的声音。


二十四年来,平生第一次,阿牛品尝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他才了解到,当盛年蒙受不白之冤,挥剑九刃自逐门墙;当丁原孑然孤影,愤啸苍天的时候,是何等的心情。


淡言真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海阔仙剑终于猛烈晃悠几下,向着脚下的莽莽群山坠落。


砰一声,剑光涣散,两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山崖上。淡言真人在着地的一剎那,仍以自己的元神遮挡在阿牛的身下,令他可少受些冲击。“噗——”老道士的口中喷洒出漫天血芒,殷红的光雨犹如凄艳落英,冉冉荡漾在空寂的山崖之上。阿牛仍是被摔的七荤八素,满眼天星,因身子被禁制住,宛如滚地葫芦,连翻出十几尺才算歇住。阿牛顾不得别的,拼命扭动脖子瞧向老道士,大声叫道:“师父!”淡言真人低低闷哼一声坐起,勉力拄着已然龟裂开的海阔仙剑,走到阿牛跟前,弯腰替他解开禁制。


这个平日十分轻易的动作,此刻竟显得无比艰难,十几尺的路,走来犹如千山万水,激得元神丝丝低响,仿佛随时就要幻灭。


好不容易解开了阿牛的禁制,淡言真人竟再无余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依靠着海阔仙剑的支撑,才勉强靠住一块山岩坐下。


阿牛一个骨碌爬起身,嘴中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可不能死啊!”双掌按在老道士胸前,恨不能一下把自己积聚的所有真元,全部渡进师父瘦小羸弱的身躯里,却如杯水车薪般无济于事。


淡言真人抓住阿牛粗壮的小臂,想从身上拉开,扯了一下才察觉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元神在夜风里不停的涣散蒸腾,连自己弟子的一只手都挪不动分毫。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与悲哀,只用充满慈祥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精心呵护造就的弟子,微笑着喘息道:“阿牛,你听我说。不要耗费真元了,为师大限将到,大罗金仙也是救不得的。”


阿牛哪里肯收手,他一面催动真元一面道:“不,师父,我不让您老人家死!您快告诉我,有谁还能救得了您,弟子这就背您去求医!”


淡言真人摇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有几句话还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记住。”


阿牛狠狠的点着头哽咽道:“师父,不管您说什么,阿牛都一定会牢牢记住。以前阿牛太笨,老学不会您教我的东西,往后阿牛一定用心,再也不会这样了。您不要扔下阿牛啊,师父——”


淡言真人轻轻叹息,抚摸着阿牛的头,徐徐道:“为师怎舍得扔下你?在三个弟子里,为师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在为师身边待的时间也是最久。可天下没有不散筵席,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只是来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一点……”


他剧烈的咳嗽几声,浑身的光晕又黯淡几分,尽管阿牛以自身的真元源源不绝的补充,却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淡言真人继续说道:“二十四年前,你爹爹羽翼浓羽教主,命座下血卫乌岩,秘密将你抱上翠霞,托付于为师抚养。那个时候,你才刚生下来三天,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


阿牛回想师父对自己二十多年的养育再造之恩,师徒朝夕相处之情,尽管彼此毫无半点血缘关系,其情谊之深却远胜于父子。


他本是生性木讷之人,老道士更是素来沉默寡语,然而又有多少事多少情,其实早已无须言语!


当下阿牛辛酸落泪,情不能自己道:“师父——”


淡言真人努力保持平静之色,喟然道:“你爹爹这么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为师虽然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要再怨恨他。”


阿牛用力点着头,感觉着师父的元神越来越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灌输真元,老道士生命却正以更加飞快的速度逝去。就如同这山崖上悲鸣的风,想要伸手挽住,却怎么也无法留下它匆匆流逝的步履。


淡言真人欣慰的喘息道:“阿牛,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和丁原、盛年一样,从没让为师失望过。可惜,我看不见你们三个重回翠霞的一天啦!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记恨云林禅寺,更不要与正道为敌!”


阿牛心如刀绞,心中充满悔恨,连声应道:“我答应您,师父。可你不能走啊!是我拖累了您——”


淡言真人靠在阿牛坚实的怀里,勉强提升起一口元气,回光返照似的脸上一亮,摇头微笑道:“痴儿,这又何关你的事?去找雷霆前辈,丁原与盛年都在那里……告诉他们,不管身在师门与否,你们也都是为师最得意的好徒儿。”


老道士的气息愈加的微弱,声音轻到几乎不能听闻,阿牛却一字字的,将师父最后的教诲牢牢印刻在心,往后长路漫漫,不再有师父温暖双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双慈和目光的鼓舞。


淡言真人流露出最后一缕微笑,轻轻道:“走正道,悟天心,你们三个的成就,早晚会超越为师,为天陆苍生造福谋……”


他颤微着伸手,抚摸到阿牛湿润的面颊,一如十几年前,在紫竹林里,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污……


猛然,整个天地仿佛停止,老道士的手凝固在阿牛的嘴角旁,唇边兀自含着一抹欣慰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却已然阖起,永远不会再睁开。


阿牛一呆,半晌才意识到师父已然去了,禁不住泪满霜衣,仰天长啸道:“师父——”他紧紧拥着老道士的元神,感受着师父身上传来的最后一丝热,最后一点光,发疯一样的将自己的真元拼命注入,但已是石沉大海,再无


反应。


悲啸如诉,群山呜咽。


风如号角,月似残钩。


如许孤寂的少年,环抱着即将幻灭的那一缕元神,禁不住心痛若死!


在这同一轮月下,在万里迢迢外的某地,丁原与盛年的心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剧痛,就好像世上最宝贵的某件事物正在逝去,永不会回来……


云林禅寺的厅堂里,淡言真人元神蜕出后空余的肉身,无声无息的从耳目口鼻里淌出汩汩的热血,转瞬染红陈旧的道袍。


姬别天默默站在一旁,双手紧捏着桌角,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泪珠,喃喃低语道:“三师兄,你终究还是去了……”


坚硬的木桌应声爆裂,像漫天的泪痕洒落……


海阔仙剑悲鸣不已,直令闻者心碎,眷恋盘旋在淡言真人的头顶,向着故主依依不舍的诀别,紧接着“啪”的一声迸射出绚烂光雨,竟是粉身碎骨,与主偕去。


光雨飘落到老道士的元神上,恰似柔纱轻软,依旧闪耀着熠熠光晕。


阿牛呆呆凝视着淡言真人的元神,徐徐分解作一个个小小的青色光点,萦绕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眼前熟悉的面容也逐渐的模糊远去,却见一缕流星正从山崖后掠过,坠入远方茫茫天地。


那是师父最后的踪影么?


那天空无数星辰中,又可有师父的归宿?


为什么,半个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


的改变?为什么,师父就这样离开了自己?阿牛宛如从万丈高楼一步登空,整颗心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气,也是那样的烈,那样的凉。


迷迷糊糊里,仿佛师父正用那熟悉的眼神瞧着自己,在耳畔一如即往的轻唤道:“阿牛……”


阿牛嗓子口一热,喷出满腔热血,伸手叫道:“师父!”然而手却抓空,所有的幻象陡然无影无踪。


残月寒风里,孤单单惟有他孑然一身,不觉痛彻心扉,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昏倒在冰冷光秃的山岩上,或可暂时摆脱刻骨铭心的伤痛。


忽然,黑暗中传来轻轻一声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一道白色身影飘然现身,徐徐走近,弯腰抱起昏迷的阿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喃喃低声道:“让我带你回家吧……”


雪白剑光一闪,倏忽消逝,却未曾察觉身后还有一人悄然伫立,凝望浩瀚星空,低低道:“月冷风寒,崖高云远,淡言师弟,魂魄归来兮……”


苍凉声里,月光凄清,夜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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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2:3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集 顿悟星天 第一章 怒战

古钟飘渺,悠然回盪於崇山峻岭之间。

一轮落日徐徐西沉,青山外,晚霞如火已是黄昏。


暮色馀晖里,云林禅寺高耸千年的山门依旧巍峨,古朴苍老的青石,默默伫立。


当最後几位入寺参拜香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林中,几位知客僧站在山门前,閒聊起来。再等一会儿,云林禅寺的大门就该关闭,是众僧准备晚课的时间了。


比起前几日的劳碌繁忙,这两天总算清閒了一些。


无为方丈的大礼,隆重结束後,各门各派也渐渐散去,寺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眼下众僧私下议论最多的,就是下月初八,天陆剑派联手围剿魔教地宫之事。


云林禅寺众望所归,继二十馀年前婆罗山庄之役後,再次成为光大正道、消灭魔教馀孽的召集人。


而新任的无涯方丈,更被公推为七大剑派的领军之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与云林禅寺并肩称雄的翠霞剑派,已经明确表示,不再参与云梦大泽之战。


想想也难怪,出了淡言真人这档子事情,翠霞剑派处境今非昔比,尴尬之馀,他人也不好勉强什麽。


不过,有一恸大师这样的绝世高手坐镇,区区的魔教馀孽,也还不是手到擒来?


六大剑派清剿地宫,仅仅是时间问题罢了。


几名知客僧正说得津津有味,忽然发觉山门外不知道什麽时候,现出一个褚衣青年的身影,一语不发,只双手负在身後,抬头望著云林禅寺的匾额。


谁也不晓得他是什麽时候出现的,就好像凭空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说不出的古怪。


一名知客僧忍不住说道:“这位小施主,敝寺山门马上就要关闭了。您若是想敬香礼佛,还请明天起早吧。”


褚衣青年收回目光,冷冷望向说话的知客僧。


那知客僧在云林禅寺已有三十多年,修为也算不弱,可触到对方锐利如刀的眼神,却没来由的心里一寒,勉强镇定心神,暗自心犯嘀咕道:“这人年纪轻轻,眼神却古怪得很!”


“我不是来敬香礼佛的,”褚衣青年漠然回答道:“我来找人。”


那知客僧一怔,问道:“不晓得小施主您,要找的是敝寺哪一位僧人?”


褚衣青年一字一顿说道:“一执大师!”


那知客僧急忙回答道:“小施主有所不知,敝寺的一执师叔祖,闭门谢客多年,除了几位老友与当世高人外,他老人家几乎不再见客。


“您若想见别人,贫僧或可代为通禀,可一执师叔祖却恐怕不行。”


褚衣青年丝淡淡说道:“对不住,我就要见他。”


那知客僧隐约猜到对方应是故意上门找茬来的,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褚衣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能起多大风浪。


转念又一想,说不准这年轻人是哪家的门徒,受人指使,才跑到云林禅寺山门前意欲闹事,在他身後,也说不定藏著什麽来头的人物,要与本门作对。


不然,借给这褚衣青年一百个虎胆,也不至於狂妄到孤身挑衅天陆正道第一大派的地步。


他一面暗中使个眼色,让师弟入寺通禀执香堂首座无痴大师,一面双手合十,脸露难色道:“小施主,不是贫僧不愿为您通禀,而是实在难以办到。”


褚衣青年见旁边有知客僧悄然快步入寺,心中岂能不明白。


他嘿然冷笑道:“云林禅寺好大的架子啊,莫非还真把这里当成西方佛祖的雷音殿,要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三叩九拜,才能入寺不成?”


一名黑脸僧人性子较暴,闻言不禁愠怒道:“这位施主,我师兄已经对您说得很明白。一执师叔祖年事已高,不再随便接见常人;您要是想存心生事,我云林禅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可不容有人肆意逞凶。”


褚衣青年仰头哈哈大笑,但见周围树上的叶子簌簌飘落,笑声停歇处,只听他轻轻说道:“什麽佛门清净地,不过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屠宰场罢了!”


几名知客僧脸色齐变,黑脸僧人更是怒喝道:“小施主,你究竟是哪家弟子,竟敢在敝寺山门前口放厥词,辱我云林禅寺!”


褚衣青年冷冷道:“我有说错麽?”


黑脸知客僧大声道:“当然是大错特错了!敝寺一贯慈悲济世,广播佛法,普天之下,谁人不敬,哪个不服?


“你将敝寺比作那个那个,呸,龌龊的地方,分明就是在有意挑衅!”


褚衣青年点点头,悠然回答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事的。只是不晓得诸位小师父能够将丁某怎样?”


若是换个聪明人,或许立刻就能联想到丁原身上,可惜这个黑脸僧人脑袋,也不怎麽灵光,其他几僧也没想出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就是近年来名声鹊起、威震天陆的丁原,还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辈罢了。


黑脸僧人叫道:“好啊,果真叫我猜中了!你要是知趣,最好赶紧乖乖离开,小僧看在佛祖慈悲为怀的分上,也不与你计较。要不然,只好将你拿下,交给敝寺的戒律院发落!”


丁原本不想拿这几个无名的知客僧出气,一听黑脸僧人这般说,他傲然一笑到:“好得很,丁某就站在这儿不动,看小师父你如何将我拿去戒律院发落。”


他日前与年旃在万壑谷分手,本想回返天雷山庄,看看盛年是不是已经回去。不想半路上,听到淡言真人与阿牛出事的消息,暗中细一打听,顿时悲怒交加,不能自己。


虽然他被老道士赶出了师门,多少生出些怨愤不解,可真要有人加害淡言真人半个指头,怕雪原仙剑当头就要劈下。


更何况,这回听到的竟是老道士的死讯!


而阿牛,也已落得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丁原自幼颇多苦难,养成了偏激张扬的性格。其後翠霞山十馀年的修炼,在老道士耳闻目染的薰陶调教下,已大有改观。自从得悟天道上卷心法後,更是较年少时收敛了许多。


可这一回,便是天王老子再生,也拦阻不住他复仇的怒火。


丁原当然知道,他这回要面对的,是号称天陆七大剑派之牛耳的云林禅寺,甚而是在与整个正道为仇作对。


然而那又怎样,老道士已经给他作出了榜样。因此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迟疑,他回转身,御剑千里,直杀云林。


冤有头,债有主。假如不是以一执大师为首的云林众僧一再逼迫施压,老道士岂会迫於无奈、祭起元神,最终落得神消形散的下场。


不过,要是这当中有谁敢阻止他的复仇,丁原一样会视如敌仇,血溅十步!


黑脸僧人听丁原这麽说,当下合十道:“既然如此,小施主,请恕贫僧失礼了!”身形一摇,脚踩云林禅寺的“灵鹫仙步”,探手抓向丁原肩头。


他粗中有细,陌路相逢不敢托大,这记“天龙八爪”沉稳内敛,攻中带守,不求伤敌先藏退路,也可算是中规中矩的老成招式。


谁晓得丁原说不动,果真就不动,黑脸僧人的手爪,根本没费什麽劲,就抓在了他左肩头上,好多想好的应变後招,居然一概用不上了。


黑脸僧人一愣,也没料到对方这麽轻易就被自己抓住,五指用力一紧,朝身前一拽道:“起!”


丁原纹丝不动,面带微笑道:“小师父,你中饭没吃饱吧?”


黑脸僧人脸一红,好在沾了肤色的光,也没怎麽显露,气沉丹田,再次催动真气大吼道:“给我起来!”


这回他用上了十分的功力,可说整个的劲力全吃在了右手上,就不信眼前的褚衣青年脚下真的生了根。


可手往上一提,立刻就察觉不妙,原来丁原肩头猛然一沉,如游鱼似的从他的五指中滑脱。


黑脸僧人劲道用在空处,胸口被激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自己拿著铁锤,砸在了胸膛上一般。偏生脚下重心也随之失去,一个踉跄,仰天摔倒在地。


幸亏他根基颇为扎实,後背刚一沾地,腰上使力挺身跃起,才没出更大的丑。


他瞠目结舌,手指丁原叫道:“好小子,你使诈!”却是惊怒之下,连用词也不讲究了。


丁原气定神闲,回答道:“奇怪了,我动都没动,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却怎麽要赖在我的头上?你们云林禅寺的僧人,都是蛮不讲理的麽?


“你要是不服气,丁某尽可以让你再来一次,不过,摔了跟头,可别乱指东指西的赖在别人头上。”


黑脸僧人气得脸色由红变青,可一招以後,也知道眼前青年的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先前说话的那中年知客僧,迈步走上前说道:“师弟,让贫僧来试上一试。”


他自然看到黑脸僧人在提手时,丁原有肩膀下沉的动作,只这一手,就足以证明对方敢孤身惹事,的确是大有来头。


奈何丁原口舌不饶人,摆明是要下云林禅寺的颜面,自己焉能无动於衷?


况且,他自忖修为比之黑脸僧人高出一截,又有前车之鉴。师弟失手,自己未必就不行。至少,也可以探出褚衣青年的深浅,和门派路数来。


比起黑脸僧人,他更加老成持重,先朝丁原一礼道:“小施主,贫僧得罪了。”


丁原淡然道:“何必假惺惺的行什麽虚礼,说什麽好听的话,不是要抓我吗?只管上来就是了。”


中年知客僧深吸一口气,步步逼近到丁原身前,一抬右手,也似黑脸僧人般抓出,不过取的是丁原胸口衣襟。


他暗自想道,你肩头能够使巧劲下沉,骗过我师弟,却看我抓住你胸口,你又如何挣脱?


丁原依旧不动,甚至双手都负在背後,任由对方擒住衣襟。


中年知客僧运劲往外一送,口中低喝道:“去!”想借著手上的推力,把丁原抛出,也算是为师弟找回点面子。


哪里知道五指间力道将生未生之际,丁原虎腰朝後一折,施展出连江湖卖艺汉子都会用的“铁板桥”来。


中年知客僧“哎呀”一声,收力已是不及,被丁原向後一带的巧劲所引,身子凌空飞起。


中年知客僧手中一滑,偌大的身躯,从丁原身子上斜飞而出。


众僧面面相觑,到此为止,对方还没有真的出手亮招,脚不动、手不抬,连摔出两名知客僧。


一朝前飞、一往後仰,虽然摔出的形态姿势不同,可那份借力打力、妙到巅毫的功夫,却是自己使不出来的。


中年知客僧人在空中,心知肚明自己也著了对方的道,窝囊的是,自己却与师弟一样连这褚衣青年的路数,都没试探出来。


忽然一股柔和罡风拂到,将他身子轻轻一托,双足稳稳著地,耳中听到一老僧嗓音说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好俊的修为,恕老衲孤陋寡闻,却不知你师出何门?”


一个矮墩墩的白眉僧人,在几名弟子的引领簇拥中,缓步走出山门,身披大红袈裟,显然身分尊崇。


在他身後,一个小沙弥,双手扛著支青铜禅杖,竟有一丈八尺多,远比普通的禅杖长出许多。


来人正是云林禅寺执香堂的首座无痴大师,继原任的执香堂首座一愚大师隐退佛学院後,他已算得上是寺中的要紧人物之一,平素若不是非常事情发生,也少有露面。


刚才远远见到丁原一式普普通通的“铁板桥”,居然将本寺修为三十多载的弟子,轻易摔了出去,无痴大师也禁不住心中暗吃一惊。


丁原见到对方气派穿著,猜知应是寺内的重要人物,可依然一副眼高於顶的模样,冷冷回答道:“我没门没派,身上的这点修为,也仅够打狗杀猪。”


听丁原言语冲撞、无礼之极,无痴大师不由一皱眉,只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与云林禅寺又有什麽难解之怨。


但他既能出任执香堂首座,负责云林禅寺的外事接待,涵养功夫自然非同一般,笑咪咪的合十道:“阿弥陀佛,可惜敝寺忌讳荤腥,无狗也无猪,小施主打狗杀猪的手艺,只怕是用不上了。刚才老衲门下弟子多有冒犯,还请小施主海涵。”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无痴大师忍让道歉,丁原尽管满腔怒火,也不好肆意发泄。


他冷冰冰道:“我是来找一执大师的,让他出来说话。”


无痴大师道:“不晓得小施主有什麽事要找一执师叔,他退隐多年少有露面。倘若小施主果真有要紧之事,不妨先说与老衲,看看是不是能为小施主解决。”


丁原摇摇头道:“这件事情,恐怕你解决不了。”


无痴大师白眉微微一动,继而呵呵笑道:“老衲声望才德,自然不能跟一执师叔相提并论,但数十年来,忝居执香堂首座之职,也算勉强将就得过去。


“小施主不妨说来听听,要是老衲果真解决不了,再去麻烦一执师叔也不迟。”


丁原微笑道:“原来阁下就是执香堂首座无痴大师,失敬了。不过,我来是想借一执大师身上的一件东西用用,大师你可作得了主麽?”


无痴大师注视丁原,徐徐问道:“却不晓得小施主想向一执师叔借的,是什麽东西?”


丁原回答道:“我要借一执大师项上人头一用,你能作主吗?”


无痴大师一惊,再仔细端详丁原相貌衣著,豁然醒悟道:“原来小施主就是翠霞派的丁原!恕老衲眼拙,刚才竟然没能认出阁下。”


丁原沉声道:“无痴大师,你既然知道丁某来历,就该明白我所为何来。我也不想为难你,去将一执老和尚叫出来,丁某要用他的人头,来祭奠老道士的英灵!”


黑脸僧人按捺不住,低声喝道:“放肆!淡言真人死有馀辜,你还--”


他话到一半,丁原眉宇一扬,挥手射出一道玄光。


无痴大师就站在黑脸僧人不远处,却也来不及出手拦截,耳中听得弟子闷哼,手抚胸口软倒在地。


两名知客僧赶紧扶起黑脸僧人,唤道:“师弟!”


无痴大师眼中精光闪动,也有些动了真火,缓缓道:“丁小施主,劣徒所言,的确有欠妥当,可你动辄伤人,也未免有失厚道。”


丁原淡淡道:“大师放心,他只是中了我一记玄金飞蜈,以贵寺的灵丹妙药,自然不难保住性命。我只是要他吃点苦头,也好长足记性,往後不要胡说八道。”


无痴大师心中稍稍一宽,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淡言真人不幸身亡,敝寺上下也遗憾得很,那也原非我一执师叔的本意。


“要知道,自古正邪势不两立,敝寺这次也是无可奈何,更没想到令师会有如此激烈的举动。


“丁小施主,这件事也算是天意,还请你能节哀顺便,却怪不得一执师叔。”


丁原听无痴一番话,居然说得义正辞严,不由得哈哈大笑,许久後,才停歇下来说道:“贵寺无为大师死了,你们就说是惨遭魔教馀孽毒手,声声叫嚷要报仇;我师父走了,却成了天意,要我节哀顺便,还不能找一执那老和尚算帐,这算哪门子道理?


“我算是懂了,什麽名门正派,不过是打著堂皇旗号的伪君子!


“废话少说,要一执出来,不然今日丁某势必血洗云林,不死不休!”


无痴大师静待丁原说完,才摇摇头道:“丁小施主,你这麽说,未免太偏激了些。我云林禅寺被天下人尊为正道翘楚,岂是自家吹嘘的?


“令师故去时,小施主并不在场,後来道听涂说,难免会有失偏颇。老衲希望小施主能先冷静下来,不要因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


丁原嘿嘿道:“无痴大师,你年纪一大把,说得倒比唱的好听,也许真该索性改了法号,叫做「无耻大师」岂不更贴切些?”


无痴大师再好的涵养,也笑不出了,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爱惜你是青年俊彦,天陆正道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怜你哀师之亡,才百般开导劝解。


“可你若要再不知进退,一味的胡搅蛮缠,恕老衲也不能继续袒护你了。”


丁原哼道:“谢谢大师好意,可惜像你这样的袒护,丁某消受不起,敬谢不敏了。”


无痴大师叹息道:“丁小施主,劝你还是下山去吧,不要再在敝寺惹是生非。不然非但无法为令师报仇出气,反而令他九泉之下再蒙羞耻。”


丁原闻言更怒,迈步朝山门走去,朗声道:“好,我索性惹是生非到底。你既然不肯叫一执那老和尚出来见我,丁某便直闯进去,看有谁敢拦阻?”


无痴大师双手合十,推出一道浑厚掌力,诵念道:“小施主,请留步!”


丁原身躯一闪一绕,宛如风拂杨柳,将无痴大师的“金刚伏魔印”尽数卸去,又朝山门近了数尺。


无痴大师微微一懔,再次沉声喝道:“小施主,请留步!”大袖鼓动膨胀,带起九成功力,第二次向丁原推去。


丁原身子冲天而起,在空中一转一翻,翩然飘落,又闪过了一记“金刚伏魔印”。


他目中冷光闪烁,道:“无痴大师,我本只想找一执和尚的麻烦,无意殃及旁人,可你一再的出手相阻,就别怪丁某得罪了!”


无痴大师见丁原轻而易举,让过自己两记苦心修炼两甲子的“金刚伏魔印”,禁不住暗暗惊讶。


原先就有传闻言道,丁原再次出世以来,力压红袍,踹破鬼冢,直有驾凌正道十大高手之势。今日一见,只怕比传闻里说的还要厉害,况且又是含愤而来,一个处置不好,云林禅寺今夜就是一场血战。


他苦笑道:“丁小施主见谅,老衲负有看守山门之责,不得已才出手阻拦。小施主若仍欲一意孤行,老衲说不得,也惟有舍命护法。”


丁原颔首道:“无痴大师,丁某便成全你了!”


脚下穿花绕柳步一晃,人已到无痴大师身侧,左拳横出一引带开对方注意力,右拳快逾流星直打面门。


这一式“曾”字诀虚实相合,快慢兼备,已演绎到至高境界,即管曾山本人来使,除却功力胜出一筹之外,只怕也不过如此。


无痴大师不敢怠慢,左掌大慈悲手,横在胸前;右手“金刚伏魔印”,迅雷不及掩耳的劈出,正切在丁原右拳上。


“砰”的一声,丁原身躯借势一侧,左拳化虚为实,轰向无痴大师左肋,又快又准,正是“曾”字的开头一横。


无痴大师反应奇快,左肩微沉,大慈悲手向下轻轻一压。


谁晓得丁原竟似早一步看破了他的变化,拳到中途蓦然变招上挑,“啪”的击中无痴大师左掌。


无痴大师顿时手臂发麻,不由自主往後撤步,堪堪卸去丁原拳劲。


高手相争,半步也退让不得。无痴大师刚一挪步,丁原的攻势好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轰向他左半边身子,欺他左掌一时乏力,穷追猛打。


无痴大师一面施展浑身解数,招架闪躲,一面惊诧道:“这年轻人好深厚的功力!我原本以为,他不过在招式上有变幻莫测之神通,没料到刚才两记对掌,却令我稍落了下风。


“只怕能与他相抗的,也只有几位师叔了。淡言真人居然能够教导出如此了得的弟子,著实教人难以置信!”


二十馀个回合後,无痴大师左臂虽然说缓过劲来,可气势已为丁原完全压制。


只觉得对方的招式犹如滚滚大潮,编织出无数的漩涡,将自己陷溺其中不能自拔,无论他如何还击,却总打不破丁原惊涛骇浪似的攻势,直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无痴大师的修为,虽称不上云林禅寺翘楚,可也算“无”字辈中的高手,一生之中,还没像今天这样被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


眼见著落败仅是弹指间事,忽然一个假身飞起,凌空抓过青铜禅杖,当头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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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2:5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无双

他深喘一口气,平复呼吸,说道:“丁小施主修为果然了得。换在平日,老衲已该认输,只是今日职责所在,只能死战不退,请见谅了。”

丁原心道:“这老和尚看上去,还有点佛门高僧的模样。我今日只是要为老道士报仇出气,找那一执和尚算帐,也不用过分为难他了。”想到这里,他微笑道:“大师好说,丁某接招就是。”


无痴大师愕然道:“难不成,丁小施主打算空手应对老衲的疯魔禅杖?”


丁原傲然一笑,回答道:“有何不可?丁某的雪原仙剑出鞘见血,既然与大师并无深仇大恨,自然也不需要用它了。”


无痴大师颔首道:“丁小施主的胸襟气魄,老衲著实钦佩。倘若再一意固执,反倒显得矫情了。


“不过老衲的「疯魔十八杖」势大力沉,稍後交手时,施主切不可轻敌。一旦有个闪失,老衲难以收手之下伤了施主,还望原谅。”


丁原答道:“有劳提醒,就请大师出招,丁某在此恭候就是。”


无痴大师合十作揖,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双眼爆睁,精光如锋,散发出庞大气势。两手握住禅杖柄身,飞快转动,舞出团团青色光华,远远望之,犹如一蓬云岚翻腾跌宕,流散出绚丽华彩。


丁原是首次遭遇云林禅寺的一流高手,当下也不敢过分托大。


他双足以丁字步,四平八稳列开门户,目光紧紧锁住一丈八尺长的疯魔禅杖,用的是以静制动、後发制人的策略。


无痴大师一声呼喝,疯魔禅杖宛如风轮般飞舞,罩著丁原头顶砸落,层层罡风青芒里,方圆十丈内飞沙走石,黄尘如一条条云柱,飞旋而起。


丁原目光如炬,看准疯魔禅杖来势,借著穿花绕柳的轻盈身法,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右侧倒,右臂几乎已贴到了地面,双脚却兀自牢牢钉在原地,不动分毫。


这一式“柔柳”身段,丁原以往只在修炼时偶尔练习上几次,总觉得太过消极行险,因此从没有在实战中施展过。


但随著他修为突飞猛进,对穿花绕柳身法的体悟,也日益精深,面对无痴大师石破天惊的当头一击,竟心灵福至的使出此招来。


无痴大师的疯魔禅杖“呼”的走空,丁原身子恰似陀螺一般,以双足为圆心贴地旋转,绕到对方左腿旁,双拳以“山”字诀攻出,直打无痴大师下盘。


无痴大师不由暗道:“这年轻人好厉害的眼光!”


他的疯魔禅杖挥舞开来泼水不进,威猛无铸,最喜与人硬撼对攻。


丁原偏不著道,不仅以穿花绕柳的身法避开锋芒,更出手反攻他的双腿。


需知“疯魔十八杖”最大的弱点,就是失之於灵动多变,下盘的防守,远不如上身。


丁原仅仅一个照面,就抓住弱点,单就这份眼光经验,绝非同龄的天陆年轻俊彦可比。


但要说,就凭就这一招便可克敌制胜,令无痴大师俯首称臣,那也未免太过小看云林禅寺一流高手的惊人实力。


无痴大师双足不动,疯魔禅杖“呼呼”挂风回卷,竟是毫不理睬丁原攻势,直以禅杖轰向他的後脑。


这种不按牌理近乎拼命的打法,丁原以往每逢险境时也多有用到,可说是拿手的绝活之一。没有料到,今天居然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而且出手之人,还是一位云林禅寺的高僧。


丁原这才明白,为什麽这套杖法叫作“疯魔”了。


果真是“不疯魔不成活”,招招都是蛮不讲理的疯狂打法,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可也正因如此,才教人头疼无比。假如双方修为只在伯仲,仅这一套疯魔杖法,就可把不欲拼命的敌手气走。


好在丁原对敌经验已丰,近年来会过的天陆顶尖人物不知凡几,也不至於乱了章法。


他自然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对方双腿,腰上一使力,凌空翻转而出,脱离了疯魔禅杖的攻击范围。


但这麽一来,不免落了後手。


无痴大师呵呵一笑,声音里竟也透出一癫狂,疯魔禅杖如影随形,奔著丁原腰身砸下,正是他最难受的位置。


丁原微一提气,身体蓦然漂浮倒立,双脚以辟魔腿,踢出一串光影,梅花间竹似的点击在疯魔禅杖上,借著回挫之力,倒飞出三丈。


无痴大师由衷赞了声“好功夫!”脚下大步流星,追著上来,又攻出第三杖。


丁原不由有些著恼,他出道以来,还很少有被人家上手穷追猛打的窘迫经历,反倒是风雪崖、姬别天等人,曾被他狠狠压制。


适才一招失算,无痴大师不依不饶的连出猛招,却硬生生将他逼到下风。


旁边几名知客僧看得眉飞色舞,大声为无痴大师喝采,恨不得下一杖就拿下丁原。


转眼,双方拆解了十馀回合,丁原渐渐看清疯魔禅杖的路数特点。


原来这套杖法全不讲究招式的变化,只凭无痴大师的双手飞速转动,形成团团风轮般的光影上下翻飞,或直或横,或侧或斜,刚猛雄浑又兼之浑不讲理,才教他上手颇不适应,险些吃了大亏。


丁原心境逐渐平和,暗暗思忖道:“我若是有仙剑在手,又或以天殇琴反击,以硬碰硬,这老和尚的修为尽管了得,却也未必是我对手。只需三五招的对攻,就可教他乖乖认输。


“不过,既然我已夸下海口要徒手应对,自然不可毁诺。说不得,只好先以身法与他周旋,待看清楚所有招式变化,再出奇制胜。”


主意打定,丁原更不与无痴大师硬拼,利用穿花绕柳的绝世身法和诸般杂学,只在外圈游斗。


无痴大师空负神力,却只能跟在丁原身後撵追,往往眼看著疯魔禅杖就搆著对方後背,却又被丁原宛如游鱼似的滑走。


这也怪不得无痴大师,他本就不以身法见长,又要挥动一丈八尺的疯魔禅杖,在速度上,无论如何比不上丁原。因此表面上大占上风,可连对方的衣角也捞不到半片,偏偏又不敢稍有疏忽,以被对手所乘,其中苦处惟有自知。


如此二十多个回合,疯魔禅杖的威力虽然不减,可招式已有重复。


无痴大师身为云林禅寺执香堂首座,平素笑脸相迎,和气送客,也少有与人争斗。这一套疯魔杖法使满十八杖,却依旧拾掇不下对手,可说是平生第一遭令他大大著恼之事。


这事自然也惊动了云林禅寺上下众僧,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新任的方丈无涯大师,率著几名“无”字辈高僧,以及少有露面的一正大师,先後赶到,在山门前黑压压站了一片。


众僧从知客僧的口中,已明白事情原委,惊诧之馀,也对丁原的修为讶异万分。但碍著身分门规,谁也不好擅自出手相助无痴大师,只目不转睛关注著场中动静。


无痴大师久战不下,心头生起焦灼,猛然一收禅杖,立在原地,罢手不打道:“丁小施主,你这麽一味纠缠游斗,只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结果来。”


丁原已然摸透“疯魔十八杖”的变化奥妙,胸有成竹道:“大师说的也是,从下一回合起,丁某不再躲闪就是。咱们俩就凭著真实修为,好好斗上一场。”


无痴大师一喜,他自恃疯魔禅杖威力无伦,可谓云林禅寺第一刚猛杖法,只要丁原不凭藉身法闪躲,以硬碰硬,自己便有很大的把握取胜。


当下无痴大师禅杖拄地,颔首道:“好,倘若丁小施主果能信守承诺,老衲要是在二十回合里仍不能赢下,权当认输!”


一正大师眉宇微扬,隐约预感到不妙,沉声喝道:“无痴师侄,休要轻敌!”


无痴大师合十,向一正大师躬身礼道:“多谢师叔提醒,弟子受教了。”但并不收回方才所许下的二十回合大限。


丁原摇头道:“何必那麽多招,三个照面里,我要是不能让你禅杖脱手,就算丁原认栽,立刻拍手走人。老道士的仇,留待下辈子再报!”


无痴大师双目圆睁,低喝道:“丁小施主,这可是你说的!”


丁原淡然道:“丁某言出必行,大师只管出招!”


无痴大师点点头,轻声道:“老衲这回倾力出击,不留馀手。丁小施主,你可要当心老衲万一收招不及,伤到阁下。”


丁原大剌剌站在那里,全不把无痴大师的警告听进耳朵,挥手作了个“请”字。


无痴大师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战关系到本寺颜面,不敢心存丝毫懈怠。


他催动十成的“金刚佛力”,疯魔禅杖恰似滚雷奔腾,破开层层青光,挟著轰然闷响,朝著丁原惊涛骇浪一般的涌来,果有气吞山河之磅礴气象。


无涯大师等云林禅寺的一众高僧,无不暗自惊叹道:“无痴师弟平日里最是低调,少有见他真正出手过。没想这些年里,他的疯魔禅杖进境若斯,此战要换作是我空手以对,除了闪避,著实想不出第二种办法!”


看那丁原却是不动,眼见疯魔禅杖狂飙席卷,一路杀到身前,他才蓦然探出右手,紧捏成拳,去势如虹,直击禅杖转动的圆心。


众人悚然动容,除了少数几位高僧外,其他人莫不诧异道:“这年轻人难道疯了不成,竟敢用肉拳,以卵击石,硬撼疯魔杖法最强横的地方!”


甚至已经有人预想到,丁原骨断筋折、头颅开花的凄惨结果。


孰知“叮”的一记鸣响,丁原的右拳击中禅杖正中,非但安然无恙,反而令漫天的禅影骤然幻灭。


无痴大师朝後一个踉跄,面色大变。


原来,疯魔禅杖最致命的罩门,就是它看似最为强大牢固的杖心。


这就好比风车旋转时,一旦中央的轮轴散架,再庞大的风轮也无济於事、委顿一地。


丁原欺身而上,左拳虚点面门,右手五指并立如剑,插向无痴大师心口。


无痴大师脚下方寸正乱,不及闪躲,只好横杖封架。


此举正中丁原下怀,他右掌顿时化为爪形,轻柔无比的捏住杖身,左肘下沉一压,顶在禅杖的另一头上。


无痴大师运劲回夺,暗道:“老衲就是不松手,看你能如何!”


哪里料想禅杖一抽之下,空空浑不著力,反有一股柔和的真气涌了进来。没等他作出下步反应,攻入体内的那道真气,突然扩散开来,迅速消融著“金刚佛力”,直有要将他苦心修炼两多甲子的修为,尽数化去的势头。


无痴大师骇然惊呼道:“化功神诀!”忙不迭抱元守一,强自抵抗。


丁原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右手巧劲一顺,轻而易举将疯魔禅杖从对手怀抱里夺了过来,“当啷”插入脚下黄土,深逾三尺。


无痴大师面若死灰,他平素最为自傲的疯魔杖法,就这麽被人三招破解了,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但终究是一代高僧,失意中,依然双手合十道:“丁小施主,老衲输了。”


丁原不为己甚,道:“大师,现在你可以将贵寺的一执老和尚请出来了吧?”


无痴大师面露难色,没有回答,身後的无涯大师徐徐道:“丁小施主,不是一执师叔有意倨傲不见,只是不巧他昨日恰好离寺外出。一时半会,恐怕也见不到。”


丁原一怔,摇头道:“我不信,事情就有那麽凑巧?他那麽多年没离开过云林禅寺半步,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出去了,说来谁信?”


一正大师是在场众僧中辈分最高,年龄最长者,却也是老而弥坚,火气并不减於盛年之时。


他听丁原话中,分明有指无涯说谎之意,不禁怒道:“丁小施主,敝寺方丈何等的身分,怎麽会哄骗你?你若不信,老衲也没有办法。尽可由得你在山门外等著,瞧瞧一执师弟何时会回来见你!”


丁原生来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无痴大师尽管与他恶战一阵,可对方好歹执礼甚恭,也有一代高僧风范,因此他纵满腔怒愤,也不好随意发作。


一正大师这麽一开口,顿时激起他的傲性,嘿然冷笑道:“我偏就不信,要是他再不敢出来,就别怪丁某闯进去,闹得云林禅寺鸡犬不宁!”


众僧闻言,不约而同的变色,有些年迈僧人,不由想起将近七十年前,苏真孤身闯寺,金佛题句的旧事。


可就算那个时候,嚣张如苏老魔头者,也要借著夜色身法先行潜入云林,哪里像丁原这般明火执仗,大天白日口出狂言,难道真视山门前数十高僧如无物?


无涯大师高诵佛号,说道:“丁小施主,老衲的话句句为实。你的心情,老衲也能够理解,但敝寺垂名千载,岂能任由外人肆意搜查喧哗?


“其中苦衷,还请丁小施主谅解,恕老衲无法苟同。”


丁原哼道:“我管不了你云林禅寺的什麽声威名头,谁逼死老道士,就该以命相偿。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丁某见不著一执那老和尚,誓不甘休!”


一正大师怒道:“丁原,莫非你真当敝寺怕了你个後生小辈不成?掌门师侄好话说尽,你却仍旧一意孤行。哼,再若无礼,莫怪老衲金杵无情!”


丁原双眼一翻,望著天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算哪家破庙里的野和尚,好大的口气!丁某就不信这个邪了,今晚云林禅寺我是闯定了!”


一正大师喝道:“好胆!老衲云林一正,小辈你可有听说过?”


丁原仰望著沉沉夜空,那几点孤星闪烁,却不晓得其中哪一颗才是老道士的归宿。他心头一酸,怒意更盛,讥笑道:“什麽一正,叫一斜一歪岂不更响亮?”


一正大师哪里还能按捺,爆喝道:“好後生,老衲今日便让你知道一正的名头!”


不等旁人再劝,一串佛珠脱手激射,空中点点光芒亮若寒星。数十枚珠子纵横盘旋,或急如雨打芭蕉,或缓如和风细雨,笼罩住丁原头顶。


丁原真言念动,天罗万象囊破空而起,绚烂的光华,顿时盖过佛珠,将方圆数十丈照如白昼。


一正大师大吃一惊,急忙大袖一挥收起珠子,冷笑道:“水晶宫的天罗万象囊!你果然暗中与那些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丁原一收宝物,听他出言侮辱老道士,眼中寒光如电,冷声道:“老和尚,你敢再说一次?”


一正大师怎会害怕丁原的威胁,他双目低垂沉声道:“阿弥陀佛,这事铁证如山,你能堵得住悠悠天下人之口麽?老衲的话即便再说百遍,也不会心虚气短。”


丁原厉喝道:“老和尚,看打!”心意一动,一束光华掠过夜空,正是都天伏魔八宝中的“混元锤”。


一正大师“咦”了一声,未想到丁原祭出法宝之时竟毫无徵兆,似乎连真言都不用念动,其中自是大有古怪。


他来不及施出宝物抵挡,双掌一翻作金刚印,缓缓一推,一蓬淡金佛光勃然焕起,“轰”的撞击在“混元锤”上。


混元锤受到“金刚伏魔印”的冲击,镝鸣翻腾,回返丁原袖口,一正大师却是被震得气血一阵翻涌,急忙归息顺气,将庞大的罡风藉著双腿经脉卸入地下。


脚下黄土“砰”的窜起一团烟雾,龟裂开数十道纹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元锤”才收,“玄天旗”飙射一蓬黑云,狂澜接踵杀到。


站在一正大师身後的几名僧人,竟被逼的无法立足,一面拼命抵御磅礴罡风,一面朝後退去。


一正大师深吸一口气,云林禅寺的绝技“拈花佛指”次第打出。


他右手五指如拨琴瑟,收放伸缩间,几束白光“丝丝”掠出,击中黑云正中的“玄天旗”。


“啵啵”连响,“玄天旗”翻飞不退,却也不能再逼近咫尺,一时形成僵持。


丁原忍不住暗赞道:“云林禅寺号称天陆正道翘楚,果真也有些斤两。这老和尚只*著双手上的修为,就硬迫住我两件仙宝,仅这一项,就远非常人可及。不过他方才也太张狂了些,要不让他吃点苦头,还当是丁原技尽於此!”


想到此处,一根黑黑短短的铁棒,犹如灵蛇窜上半空,正是“举火烧天棍”轰下点点火星,就如流星雨般,罩落一正大师光秃秃的脑袋。


一正大师左臂宽大的袍袖火云般掠出,迫退“举火烧天棍”,却冷不防几点火星钻将进来,射在袍袖上。


“啪”的一响,竟是燃烧起来。


一正大师临危不乱,真气灌袖,“哧哧”腾起一团白茫茫水气,熄灭火苗。但袖口上已多了几个烧焦的小洞,望之终究不甚雅观。


就这麽一分神,头顶猛然一暗,“玄天旗”乘虚而入压将下来,一股迫人的黑色云柱,如同旋流,将一正大师的身形笼罩在内。


一正大师低吼一声,洪若古钟,蓦地弯腰探出右拳,重重锤在地上。


“轰隆”地面颤动,沉陷出一个大坑,四周迸射出浓烈黄尘,好像一条条自地下钻出的飞龙冲天而起,与黑云短兵相接,纠缠撞击在一起,场面壮观之极。


无涯大师惊喜的低咦道:“一正师叔闭关十年,终於炼成了「阿难明拳」!”


原来“阿难明拳”并非真正的一套拳法,而是一项绝世的佛门心法。


施展此拳时,需聚集全身真元,瞬间灌注拳端,一拳之下,有山崩海裂之势,地陷天倾之威。


可惜“阿难明拳”修之甚难,其中又颇多艰险,云林禅寺千年以来,也少有僧人炼成。


一正大师性格刚烈暴躁,倒颇合“阿难明拳”的路数,穷十年闭关之功,终於大功告成。首次出手,就对上了丁原。


“玄天旗”激飞上天飘摇不定,丁原挥手收起。


一正大师猛喘息一口,探手抓过金刚杵,遥指丁原道:“小辈,你我杵剑之上再见真章!”


他这麽说,自也是忌惮丁原络绎不绝的诸般法宝,想凭藉手中金杵,与丁原纯论修为。


丁原见一正大师连破“混元锤”、“举火烧天棍”、“玄天旗”三宝,也知此老修为较之无痴大师高出一筹有馀,单凭伏魔八宝,恐怕难以制胜,於是点头应道:“正合我意,老和尚,你放马过来!”


一正大师双手握杵,眼中精光深蕴,打量丁原,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看你年幼,本不该与你交手,白白落个以大欺小的不是。


“但凭你力战红袍老妖的身手,敝寺除老衲与几位师兄弟外,恐也无人再是你对手,所以只好厚著脸子,向你讨教几手翠霞剑派的绝学了。不过,老衲仍应让你先手!”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假惺惺的客气什麽?你们逼死我师父的时候,怎不想著慈悲为怀了?


“阿牛纵然就是羽教主的亲生之子,又何曾做过哪一点天理不容的坏事,更何曾碍著你们云林禅寺分毫?


“你不必废话,丁某不会领阁下的先手之情,今晚有云林禅寺,便无我丁原;有丁原,便无云林禅寺!”


一正大师本也爱惜丁原年少有为,果真是个少见人才,才把口气放软了点,却招致对方一阵嘲讽怒骂,心中不由震怒,一振金杵,怒喝道:“好,既然如此,老衲就领教丁小施主的高明!”


两人不再开口,对峙五丈馀远的距离,当中的空场上,狂风疾舞,响起“喀喇喇”的气流碰撞之声,好似九天上打起的滚雷。


丁原面如古井,不泛波澜,灵台渐渐进入空明之境。


他心中越是满腔仇恨愤怒,就越发努力要自己冷静镇定。


面对号称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师,任何的头脑发热导致稍稍闪失,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多年来与老道士朝夕相处的一幕幕旧景,闪电般从脑海里放过,直至最後诀别时,那瘦小的身影远远飞逝的情形,直恍如昨日一样,清晰可见。


禁不住,豪情放纵,雄姿飞扬,丹田真气鼓荡而起,化作一声长啸震烁云霄,意气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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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3: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无敌

这一记清啸声振四野,直刺得众僧耳中,犹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驰骋一般,饶是一正大师素来自恃云林正宗佛学,眼高於顶,也不禁为之色变。

他暗自思忖道:“想那丁原不过是翠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介弃徒,老衲本就胜之不武,若是万一落败,毁了自己一世英名不说,更要连累云林禅寺的千年盛誉。那时少不得让旁人讥笑,说堂堂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师,居然还打不赢一个翠霞派的晚生。


“今日之战,我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能出现半点差池!”


想到这里,一正大师吐气扬声,低喝道:“丁小施主,老衲得罪了!”左手五指攥捏成拳,轰出一束金蒙蒙的罡风,迳自击向丁原胸口。


他这一招“灵鹫问经”,出自云林禅寺的“大嗔十八拳”,旨在试探,因此七分攻势中藏了三分守势,不求有功,先谋无过。


丁原嘿然一笑,道:“老和尚,你这麽客气做什麽?”也是左拳打出。


两道拳风结结实实的撞击到一处,轰的爆开一团气流,激得地上枯叶横飞,黄尘如炽。


气机牵动之下,两人各自微微一晃,这记正面交锋,竟是半斤对上八两,难分轩轾。


目睹此景,观战的云林众僧,上自方丈无涯大师,下到山门前迎客接宾的知客僧,无不再次动容。


要知道,丁原的年纪,莫说不到一正大师的半个零头,就是寺中辈分最低的僧人,也大多比他年长。


可谁曾想,就是如此一个方及弱冠的年轻人,竟然在仙家修为上,能与一正大师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一正大师却已进入佛家空明境界,心头杂念尽去,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喜怒与惊讶。他脚下一抬,朝前迈进一步,将自己与丁原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四丈有馀,右手执杵不动,左拳再发出一记“灵鹫问经”。


丁原双足站成丁字步,身躯峙立如岳,彷似与周遭的虚空已融成一体。见一正大师二次挥拳击来,嘴角微含笑容,依旧是用左手封架。


如此一正大师连发三招一模一样的“灵鹫问经”,丁原也同样以左拳回敬,双方的距离却在眨眼间,被拉进到三丈之内。


正当众僧以为一正大师会循照先例,继续向丁原打出第四拳时,他却陡然一声低喝,左手回握金杵,双臂微抬,金灿灿的杵头,快得直化作一溜电光,点向丁原面门,“哧哧”金杵破空之音,好似要钻透众人的耳膜。


丁原的身形却蓦然消失,由静极到动极,其中没有半点徵兆,如此一来,金杵锐利无比的一击,落在了空处。


在旁边众僧的惊呼声里,丁原已然借著穿花绕柳中的风逝身法,飞旋至一正大师左侧,二十二字拳一气呵成,恰如长江大河一招接一招,源源不绝涌向对方。


然而,一正大师垂名天陆百年,一身修为怎会是虚名所致?倘若换作旁人,此刻金杵招式用老不及回收,势必要被丁原打个措手不及,能在二十二字拳下守稳门户,已属难能可贵。


但这老和尚终究不凡,双臂轻轻一转,竟将金杵如绣花针般的迅速撤回身前,轻盈灵动,全然不著痕迹,正封住了丁原双拳的去路。


丁原见状,也不得不佩服一正大师老而弥坚,想那双拳又怎能与对方的金杵硬撼,使了个假身翩然趋避。


一正大师左手松开杵柄,脸上红光一闪喝道:“丁施主,小心了!”一式“阿难明拳”石破天惊,卷起一团银白色狂澜,涌向丁原。


丁原已见识过此拳威力,不敢怠慢,口中轻笑道:“有劳大师提醒!”意念微动,“翻天印”自袖口中祭起,“砰”的一响,正撞在那团银白狂澜之上。


一时间流光飞纵,点点光星奼紫嫣红,斑驳纷落,巨大的气浪汹涌如潮,向著四周扩散开去,十丈之内,狂沙呼啸不见人影。


“翻天印”清镝一声,被“阿难明拳”无坚不摧的罡风抛飞起数丈,不停的翻腾鼓动,便如惊涛骇浪中一叶载沉载浮的扁舟。


丁原也被震得胸口一窒,彷佛有什麽东西一下子堵在了那里,憋闷欲吐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由诧异道:“这老和尚到底用的是什麽拳法,威力强横至此,竟连伏魔八宝中的「翻天印」也奈何不得他!”


其实,一正大师的滋味同样也不好受,他一拳击在“翻天印”上,就如同一头撞在了一堵铜墙铁壁之上,轰出的沛然罡风,倒有一多半被回卷过来,逼得他只有利用身法退避三舍。若不是修炼百多年的佛门护体罡气,护持住全身要害,恐怕就要当场喷血。


但他抢回的主动,怎肯就此轻易放弃,当下强吞一口真元,抑制住胸口翻腾不已的气血,灵觉於茫茫烟尘中,重新锁定丁原的位置,手中金杵呼的横扫而出。


丁原见对方不依不饶,步步进逼,也不禁激起心中傲气,暗道:“好你个老和尚,今日要是连你也收拾不下,还奢谈什麽为老道士讨回公道?”


他清啸一声,双腿弹出点击金杵,右拳以攻代守,直捣一正大师头顶。


两人短兵相接,互不相让,缠斗在一处,招招都再不容情,直似生死相搏。


山门前近百的云林众僧,个个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盯著场中激斗的二人。


只见丁原与一正大师从天上斗到地上,再从地上杀回半空,光岚如沸,激流千转,却连无涯大师也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一正大师浑然忘却一切,惟执著於胜负一念,将金杵舞得犹如金蛇腾挪,水银泄地,重硕的金杵在他手中,就宛如一根金针轻盈灵动,无孔不入,丝毫不见重兵器迟滞缓重之感,将一套“镇魔金杵”演绎到巅毫化境,比起无痴大师的疯魔禅杖,显然又高明出一大截,直看得旁观众僧欣然叹服,莫不生出高山仰止之念。


反观丁原,众僧也不得不叹服,看他至今连雪原仙剑都未曾出鞘,只凭赤手空拳与一正大师的金杵周旋,却是挥洒如意,奇招妙式层出不穷,不令一正大师专美於前。


如此看来,这年轻人竟似仍有馀力,却又不禁让众僧大皱眉头,暗暗担忧。


正斗到酣处,一正大师却突然收杵撤身,飘飞到数丈开外,说道:“且慢!”


他气息悠长和缓,丝毫也未由於这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打斗,而有急促不支之感,就和平日里说话,完全没什麽两样。


丁原嘿然一笑,收住身形问道:“不知一正大师还有何见教,若是觉得年老体衰,打的累了,暂且歇息片刻也无妨,丁某等著大师就是。再不然就换旁人上来,丁某也一样接下。”


一正大师当然听得出丁原话中的挖苦之意,他却不似丁原好做口舌逞强,徐徐问道:“老衲与施主交手已不下三十馀合,却不知丁施主为何仍不亮出剑来?莫非,以老衲三甲子的寒暑苦修之功,还不值得施主出剑麽?”


丁原淡淡笑道:“我当大师为什麽事情罢手不战,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并非丁某狂妄,只是丁某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来,只为找贵寺的一执和尚为先师讨还个公道。至於旁人,丁某并没有大开杀戮的念头。


“因此,不是逼不得已,丁某绝不愿轻易动剑。”


一正大师左手一礼道:“阿弥陀佛,难得丁施主还能存此善念,却是老衲没有想到的。我佛门弟子素来宽忍容人,更不愿平添世俗争端。只要丁施主现在肯回头抽身,还为时不晚。至於施主在敝寺山门前滋扰之事,老衲愿一力担待,否则刀兵再开,老衲虽爱惜施主年轻有为,也难保有玉石俱焚之忧。”


丁原摇头道:“大师不必多费口舌,丁某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曾想能全身而退。要想赶走丁某,还是用大师手中金杵说话吧。”


一正大师缓缓颔首道:“老衲明白了。丁施主年纪虽轻,修为却已可与当世任何大家比肩。若是你我再在招式变化上纠缠不清,只怕此战打到半夜,也未必能见输赢。况且丁施主执意不肯拔剑,老衲难免又有占一个後生晚辈便宜之嫌。”


丁原有些想不通这个老和尚到底想干什麽,当下问道:“那麽按大师的意思呢?”


一正大师面容一肃,沉声回答道:“老衲性情愚钝,远比不上诸位同门师兄。这三甲子来,尽管日夜苦修,所获我云林佛家精髓,却不过仅是皮毛。只是有一愚之得,想来还可以在人前夸耀。


“今日与丁施主一战,棋逢对手,老衲不禁动了见猎心喜的念头,想用此技与施主一较高下,却看能不能逼得丁施主祭起仙剑?”


丁原心中一笑,说到底,对方难泯胜负之心,这才拿话挤兑自己。


表面上,一正大师的说辞颇为自谦,可骨子里依旧透著一股自负。眼看在招式上讨不到自己半点便宜,索性就提出要放手一搏,只是自己怎会因此就怕了他?


他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既然大师这麽说,丁某怎能有不答应的道理?就请大师只管把贵寺绝学亮出来,丁某也好借机开开眼界。”


一正大师点点头,说道:“老衲所练的是敝寺镇门绝技之一,叫做「阿修罗诀」。


“以老衲的金杵祭出,有惊天动地之威。老衲这样说,虽然有自夸之嫌疑,却是想提醒施主多加小心,不要一味逞强,不肯出剑相抗,而造成终生遗憾。


“要知道,一旦「阿修罗诀」发动,即使是老衲想收手却也不能。”


一正大师一番话说得平和缓慢,山门前却突然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原来一正大师所说的“阿修罗诀”,正是云林禅寺九大绝学之一,与翠霞派的三大御剑诀并驾齐驱,享誉天陆。


不要说普通弟子无缘修炼“阿修罗诀”,就算是无字辈的高僧,有幸能修炼此诀的,也仅仅二三人而已。


一正大师竟然要出动如此不世绝学,来应对一个弱冠少年,显然已经没有将对方只看作是一个二代年轻弟子。


在无涯大师的记忆中,上次一正大师施展“阿修罗诀”,还要追溯到近七十年前,与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苏真一战。


再往後,即便就是婆罗山庄一役,也不曾有见他再发动此诀。


如今忽忽七十馀年已过,一正大师的“阿修罗诀”,当然是修炼得更加炉火纯青,估计离圆满之境也不远了,可全寺却没有一人能再亲眼目睹到过。


谁知道,今日为与丁原一战争胜,一正大师不惜再次施展尘封近一甲子的“阿修罗诀”,心中不觉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丁原久在翠霞,当然听说过“阿修罗诀”惊世骇俗的威名,甚至连曾老头提及它时,也赞许有加。听到一正大师说准备以此绝学与自己一见分晓,反觉得精神一振,朗声道:“大师请了,丁某自会掌握分寸!”


一正大师深深看了丁原一眼道:“如果老衲的「阿修罗诀」仍然不能逼丁施主出剑,旁人老衲虽然管不了,但老衲却不再过问施主闯寺之事,并且从此闭关苦修,直到能有与施主一战的把握的时候,才会再次出山,那时与丁施主再来较量过。”


丁原哈哈一笑道:“大师何必这样客气?要是万一不幸落败的是丁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贵寺发落就是!”


他知道对方说了那麽多,其实要的就是自己这麽一句话,索性就主动说了出来。


果然,一正大师微微一笑道:“束手就擒倒是不用,但施主得向敝寺赔礼道歉,就此退走,从今以後也不能再进我云林半步,不知施主觉得怎麽样?”


丁原嘿道:“老和尚,我们就这麽说定了,请吧!”


一正大师不再多言,双目低垂抱元守一,自丹田催动精修两百馀年的佛门功力,宽大的袈裟,如充足的气囊鼓胀起来,隐隐散发出淡金色光华。脚下黄尘忽然徐徐围绕著一正大师的身躯流转,渐渐朝上升腾,瞬间形成一道数丈高的云柱,将他卷裹在了里面。


丁原虽然与一正大师以仙剑出鞘作为赌约,其实心中哪能没有打算,当下口中轻念真言,从天罗万象囊中,召出一具朱红色古琴,悠然环抱在怀。


无痴大师出任云林禅寺执香堂首座多年,见闻无形中比寺内众僧广博不少,目光落定在丁原怀抱的古琴上,愕然低语道:“天殇琴,魔教至宝天殇琴,果真落到了丁施主的手中!”


在他身旁的几位云林禅寺无字辈高僧,自然听说过天殇琴的名头,遥想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凭著此琴睥睨四海,纵横八荒,令天陆正道七大剑派徒唤奈何。


二十馀年前羽翼浓败亡後,天殇琴随之渺无音讯,谁料想今日却在这年轻人的身上重现。


更令人担忧的是,由天殇琴而推断,丁原与魔教之间,多半也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不禁又教无痴大师等人平添几分头痛之感。


也难怪云林禅寺众僧这般讶异,尽管天殇琴在丁原手中已有些年头,但真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也不过是不久前翠霞山一战中的事。


况且当日夜里前山上千人混战,也少有人注意到丁原怀中所抱古琴,居然便是失落多年的魔教至宝天殇琴。


再往後,虽然又有与碧落剑派一役,却被碧落七子引为平生奇耻大辱,根本不愿与旁人提及,等於也代为隐瞒了天殇琴的秘密。


若不是如此,恐怕天陆正道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哪里容丁原有片刻的安生?


丁原对云林众僧的惊疑视若无睹,右手五指徐徐拂过琴弦,几声叮咚琴韵,飘渺悠长,却蕴涵著说不出的感伤之意,这正是他新近参悟出的《地恸篇》起始的曲调。


再看一正大师,就似老僧入定,身周的云柱不断拔高扩展,宛如一条咆哮盘旋的怒龙昂然向天。雄浑的罡风波涛一般从云柱中迫出,方圆十丈内的地面,被席卷的平滑如镜,片屑不留。


惟独丁原好整以暇的伫立在五丈开外,手抚古琴,意态悠閒。


风岚狂舞中,琴声越来越凄凉婉转,充满一种天地间悲戚感伤的情怀,彷佛用无形的音律,诉说著莫可名状的愤怒与痛楚,令人闻之,竟有辛酸落泪的冲动。


在场云林众僧俱都是精通佛理,修行多年的佛门弟子,平日绝少有为情欲动怀之时。然而此刻聆听到丁原的琴声,却也灵台波动,难以再保持平静之心,纷纷凛然於魔教妖法果然厉害,急忙低头颂经,借著佛祖的大智慧,以抗邪门歪道的靡靡之音侵扰。


丁原本人,更是早已融入地恸琴音的悲伤天地里,念及雪儿薄情而去、老道士慷慨就义,从此人世茫茫永不复见,禁不住涌起一股无限悲愤,直要将压抑在心头多日的种种不平、愤怒与悲哀,尽数倾泻到琴音之内。


琴为心音,无意中,丁原已进入到先天无为的化境中,彷佛将自己的心绪,透过怀抱里的天殇琴,感染到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身心的与自然融合成一体。


体内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觉醒而起,从丹田中汩汩流转於四肢百脉,最後汇流到天殇琴上。


古琴渐渐焕放出一团醇厚光芒,徐徐将丁原的身躯笼罩在其间,又徐徐向外涌出,直至撞上那堵云柱。


“砰”的一声,两道当世罕有匹敌的力量接触之下,丁原与一正大师不约而同生出奇妙感应。


两人的身躯体态,皆在看似不经意里微微改变了少许,就好像站的累了,需要调整一下姿势。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其中却隐藏著无穷的变化与玄机。


双方都是在借这轻微的调整,来寻找更加适合的姿势,从而趋避对方强大的气势,同时也取得更好的攻击状态。


这点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变化,个中奥妙,也只有个人凭藉多年的修炼自行领悟,这就好比一盘国手的对局,常人不过是看个热闹,然而落在行内人的眼里,却无疑有精采纷呈,惊心动魄之感!


“叮--”


黄澄澄的云柱中,一束金光蓦然镝鸣飞腾,挟著一缕慑人心魄的呼啸,冲上三十馀丈的高空,正是一正大师百多年来始终形影不离的金杵。顿时印染得星空一片璀璨,充斥著宏大刚正的肃杀之息。


一正大师口中轻轻吐出一串梵语,声音并不见得有多响,却清晰无比的送入每个人的耳中,直如鼓锤撞击在灵台之上。那高空的金杵,陡然如风轮般飞转起来,幻化出成千上百道幻影,流光飞逸。


无痴大师又惊又喜,按捺不住心头激动,低声道:“一正师叔二十馀年的闭关苦修,果真没有枉费,如今他的「阿修罗诀」更上层楼,已臻第九层的大圆满境界!”


无涯大师却面色沉静,喟叹道:“贫僧却担心,一正师叔过於执著胜负之念,反而令心头有所凝滞,难免留下一丝破绽,为丁施主利用。”


无痴大师一怔,刚欲回话,却听一正大师声若洪钟,扬声吐出“阿修罗诀”的最後九字梵语真言。空中的金杵已是千万化身,刹那间,宛若雷霆霹雳,亮起无数道金色流光,当头轰向丁原。


琴声几乎在同一刻突转沙哑低沉,丁原身周绚丽的光华,骤然爆裂开来,裂碎作缕缕银红丝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络绎不绝的响起隆隆雷吼,炸开一个又一个的亮白光团,就彷佛要将这天地万物全部轰碎成齑粉一般。


千道金杵光影,从四面八方投入到银红色的光雾中,立刻被数不胜数的亮白光团,炸得四分五裂、不成形态,竟连残渣也没留半点。


一正大师猛然低吼道:“疾!”将毕生真元,尽皆灌注於“阿修罗诀”中,金杵真身从幻影中脱颖而出,光焰猎猎迎风鼓荡,破开层层光团阻隔,劈向丁原头顶。


丁原心生感应,天殇琴悬浮胸前,十指齐齐一按,琴声自此终绝,却爆出一蓬红色光岚,凄豔如杜鹃啼血,残阳映山,将将迎头撞击在金杵硕大的杵头上。


轰然一声巨响中,犹如天崩地裂,丁原连人带琴,被一股狂飙迫得飞退二十丈。


一正大师口中狂喷出豔红热血,浸染胸前袈裟,面色惨澹如金,一转眼就见苍老了十数岁一样。金杵抛飞翻转了数十馀圈,这才徐徐落下,回到主人手里。


直到此刻,弥漫在山门前的光雾与烟尘,仍然未散。


云林禅寺山门前一片狼藉,便似刚经历了一场地震般,地面上开裂出上百道深达数尺的沟壑与陷坑。


近百的僧人,仅仅剩下寥寥几人还能勉强站立在原地,其馀的人全被抛飞出十数丈外,模样狼狈,面色苍白,更有人负了不轻的内伤。


高耸的山门,幸得有一众无字辈高僧舍命护持,这才逃过劫难。


但那块书有“云林禅寺”的匾额,却在风中摇摇欲坠,裂开数道细细的伤痕。


可惜山门前那些苍郁的树木山石,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在地恸琴音的冲击下粉身碎骨,瓦砾不存。


放眼望去,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道旁,如今只剩若干的树根,还残留在碎裂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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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3:3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相逢

一正大师脸上露出一缕复杂的神色,似是伤感失望,又似愤怒悲壮,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输了。”

丁原流转体内真气,平复着激荡的气血。


假如没有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护体,他此时也多半要如一正大师那般,喷出一两口热血来。饶是如此,胸口也郁闷难当,好半天喘不过气。


一正大师坦然认输,令丁原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暗道:“这老和尚能够如此爽快的认输,倒也难得。可惜过於迂腐,性子也太暴烈了点,倒跟姬大胡子有几分相似。看在这点上,我也不必过於给他难堪。毕竟,罪当可诛的是一执那老秃驴,却不是要将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和尚尽数杀光。”


他淡淡一笑道:“丁某不过是侥幸接下了大师的‘阿修罗诀’,若说胜负已分,倒也未必。大师毫发未伤,有再战之能,丁某也不敢说能有全胜之功。”


他的话,让云林禅寺众僧心中都略感舒坦了一些,许多人的脸色也缓和不少,当然明白,丁原其实已给一正大师和云林禅寺留了一点颜面。


一正大师却摇摇头,怒道:“输了便是输了,老衲怎能抵赖?从今日起,老衲自当遵照与施主的承诺,闭关参悟,不再插手红尘问的万般纠纷。


“直到有一日,老衲有信心再以‘阿修罗诀’与施主一战之时,再重新出关。”


他在云林禅寺中身分极为尊崇,连无涯大师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倘若有意阻挠,反而显得云林禅寺出尔反尔,失信於人了。


一正大师说完这些话,谁个也不理,迳自回身走进山门,竟是说到做到,连丁原的事情也不管了。


丁原朗声道:“无痴大师,现今连贵寺的一正大师也已经退走,为何还不见一执出来,难不成,当真要等丁原硬闯进去,亲自搜寻一番?”


无涯大师赶在师弟开口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贫僧无涯,现忝居敝寺方丈。丁施主,不是一执师叔有意?避,而是他与一恸师叔二人,的确外出云游,还没有回返。难道说,我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僧众,会拿这种事欺骗施主么?”


丁原思忖道:“我这样在山门前折腾,也不见一执那秃驴现身,看来,他的确是不在的了。云林禅寺终究也算是天陆的名门正派,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寺中几位高僧都不约而同用相同的说法来骗我。


“何况,一执也没有龟缩不出的道理,不然日后被人传了出去,他哪里还有老脸做人?”


话虽这么说,可是自己千里迢迢,孤身闯寺,以雪老道士被杀之恨,总不见得就这般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吧?


而且,云林禅寺只怕也未必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自己过门,否则这班和尚颜面何存?


正在踌躇问,忽然耳中听到有人哈哈一笑道:“丁原,这回无涯方丈倒没说谎,一执那老和尚,的确不在云林禅寺中。”


众人悚然一惊,全没留意到何时场中又多了一人。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翩若惊鸿,闪电般从云林禅寺的高墙之内飘飞而出,在半空轻盈一折落在了丁原近前。


丁原看见来人,先是一怔,继而叫道:“风大哥!”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风雪崖。


自昔日栖凤谷一别,一晃数年,这位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的桀惊枭雄,就了无一首讯,不知所终。


直到今日,丁原怀中还珍藏着风雪崖所赠送的暗风罗喉针,也多亏此宝,才数度化险为夷。


风雪崖旧貌无改,风采依旧,只是双目中的精光更为内敛。


他说道:“丁原,我刚才已在寺内暗中搜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一执和尚。听两个僧人私下说起,似乎是与一恸大师一起去了翠霞,为的是向淡一真人解释你师父的公案,同时也想劝说翠霞派参与下月围攻圣教之举。”


他本身修为极高,而云林禅寺众多高手又被丁原引到山门外,故此在寺中如入无人之境,竟没有被人发觉。


以无涯方丈为首的云林众僧,不由心中又惊又怒,怒的是,一个丁原在山门前生事还不够,居然还让一个魔教馀孽,将寺院兜底翻了一回,云林禅寺千年的威名,几乎在一夜之问扫地。


惊的是,风雪崖这绝迹已久的魔头突然露面,势必与六大剑派围攻魔教有关。


魔教馀孽多此强援,不啻如虎添翼。而今晚之局,也变得更加复杂。


丁原却是第一次听说六大剑派围攻魔教的消息,忍不住诧异道:“风大哥,魔教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经灭亡了么?”


风雪崖摇头道:“说来话长,丁原,我们还是暂时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好好聊吧。”


丁原默然半晌,他满腔愤怒的杀上云林,却不料一执大师并不在寺内,令心头一股邪火,突然之问失去了发泄的方向。


他越想越恨,目光里不自觉透出浓烈的杀气,眼看就要发作,直要将云林禅寺杀得赤野千里方才甘休。


就在他理智即将失控的刹那,脑海中,忽然想起叶婆婆临终时对自己的叮嘱|平生绝不妄杀一人!


害死老道士的人,固然可恨可杀,然而眼前百馀僧人,却未必个个有罪。


杀戮一开,只怕自己也无法收手,那不知会造出多少杀孽。


“我不能!”


他在心头艰难的低吼道,深深吸了口气,平服激动澎湃的心情,暗地里几乎将钢牙咬碎。


许久许久,丁原眼中杀气缓缓消退,朝着山门前的无涯方丈道:“方丈大师,我便信你一回。但我师父的事情,绝不能就此算完。


“下月今日,丁某必当重来拜访贵寺,希望到时候一执那老和尚能给丁某一个交代!若是不然,丁原宁为玉碎,也要教云林血流成河!”


无涯大师身后一名白眉老僧,嘿然道:“施主好大的口气,姑且不说一执师叔何等身分,怎会随意接受施主的战书。单说今日,施主在我山门前大闹一场,又以魔教凶器天殇琴伤我弟子数十人,又怎能说走就走?”


丁原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茬,别人好言好语,他或许还可忍着不发作,像这样当面讥讽硬顶,正是激起了他方才勉强克制住的怒愤。


他呵呵一笑,大刺剌的站在原地道:“也好,丁某就瞧瞧你这老和尚有何德何能,今日能把我留下?”


无涯大师拦阻道:“无空师弟,不必多生事端,就让丁施主先去吧。”


风雪崖嘿嘿笑道:“到底是云林禅寺的新任方丈,比起那些鱼木脑袋的师弟来,总算好了不少。”


他生性桀惊,於云林禅寺更无半点好感,说起话来自然肆无忌惮,也不怕得罪了多少寺中的无字辈高僧。


无空大师愕然问道:“方丈师兄,这如何使得,若是日后天陆正魔两道说起!”


无涯大师微微一笑,双目望向丁原道:“丁施主,刚才一正师叔与你有约在先,既然施主赢了,要走敝寺也留你不得。


“不过,一执师叔的事情,贫僧只能如实告诉他,要不要应战,却不是贫僧能做主的。施主若执意再来闹事,敝寺也一样宁为玉碎,誓与施主周旋到底。”


丁原一抱双拳说道:“既然如此,丁某告辞!”与风雪崖并肩御风而起,直朝山下射去,转瞬消失不见,却是将号称天陆翘楚的云林禅寺视若无物。


无空大师目送丁原与风雪崖下山,心中大是不满,忍不住问道:“师兄,那丁原口出狂言大闹山门,伤我数十弟子;风雪崖更是魔教馀孽不可轻饶,您怎么能将这二人轻易放走?这无异於是纵虎归山,几日后我正道围剿云梦大泽,丁、风二人势必将成心腹大患。”


无空大师说话时,身边几名老僧也在微微颔首,显然与他抱有同样的想发。


无涯大师喟然轻叹道:“贫僧何尝不明白其中厉害?可姑且不说一正师叔与丁施主有约在先,贫僧如出手拦截,未免有出尔反尔之嫌;仅是丁施主与风雪崖联手之威,要留下他们又谈何容易?我云林禅寺山门前的百馀弟子,少说也要折损过半。


“何况,淡言真人之死,虽非敝寺直接造成,但诸位师叔心里却也颇多抱憾。不然一恸与一执两位师叔,又何必亲赴翠霞拜见淡一真人?就算是看在淡言真人的分上,今日全当宽容丁施主一回。”


无空大师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总觉得淡言真人庇护魔教馀孽,执迷不悟,已大大的不该。现在他的徒弟又到云林禅寺寻仇闹事,更不可恕。方丈师兄的做法,未免过於宽容软弱了一点。


不过当着众多僧人的面,他也不好继续与无涯大师争执下去,只合十道:“阿弥陀佛,掌门师兄教训的是。”


无涯大师一看他的神色,就晓得无空大师心底并未真正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暗地里轻轻一叹,转身回寺。


山门前一堆被毁坏的物什,自有无痴大师主持众僧清理。


却说丁原与风雪崖身法都快,转眼问已行出三十多里地。


两人在一座镇上的茶馆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只点了壶茶水,低声攀谈起来。


风雪崖淡淡微笑道:“丁原,老夫真没想到,一别不过几年光阴,你的修为居然精进至此。日前我与云二弟他们说起你来,还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们所言无虚。


“连一正那老和尚都对你甘拜下风,当今天陆只怕已没几人能是你的对手。淡言这老道士果真有一手,风某当真佩服之极。”


想那风雪崖傲骨铮铮,平生除了羽翼浓外,从无敬服於第二人,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道士泉下有知,也足堪自豪。


丁原听他提及淡言真人,却是心中黯然,改变话题问道:“风大哥,你已见过布衣大师和雷老爷子他们了?”


风雪崖颔首道:“我就是从他们那里来的,本想在云林禅寺里暗暗打听一下少教主的下落、和六大门派围攻我圣教的事情,却不料凑巧遇见了你。”


“少教主?”


丁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醒悟风雪崖说的是阿牛。


这事如今在天陆正魔两道早传的沸沸扬扬,已是路人皆知的秘密,自然也逃不过风雪崖等人的耳目。


风雪崖道:“老夫着实想不到,丁兄弟你的师兄罗牛,居然就是羽教主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更想不到,他竟是由令师亲手抚养成人。这阿牛即是羽教主的唯一骨肉,我圣教下任教主的宝座,自然也非他莫属。


“看来是天不绝我圣教,才让这秘密时隔二十馀年后大白天下,令我圣教重有中兴之望。”


说到这里,他沉声一哼道:“只可惜令师却为救护少教主,死於正道那群伪君子之手,当真可恨。


“丁原,令师之仇,如今就等於是我圣教之仇,等我们找回少教主,重振圣教声威之后,必会为淡言真人一并讨回公道,将七大剑派杀的片瓦不留!”


丁原摇头低声道:“多谢风大哥,不过师门之恨,丁某定要亲手结果,绝不假手旁人。”


风雪崖嘿嘿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到时候有需要差遣你大哥的事情,只管开口。倘若一执和尚再存心躲闪,咱们索性就放一把火烧了云林禅寺,看他还能藏去哪里?”


丁原眼中透出一缕寒光,沉声道:“这笔血债,我定要一家一家的算过来,凡是那晚在筵席上推波助斓、为难我师父与阿牛的人,丁某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执是逼死老道士的元凶,没有他拿出那份信件来,老道士和阿牛就不会有事,我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至於其他人,我一样要给点教训。好教这些所谓的正道翘楚晓得,紫竹林一脉殊不可辱,即使让天陆翻江倒海,也休想要我罢手!”


尽管丁原至今也不能释然淡言真人将他逐出门墙的举动,但在他心中,却早把老道士当作父亲一般,任谁也不可改变。


要依照他以前的性格,今日云林禅寺山门外,怎可能未死一人?


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初上翠霞时的那个丁原,也亏这样,才不致因此堕入杀劫,护持着心头一线仙性不灭。


这不能不说是淡言真人苦心调教之功,才让丁原在遭受诸多不可想像的打击之后,没有丧失理智,成为杀人魔头。


风雪崖冷然道:“索性将那些人尽数杀光了又怎的?七大剑派里,原本就没几个好人。”


丁原微微一笑,问道:“风大哥,这些年你去到哪里,怎么一直没有露面?”


风雪崖嘿然道:“说来你不信,我受云二弟之托,找寻重玄金华香檀,几年问奔波万里,最后才打听到,此物原产於天陆西方的异域荒原之中。於是在三年前翻越柱天山,多方打探,终於在年前找到了一株。”


丁原大喜道:“这么说,赫连夫人是有救了?”


风雪崖得意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已将重玄金华香檀交给云二弟,只等他开炉炼丹,救回主母的性命。


“嘿嘿,等主母醒来,再有了少教主的消息,我圣教何愁大业不能重兴?”


丁原沉吟片刻,问道:“风大哥,有一件事情困惑我很久,今日见着你正想请教。”


风雪崖爽快道:“丁兄弟,你只管问就是,何必这么客气?”


丁原笑道:“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如你和布衣大师、雷老爷子,乃至羽教主这样的不世人物,都会皈依在圣教门下?即使圣教已亡二十多年,你仍念念不忘要中兴於它?”


在风雪崖面前,他改称“圣教”,也令对方听了舒服不少。


风雪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丁兄弟,你可曾有家?”


丁原一愣,不觉又回想起在那小镇郊外的茅草庐,那娘亲亲手烹饪的饭菜香味,彷佛又从风中飘来。他怅怅出了一口气道:“曾经有过,但现在却什么也没啦。”


风雪崖沉声道:“对於我和云二弟他们,还有羽教主和一干教中的好兄弟而言,圣教就是我们唯一的家。


“老夫自幼投入圣教门下,才不致饿死街头。更因修炼了圣教传我的惊世绝学,才有如今的成就。


“其他人的情形,大致也相差无几。所以在我们心中,圣教等同我等的父母,恩深如海,就算为它死上千回,也在所不惜。”


他顿了顿,说道:“丁兄弟,假如有人无端端毁了你家,侮辱甚至杀害了你的父母兄弟,你会如何待他?又假如你的家园已荒芜多年,你是否就从此不再挂怀呢?这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丁原点点头,开始了解到,隐藏在风雪崖冷傲孤独的背影之后的,那一股铁血豪情和切肤之痛。难怪魔教之人对七大门派少有好感,就如自己不也曾要一心一意杀了巴老三,好为娘亲报仇么。


想到这里,丁原又问道:“风大哥,你可曾在寺内探听到什么阿牛的消息?”


风雪崖道:“没有,少教主如今身在何处,似乎七大门派的人也不晓得,幸得如此他才能暂得安稳。


“不过,咱们也要尽快找到他。下月初八,正道六派就要兴师犯我圣教圣坛,群龙无首可是不行。”


丁原听说阿牛仍然没有下落,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风雪崖说道:“丁兄弟,虽然少教主暂时还没有下落,但我却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人的消息。”


丁原愣了愣,暗道:“莫非是雪儿或是玉儿?”不由心头一热问道:“是谁?”


风雪崖道:“我在天雷山庄期间,正赶上有人受你盛年师兄所托带来口信,他正与一个叫墨晶的姑娘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那个姑娘中了北地冰宫的寒毒,盛年要带她去寻农百草救治。又怕云二弟他们挂念,於是让人先捎了消息回来。”


“墨姑娘中了冰宫寒毒?”丁原顿时明白为何盛年会失约,不禁有些担心墨晶的病情。


他虽然对冰宫了解不多,但依照常理,假如墨晶所中之寒毒只是寻常,盛年应该将她带回天雷山庄,求布衣大师救治才是。


由此可见,墨晶的伤势非比等闲,只是不晓得那农百草又是什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盛年好好的护送墨晶返家,怎么又撞见了冰宫的高手?以盛年如今的修为,又怎么会让墨晶中了冰宫的道?


风雪崖答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农百草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号称天陆医仙。与云二弟和鬼先生,并列医道三大顶尖人物,只是各有专长不尽相同。


“有他出手医治,那姓墨的女娃儿绝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丁原说道:“就怕盛师兄找不到农百草,又或者那老头不肯出手救人。”


风雪崖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农老头和云二弟早年相交莫逆。不过是因一在正道、一在圣教关系,不便公开罢了。


“有这层因缘在,他绝不会为难盛年。至於农老头的住处,也不是什么隐秘,盛年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冒失的去找寻农百草医治墨晶丫头了。”


听风雪崖这么说,丁原心头一松。想到墨晶对盛年情愫暗生,只是限於女儿家的矜持,不能直说出口而已。假如能有她陪伴在盛年身旁,也总好过他孤苦一人漂泊天陆。


而且,一旦两人琴瑟得谐,墨晶说不准也会改变主意,为盛年的公案做证,那时即可轻而易举的洗刷了他身上的莫名冤屈。


可惜,盛年的心思如何,丁原也不得而知,看来自己日后还要设法探听,最好能有机会撮合才是,否则未免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冰心。


蓦然问,丁原的念头,由墨晶移转到了苏芷玉的身上,心弦猛震,思忖道:“可笑我还在这里埋怨担心盛师兄辜负了墨姑娘的一往情深,却没想到我自己比起他来更是不该。


“玉儿为了我出生入死那多次,始终无怨无悔,而我却一再的令她伤心失望。我难道就直︵能无动於衷下去么?”


回想起与苏芷玉从初识到日前别离的点点滴滴,丁原不觉又是甜蜜又是愧疚,心头血气一冲,暗下决心道:“亏我还以大丈夫自诩,竟然一味的辜负了玉儿,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苏大叔和水婶婶?


“说不得,只等为老道士报了仇,我娘亲重新苏醒后,我一定要放下一切去南海找她。从此只”心“意好好的对待玉儿,再不想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说来也怪,一想通这些,丁原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就好像放下了一块久压在心头的巨石一般。


想到玉儿与自己重逢时的情形,嘴角更是在不经意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风雪崖当然无法明白丁原何故而笑,只当他是得知墨晶伤势无碍,所以才会如此。


两人沉默片刻,茶馆里的客人渐渐稀少,夥计开始清理桌椅茶具。原来天色已经很晚,连茶馆都到了要关门的时候。


风雪崖起身说道:“丁兄弟,我们走吧。”付了茶钱,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他身后,门外夜风拂面,让人精神一爽。


风雪崖问道:“丁兄弟,下一步你打算往哪里去?”


丁原目眺东南方向,徐徐回答道:“我想回一次翠霞山,听说老道士的衣冠冢,就被安置在紫竹林中,我一定得去看看。


“如今阿牛不知身在何处,盛师兄也不在近前,紫竹林里必然寂寥得很。好在老道士一个人也清静惯了,不会觉得寂寞。”


风雪崖暗叹一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淡言真人对我圣教有莫大的恩惠,老夫去拜祭一下也是应该,顺便也好向翠霞派,暗中打听少教主的消息。


“毕竟,少教主出生翠霞,最后又是被令师救出重围,说不定翠霞派的人会知道些什么。”


丁原点头道:“也好,要是老天开眼,或许我还能在那里撞见一执那个老和尚,就不用再等到一个月后的今天。只是风大哥,你日后又准备去哪里?”


风雪崖嘿然道:“我自然是要回返圣坛,助殿四弟共抗六大剑派。”


丁原笑道:“云梦大泽的这场好戏,怎能少了丁某?风大哥,等拜祭过老道士,我与你一同前往云梦大泽,联手会会那些六派的所谓高人,你看如何?”


他虽不提自己与赫连宣的母子关系,但只凭这一点,也绝不能让人再把魔教的圣坛给灭了。


况且,如今阿牛又很可能是未来的魔教教主,而布衣大师、雷霆、风雪崖与自己和盛年、老道士之间,更有着极深的交情。


风雪崖闻言大喜,他何尝不明白,魔教此次对抗六大剑派联手攻击,实在是众寡悬殊之战,有丁原相助,无异於多了一个强援。只不过生性素来高傲,一直不愿主动开口提起罢了,难得丁原主动提出,他当下道:“老夫心所愿也,岂会拒绝?”


两人相对大笑,豪情纵盖四海,御起仙剑与玉如意,直朝翠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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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13:5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祭坟祭坟

翠霞万仞,坐忘涛生。

日头刚从山后升起,紫竹林中云气缭绕,百乌脆啼。


沾满露珠的竹叶,在风中徐徐婆娑,沙沙作响,静谧里带着一种超脱的悠然。


一座新垒的坟冢前,静静伫立着一男一女。


那汉子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坚实,风霜铺面,难掩眼中的悲怆。


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冰肌玉骨,秀发如瀑,容貌美极,清澈冷冽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莫名的落寞与寂寥。


她的目光,始终默默注视着那汉子,此时低声劝说道:“盛师兄,天就要大亮,你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是先回紫竹轩歇息片刻吧。”


盛年“双虎目,只木然盯在坟前冰冷的纸灰上,整个人彷佛入定一般,半晌也不见反应。


墨晶心底里轻轻叹息一声,放弃了劝说。


这些日子,她未曾见过盛年流下一滴眼泪,但墨晶深深明白,这个神情坚毅、豪迈洒脱的汉子心里,比任何人都来得更痛、更伤!


他就宛如一座雄伟的火山,把灼热奔腾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艰难的压抑着自己的悲痛与愤怒,却让它们如同毒蛇一般,时时刻刻折磨吞噬着自己的心头。


晨风过林,坟前那对红烛在风岚里燃为灰烬,脆弱的挣扎着散发完最后的光焰,归於寂灭。


墨晶从脚下的竹篮中,取出一对新的红烛,小心翼翼的插在坟头的黄土上,用火摺子点燃。


背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脚步轻轻踏在落叶上发出的声响。


步音渐行渐进,却没有人说话。


盛年恍若未觉,此时来的人又会是谁?


来人一身褚色衣衫,正是丁原。


他的衣衫虽已陈旧见短,却从不愿脱下;虽已补丁累累,却也绝不肯换上新衣。


他徐徐走到坟前,凝望着墓碑上冰凉的字体,修长挺拔的身躯微微颤抖,强忍着激愤,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久久不起。


这刻,紫竹林中的风岚云烟,好像都被浸染了无限伤悲,金色的晨曦,轻柔透过薄纱似的云雾,洒落在坟头。


那几滴露珠,悄悄的闪烁着晶莹的辉光,是老天爷落下的泪珠么?


丁原呆呆凝视新坟,回忆起与老道士相处的一幕幕旧时场景。


记忆中的欢乐温馨越是多,他心底的痛与恨就越是深!


他几乎从没当面唤过一声“师父”,老道士也从来没有怪罪不快。


而早在丁原心里,这个相貌丑陋、沉默少语的师父,就像他的再生父亲一般。


纵然他再倨傲不羁,可仍对老道士油然生出一股钦佩深爱之情。


只是,以丁原的个性,却从不屑於将这种的感觉说出口。只是,直到今日,终於永远没有机会,让老道士知道这一切。


痛彻心扉的恨啊,丁原的牙齿狠狠咬着嘴唇,恨不能重重扇自己几个耳光。


假如自己能来得及唤上一声“师父”,假如自己能告诉老道士,其实在心中是如此的尊敬爱戴於他,或许,他走时会更多份欣慰与坦然。


然而,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为何如师父这般的好人,竟会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的人,如今依然自命清高,堂堂然是替天行道的名门正派!


丁原一下下的重重叩头,就如同当年初上翠霞拜师之日。


时隔十年,物是人非,师徒之问阴阳两隔,生死苍茫。


一滴滴泪水溅落在黄土中,又迅速消逝,滚滚热泪从丁原的眼眶里淌落,一任风去吹乾,土去遮掩,却依旧无法倾泄尽满腔的悲愤。


“师父|”


迟来十年,他终究发出了一声响自心底的呼唤,只是那长眠的人,已然永远的闭上眼,永远无法听到。


稍远处,风雪崖肃然伫立,如同墨晶一般,从心底发出一声少有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盛年终於抬步走到丁原身旁,宽厚温暖的大手,有力的按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丁师弟,你来了!”


丁原缓缓抬头,嘴唇翕动不能出声,终於叫道:“师兄!”话音落时,泪已滂沱。


从他懂事以来,不论受到再大的打击与委屈,不论遭遇多绝望的挫折与不公,他都时时告诫着自己,绝不掉一滴眼泪!


而今,在老道士的坟前,在盛年的大手抚慰下,丁原竟如一个孩子,无法抑制任由热泪汹涌,染湿衣衫。


他的双手紧紧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激越的跳动,彷佛将全身的分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倾压在上。


盛年默默拍打着他的背脊,压制多日的痛楚,终究如洪水决堤,眼中泛起泪光,却下意识的仰起头颅,好教泪水不能滴落。


墨晶守立一旁,悄然注视着这对同门师兄弟的重逢之景。没有声嘶力竭的号哭,甚至也没有太多的言语,但她分明感觉到,这竹林中的雾岚竟是那么沉,那么冷。


莫名的,墨晶眼中酸涩,急忙拾袖,轻轻擦拭眼眸。


她从竹篮里又取出一把香来,轻步走到丁原跟前说道:“丁师弟,为淡言师叔上灶香吧。”


丁原接过香,低声说道:“谢谢,墨师姐。”郑重的燃起香头,双手执香,朝着坟头再次拜下。


墨晶心中一震,全没想到丁原竟会称呼自己一声“墨师姐”。显然,他已真心原谅了自己,在他师父的墓前!


风雪崖待丁原祭拜完毕,也走到坟前一躬到地,沉声道:“淡言真人,风某平生除了对羽教主外,从没向第二个人行过此大礼。但今日这一拜却是心甘情愿!


“风某素来自诩率真任情,无愧天地,可比起你来,实在是差得太远!奈何你我已无缘再谋一面,风某心中之憾,永无弥补之日。


“昔日曾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见怪,来生风某定要交上你这朋友,咱们痛饮慨歌,不醉不归!,”


说罢,喟然而叹,一抖衣袖迳自去了。遥遥传来他悲凉冷冽的歌声道:“荒草何茫茫,紫竹亦萧萧,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这是一首古人送别之辞,风雪崖稍作改动悲怆吟出,正合此情此景,不由让人心弦悲颤,泪难自己。


歌声远去,盛年扶起丁原,沉声道:“丁师弟,师父走的光明磊落,无惧无憾,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口,原来是自己忍不住欲将泪落。


丁原点点头,再在师父坟头拜了三拜,起身转视盛年,目中射出森然杀气,徐徐道:“盛师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留着这有用之躯去找阿牛,更要让那些害死师父的人,血债血偿!”


盛年没有说话,只拍拍他肩膀。


他怎能不知现在丁原情绪激动,自己说什么恐怕他也是听不进的,既然多说无益,还是等师弟心情平复“些后,再慢慢开导不迟。


师兄弟两人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丁原才想起问道:“盛师兄,墨师姐的伤已经没事了吧?她怎么也跟着你一起来了?”


盛年颔首道:“她的伤势早已好了,这次是陪我来翠霞祭奠师父。”


丁原问道:“你和墨师姐怎么会与冰宫的人交上手了?”


盛年一怔,问道:“你是听谁说起,我们曾和冰宫交手过?”


丁原道:“不是么,据说墨师姐还中了冰宫的寒毒,你才带她去寻农百草求医。


“这些事情,我听风大哥说,是你托了一位朋友转告给雷老爷子的,难道不是吗?”


盛年摇头道:“恐怕是传话的人误会了,中毒求医的并不是墨师妹,而是其他人。”


丁原疑惑道:“那又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年道:“当日我送墨师妹回家,半道想去买些酒来喝,却在酒肆外撞见了耿照。”


丁原诧异道:“居然又是这个小子,难不成他还敢找你们麻烦?”


盛年摇摇头,答道:“这次他是心有馀而力不足,我们遇见他时,他已身中寒毒,危在旦夕,连说话的力气都已没了。”


丁原失声道:“什么,你不会说你救的人,竟然是他吧?盛师兄,你莫非忘记当年这个畜生是怎么陷害你,让你身受九刃穿身之刑,现在都无法重回翠霞门下?”


他这时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盛年会舍近求远去向农百草求医,要是让耿照晓得了布衣大师的存在,今后可真够好瞧的了。


盛年苦笑道:“我既然能救人,又怎能见死不救?况且,除了陷害我这件事外,耿照的确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就这么死在面前。”


丁原怒气难消,哼道:“算他运气好,遇见的是你,要是换作了我|”


盛年徐徐道:“丁师弟,即便你现在是这样说,但我相信,当日真要是你,你也一样会设法先救了他。不然,你就不是师父倾心调教十年的关门弟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墓碑上,继续说道:“师父虽然走了,可他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至少,你、我还有阿牛,我们三人都是他苦心造就的紫竹轩传人。


“今后,我们三个更要顶天立地的做人,不论遇见什么事,首先要多想到师父对我们的教诲与养育,不要给他老人家抹黑。”


丁原久久沉默,最终还是问道:“你救了耿照,他未必就会领情。五年之约越来越近,倘若到那时,你的冤屈还洗刷不去,难道真甘心就此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盛年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道:“我问心无愧,不惭天地,这才是最要紧的。”


墨晶听着师兄弟两人的谈话,心中思绪澎湃起伏,险些就想脱口答应为盛年翻案。然而话到唇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师父的身影,就像一双巨大无形的手,牢牢卡住她的咽喉,几令自己窒息。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和优柔寡断,比起盛年,比起丁原,在他们面前,在淡言真人的坟前,自己有何面目在世为人?


正这时,紫竹林外,突然听见有人开心的笑道:“终於见着你们两个臭小子,来给我师侄上坟了。”


听这声音,丁原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谁,冷冷道:“曾老头,亏你还能笑得出。”


曾山一晃身,已到近前,回答道:“我晓得你想说我老人家没心没肺,自己师侄被人害了,还有心情说笑。


“可是,我告诉你们哦,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你们却是不知道的。不要问我,我老人家现在也还不能告诉你们。等将来有一天,你们自然会明白的。”


丁原翻曾山一个白眼,问道:“曾老头,你又在装神弄鬼什么,究竟是什么秘密?”


曾山把头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道:“说不得,现在万万说不得,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丁原气道:“不说算了,今后你也休想再找我玩儿。”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冲盛年嘻嘻一笑道:“盛年,这么多年,咱们爷俩也没机会见上一面,也不晓得你如今的修为怎样?不如,你和丁原一起来和我老人家过上几招?”


盛年摇摇头,恭敬道:“曾师叔祖,弟子的这点修为,恐怕还不够您三招两式便打发了。何况,此刻弟子也实在难有这个心情。”


曾山嘿嘿一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们!”话音一落,飞起一脚,踹向盛年。


盛年却是动也不动,曾山脚尖一碰盛年衣衫立刻收住,气呼呼道:“你怎么不还手?”


盛年躬身道:“弟子不敢。”


曾山一收腿,怒道:“你以为我老人家是闲着没事,逗你们两个小子玩么?要是连我老人家的三拳两腿也挡不住,你们乘早找个地方,把头埋在沙子里躲起来,今后别在外面混了。


“你们师父不在,自己又被放逐翠霞,以后就只有*自个的修为,才能立足天陆。假如连点像样的本事都拿不出手,还谈什么为师父洗冤?”


丁原顿时被激起傲气,嘿然冷笑道:“曾老头,你真当我和盛师兄挡不住你三拳两腿么?放眼天陆,丁某怕过谁来着!”


曾山笑嘻嘻道:“嘴把式哪个不会,丁小子,亮点真材实料出来再说!”说罢,揉身而进,一式开山“字诀掌影重重,变幻无方罩住丁原。


丁原挥手以“一”字诀,崩*曾山左拳,招呼道:“盛师兄,你替我压阵,让我先打掉曾老头的气焰!”


曾山嘿道:“这可没那么容易!”身形蓦然一晃,腾起一蓬青雾,竟从本体中分出另一个身子,凌空攻向盛年,低喝道:“拔剑,接招!”


盛年心头一动,隐隐猜到曾山用意,沉声道:“请恕弟子无礼!”石中剑铿然出鞘,彷佛带着千钧分量,缓缓推出,正是他自创的天照九剑第一式“一诺千金”。


曾山何等眼光,立刻瞧出这招剑汰似笨实稳,寓动於静,后招变化奥妙无穷,绝不可等闲视之。他分身一飘而起一避锋芒,竟是不愿硬接。


盛年神色认真,石中剑由拙变轻,迅速朝上一挑,快若惊鸿抹向曾山双腿,却是第六式“雷厉风行”。


曾山一边接招,一边啧啧称奇道:“好小子,这是哪家的剑法,我老人家竟从来没有见过?厉害厉害!”话是这么说,石中剑却连他的裤腿也没挨到半片。


曾山似乎有意要让盛年将他的天照九剑尽情施展,因此只守不攻,只在周边游斗。


盛年答道:“禀曾师叔祖,这是弟子前些年所创的天照九剑,还请您老人家多多指点。”他知曾山修为高过自己实在太多,因此毫无顾忌的施展出全身艺业,当下石中剑如飞龙在天,气势绝伦,带起一片竹叶翻飞。


曾山连连点头道:“不错,了不起。盛年,你师父没白教导你这徒弟!”


那边丁原以二十二字诀,与曾山本体对拆,好奇问道:“曾老头,你什么时候炼出了身外化身来?”


曾山得意道:“谁叫你们都离开了翠霞,害的我老人家四处找不到人玩,只好想出这个法子。实在闷时,就唤出分身来,自己陪自己玩。”


丁原这时也明白了,曾山是有意要试自己与盛年的修为,所以也不祭出伏魔八宝,只凭一身拳脚与曾山对决,却也一样打得精采纷呈,酣畅淋漓。


他看不惯曾山得意的模样,存心气道:“那你可小心,若有一天你分身不肯听你话了,自己也跑出去玩,闹出一真一假两个曾老头来,可就有趣了。”


曾山胸有成竹道:“放心,这分身是我老人家以精元所化,造不了反。丁小子,你不会是看得眼热,才有意这么说吧?”


丁原不服气道:“曾老头,你得意什么,来日我也炼个三头六臂,要你眼馋!”


两个人斗嘴归斗嘴,手上脚下却都没停下,以快打快,大打对攻,已经令人无汰辨清谁是曾山,谁是丁原?


凭丁原跟盛年如今的修为,两人联手,几可称得上脾睨天陆,全无敌手。奈何曾山已是散仙之体,更炼得身外化身的绝技,对阵之中半点也不吃亏。


斗到百个回合开外,曾山却突然彻身圈外,收回分身,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老人家有点累了。”


丁原见他面色红润,汗也未出一滴,满身龙精虎猛,哪里有半点疲态?於是哼了一声道:“曾老头,你说不打便不打了么?连汗也没出一个,却叫什么累?”


曾山笑呵呵道:“我跟你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自然是点到为止。丁小子,你的修为比起前次下山时长进不少,不过想让我老人家出身大汗,你可得再加把劲。”


丁原毫不肯示弱的回道:“那也未必。”


曾山笑道:“你小子是想施展出伏魔八宝,还是天殇琴?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所学之渊博,已通涉正魔两道,当世再难有人可及,连我老人家也不得不带点佩服。


“但要说起融会贯通,自成一派,比起你盛师兄来,你可还差得远!


“他已创出天照九剑,以剑为心,独树一帜,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派宗师。


“可你那些一鳞半爪的玩意儿,吓唬吓唬旁人还行,若想登峰造极,继往开来,那可远远不够。”


丁原开始时脸上隐有不忿,听到后来却渐渐缓和,凝神思忖。


曾山见状,心中一阵欣慰,接着说道:“这就好比一个画师,临摹的书画再多、再逼真,也始终是在亦步亦趋的学着人家而已,却没有半点自己的风骨个性,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大家。


“惟有博采百家,挣脱禁锢,开创出自个儿的一片天地来,才算够格。”


丁原低头凝眉,显然是在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博采百家,挣脱禁锢?这又是如何能办到?”


曾山哈哈一笑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劝你立刻乖乖在老道士坟前坐下,好生思悟我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不想个水落石出,就不要离开这儿,也免得你今后凭着那些二脚猫的功夫,到处丢人现眼。”


能有资格说丁原的修为仅是“三脚猫”的功夫,环顾天陆,大概怕也只剩下眼前这位老人家了。


偏偏丁原少有的没有顶嘴,只在低头苦思,就像当真被什么难题难住了似的。


曾山也不去管他,转头又找上盛年,慢条斯理道:“盛小子,你如今的修为虽及不上丁原正魔通融,可对仙道的体悟比他强得太多。那套天照九剑大拙不工,刚猛豪迈,果真是剑如其人,别开生面。


“可惜,剑法的意思是到了,却犹如一块上好的璞玉,仍需精工细琢,才能令它有朝一日大放异采,成为传世奇葩。”


盛年知道,曾山是在有意指点自己与丁原。此老的修为堪称神通广大,当世无双。能得他一番指教,不啻胜过旁人苦苦闭关修炼十年之功。


当下他恭声受教道:“多谢曾师叔祖,弟子自知驽钝,要得您老人家多加点拨才是。”


曾山大刺刺受了盛年一拜,嘿嘿笑道:“天照九剑,刚猛无双,气势磅砖,大处已无瑕疵,可一旦遇见功力高过於你的对手,未免要吃大亏。


“也罢,我老人家横竖没事,就陪你们师兄弟两个在紫竹林里待上些日子,正可解解闷气。”


墨晶望着曾山一副为人师表,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他究竟是想指点盛年与丁原多些呢,还是想找人好玩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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