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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龍

《仙剑神曲》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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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纵妖

冥轮老祖呸了一声道:「你们以为凭那几个翠霞派的死鬼道士,和什么狗屁大阵,就能困住老夫一辈子吗?妄想!

「老夫不但出来了,还大发善心、以德报怨,连带着把你们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也带出来了。怎么样!」


红袍老妖嘎嘎笑道:「原来如此,翠霞派调教出的好弟子,跟老祖联手破了自家的伏魔大阵,今晚老夫算大开眼界!」


冥轮老祖嘿嘿道:「红袍老妖,你别指望老夫现在就与翠霞派为敌,好让你浑水摸鱼。你还是好好考虑如何保全老命吧!」


曾山一醒道:「对,你的事情不妨慢慢说,先解决了臭蝙蝠才是正事!」


淡言真人从旁开口道:「师叔,且慢!」身形一晃,拦在曾山之前。


曾山一怔,瞪眼问道:「干什么,你怕我打不过他?」


淡言真人道:「师叔已是散仙之体,红袍老妖自当不在话下。」


曾山眉开眼笑道:「你晓得就好,快让到一边,让我过过拳脚瘾头。」说着,突然一掰手指道:「一、二、三……八、九、十,啊,我都不晓得多少个月没打架了!」


丁原嘿然道:「曾老头,你着急什么?老道士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你把话听完!」


头顶冥轮一响,年旃说道:「红袍老妖,我看也别费事了,你自己钻到潜龙渊里待上八九十年,大家省劲,岂不最好?」


曾山大乐,拍手道:「还是年老魔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


红袍老妖脸上血光涌现,赤魄鞭昂头欲起,寒声道:「年旃,你不要落井下石。老夫完了,翠霞派一样也放不过你!」


淡言真人摇头道:「年旃先生在潜龙渊受禁已近九十年,加之肉身被毁,仅存元神藏于冥轮,他昔日恶债已算抵消。只要日后不为恶事,翠霞一派当不再追究旧怨。」


年旃满不在乎道:「追究又怎样,老子不怕!红袍老妖,你少搬弄是非,先想好怎么逃命吧!」


红袍老妖伫立高空,围困于当世四大高手之中,傲然道:「老夫称雄南荒,纵横百年,平生不曾一逃!今夜月黑风高,孤身独挑翠霞群雄,纵是战死,也不愧英名!」


曾山晃晃头道:「拉倒吧你,带着这么多徒子徒孙偷袭坐忘峰,倒成了英雄。我活了两百来岁,还是头一回见着脸皮这么厚的妖怪!」


丁原挺身道:「红袍老妖你要是不服,咱们再来打过!」


淡言真人沉声道:「红袍老妖,我们各自罢手收兵如何?」


这话说出,众人都是一楞,连红袍老妖也没想到。他片刻间弄不清老道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淡言真人一字一顿道:「休战!」


曾山叫道:「不成,我还没过过瘾头呢!」


年旃也冷笑道:「淡言真人,你莫非是要纵虎归山?


红袍老妖可不是什么善主,以后你翠霞派可不要后悔!」


淡言真人不为所动,只看着红袍老妖道:「阁下意下如何?」


红袍老妖思量一会儿,抬头道:「你虽为翠霞六仙之一,可说出的话也未必管用。老夫就算答应,只怕你也做不了这个主。」


淡言真人摇头道:「贫道自会劝说淡怒师兄,如今只凭阁下一言。」


红袍老妖环顾曾山、丁原、年旃,目光又落到脚下翠霞观中,蓦然醒悟道:「原来如此!」


他嘎嘎一笑道:「好,只要你能说服淡怒,老夫收兵。不过有一个条件,翠霞派必须答应,否则老夫宁可不为瓦全!」


丁原眉宇一扬道:「放你一条生路,你还卖乖?」


淡言真人拂尘一摆道:「请讲?」


红袍老妖把玩着赤魄鞭,徐徐道:「老夫此次兴师翠霞,只为报千叶岩主屠暴被杀之仇。我知道那个阿牛是你门下弟子,老夫便以一年为约,由你带他到别云山领罪。


他只要能接下老夫三招,旧仇新恨一笔勾销,否则生死由命,怪不得旁人!」


淡言真人颔首道:「好,就这么办。」


丁原急道:「老道士,这也太便宜他了!不如趁现在把这臭蝙蝠宰了,省得日后生事!」


曾山连连点头,赞同道:「就是,就是!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象样的对手,你总该让我活动活动拳脚吧。」


淡言真人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曾师叔,丁原,我们自可合力除去红袍老妖,可你们是否能杀尽这满山余孽?」


丁原立时领悟淡言真人的苦心。


要以曾山修为,把红袍老妖赶进潜龙渊也并非妄想,可他今夜纠集南荒百多妖人攻打翠霞,俗语有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场混战下来,翠霞弟子中必有伤亡,坐忘峰一场大劫也势在难免。


有此投鼠忌器的顾忌,淡言真人才会提出要与红袍老妖签订城下之盟,双方就此罢手,也好保住翠霞一脉的元气。


当然另有一层,却非丁原所能想到,那就是一旦红袍老妖不在,南荒失去节制,群妖无首,势必会扩充势力相互杀伐,年旃到时再插上一脚,绝非天陆蜀州苍生之福。


想明白了这点,丁原不再坚持,却听曾山嘟囔道:「谁说我老人家杀不完那些徒子徒孙,再多来百八十个,我也一样包了。」


他话是这么说,可纵然真能办到,也有伤天和。打架的确好玩,但要杀那么多人,可就不好玩了,故而也就默认了老道士的提议。


当下,由淡言真人与淡怒真人主持,翠霞派方面收了战阵,红袍老妖借机下台阶,率着南荒群妖退走。


前前后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事,可双方战死人数已近百名,伤者更众。


而翠霞观周遭建筑毁损更不在话下,到处碎瓦残垣,犹如经历了飓风洗劫,要想恢复旧貌,得下一番工夫才行。


众人望着战后情景也不禁动容,难以想象若不是丁原和曾山先后出现,扭转了局面,到得明早旭日东升,坐忘峰头会是如何一幅血流成河的惨景?


原本对于放走红袍老妖略有不忿的姬别天与淡嗔等人,这时也说不出话来,各自庆幸翠霞派得脱大难,又躲过一劫。不然再来一回九十年前的恶战,损伤的元气,不晓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令秦柔与阿牛稍感失望的是,雷威与神鸦上人也乘乱走脱,往后要想再找他们,又得另费工夫。


但这点遗憾,随着红袍老妖退走、翠霞无恙和丁原的安然归来也化为云烟。


大家都忙着善后的时候,最悠闲的莫过于曾山。他悠哉地晃荡在丁原身后,把丁原实在盯烦了忍不住道:「曾老头,我又不是美女,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曾山张大眼睛很无辜的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么?」


丁原这才想起先前戏言,找了个石阶坐下道:「你真想知道?」


曾山在他旁边坐下,用力点点头。


丁原笑道:「其实很简单,你找些石灰、白粉,把头发再染白了不就成了?何况再过一百年,我头发未必就会变白,你看苏大叔、水婶婶他们,不还是望之如四十许人么?」


曾山这才放心,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丁原道:「可我也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问问你。」


曾山爽快的道:「什么事,你只管请教我老人家。」


丁原道:「按说以你的修为也能羽化成仙,为何还要舍近求远炼成散仙,再受八千多年的轮回煎熬?」


曾山笑容收敛,脸上变得很庄重的道:「这牵涉到一个大秘密,我老人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丁原知道曾山脾气,以为这次又是他想耍宝,有意一哼道:「不说就算了,好稀罕么?」


哪里晓得这回曾山真是守口如瓶,只摇头道:「不是稀罕,而是没到时候,说给你听也没用,反而会泄漏天机遭天谴。」


丁原好奇心更大了,问道:「你当年留守后山,不就是为封印年旃么,这又算什么秘密?」


曾山呵呵笑道:「丁小子,你别妄想从我老人家嘴里套话,先来乖乖告诉我,你跟年旃是如何混到一起的。」


丁原赌气道:「你卖关子不肯告诉我,我凭什么要讲给你听?」


曾山苦着脸道:「那个秘密,我实在不能说,也说不得。你行行好,快告诉我老人家,你是怎么跟年老魔跑到了一块,修为又怎么精进到快赶上淡一那老牛鼻子?你再不说,会把我给憋死。」


说着,吐舌头、翻眼,做了一个吊死鬼状道:「你也不希望我老人家最后变成这样吧?」


丁原拿这位没老少样子的老头实在没办法,又被他逗得一乐,说道:「好吧,就从我掉进潜龙渊说起。」


团团浓重的黑色雾光笼罩着四周,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原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几下,终于艰难的睁开眼睛。


迫面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三丈之外景物已湮没在浓雾之中。


火灼似的疼痛从全身每一个角落传来,连眨一记眼睛,都能感受到牵动神经的剧烈痛楚。他忍不住发出苏醒后的第一声低低呻吟,却听见惟在旷野群山中才能响起的回音。


随着意识的渐渐恢复,他察觉到自己仿佛是飘浮在云端上,身躯跟着周围冰冷的黑雾载浮载沉,茫然里不知飘向何方。


背后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雪原仙剑静静的藏于皮囊中,忠实无悔的守候着他,而若有若无的大日天魔真气,静静的在经脉里流动,保护住他最后的一丝元气。


丁原重又合上眼,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自己当日满怀兴奋返回翠霞,谁晓得却从阿牛嘴里,知道雪儿与屈箭南订婚的消息。


他激愤之下,孤身潜入碧澜山庄,在雪儿小楼外与巫挺打了一场,随后屈箭南赶到劝说,两人来到后山思悟洞前。


屈箭南当时和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丁原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没多久,姬榄便到了,两人话没说几句就拔剑相向,直至自己祭起从未施展过的平乱诀,引得真元耗损、魔气反噬,顿时失去了知觉。


朦朦胧胧的,丁原突然回想起,在昏迷前,好像看见一抹红色的影子从远方飞来,耳朵里响着雪儿的呼唤。


「这该是幻觉吧?」


丁原的心头莫名一恸,这发自肺腑的酸楚,居然可令他暂且忘记了肉体中如火如荼的伤痛。


一股滔天的愤怒和悲怆,如同炽烈的火焰,烙疼丁原所有的神经,他猛然睁大眼睛,仰望着头顶上滚滚流动的黑色雾光,用尽全部力气大喊道:「雪儿,你为何要背弃我——」


激壮的回声在耳边来回鼓荡,不断重复着:「背弃我!背弃我……」


丁原发泄下,目光呆滞,好像泄了气的皮囊,动也不动的随雾逐流。


从他的口鼻和耳朵里,由于剧烈的震动,汩汩淌出殷红血丝。


他却如麻木了一般,脑海里剎那间浮现又消隐的,尽是雪儿的身影与笑颜。


初上翠霞的邂逅,那站在紫竹林阳光里的红裳少女,扬起高傲任性的俏脸,留下一抹动人的惊艳。


碧潭深处血脉相融,依稀记得雪儿星眸中醉人的深情,只是当时却在惘然中。


紫竹林定情一吻,越秀山生死一诺,种种前尘往事在丁原心头纷沓而来,一遍遍如锋利的刀刃,在伤口上反复狠狠割着。


既如心死,岂堪旧情?


丁原越是想忘记这一切,抛开所有与姬雪雁有关的记忆,可心中伊人的倩影,却越是占据住他的思绪。


一颗滚烫的泪珠,忽然无声无息的从丁原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迅速的冷透,融入黑雾里。


丁原茫然环顾着四周,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想到死时,丁原并未感到一丝的恐惧和惊慌,或许死了反是一种解脱。但曾听人说起,人死后会遗忘前生所有的记忆,自己却为何记得如此清晰?


丁原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思绪,终于开始考虑眼前的处境。


他先尝试着催动丹田内的真气,片刻后得到了微弱的回应,居然不及平日的一成。这自然是强行驱动平乱诀的结果,能够保住元神不散,已属幸运,其他的也只有一步步来。


他惟恐加剧伤势,不敢乱动,徐徐伸手想取出剩下的两枚冰莲朱丹。


平日简单之极的动作,现在对丁原而言,艰难如登天一般,手臂每稍稍延伸一点,势必都会牵动起难以忍受的痛楚。他咬牙硬是挺住,额头上渗出一颗颗冷汗,和着未干的血丝模糊了面容。


几乎花了两炷香的工夫,丁原才摸到了冰莲朱丹。


他颤抖着右手,将一枚朱丹纳入干涸如火的嘴中,立时化成清凉甜润的玉液琼浆,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丁原的精神一震,直觉得从没有品尝过这般甜美沁脾的滋味。


丹田一热,升起一团暖流,缓缓散遍全身,令疼痛减轻了不少,反多出一种清凉的感觉,宛如浸泡在泉水里。


丁原禁不住再发出一记低低呻吟,这次却是夹杂着舒畅与痛苦。他知朱丹药力已行,不敢怠慢,艰辛的盘膝坐起,进入浑然忘我的静修中。


枯涸的经脉里,逐渐重新注入汩汩真气,沿着周天循环生生不息的流转,丹田也慢慢积聚起真元,尽管微弱,却足以令丁原感到欣喜。


黑雾弥漫里,浑无日月光阴,又不晓得过了多久,丁原再次睁开双眼,但仍只能看见三丈左右的距离。身上的伤势虽然得到好转,可近乎撕心裂肺的阵痛依然不住袭来,几可将他完全吞没。


丁原勉力站起身子,发觉脚下软软全不着力,却偏又沉不下去。


他心中一奇,低头打量,只见自己正立在一团黑色雾光上,就如一片树叶漂浮在水面一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竟然不下沉。


他试着瞑目催动灵觉搜索,哪料刚扩展到方圆三丈外,便开始遇到一股莫名的阻力,那黑雾仿佛蕴藏着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便灵觉也无从伸展,简直像迎头撞在一堵软绵绵的墙壁上。


丁原的疑惑更深,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他想了想,提气朝着上方飞升,可没起来十丈,就感到真气不支汗流浃背。


丁原不想逞强,以免触动伤势得不偿失,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炼气休养。


就这么循环往复多次,丁原早已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向上飞起多高,又耗费了多少日夜,伤势却在缓慢的复原中。就这么上飞一段、休养一段,若换了一般人,也许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可丁原自有一股天生的狠劲,硬是不肯放弃。


令他惊讶的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居然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四周寂静得连风声都成了他能够听见的最可爱声响。幸亏多年的清修,不然依着幼年时的性子,只这一点就把他给憋疯了。


除了搜索跋涉、疗伤运功,丁原想得最多的,还是姬雪雁。


但奇怪的是,他对姬别天、姬榄等人的仇恨,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刻骨铭心,甚至觉得在眼前的死寂世界里,即便是有淡嗔这个老道姑,在旁边对着自己说上几句话,也是很好的。


这日,丁原竭尽全力,再向上飞升了数十丈,脚下黑雾开始渐渐稀薄,但头顶上仍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仰头向天,思量道:「虽然没有晨昏变化无法计算时日,但总该已有半个多月,上升的距离更是不只三百丈。可周围依旧除了雾还是雾,半点也看不出端倪。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别说人影,就连鬼影也不见一个?纵然是地狱,也该有牛头马面、大小鬼役才对!」


他埋头又想道:「先是娘亲离开了我,然后是雪儿也背弃了我,老道士、曾山他们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现在连老天也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关在这比地狱更黑暗寂寥的鬼地方,连仇人都不见一个!」


丁原越想越激动,埋藏多日的郁闷愤怒、悲苦不平一古脑翻腾起来,突然朝着缥缈跌宕的黑雾深处厉声叫道:「什么天道冥冥,什么人心如镜,全是骗人的谎话!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不得出头?我有何罪,心又何辜,为何没有人敢出来回答?」


激动的吼声震动回荡,丁原气血翻腾,双目赤红,他意犹未尽,猛抽出雪原仙剑指向天空,大声叫道:「狗屁老天,狗屁上苍!你若有眼,你就睁大眼看看,这是什么世道!


「为什么雪儿要离开我,为什么娘亲只是我的养母,为什么那些伪君子打着你的旗号欺世盗名,却不受惩罚?


你眼睛睁不开么,你死了么,或者你害怕见我?难道你也如这滚滚浊世一般同流合污,却把我遗弃在这阴冷冥间!」


他似乎是要把满腔的怨忿尽数吐出,雪原仙剑闪烁着青色的光华,在半空里照亮一线光明。可这光华着实太微弱了些,很快便迷失于漫漫黑暗中。


丁原猛吐出一口热血,他顾不得擦拭,哈哈冷笑道:「狗屁老天,你听见了吗?不要像乌龟一样蜷缩在甲壳里,有种让我瞧瞧你的真面!你不敢出来?那便让我用手中仙剑砸碎这地,捅破这天,好叫所有人知道,你是个虚伪卑鄙的懦夫!」


忽然耳中响起刺耳的笑声道:「叫吧,叫吧,喊破了嗓子,看有谁会理你!」


丁原一怔,仗剑四望,口中低喝道:「是谁在笑我?」


远处黑雾中闪现一点光亮,那声音冷笑道:「吼什么,扰了老子的好梦。」说着话那光点渐渐变大,现出一道青色身影。


丁原却是一楞,原来眼前来人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个如光似雾的元神!


这人身材颇是高大,面容桀骜威猛,狮鼻阔口,乱团团长发散到肩膀上,一副睥睨天下的嚣张气概。元神如此,可想真人昔年是何等气势风范。


丁原在黑雾中飘荡多日,终于见着一个会开口的人。


尽管对方面色不善,且是元神所化,可他心中依然掠过一阵欣喜。毕竟,在这个鬼地方原来不止关着自己一个人,还有同病相怜者。


他听对方说话不客气,也毫不示弱道:「我叫我的,关你何事。若不想听,尽管把耳朵塞住就是!」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见这里有了不是自己的声音,虽然比鬼哭狼嚎好不了多少,可也舍不得塞住耳朵!」


丁原对此当然深有同感,不禁对那人生起些许好感,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一点激愤,冷笑道:「老子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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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深渊

那人厉笑良久,直震得丁原耳膜发麻,才徐徐停下道:「娃娃,看你年纪轻轻,不知听说过老子昔日的威名没有?当年雄踞南荒、纵横天陆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轮老祖年旃便是老夫!」

丁原大吃一惊,上下打量对方道:「阁下便是八十多年前大闹翠霞山的年旃?」


这一说反把年旃弄得一楞,问道:「你是说老夫当年闯上翠霞山,争夺半卷《天道》,竟已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


丁原哼道:「丁某犯不着骗你,信不信全由阁下。」


年旃呆呆伫立半晌,蓦然长发抖动,仰头哈哈大笑道:「八十多年,老夫竟在这暗无天日的潜龙渊中,被幽禁了八十多年!好你一个翠霞派,好你一个《天道》,竟让老子像孤魂野鬼一般漂泊了八十多年!」


面前的光影不停振动,雄浑高亢的笑声来回震荡,丁原静静望着年旃,心头却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潜龙渊,这里竟然就是老道士所说的潜龙渊,昔日幽禁年旃、封印百鬼的所在。


可不知道,自己却为何会掉进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除了年旃,再看不到其他的元神魂魄?


他等着年旃笑够,才问道:「老鬼头,这里可是潜龙渊?」


年旃对丁原的称呼甚是不满,哼道:「娃娃,你最好尊称老子一声「老祖」,不然把老子惹火,一样抽筋剥皮叫你生不如死!」


他警告完了,才回答道:「不错,这里正是潜龙渊,你没听刚才老子说吗?」


丁原心底一沉,暗道:「老道士曾经说过,潜龙渊顶有翠霞派的伏魔大阵镇守,连年旃都不得脱出,这下却把我也一并关在里面啦。」但又想到这里终究不是阴间,自己没有死,已比最坏的设想好出许多。


丁原张目四望,疑惑道:「为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听说还关着许多孤魂野鬼,和本门历代兵解的先人元神么?」


年旃目中凶光乍现,沉声道:「你是翠霞派弟子,师父却又是谁?」


丁原当然晓得年旃与翠霞派可谓不共戴天,但他怎会怕了这个,昂然道:「不错,我便是翠霞派弟子,淡言老道士的门下。」


年旃眼中的杀意渐渐转浓,丁原手握雪原仙剑暗自戒备,打算一旦有变,就藉四周弥漫的黑雾逸走,年旃的元神也未必能追寻得上。


谁料年旃僵立片刻,眼中凶光却又缓缓淡去,低声一叹道:「罢了,老子都快忘记跟人说话是什么滋味,便多留你几天。什么时候老子腻味了,再杀你也不迟!」


丁原冷笑道:「阁下有没有这个本事还难说得很,丁某再不济,也不会任你宰割。」


年旃嘿嘿道:「你这脾气,倒跟那淡言真人有几分相像,当日他分明不是老子的对手,却拼死抵抗不肯退走,老子对他的骨气还是颇为佩服。」


丁原听年旃居然称赞老道士,不禁对他又多了些许好感,至少觉得这号称十大魔道高手之一的老魔头,并不虚伪。


他微微一笑道:「不要拍老道士的马屁,你还没说为什么这里只剩下阁下一人?」


年旃一怒,破口骂了几句,丁原也不理会,他这才悻悻道:「每隔一阵子,这潜龙渊底就会突然冒起一团血雾,直冲到伏魔大阵才被压住。


「在潜龙渊里的元神也好,孤魂野鬼也罢,只要一遇见这团血雾,就会被摄走,连残渣都不留丁点。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一两百回这么折腾下来,潜龙渊里自然就只剩下老子一个还硬撑着了。」


丁原奇怪道:「竟有此事?那血雾究竟藏着什么蹊跷,居然这么厉害?」


年旃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好几次老子也想沉到潜龙渊底去查探一番,可没下到一千丈,就给黑雾顶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更进一步。


「老子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在潜龙渊中浮沉多年,元神虽因汲取了黑雾中的阴煞氤氲不致幻灭,可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丁原深吸一口寒气,依照年旃说法,这潜龙渊端可称作深不可测。自己原先以为,这里不过是幽禁年旃和诸多恶魄之地,如今看来,恐非如此简单,却不晓得翠霞派的人是否知情?


他不由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设法冲破伏魔大阵,逃出生天?」


年旃「呸」道:「你当老子不想?可莫说那狗屁的伏魔大阵老子破解不了,即便出去,老子的元神受那阳间之气侵蚀也够呛,搞不好就得散架。


「说来说去,都是那血雾该死,每回发作都耗费去老子大量真元。要让老子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非将他下油锅炸成干饼。」


丁原也没心情去追问为何下了油锅却被炸成了干饼,沉吟道:「这么说,我只要冲出伏魔大阵便可脱困,虽则凶险,却也总是一线生机。」


年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尽是轻蔑之意。


丁原被他笑得心头火起,冷冷道:「老鬼头,你笑什么,我的话很有趣么?」


年旃这次没计较「老鬼头」的称呼,却指着丁原道:「老子是笑你无知狂妄,你那点修为,连老子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却妄想破解伏魔大阵,真是笑煞老夫!」


丁原受他一激,傲性顿起说道:「老鬼头,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冲不出伏魔大阵也不稀奇。


「可丁某未必就不成,瞧你一身蛮力不懂阵法,就是再给你八十年也白搭。」


年旃的眼睛瞪如铜铃,恶狠狠盯着丁原,极力抑制杀意的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老子便看你是如何冲破伏魔大阵,逃出潜龙渊的!」


说罢,猛一把抓住丁原胳膊,朝上飞升。


丁原根本来不及闪躲,身体一轻已飞了起来,须臾过后,周围的黑雾越来越薄,头顶却显现出一片奼紫嫣红的奇异光亮。


年旃停住,松开丁原向上一指道:「看见没有,那便是翠霞派几个老不死的家伙,以生后真元化成的伏魔大阵,光分六色封住出口,可要是你站在潜龙渊外往底下瞧,却什么也休想发现。」


丁原凝神观望,却由于距离稍远,加之黑雾遮掩,不能看得真切,不觉提气又往上升了丈多。


岂知心头警兆突生,手中雪原仙剑发出清越镝鸣,头顶的六色光云骤然攒动,隐隐传来隆隆雷声。


丁原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光云中蓦然劈落三束电光,照着他轰然打到。


这电光看似平淡无奇,可瞻之于前、呼之于后,居然把他所有闪躲变化的退路封杀,仅留下硬撼一途。


丁原无暇细想,催动仙剑封架,当头一束青光雷霆呼啸,击在剑身上爆出一记轰鸣。


丁原的修为尽管已恢复到五成左右,却硬是吃不住这束电光,被震得右臂酸麻,眼前一黑,仙剑几乎脱手而起。


可没等他缓过气来,左右两道橙色光束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射到,犀利的锋芒令团团黑雾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丁原暗自惊讶,正待行险变招,身下升起一溜夺目金光,撞在左首电光上,炸得光雨横飞,火花四溅。


几在同时,丁原腰际一紧,被一股庞大的回拉之力,从左边打开的缺口拽下,堪堪闪过右面袭来的电光。


年旃救下丁原,急忙朝下退了数尺,见头顶光云没了动静,才松口气道:「笨蛋,你想找死,却别连累老子!」


丁原纵然是对年旃出手救援怀有感激,也被他这两句话憋到了九霄云外。


他当然已明白是自己多上升了一丈,牵动伏魔大阵的气机,才引得电光劈落。没想到这伏魔大阵比预料之中更加厉害,即便自己修为尽付,恐怕也难以越雷池半步。难怪强横如年旃者,也惟有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他平复呼吸,毫不相让道:「奇怪了,既然阁下这么说,干什么要救我?」


年旃一怔,他方才出手时候,全没有多想,现在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救丁原。或许是着实厌恶那种死寂与孤独,又或者他还不想眼前的活人就这么没了。


年旃收了冥轮,冷哼道:「老子想杀便杀,想救便救,全凭一时高兴,哪里管那么多狗屁理由!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等下回血雾升起,老子自顾不暇,娃娃你便自求多福吧。」


可能是寂寞太久,好不容易有一个活人站在面前可以说话,年旃的谈兴渐起,又道:「你年纪轻轻修为已算不错,硬是接了一记「青岚电剑」。不过你别忘了,刚才站立之处,距离伏魔大阵尚差三十丈,其威力还不到大阵中心的一成。老夫劝你就断了这个念头,乖乖在这儿陪我多聊几句。」


年旃的话不由丁原不信,他不禁再次抬头仰望,上面的光云变得极为暗淡迷离。


丁原心底忍不住想道:「难道我真得像这老鬼头所说,终生受困在潜龙渊,又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那莫名其妙的血雾吞噬?果真这样,还不如早死了来得干脆俐落。」


但丁原毕竟是生性极强之人,纵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绝不肯轻易认输,何况眼前还有一个年旃盯着。


他故意叹了口气道:「岁月不饶人啊,当年纵横天下的冥轮老祖,如今在这潜龙渊中,竟以苟且偷生为乐,若非亲眼所见,有谁能够相信?」


年旃果然受不了激将,眼中厉光闪烁森森骇人,凝视着丁原,低声吼道:「你说什么,有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丁原存心再激起年旃的血性,见自己还没费什么口舌呢,年旃已经激怒如此,丁原不惊反喜,翻着眼道:「我有说错么,事实如此,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


年旃头发倒竖,面目狰狞,嘿嘿冷笑道:「你活腻了,找死!」


他的手缓缓举起,罩住丁原头顶。


丁原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他,根本无意闪躲。


其实也不是丁原想找死,实在是丁原也清楚,就凭现在自己剩下的那么点修为,只怕连年旃的三招也接不下,不如行险到底,搏上一把,兴许还有门。


年旃的手在半空凝滞半晌,丁原的性命也在鬼门关外兜了几圈才又回来。


年旃终于收掌,目光渐渐平静,寒声道:「你小子这样就想激起老子的求生脱困之心?照着老子以往的脾气,刚才的话容不得你说完,你小子就已经变成肉粉了。


「唉,这么多年的幽闭,奶奶的,老子的火性与杀气都消减不少。但老子也没摇身变成菩萨。当真惹毛了,你小子到阎王殿去后悔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老鬼头,你冲着我发狠,也算不上什么英雄。有本事,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联手摆脱眼前困境,冲出潜龙渊。」


年旃想也不想拒绝道:「出去对你自是大有好处,对老子来说,不过是换种死法。待在这里,我还能多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旦离开潜龙渊,失去阴煞氤氲的庇护,老子的元神完蛋得更快。」


丁原胸有成竹道:「若是我有办法,令你保住元神不散,又当如何?」


年旃眼睛一亮,却又迅即黯淡,摇头道:「你这小子不要来消遣老夫,这世上除了天一阁的七瓣冰莲花心,可护持住老子的元神不灭,藉以重塑肉身,再无其他办法!


你不过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却哪里来的冰莲花心?」


丁原道:「冰莲花心我是没有,可手头上却有一枚七瓣冰莲炼制的朱丹,有它的药效,再加上老鬼头你的修为,只要藏身法器之中,修炼上三五十年,未必不能东山再起,重修天道。」


年旃听得眼中异彩涟涟,急问道:「娃娃,你是说你身上有天一阁的冰莲朱丹?」


丁原刚想回答,却突然察觉年旃神色中掩饰不住的贪婪与蠢动,顿时醒悟道:「我怎可如此大意!年旃他是何人,我与他交易,无异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丁原神色一正,徐徐道:「老鬼头,你放明白了,纵然你杀了我、夺了朱丹,可凭你一人之力,也休想脱出潜龙渊。得与失,阁下可要算清楚了。」


年旃被丁原点破用心,稍显尴尬的干笑几声道:「笑话,老子怎会以强凌弱,使出那不要脸的招数?」


丁原当然不会信他,但这个时候局势微妙,说破无益,颔首道:「老鬼头,如今情势已经很明白,单凭你我任何一人之力,都攻不破伏魔大阵,惟有我们努力同心,才有一线希望。


「所以,在脱困之前,阁下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就继续孤零零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吧!也说不定八九十年后,还能再等到下一个倒楣鬼来。」


年旃被丁原一通数落,心头暗怒道:「好小子,拿老子消遣!现在暂且忍着,等有朝一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脸上却现出赞同之色,道:「不错,你我正该努力同心,不然谁也别想出去。」


他说这话半是真心,半是迫于形势。


毕竟在潜龙渊做孤魂野鬼这么多年的滋味,不好受。


年旃何尝不想出去?但一则他虽有绝世修为,可终究奈何不了伏魔大阵;再则肉身被毁,即使脱困,也难以生存。


可丁原怀有的冰莲朱丹,却令年旃冷了多年的脱困之望重新燃烧起来。


有了冰莲朱丹,他便不用再担心元神消散的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破解伏魔大阵,说不定眼前这小子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过去曾有数次不堪忍受煎熬,闯入伏魔大阵以图脱困,可每回都铩羽而归,闹得灰头土脸。


对于伏魔大阵中的情景,几次交锋下来,也算略知一二,明白除非修炼到散仙境界,否则凭一己之力,那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四十年前,他曾与同困潜龙渊底的几名魔道人物联手破阵,眼见成功在望,却因诸人之间各怀鬼胎而功亏一篑。


要是丁原能够达到忘情,甚而大乘境界,加上自己两百余年的修为,或可有一线希望也说不准。


他正想着,却见丁原手上一挥,抛来一颗红丸道:「朱丹我先给你,以示诚意,接下来合不合作,都在老鬼头你一念之间。」


年旃一把抓住,望着掌中色、香、外观都和传闻中相似的朱丹,反有些不敢相信,偏又找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好半天,他才迟疑道:「小子,你这么爽快将朱丹给我,不怕老子变卦么?」


丁原悠然道:「与其天天提防老鬼头你来偷来抢,不如索性大方些,先送给你。至于变卦,倘若阁下有本事一个人冲出伏魔大阵,尽管先行。」


年旃道:「娃娃,不是老子看低你,以你眼下修为,想和老子联手,实在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到时说不定还要我分神照应。」


丁原不以为然道:「也许丁某现在的修为的确不足以助你破阵,但在潜龙渊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一年不成,那便两年,两年不成,那便再等上三年、五年。老鬼头你一个人八十多年都熬了过来,再多忍耐几年又算什么?」


年旃被丁原的话激起雄心,思忖道:「老子当年予杀予取,肆意妄为,何等的威风,如今怎么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也比我更有志气!哼,老子就再搏上一回,却又如何,大不了早死早投胎。」


他终归是非常人物,当即说道:「好,从今日起,老子就全力助你修炼,多则三十年,少则十五、二十年,你当可突破忘情境界,届时我们再联手闯它一闯。」


丁原一怔,说道:「老鬼头,你是说最快我也要十五年才够?」


年旃嘿嘿冷笑道:「十五年已是抬举你了,若非看你头脑灵活,根骨不错,老子压根不会指望你。你小子要明白,天陆千万芸芸众生,能够修得忘情境界的不过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我看你年纪顶多十七八岁,要是能在四十岁前达到忘情境界,那已是千年一遇的奇才!」


丁原明白年旃所言非虚,想那翠霞六仙中的姬别天等人,胡子、眉毛一大把,也才不过参悟到忘情境界,自己若能在不到四十岁时修成,也的确堪称异数。


但话是这么说,一想到还要在暗无天日的潜龙渊中,待上二三十年,丁原不禁仍有些气闷。


昔日淡一真人罚他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丁原已经受不了,何况今时?


而那时,还有曾山、雪儿等人陪伴,实在无聊时,还可偷偷溜出玩上半日。可在这潜龙渊中进退不得,天昏地暗。要说没人陪倒也不见得,然而往后几十年,整日与年旃大眼瞪小眼,这滋味未免不美。


再转念想道:「我刚才还在激起年旃求生脱困之心,说的是何等豪情万丈。可要是就这么泄气绝望,岂不让那老鬼头笑掉大牙?年旃能一个人在潜龙渊里熬上八九十年,我为什么不可以?但凡有一丝的生路,我就绝不放弃!」


一念至此,丁原昂首说道:「十五年也罢,三十年也好,我丁原便跟它对上了。只要眉头皱一皱,便不算是七尺铁血男儿!」


丁原一番话大投年旃胃口,他拊掌喝采道:「好,就怕你没这个志气!你只管专心修炼,莫要担心潜龙渊底的摄魂血雾。看在这枚朱丹分上,老子拼着多耗几分真元,也一定保你小命无虞!」


就这么着,丁原在潜龙渊中安顿下来,渊中无日月晨昏,恍恍惚惚里也不晓得过了有多少天。


他每日除了修炼,唯一可做之事就是与年旃闲聊,渐渐对潜龙渊又多了一层认识。


原来潜龙渊乃是上古形成的一处地穴,入口不过方圆数十丈,为伏魔大阵封锁,底下却倒呈漏斗形,越是朝下越是宽阔,可谁也不知道渊底究竟有多深,又为何不时散出血雾?


年旃也曾试着凿通山壁逃生,焉料那山岩看似寻常,竟是坚逾金石,冥轮轰在上面,有如蜉蝣撼树、清风过山,全无作用。他几次尝试,最后终究是死了这条心,无可奈何的在潜龙渊里待了下来。


丁原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修为也渐渐恢复,年旃看得啧啧称奇,全没想到这个翠霞派乳臭未干的娃娃,居然已修得通幽境界,不觉信心又增长了许多。


但修炼之道毕竟无法取巧,纵是丁原天成地造,也须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着实没有终南捷径可言。


这天,丁原打坐完毕,睁开眼睛,并不见年旃踪影,料是到哪里转悠去了。


他一连数日自觉修为停滞不前,不免有些烦躁,思忖道:「那老鬼头说的不错,我要想突破忘情境界,至少还要一二十年。到了那时就算出了去,怕外面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越想越烦,暗道:「难道说除了前人设定的路径,我便再无其他捷径可走,非要照着翠微九歌一句句的修炼下来?那大日天魔真气或许进境会快上不少,可一旦继续修炼,多半连坐照境界还没达到,我就走火入魔而亡。


「看来,这是老天爷有意要将我幽闭于此二十年,也算对我昔日任性作为的惩罚。」


一想到这儿,丁原忍不住怒火冲起,愤懑道:「可是我究竟又犯了哪条天规,就因为我爱上雪儿么?如今她已弃我而去,再过几年,只怕已为人娘亲。这样的折磨对我还嫌不够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他心头激动,狠狠一拳砸在空处,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差点失声叫出口道:「我怎么忘了苏大叔送的那幅图卷,那幅藏有《天道》秘密的《晓寒春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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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1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仙图

丁原徐徐展开《晓寒春山图》,一幅古朴隽永的泼墨山水显露在眼前。

一直以来,他都在有意无意中,忽略着这幅天陆正魔两道无数高手窥觑垂涎的稀世之珍,让它始终沉睡在背后的天罗万象囊中。


并非丁原不明白此图的珍贵所在,只不过他每念及《晓寒春山图》,总禁不住联想起自己因它而改变的命运,以及远在天一阁静修的玉儿。


在打开画卷的同一剎那,丁原心头浮现起的第一个念头却还是:「不晓得玉儿如今怎样了,以她的聪颖灵秀,他日必能成为天一阁的第一传人吧,那也正可了了水婶婶最大的心愿和憾事。」


他想着想着,蓦然一怔,竟发觉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自己心中对玉儿的牵挂,一点也不逊色于雪儿。


难道说,这仅止于是兄妹之情,或者缘起于少年时的那段邂逅因缘?以前因为雪儿的关系,丁原从未深入的思虑过,可这时竟不觉有些心乱。


他哑然失笑道:「我这是怎么了,乱想这些浑不着边际的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设法参悟《晓寒春山图》的秘密,否则说什么也不管用。」


他平复思绪,定睛凝神,仔细打量起画卷。


《晓寒春山图》所画景致,顾名思义,乃是春日拂晓山中之景,只见画中葱翠孤山之上,羊肠曲径迤逦蜿蜒,两旁山色清幽雅致。一道溪涧傍着道路涓涓流淌,浮桥临水竭尽自然。山路上,每隔一程都筑有歇脚凉亭,到得山顶,惟一松翠微扎根石中。


整幅画卷浑然一体,去尽铅华,却让人身临其境,如闻鸟鸣泉涌。


丁原端详半晌,当然未能瞧出其中蕴藏了什么端倪。


不过他深知,苏真六十年也未参透的秘密,如果自己一眼之下就能看破,那倒成了怪事。


他伸出右手,轻轻抚过画卷,心想:「寻常的那些手段,诸如水浸烟熏、夹层药洗,苏大叔必定都已经试过。


这画卷的奥妙,多半还是落在此图本身。先贤既然留下《晓寒春山图》,就一定会同时藏下线索以供后人,否则岂不失了传图本意?」


想到这里,丁原精神一振,对着画卷细细打量,惟恐错过一点落笔的轻重浓淡。可左看右看,这《晓寒春山图》其实也不过是幅寻常山水画卷,不知如何与天道搭上了干系。


难不成就天天这么坐着捧图欣赏,有朝一日便能大彻大悟,参透天机?丁原纵是再乐观,也清楚绝无可能。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忽听到背后年旃以异样声音问道:「娃娃,这是什么?」


丁原一惊,心中暗叫糟糕。他不知不觉入画太深,竟全没注意到年旃已经回来。


这些日子,尽管跟这老魔头相处得越发熟稔,甚至彼此对骂讥嘲,以此消遣无聊光阴。可这不过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之上,丁原自不会天真到以为年旃转了性子,更不会相信一枚朱丹就可让他感恩戴德。


因此,对于《晓寒春山图》,乃至天殇琴等诸多紧要秘密,丁原始终守口如瓶,怕的便是年旃见宝起意,杀人越货。那日不过是枚朱丹,年旃就已然蠢蠢欲动,要是换作《天道》,或是魔教至上心法,谁能肯定年旃不会突然翻脸。


可自己一时疏忽,终究还是让年旃发现了《晓寒春山图》的存在。


躲是躲不过了,丁原索性起身,将画卷收到左手,一面暗自全神戒备,一面回答道:「老鬼头,你没瞧见画卷上的题字么,明知故问什么?」


年旃眼睛眨也不眨,须臾不离地盯着丁原手中画卷,露出炯炯异光。


他当年正因贪图半卷《天道》,才闯上翠霞,幽禁潜龙渊八十多年。如今再见《晓寒春山图》,焉能有不眼红心热的道理。


但年旃毕竟是修炼了三甲子的魔道巨孽,清楚图卷在丁原掌握之中,就算硬抢,也得找对时机,方能万无一失。


当下,年旃故作轻松的干笑道:「娃娃,没想到你身上藏着这么多的宝贝,连老子也大开眼界。」


丁原冷冷道:「我身上有什么,和阁下好像没什么关系,也不劳老鬼头你操心。」


年旃与丁原相处有一段时间,晓得这小子软硬不吃,最是难弄,惟有乘其不备夺了过来。


他计议已定,越加放松神情,嘿嘿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也难免想多瞧几眼,问上两句,这并不为过吧?」


丁原丝毫不敢放松,他太了解年旃脾气了。


若是这老魔头此刻动辄以怒、挟之以武,反不可怕,偏偏是眼光游离、面容和缓,分明是已生恶毒之念。


现在的问题,不是丁原不愿将《晓寒春山图》拿与年旃分享,而是一旦此画脱离丁原掌握,以年旃性情,势必生出独吞之想。


姑且不说如年旃者贪婪自私、心狠手辣,单就是要让他日后再耗费真元,助丁原抵御血雾已不可能。


何况,与其留着丁原,须日夜提防,倒不如举手解决,一劳永逸,来得干脆。


至于伏魔大阵,得了《晓寒春山图》后,自负如年旃者,又岂会再在意丁原的助力?这样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包袱,更是不背也罢。


种种利害干系,丁原瞬时都在脑海中盘算过,他表面不动声色,回答道:「这样最好,如果你敢动一下歪念,就休怪丁某毁灭此图,玉石俱焚。」


年旃心里一紧,他最怕丁原的就是这手,急忙道:「你当老子是什么人,那幅破图,就是送给老子,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到底不是神鸦上人之流,短短几句谎话,已经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破绽连连。口中愈说不屑,眼睛却愈加紧盯着画卷,惟恐丁原真的狠劲一起把它撕了。


丁原手握画卷,默默冷笑,年旃站在数丈开外,亦是沉默不言,两人忽然僵持住。


蓦地,脚下黑雾滚动翻卷越来越疾,大出常态。从雾光里冒起一缕缕殷红的血气,不断朝上蒸腾。


年旃面色一紧,沉声道:「娃娃,快把画卷收好,血雾起了!」


丁原伫立原地不动,说道:「老鬼头,难得你还有好心提醒我。若是丁某形消神散,这《晓寒春山图》,阁下岂非唾手可得?」


年旃未尝没有此心,闻言却冷笑道:「丁原,你别以为握着画卷就有了护身符,惹火老子,一样让你没好果子吃!」


丁原刚要回答,不防脚底一晃,原来黑雾猛然浮动,将他的身躯朝后抛起。


年旃目睹此景,更无半分迟疑,元神犹如浮光掠影,化成一束青辉射向丁原。


孰知丁原下手更快,在年旃指尖沾到画卷的同时,他左手一振抖动《晓寒春山图》,右手拍落阻止年旃。


「砰」的一声,年旃右手被震退数寸,就这么剎那工夫,大日天魔真气霸道无比的劲力透遍画卷,将其震得粉碎!


年旃禁不住惊怒交加,厉声长啸。他只差半寸就可拿到画卷,却万没想丁原一狠如斯,全无半点犹豫,将无数人视为瑰宝、朝思暮想的《晓寒春山图》碎为齑粉。


年旃不由得凶性勃发,正打算将丁原一掌毙于身前,却又一怔醒悟道:「这小子好厉害的心计!我这么杀了他,又失去《晓寒春山图》,那更是一辈子也休想脱困。


他竟然釜底抽薪,摆弄老子!」


正迟疑这一掌是否打出,却突然见画卷碎裂处暴涨出耀眼白光,那白色光环倏忽扩散,直将丁原全身包容而入,一股庞大的无形气浪磅礡涌到,居然将他的身子硬生生迫出十多丈远。


年旃惊疑不定望着光环,却发现眼前一亮甚是刺目,就下意识的一眨眼间,丁原竟已消失不见。那道光环跟着渐渐收缩变淡,最后销声匿迹。


中间过程着实太快,连年旃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等他醒悟过来,一切都已结束。


不仅年旃、丁原没有想到,千百年来,无数才俊智士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求索《晓寒春山图》中奥妙,却绝不曾料到,最后的谜底竟是这样。他们将画卷奉若至宝,只怕有丝毫玷污毁损,可有谁能猜到,唯一的钥匙居然是破而后立。


大道无形,有生于无。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丁原在绝境之中,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却无巧不巧的揭开画卷谜团,冥冥之中又隐藏着怎样的一层天意?


当眼前白光散尽,丁原惊异的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座山脚下,周围再无潜龙渊中戾气充盈、黑雾缭绕,反而一派柳暗花明,春光无限。


丁原静立许久,才缓过神来,举目环顾四周景物,顿时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颇为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突然记起,眼前的景致不正是《晓寒春山图》中所绘景色?难道说自己竟已入画,来到另一个世界?


他曾听苏真说起,海外仙山中有不少隐居千年的散仙,可泼画成阵,而无须如苏真那般依靠地势山貌。但这不过是传闻罢了,连苏真也未曾亲眼见过,今日他却率先领略了。只是,在这座空寂幽静的山上,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丁原无意中低头,正瞧见脚下不远的青草丛中,半隐半现一方石碑,他注目细看,在那生满青苔的碑身上,只以朱色阳文镌刻了「大罗」二字。


丁原一怔,想那大罗仙山非在人世,乃是传说中天界众山之一,大凡羽化飞升之人,皆须经此山而登天界。如此无数修仙之人梦寐以求之所,难道自己在懵懵懂懂中,已踏足其间?


丁原想了想,终于迈步向山上行去。


当他的右足落到山道上,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脚下的山,头顶的天,身旁的溪水,天地万物仿佛被注入奇异的生命与灵气,全都活了起来。


丁原站在原地,心中充满惊讶,无法了解自己究竟置身在怎样的一处仙境?


他回忆起当日取得紫竹剑时的情景,缓缓闭上双目,努力进入忘我的境界,用心灵去聆听、体验周围的一切。


随着心境渐宁、杂念沉积,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


体内的灵觉宛如泉水自动涌出,无需眼睛、无需耳朵,丁原却可清晰的掌握到身边的景物,是天高云淡,是花开水流,自然中的所有生灵,都依照着最原始朴素的轨迹,盛绽璀璨菁华。


恍然里,丁原心头多出一层明悟,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血行竟也渐渐融入山中,循着自然脉动,如潮起、如潮落,无有尽时。


丁原不知自己伫立了多久,好似山中岁月已然静止,只一任思绪放逐,浑然无我。


走走停停,山势渐高,祥云渐生,丁原终于行到第一座凉亭前。


这座凉亭依山而起,静静屹立于溪边高岗,伴古松,听风吟,几级青石台阶探入清澈如碧的溪水里,五颜六色的小石头铺满河床,更有往来游鱼自在快乐的嬉戏游弋,毫不在意溪旁亭下已多一人。


在第一级青石阶上,却有山下石碑同样的笔迹,写着「忘一」两字。


丁原一怔,这两个字他当然认得,更晓得在翠霞派的典籍中,所谓「一」字,常指万物本源,变化穷尽;至于「忘」字,则可作超脱之解。


但奇怪的是,骤见两字放在一起,他反倒惑然,总觉得明明自己脑海里抓到了什么,却又十分的模糊,无法说清。


或许是心灵福至,他洒然褪下鞋袜,将双腿浸入清凉的溪流中,一股无比舒畅惬意的感觉流遍全身,连日的疲乏郁闷也为之一清。


他直感到溪水在腿边汩汩流过,云岚自身旁悠悠吹拂,好似整颗心也同时浸入了水里,除了享受这刻的宁静和谐,什么都懒得去想、懒得去看。


去日苦多,人无生趣。那些曾经带给丁原快乐幸福的事与人,如今都已不复。其心若死,其身无牵,忘便忘吧,丁原心不在焉的想道。


自己本就只是浩荡大千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无名小子,却曾经拥有过许多,譬如娘亲,譬如雪儿。其实上苍待自己已然不薄,而今虽尽又失去,也不过是恢复到本原。


忆起那日自己绝望之中忿忿不平,仗剑骂天,丁原心头忽的释然。


自幼娘亲就教导自己莫要怨天尤人,万事只靠自己,没想自己到底还是怨了、骂了。


可骂是骂爽快了,骂过之后,却又如何?自己依旧受困潜龙渊中,雪儿依旧成他人新妇。与其自怜自艾命苦福薄、老天不公,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继续活过。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输了便认帐,跌倒了更要重新站起!


想到这里,丁原脑中猛然发出一声轰鸣,眼前天旋地转,再不见悠悠青山涓涓清涧,却有日出于东,月落于西,星移斗转,浩荡不朽。


他的魂魄心神,已完全融入一片广漠浩瀚的虚空之中,忘情感悟着天地道法最原始、朴素的变化与永恒。


身在亭下,心游太虚,从丁原的体内幻出一团白色光晕,万年的山中灵气天地精华,便在这白色的光晕中消融,不断涌入丁原的身躯中。他却如泥塑、石雕,动也不动,在一种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中汲取阴阳之精,忘却本一之形。


渐渐的,丁原头顶光华升腾,元神脱离肉身束缚,不停的茁壮生成。


在他丹田铜炉内,翠微真气与大日天魔真气同时应运而生,一正一逆对向循环,当再次碰撞在一起时,竟是水乳交融,无分你我。


何为道,何为魔?


万物本为一,若连这「一」也忘了,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隔阂彼此?惟有此,才能得到最和谐完美的升华与平衡。


无谓生,无谓死;无谓喜,无谓悲。


丁原仿佛真的忘却了一切,甚而忘却自己的存在,与天地寿,与日月星辰歌。


山外白云出岫,沧海桑田,充满盈动,而他的心与身躯却安如盘石,静虚无为。动静之间如此分明,却又惊人的统一自然,惟有光阴荏苒,白驹过隙。


他便这么静立着,叶满霜衣,花沾少年头,伴清溪流水于亘古。


不知是过了多少日、多少月,又或为多少年,丁原蓦然睁开眼睛,却见山还是山,溪依是溪,好似什么都无改变,什么都未发生。


他的双腿仍浸于清凉溪水中,春山晓寒,苍松迭翠,只是衣上、发上沾满花叶。


碧波如镜,隐约空照丁原身影。他的面庞全无憔悴,肌肤由里而外透出晶莹玉色,元神归窍,魂还太虚。


然而丁原的心头,清晰的感应到与入静前的迥然差异,全身犹如再次脱胎换骨,丹田内的真元温润充盈,静静流淌周身经脉。翠微真气与大日天魔真气龙虎交汇,水火相济,更将汲取的日月山川之精华融于一体。


丁原的心中不禁充满宁静的喜悦,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如今的修为究竟如何,山外的岁月究竟几多,惟细细体味着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幻境。


真耶?假耶?丁原嘴角旁不觉流露一缕微笑,依稀出尘。


他缓缓站起身,眼睛中望到的所有景致蓦然更美,满是生机,无限灵秀。


丁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造化之功,平日里看似平淡无奇的那一朵花开、一片叶落、一泓水流、一拨风起,无一不清楚的映射在心头明镜上,无一不蕴藏着自然大道,生死阴阳。


他悠然抬头,山顶一束朝霞如画,不由丁原一怔。难不成,自己只在这溪水边的凉亭下呆了片刻,可心中直觉得已有千万年之久?


他穿回鞋袜,迈步走过凉亭,下意识回首再望,却发现亭已不见,惟留那座青阶。而青阶上早先看到的「忘一」二字淡去许多,默默浮现于云水间。


丁原并不晓得,倘若他可竟全功,真正突破「忘一」之境,心无尘埃,身无牵挂,则青阶上的石字将完全消隐,那便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境界天地。


盖他生性孤傲,虽屡受挫折打击,心近于死,却始终因着太强的好胜执着之心,不能尽数隐去,故此错失登天捷径,仅得了七分真谛,殊为可惜。


倘若是换了阿牛与盛年,情况定可好上许多。


自古修仙实不在心慧聪颖,多少才思敏捷之人终生难望天道,其中原因,还是在于一个「心」字。


惟心越无杂念、纯朴如玉者,越能感悟天道真意。


只因聪明者多拘泥于眼中所见、心中所思,怀了太多有形之欲。反如阿牛者大智若愚,心少私念,更可体近天道,事半功倍。


就譬如一道最简单的题目,聪明者总要设想诸多可能,殚精竭虑,推演无数次,不免多走了弯路;而如阿牛者浑无杂念,只做出唯一答案。两者结果或许相同,可耗费的时间、精力不可同日而语。


丁原尚且未能明白这个道理,只继续前行。


一程山路一程景致,一程景致一程感悟,八座凉亭迤逦通天,丁原一路走来,盖不赘述。而在这段历程中他得多少、失多少,更非旁人可论。


实则此亦为上古传下《天道》之先贤本意,道不在高,用心体会;仙不在深,惟悟而已。一旦踏上大罗仙山,只要身怀仙缘,能破去日,皆可历经种种。可到底能够感悟多少、获得多少,却全凭个人的缘法。


几多风尘,丁原终究登到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在这大罗仙山背面,却是一望无际的浩荡沧海。日出东方,月沉西隅,波涛万顷,霞光绚烂。


丁原站在山顶唯一苍松之下,俯瞰滔滔潮涌,心情再是一舒。


如在凉亭所见一般,那株不知伫立千万年的苍松脚下,亦立有一碑,上面竟是无字。


丁原一怔,极目苍穹,耳中风起涛响,禁不住豪情飞纵,意气风发,仰天发出一记激越长啸,和着云淡风轻,高山流水,直上天宇。


「轰——」


丁原心神俱醉,渐渐进入梦幻境地。


天界飘渺,红尘滚滚,千百影像在丁原的眼前一一展现,又转瞬远去。却忘不了与雪儿携手云游,山盟海誓;更忘不了思悟洞前,屈箭南喜服加身,姬榄横眉出剑,昨日种种前尘过往譬如死去,可在丁原心底深处灼痛的,何止是那一抹焚心情伤。


丁原的身躯蓦地剧烈震颤,无边的怨怒与不平,幻化成青、红两道光团充斥山巅。


景随心变,大罗山顶骤然日月无光,黑云压城;暴风跌宕,木石怒狰;脚下巨浪滔天,海啸如雷,一派天昏地暗。


苍松如柱岿然不动,石碑上忽然若隐若现「归真」二字,那古朴凝重的字体渐沉渐重,压在丁原心口仿佛有万钧之力,直教他透不过气来。


「归真,归真——」


丁原怔怔注视石碑,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


他本以为娘亲是真,结果不过是自己的养母;他本以为与雪儿的情义是真,结果黄粱一梦,了无踪影;他本以为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是真,结果孤苦流离,孑然一身。


什么是真,又如何归真?


丁原的脑海中天人交战,混沌一团,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他已忘一,却无处归真,乾坤浩瀚竟不知何处可以容下这身、这魂!


「咄!」


丁原猛然喷出一口灼热鲜血,体内真气奔腾呼啸,身外的青、红两束光华亦游移不定,踌躇仿徨。


一双睁大的眼睛里,忽而明,忽而暗,忽而激怒,忽而颓然,莫名的各种念头交杂碰撞,皆不知归宿于何方?


「喀喇喇——」


青天雷动,一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劈落在丁原头顶,他的身躯一个踉跄竟自不倒,迷茫的双目死死凝视石碑,兀自念道:「归真,归真!」


苍松轰然倒下,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丁原便这么伫立于狂风暴雨中,动也不动。


忽然渺渺荡荡听见有人唏嘘道:「可惜,可惜,一点执着不灭,灵性有碍而不能忘形,乃至功亏一篑。终是天道因法,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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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1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天道

话音落时,幻象尽灭,大罗山头又恢复先前景象。

那株苍松依然傲立,就如从未折断过,而石碑上更无一字。


风平浪静,天清云缈,丁原的心头被那话语重重一敲,猛地醒来。


就见在苍松下,不知道何时立着一名雪袍老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白髯飘洒,衣袂轻漾,右手握着一柄拂尘,赤裸双足踏在五色云间。


这老人正含笑望着自己,深邃如海的眼中,充满看彻世情的睿智与明悟,却还藏着几分惋惜、几分欣喜。


丁原似乎尚未完全摆脱适才的幻境,茫然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雪袍老人微笑道:「丁原,你不是已经听见了么,之所以再问,不过是因为你还未理解,对么?」


丁原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怔怔点头,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雪袍老人道:「万物本虚,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谁。


我在这里,不过承受天命,守候你的到来。」


丁原奇道:「我?」


雪袍老人油然答道:「若不是你,会是其他人。既然你来了,老朽等的便是你。」


丁原似懂非懂,说道:「好吧,就算是我,可你为什么要等我?」


雪袍老人哑然失笑道:「为什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找上老朽?」


丁原摇头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如麻团,没心思和你打玄机。」


雪袍老人被丁原顶撞也不生气,问道:「丁原,你从大罗山下一路行来,如今可否告诉我何谓天道?」


丁原一怔,沉思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天道。


小时候不懂,后来在翠霞派修仙数年,渐渐以为明白了。


可现在却忽然发现,我明白的东西都不过是皮毛幻象,天道究竟是什么,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述清楚。」


雪袍老人仿佛早知丁原的答案,含笑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丁原,你已经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许多。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过得「归真」一境,你的回答该会更简略些。


「其实天道并不难解,归根结底不过是个「无」字。


故而一切悲欢喜怒、不平不公皆非天生,而由人心。大道无为,便如日月星辰永恒冥冥,只依其本原运行,非关善恶,无谓爱恨。却深蕴因果,庇藏平衡。可惜你无法超脱红尘诸般虚幻,仍不能找到其间真谛。」


丁原默默思索老人的话语,直觉得在这些玄奥晦涩的字眼里,隐藏着最朴实的真意。


如果大道无为,非关善恶,无谓爱恨,那么天道是否还有正义公允可言?难道所有的答案,只在「深蕴因果,庇藏平衡」八字之中,又或归根结底于一个「无」?


他耳中听闻雪袍老人再问道:「那么,你可否回答何谓道魔?」


丁原不假思索的道:「人间无道,道只在天;人间无魔,魔只在心。」


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会意微笑,颔首道:「很好,有此一念,即是仙缘。最后一问是想请教你,何谓仙?」


丁原笑道:「你若早一日问我,我会告诉阁下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者便是仙。可现在我却已明白,仙、人本无别,所以仙也有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仙也有千姿百态,与你我相同,只是胜在忘一归真、超脱浊世而已。」


雪袍老人拊掌笑道:「妙哉,善哉,不枉你一路参悟之艰,能答出两道半的问题,已属难能。须知天机不可泄漏,天道也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因此老朽才传下仙图而非书卷,你能领悟这么多,已越凡俗。」说着,雪袍老人拂尘,在丁原头顶轻轻一扫道:「算作褒奖,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叮」的如鸣仙乐,丁原头顶三花聚起,五气朝元,全身散发柔和浑厚的白色光华。


丁原却是心境恬淡,神色淡然,只听雪袍老人道:「丁原,你已臻大乘之境,天门不远。有朝一日尽弃执着,即可归真。红尘纷扰还要好自为之,勿坠心魔,枉费了今日造化,这就去吧!」


丁原一怔问道:「我这就有了大乘修为,为何全不需修炼度劫、耗费百年光阴?」


雪袍老人摇头道:「谁说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穷经?修仙即是修心,炼气只是下乘。不能体悟天心,纵是有搬山移海之能,又焉能登天?凡间道魔殊途同归,最后还不是落在其心归真之上?」


丁原犹如醍醐灌顶,恍然道:「小子受教,修仙既是炼心,则忘情,大乘亦都是虚表,惟其心中一点灵性才是明灯。」


雪袍老人笑道:「这就对了,怕只怕你今日悟,明日忘。切记,切记!」


丁原罕有的恭敬一礼道:「小子告辞了,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缘再能相见?」


雪袍老人道:「有此一缘,你还不知足么?他日之事,留待天意人心,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


丁原微笑道:「可小子还有一个疑问您一定知道,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大罗山外不会已是白云苍狗换了人间吧。」


雪袍老人笑道:「这么多问题!你看看这里还是大罗山么?」


丁原一呆,身周无山无海,尽是一片无垠虚空。


雪袍老人道:「你在大罗山中可说已有千年始悟真谛,也可说不过弹指已得天心。去吧,浊世滔滔方为熔炉,守心如玉天道咫尺。」


声音越来越遥远,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渐渐淡去,丁原的眼前白光一涨,再看时,竟已回到潜龙渊中。


丁原仍在出神回味,不防耳边年旃的声音叫道:「娃娃,你怎的又回来了?」


丁原被他的喝叫声拉回现实,举目望去,就看见年旃站在数丈开外,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自己。他的元神比先前凝敛许多,光华也显得更浓更深,显然已服用了朱丹。


潜龙渊里黑雾弥漫,空寂得只有年旃的余音回荡。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头你吵什么,我不过是去大罗仙山转了一圈。」


年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小子是说……那画卷之山,便是天界仙山大罗?」


丁原点点头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现在也没法再跟我争了,画卷已毁,仙山已逝,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


年旃又是懊丧又是心疼不已,他的眼光怎会看不出丁原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天庭晶莹如玉,双目神光敛收,已是返璞归真的境界。不用说,那定是《晓寒春山图》带来的好处,可恨自己仅差半步,否则如今得意的就该是他了。


丁原望着年旃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道:「老鬼头,我劝你还是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了,不如想想如何与丁某联手冲出潜龙渊,才是正途。」


年旃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心头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忍不住狠狠一拳轰在黑雾上,大吼道:「气煞老子了!」说着,双拳接连轰出,只激得雾光聚散,罡风满地。


丁原知道年旃要发泄一下,也不理他。


可年旃的耐力真算顶尖,一口气轰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微微喘息着,望向丁原道:「小子,算你狠!」


丁原摇头苦笑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年旃一楞问道:「可惜什么?」


丁原道:「当然是你刚才浪费的那些拳劲,若是轰在伏魔大阵上,怎样也带点响声,白白耗费在这儿,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年旃听出丁原话语里的奚落,怒道:「老子有的是魔气真元,我打我的,干你屁事!别以为你得着了天道,就一步登天,老子一样能叫你万劫不复!」


丁原半是被激起傲气,半是想证实如今修为,眉宇一扬,故作不屑道:「老鬼头,有种你就试试,光说不练的嘴巴式,丁某见多了。」


年旃怒发冲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丁原就是一掌,青色的罡风跌宕,尖啸撕裂重重黑雾,声势惊人已极。


丁原不惊反喜,他的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年旃掌风的变化,在他眼里所见的,似乎不是什么青色罡风,而是自然间最原始简单的轨迹运动,如水流,如风起。


丁原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种方式,能够在年旃掌风击到前闪开,可他却有意选择了硬撼。


左拳宛如行云流水轻盈点出,右拳却重如山岳缓缓横亘,一快一慢、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将二十二字拳中的「月」字诀,演绎得精采纷呈,近乎完美。可惜曾山不在此处,不然也势必击节叫好。


拳掌相击,并没有爆发出意料之中的轰鸣,丁原左拳犹如浩瀚沧海,年旃惊人的掌风击了进去,竟似泥牛入海,全无声息。


丁原右拳这才推出,似重实虚卷裹住激荡罡风,一古脑反涌向年旃。


年旃大吃一惊,他万没料丁原消失一阵,归来之后居然强横如斯,迫不得已双掌齐出,勉力接住「月」字拳的后招。


「轰」的一声,两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彼此对望一眼,已然清楚了对方实力。丁原更是又惊又喜,心底不住轻声叫道:「大乘,大乘,原来我真的已有大乘修为!」


年旃却另是一番想法,他苦修三甲子称雄当世,偏偏丁原这个乳臭小儿,居然轻而易举就赶上自己,又是嫉妒又是颓丧,楞了半天,终究换作一记怅然长叹。


丁原心情大好,反安慰道:「老鬼头,你别泄气。若我是你,现下正应高兴才是。」


年旃以为丁原又来消遣自己,怒道:「老子高兴个鬼!」


丁原微笑说道:「我现在修为已到大乘,再加上老鬼头你的实力,只要同心联手,破解伏魔大阵有望,却不必再等上二三十年。你若这么想想,也该心平许多。」


年旃一怔,暗自思量道:「半卷《天道》已为这小子得去,老子总不能从他脑袋壳里再挖出来。我再和他斗下去殊无好处,倒不如像他所言,先联手冲出潜龙渊,其他的帐留待日后再算。」


这么想明白了,年旃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你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个鬼地方老子的确待够了,正该出去透口气。」


丁原想起一事问道:「老鬼头,我消失了到底有多久,不会已经又过了几十年吧?」


年旃哼道:「哪有那么久,最多也不过一两天。你小子到底撞上了什么好事,居然有这样脱胎换骨的变化?」


丁原听年旃这么说,先是一定,继而惊异道:「世间奥妙果然无穷,我所知道的不过是点皮毛。就以大罗仙山来说,我分明觉得至少待了经年,谁晓得在潜龙渊里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


他听得年旃问起,毫不隐瞒的说了,只听得这个老魔头心驰神摇,艳羡不已。


休要小看丁原这番叙述,对于年旃而言,同样是大有裨益,于他修炼天道,有如指出明灯捷径。


他见丁原和盘托出,全不藏私,在心中禁不住也生出些许感激,但很快又转念想道:「若不是这个小子,经历这些奇遇的便是老子了。」终究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丁原把故事说完,又耗费不少时间,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年旃问道:「这么说,你还是差了一步?」


丁原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晓得究竟还差多远,反正没能悟出「归真」之意就是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能够有这样一番际遇,已属幸运,修为不到家,就怨不得别人。」


年旃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去了一回大罗仙山,我不晓得是真是假,可说出的话的确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多少沾了点仙味。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经历不假,光是那些道理,换作别日,你小子定一句也说不上来。」


丁原嗤之以鼻道:「你就能说出来了么,我看也不见得。」


年旃少有地老实承认道:「老子模模糊糊,总比你多明白一点,可等听完你小子的叙述,脑子里却反而乱了。


以前明白的,变得不明白了,以前不懂的,现在好像又开始懂了。妈的,就是你小子害人!」


丁原笑道:「你要我说与你听,如今又来怨我,真是吃力不讨好。」


年旃苦笑道:「实话跟你说,老子觉得破阵之事应当缓缓,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快入定冥想,好好消化你那番狗屁不通的天道。倘若能体悟一二,便可受用无穷,对老子的修为大有好处。」


丁原点头赞同道:「我也需一段日子来消化这些东西,大罗仙山上的遭遇着实不可思议,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那些奇妙景象。」


当下两人计议已定,各自入定修炼,这一耽搁,竟是整整一年多。


丁原与年旃一老一少、一道一魔、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彼此提防,却又不得不相互协助,维持着极其微妙的关系。


这日躲过血雾,两人又谈起破阵话题,年旃说道:「小子,老夫打算今日就去闯它一闯,就是冲不过去,至少也可全身而退,下回再来,这个鬼地方,老子着实不愿多待一天了。」


丁原颔首同意道:「好啊,我也想早日再见识见识伏魔大阵的厉害,瞧瞧它究竟还能不能挡住你我。可老鬼头,你肉身被毁,出去后,又有什么打算?」


年旃沉默片刻,说道:「老子懒得骗你。在潜龙渊里待了这么多年,对翠霞派的怨恨不觉淡了许多,报不报仇已不是最重要。老子眼前最想的,就是设法重塑肉身,然后回返南荒参悟天道。」


丁原笑道:「以你的身分,恐怕天一阁是不肯帮忙的,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年旃傲然道:「老子用不着央求天一阁,只要有朱丹之助,保住元神不散,老子藏身冥轮之中就没事。要恢复肉身,其实法子也不少,最简单的便是摄人魂魄,据为己有。可惜这个办法好是好,却因此要遭天谴,永世不能修成真仙,还需要另想别的法子。」


丁原忍不住道:「我看你肆意妄为,横行无忌,没想竟然也害怕天谴。」


年旃「呸」了声,破口骂了几句,才回答道:「你懂什么,别说老子,就是散仙、真仙,他们也一样害怕。不然以他们的实力,为何不现身于天陆,随便哪一个都能把这世上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可千年以来,你有见谁这么做过,他们还不是同样害怕天谴?」


丁原不服,嘿然道:「那么你动辄杀人,横行南荒,就不害怕天谴了么?」


年旃摇头道:「这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老子干的这些事情,仍属红尘劫数,不归天界管辖。


「我就算杀了一千一万个小妖、老道,摄了无数少女元阴精血,老天也不会放个屁。可若是决河灌海,弄得四方生灵涂炭;又或插足世俗,滥用法力,你看老天管不管。」


丁原恍然,心道:「这也是天道中所蕴藏的另一种平衡和谐吧。若非如此,像辟星神君那样的散仙,的确可凭一人之力威凌天陆,什么皇帝老儿,千军万马,全不禁他一个手指头动动。我以前那些作为终究不算出格,无碍天意。


「毕竟,犯天怒、遭天谴,是连老鬼头这样霸道的人也不敢存有藐视之心的。」


他想了想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法子可用?」


年旃道:「除去天一阁,天陆还有一物唤作「雪魄梅心」,得着它,老子的肉身重塑就大有希望。」


不知为何,丁原渐渐关心起这个老鬼头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急忙问道:「「雪魄梅心」出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年旃哈哈笑道:「老子当然清楚,普天之下,这玩意只生在凉州大雪山万壑谷底,而且千年一开,只结六籽,与七瓣冰莲一南一北遥遥呼应,并称盖世珍品。」


丁原道:「万壑谷谷主绝情婆婆的名头,我也曾听闻过,她手上的东西,不见得比天一阁好拿多少。」


年旃把眼一横道:「老子怕她个鬼!大不了就硬闯进去抢,反正横竖也是一死,不如与她拼了。」


丁原所说的绝情婆婆,乃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她素居大雪山万壑谷,足迹罕现中土,却曾因年轻时与碧落剑派一战,连创其三大长老,九大高手全身退走,而名动天陆,其中便包括后来的碧落七子。据说那一战,若非翠霞派与云林禅寺应援及时,仅凭绝情婆婆一人,就可平了整座碧落山。此后,碧落剑派卧薪尝胆,与万壑谷势不两立,一晃又是百多年。


年旃想了想问道:「别光说老子了,你小子出了潜龙渊又想干什么,还要回翠霞么?」


这一年多来,两人闲聊多时,他对丁原的遭遇,和坠入潜龙渊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一点,故有此问。


丁原却被年旃问得楞住,他在潜龙渊这两年,始终想着的要么是天道,要么是如何出去,可出去以后究竟该做什么,却没有考虑过。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还是要回一下翠霞的,就算不为别的,也需看一眼老道士和阿牛。然后我想去找我的养母,还有盛年师兄,接下来再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年旃点点头,说道:「要是到那时候真没事情做,不妨到南荒来找老子。看在潜龙渊里同病相怜的分上,保证你呼风唤雨、逍遥快活。」


丁原没有回答,极力压制着心底一个最强烈的渴望。他着实希望再见雪儿一面,哪怕是极远极远的瞥上一眼,只想知道她如今过得究竟好不好,快不快乐。而一想到这些,不禁又燃起深深刺痛。


他猛摆一下头,似乎想把这些杂念抛到九霄云外,振作精神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咱们先去把伏魔大阵砸个七零八落,冲出潜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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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集 云梦凝芳 第一章 伏魔

六合为魄,八荒为形,锁阴阳混沌之气,蕴日月千秋之华,是为伏魔仙阵。

在大阵中央高悬一仙符,唤作“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是传自于上古洪荒之仙宝,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符以都天宝光凝炼而成,中分阴阳藏天地精华,夺神鬼造化,可令魑魅授首,能教万魔伏诛,镇凡间万年之清平。


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外,有“紫电”、“青风”、“乌雷”、“红烟”、“橙云”、“金霜”六柄仙剑拱卫,直如众星捧月,更是暗应乾坤六合。


这六柄仙剑,都是上代翠霞派耆宿以元神精血所铸,剑锋指外,剑柄向内聚成梅花之形,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敢等闲视之。


伏魔大阵内霞光万丈,祥云缭绕,又有翠霞八宝隐匿其中。一旦仙阵遭袭,则八宝齐出,惊天动地,莫不能当。


凡有入阵者,哪管他修为绝世,也同样为之形消神散,万劫不复。


年旃与丁原连破重关直抵阵中,为几十年所未有之事,顿时惊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发动新的变化。


那六柄仙剑受到感应,彩光爆涨,犹如暴雨梨花,打出无数道奼紫嫣红的绚烂剑芒,仙阵之中刹那风起云涌,剑气冲天。


年旃与丁原并肩而立,相隔数丈,互为犄角,苦苦抵挡剑芒排山倒海的冲击。


那六柄仙剑的灵力,竟似无穷无尽,连攻了半个多时辰,不仅没有丝毫衰竭之象,反而愈加的猛烈。


丁原与年旃一倚雪原仙剑,一御冥轮,护得全身密不透风,却也难以再越雷池半步。


年旃禁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那些老家伙真是可恶,死了八九十年还要作怪,老子今日非要将狗屁都天符扯得粉碎,再吐上两口唾沫!”


丁原早习惯了年旃的满口粗话,不以为然道:“老鬼头,你光嚷嚷什么,要是你的唾沫能把这鬼阵给淹了,倒也省事多了。”


年旃最受不得丁原的冷嘲热讽,火往上撞吼道:“你瞧老子怎么收拾这龟儿子的!”


他一发狠,也不管丁原,元神与冥轮合,施展出“万雷轰天诀”,化作一束浑圆金光,直朝着都大伏魔符冲去。


那些铺天盖地的剑芒,撞在金光之上,爆起缤纷火花纷纷消散,周围的五彩祥云,亦四下迸散,闪出一线缝隙。


丁原摇头苦笑,那六柄镇守伏魔大阵的仙剑魂魄,皆是翠霞上代长老所化,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师叔祖、曾老头的同门师兄弟,实在是没有料到,居然有一人,自己要和他们生死相搏,有你无我。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是年旃,何尝愿意硬撼伏魔六剑。


然而,只要仙剑在悬,就无法接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己跟年旃,就只能老老实实在潜龙渊中待下去。


他见年旃拼出真火,不惜耗损真元祭起冥轮,以“万雷轰天诀”金刀大马的横冲直撞上去,惟恐老鬼头有失,一纵雪原飘然跟上。


有年旃在前开道,丁原的压力立刻小了许多,可在心中仍不敢有一点疏忽大意。


果然,年旃才飞出七八丈远,仙阵东南,隐约响起一串悦耳悠扬的琵琶清音,绛红色云层一开,现出一把玉石琵琶,琴弦无人自动,轻轻震颤着,幻出涟漪一般的乳白色光环,罩着年旃头顶打落。


丁原一见玉石焚天琵琶飞起,右手仙剑一式“百转千流”截住乳白光环,左手祭出暗风罗喉针,一溜黑光射在玉石琵琶正中的琴弦之上,“叮”的一声杂音响起,琴弦断裂,顿时曲不成调,乳白光环亦随之幻灭。


但丁原也没讨得好去,暗风罗喉针光华黯淡,几乎失去控制,气机牵引之下,丁原胸口一窒,险些被一道剑芒劈中,好在年旃去势不减,距离都天伏魔符又近了数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北阵脚飞起一股青光,翩若惊鸿,当头轰下,与年旃所化的金光两相激撞,炸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那股青光一颤,朝外抛飞,丁原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枚虎头铜印。


年旃吃亏也不算小,冥轮光芒骤减,势头放慢不少。


这时从西南、东北两面,又打出伏魔八宝中的辟神鞭与七星环,年旃再是强横,也不得不止住去势,全力应付。


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仍不罢休,光华吞吐间,又召起东西南北四方仙宝,一时流光异彩,好不璀璨。


年旃冥轮飞旋,挡住辟神鞭与七星环,见四面混元锤、举火烧天棍、春秋生花笔与玄天旗一起打到,又惊又怒大骂道:“他奶奶的,跟老子玩真的,谁怕谁啊,老子要是缩一下头,就是孬种!”


话是这么说,可他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同时接下这多旷世绝俗的仙宝神器,元神被四面八方一起压来的茫风,吹得歪歪斜斜,模样甚是狼狈。


正惊怒间,蓦然压力一轻,原来丁原从后赶到,护在年旃跟前,献宝似的将灵犀镯、石玑珠、天罗万象囊次第打出,自己则挥动雪原,迎上混元锤。


年旃心头一定,口中依然不肯饶人,嘟囔道:“好小子,花把式还真不少,就怕是中看不中用,还得靠老子的冥轮说话。”


丁原连祭起数样宝物,真元消耗也是惊人,一口元气险些就接不上来。


他见年旃非但不领情,还躲在后面大说风凉话,不由冷笑道:“老鬼头,你的冥轮,怎么跟我小时候玩的滚环差没多少,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年旃“呸”了一声,心气一浮,差点让辟神鞭打中肩头,赶紧集中精神,再不搭理丁原。


丁原嘴上得着便宜,雪原剑却吃了小亏,那混元锤重重砸在剑刀上,直震得丁原右臂酸麻,真气逆流,急忙撤身卸力。


这边一剑一锤斗得热闹,那异灵犀镯也挡下了举火烧天棍,万象囊更是收去玄天旗连发的三股狂飙、可惜石玑珠未能截住春秋生花笔,将丁原侧翼暴露在伏魔神器之下。


年旃迫退了七星环,正用冥轮抵住辟神鞭,眼角余光扫见丁原吃紧。


他正打算迫开辟神鞭,好腾手救助丁原,却猛地想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即有如此修为,又是翠霞派的弟子,将来保不住要与老子为敌,反正他也暂无性命之忧,我且不忙出手,再多耗去些他的真元,岂不更好?”


私心一起,于是年旃袖手芳观,只用七成功力挡住辟神鞭,表面上看宝光纵横,倒也斗得热闹,但时间一长,丁原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暗自冷笑道:“好你个老鬼头,果然是本性难移!到这个时候,还打着自家的小算盘算计我,哼,我们走着瞧吧。”


他咬牙不吭声,更不向年旃求援,苦苦与春秋生花笔和混元锤周旋,又靠着万象囊抵挡住玄天旗的阵阵狂飙,灵犀镯纠缠住举火烧天棍的穷追猛打,可说是应接不暇,稍有疏忽就是剑毁人亡。


时问一久,丁原头顶青烟蒸腾,已将功力发挥到极致,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支撑不了多久。


年旃悠然轻松的与辟神鞭打得不亦乐乎,百忙里,抽出空来不住瞥上丁原两眼,见他如此硬朗顽强,也生出些许的欣赏,放声问道:“小子,不行了吧?要不要老子帮你一把,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啊。”


丁原在四大伏魔仙器的围攻中,几乎给压得透不过气,耳朵里再听到年旃的话,心头不由苦恼,嘿嘿道:“歇着你的吧,老鬼头,小爷到死,也不会求你一声!”


他一开口分神,身法不免稍稍慢了半拍,春秋生花笔正砸在左肩上。


幸而了原闪躲及时,只被带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是一个踉跄,胸口气血一翻,嘴角溢出鲜红血丝。


年旃一惊心道:“不好,玩笑可不能开过头了。留着这个小子还有用处,他若真的挂了,老子一个人,也玩不转伏魔大阵。”


念头一转,冥轮声势大震,把辟神鞭砸飞数十丈远,眼瞧就不能再用,回过身来,左掌拍出一道青色光影,“砰”的击在混元锤上。


丁原得年旃相助,略微缓过气来,口中怒喝道:“老鬼头,有种你别救小爷!”


年旃哈哈一笑,冥轮接住春秋生花笔,回道:“看你小子倒也硬挺,老子遗偏想救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两人重新联手,形势又自不同,一边吵嘴一边应战,居然在半个时辰内连破伏魔诸宝,稳住了局面。


这时头顶隆隆滚雷响起,方圆九丈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骤然亮起,洒下一阵光雨。周围六柄仙剑,绕着都天伏魔符急速旋转,化作一蓬白色光圈,再看不清虚实。


年旃急忙催动冥轮,放出一蓬金光,就如朝天撑起的巨伞护住身形,口中叫道:“哈哈,这狗屁的大阵,就要黔驴技穷。小子,我在这儿顶着,你快御剑破符!”


丁原明白已到最后关头,也顾不得再与年旃吵嘴,拼出丹田真元,浑身青气如炽,雪原仙剑龙吟而起,与他身剑合一。


这把仙剑,经大罗仙山上的雪袍老人度化,臻至“紫阳”境界,通体在真气催动下,唤放耀眼光彩,直教霞光失色,祥云黯然。


丁原心头了无杂念,全部心思精神都融于剑中,心凝天道,神游太虚,两字真言铿锵低沉吐出,双手捏成平乱剑诀。


仙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感应丁原铮铮傲骨烈性,一往无前、宁为玉碎的铁血豪情,紫光冲霄飞舞九天,直朝着都天伏魔符射了过去,遥似当年群魔乱舞,平乱仙诀横空出世,石破大惊直指苍穹!


连年旃都忍不住屏息凝望,却差点被一溜光雨打到身上。


他心中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忿忿暗骂道:“他奶奶的,竟让这小子修成了如此绝世剑诀,好运气怎的全落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年旃的心情可谓矛盾之至,既希望丁原的平乱诀威力无伦,一举摧垮仙符,又害怕当真要是这样,岂不是连自己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丁原可没那多念想,他全身真气臻至满盈,飞速流转,源源不断注入仙剑,那些剑芒光雨一触即弹,根本不能迟滞分毫。


一人一剑宛似神龙在天,势不可当,惊起千重飞霞,万道云气。


眼见丁原距离都天伏魔符不到十丈,仙符为磅礴剑势所慑,发出轻微震动。


伏魔六剑受到感应,同时镝鸣而起,在空中交相辉映盘旋,汇聚成一束浑厚凝重的白色光柱,一泻千里劈向丁原,宛如银河飞落九天,要与雪原争辉。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整个潜龙渊仿彿都在这次骇人的撞击中战怵,“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更是光流乱窜,剧烈震荡。


一面是旷绝天陆的平乱仙诀,一面是震铄千年的伏魔神剑,两者之间,谁也不甘低头就范,堕了几世威名,竟拼得几近玉石俱焚。


六柄仙剑冲天飞散,光华晦暗灵气大伤,只在空中不停打转。


丁原的身躯犹如风筝断线,直挺挺飞出三十多丈。


他全身经脉涨痛欲裂,只觉得每一块骨头都在碎裂散架,无数被剑气割裂的伤口,飙射出汩汩鲜血,顷刻染红全身。眼前金星乱舞,什么也看不清楚,丹田里的真气,像一下子全给抽空,空空荡荡十分难受。


年旃也被卷起的气浪抛出老远,但他的情形毕竟比丁原好了许多。


他一挺腰稳住身形,就见仙符仍在晃动不已,“哧哧”腾起冉冉光雾。漫天光雨却弱了许多。


年旃见此情景,心头大喜,情不自禁喝采道:“好小子,够厉害,居然把伏魔六剑也摆平了!”


了原连喷出两口淤血,才觉得胸口稍微好受一点。


此刻,他已明白老鬼头的险恶用心,分明就是诓骗自己与伏魔六剑对撼,倘若不是平乱诀威力强大,这条命多半就交代了,却白白便宜了年旃。


他压住喉咙口的热血,冷笑道:“老鬼头,你也太卑鄙!”


年旃被丁原戳穿用心,老脸也是微微一热,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啦,你先歇着,接下来就瞧老子的。”


他再次祭起“万雷轰天诀”,驱动冥轮,发出波澜壮阔的层层金涛,撞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如今八宝已退,六剑尽伤,再无一物可阻拦冥轮的汹涌冲击,“轰隆”一声,“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被冥轮硬生生炸开一道缝隙,光影离散中,隐约看到裂口里,露出潜龙渊外一片清平世界。


年旃闷哼一声,冥轮不住的旋转嘶鸣。这一记为求脱身,乃是凝聚了他三甲子修为的精华所在,足可夷平山岳,炸裂平野。


他一阵狂喜,大笑道:“小子,咱们成功了!”


丁原全身麻木,真气流散,只凭胸口一口真元,勉力支撑住身躯,连动弹一下都是困难。


他压抑住心中喜悦,喘息着微笑道:“老鬼头,看来你的冥轮,的确比三岁小孩耍的滚环强出一点。”


年旃心情痛快之极,也不再计较丁原的话,注视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的裂痕,哈哈大笑道:“小子,我这就扶你出去,今后天陆九州,又是老子的天下啦!”


可他刚笑了两声,突然戛然而止,原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吃了“万雷轰天诀”一击后,竟未碎裂,缝隙两旁的光晕汩汩流动,填补过来,眼看就要把不到一尺宽的裂口合上。


年旃一急,明白眼前机会稍纵即逝,若等回身救了丁原,恐怕缝隙已然合上,连自己也走脱不得。


他方才几乎耗尽全身真气,片刻间,也再无力量驱动冥轮第二次轰开仙符,权衡之下,毕竟是自己的老命要紧,说不得只好抹脚先溜。


年旃匆忙回眼一瞥丁原,心中暗道:“小子,事到如今,我老人家可管不了你,惟有先冲出生天再说。你要是运气好的话,便在潜龙渊中待上一生一世,不然被那伏魔大阵宰了,也是老天要灭你,谁叫你不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呢?


“就算你送了老子一枚朱丹,可也独吞了半卷天道,我们两下扯平,老子走得也算问心无愧。你到了阴曹地府一灵不灭,可别怨恨老子!”


想到这里,年旃再不看丁原一眼,纵身窜入缝隙之中。


他目光饥渴的仰望头顶滚滚黑雾后面透出的当空明月,巍巍群山,不禁一阵激动。


他受闲将近九十年,如今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心情舒畅难以言表,只想一出仙阵,先好好大笑上三声。


丁原见年旃连招呼也不打,就舍下自己独自逃命,惊怒交集,咬牙道:“年旃,你有种!”他恨不能飞超雪原仙剑,结束了这老鬼头,可惜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


年旃心头有愧不敢回答,没想到乐极生悲,元神刚入裂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隆起一团白光,好像一个玻璃罩子从四面合围,把他严严实实收在当中。


年旃一怔,挥动冥轮砸在白光筑成的幕墙上,“砰”的一声,光幕如水波一般晃动不停,却就是不碎,甚至连一丝的裂痕也未生出。


年旃正要举掌再轰,冷不防,四周光幕里冒起团团七彩轻烟,直逼他的元神。


年旃脸色大变,宛如见鬼一般叫道:“炼魔焚妖无明火!”


话音才起,七彩轻烟“忽”的一声燃起,生出托紫嫣红的熊熊烈焰,将年旃的元神困在当中无情烧灼。


年旃大吼一声,半是绝望、半是惊恐,在白色光罩里拼命挣扎,可光罩也渐渐收紧,却因着年旃的身体,“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裂痕,依然留有仅容一人可过的缝隙。


丁原目睹此景亦震撼不已,他慢慢缓过气来,艰难地靠近仙符,双目望着在光罩中的年旃冷笑道:“老鬼头,有一句老话叫做‘谁笑到最后,谁才笑的最好。’你得意得太早了点?”


年旃的兀神,被神火灼得通体发红,犹如烙铁,冒出丝丝黑烟,他的脸已扭曲变形,瞪着丁原,咬牙切齿道:“老子不用你教训,快滚!”


丁原嘿嘿一笑,道:“老鬼头,我这就出去,恕不奉陪了。”飞身纵入都天伏魔符的裂门,只差半步,就可重返天陆的红尘人间。


可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气冲出伏魔大阵之际,耳中猛听见年旃惊天动地的狂吼,充满痛苦与绝望。


丁原心头一震,犹豫道:“这老鬼头虽是可恶,但若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冲出伏魔大阵。他刚才要舍我而去,不过是私心重了点,可放眼天陆,又有几人不是如此?


“我若就这么把他扔下不管,自也没错,但跟老鬼头适才之举,也只是九十步笑百步罢了。”


他正迟疑问,年旃的吼声,不断回荡在伏魔大阵中,以这老魔头的秉性,非是难以忍受的痛楚,绝不至于如此。


丁原苦笑一声,暗道:“我还是心不够狠,说不得只好设法救上一救。”


却说年旃在光罩炼狱中苦苦煎熬,眼睁睁瞧着丁原脱困而出,心中滋味实难表述。


他背信弃义在先,为求脱身舍下丁原,如今当然也怨不得对方扔下自己,元神在无明神火中不断萎缩蒸腾,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


忽然却听丁原的声音道:“老鬼头,快将元神遁入冥轮,待我来救你出去!”


年旃错愕抬头,正瞧见光罩之外丁原已然回返,正奋起所余不多的丹田真气,挥起雪原劈下。


年旃作梦也想不到,丁原居然还肯冒险回来救助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激动不已望着浑身浴血的丁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他活了近两百年,依靠盖世的修为称雄大陆,所遇之人或是怕他,或是恨他,却从没有一个朋友。


年旃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亦不相信有谁没有私心,大凡接近自己、阿谀奉承自己的,哪个不是另有目的,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可他却遇上了丁原这个异类,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虽然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关系,然而丁原却从不曾算计过自己,更没贪图他身上的半点好处。


尽管这小子嘴巴厉害了点,可年旃自己何尝不喜欢有个人跟自己斗斗嘴,填补空虚寂寞?


从心底里,他其实已欣赏起丁原,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蓄意算计丁原,甚至抛下他独自逃生。


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己出卖的年轻人,竟然不顾危险,回过头来援救自已!


丁原可没想到年旃在这么片刻工夫里,脑子中已转了无数念头,他喘息着用雪原仙剑猛劈光罩,口中骂道:“老鬼头,傻在那里等死么,还不躲进冥轮,与我一起砸碎这狗屁玩意!”


年旃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第一次没计较丁原的骂语,苦笑道:“我怕是支撑不住了,临死能有你小于陪在身边,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你别管老子啦,赶紧出去,等仙障法力恢复,连你也走不成了!”


丁原的仙剑劈在光罩上毫无功效,丹田裹的真气却眼看枯竭,又听年旃这么说,显然是要放弃生望,又急又怒道:“老鬼头,你狗嘴里也会吐象牙么?别在这里干嚎,快一起使力,我说什么,也要把你一块带出去!”


年旃凝望丁原口中因运气过猛而不断喷出的热血,瞧着他舍生忘死,只为搭救这个刚才还抛弃了他的人,再按捺不下感激之情,用尽全身力道吼道:“丁原,快滚,老子死也不要你管!”


他说这话时,却已经忘记就在片刻之前,自己还曾那样怨恨嫉妒过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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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师门

丁原岂会不明白年旃的用心,但他生性倔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算赴汤蹈火,也不肯退缩。

当下冲着年旃喝道:“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念动真言,召出天殇琴抱在怀中,右手抚上琴弦。


天殇琴上,突然生出一股寒流,如涓涓溪水倒注进丁原体内,竟是将它的千年菁华,与丁原融于一体。


丁原没想到天殇琴如雪原仙剑一般,竟有此功用,丹田里天日天魔真气逐渐聚起,不觉信心大增。


他默运心诀,朝年旃叫道:“老鬼头,你我内外合力,再搏它一回!”手落琴响,腾起蒙蒙光华,却是施展出“破罡心诀”。


年旃见丁原祭出魔教至宝,心中也是一振,催动三甲子的苦修真元,注入冥轮。


两人心无杂念戮力联手,“轰”的一声,终于炸开光罩。


顿时神火四溅,光渣乱飞,丁原与年旃被一股澎湃巨浪抛飞而起,在空中翻转了数十跟头,才稳下身形。


年旃脱离苦海欣喜若狂,可转眼一看都天伏魔符,却再也笑不出来,原来光罩一灭,裂缝也随之合上。


眼下他与丁原皆是疲惫不堪,身受重创,哪里还有力气再次轰开仙符?


忽然身前人影晃动,丁原的身躯枯槁一般飞了过来。


年旃想也没想,纵身伸手抱住,低头一看丁原已经昏迷,手中还牢牢握着天殇琴。


年旃的目光在天殇琴上打了一个转,贪婪的神色一闪即灭,右手抵住丁原背心,将魔气毫无吝啬的注入。


丁原的喉结一阵轻轻颤动,张嘴吐出两口黑色的淤血,迷迷糊糊看到年旃关切的面容,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疲惫的叹口气道:“老鬼头,你怎么还没走?”


年旃苦笑道:“仙符的缝隙已经合上,老子就是想走,也走不成。”


丁原“哦”了声道:“原来如此。”


年旃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叫道:“小子,你也别把老子看扁,我再卑鄙,也不至于再会丢下你不管,若是那样,老子还是人吗?”


丁原渐渐回过神来,重新睁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转性了,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说这话时,嘴角含着微微笑容,还有未干的血丝。


年旃心头没来由的一热,说道:“狗屁,老子本来就是恩怨分明,什么转性不转性,更和太阳没关系!”


他说话时,还在拼命将所剩不多的魔气真元输入丁原体内,自己头顶早已青烟如雾,冉冉冒起。


丁原挣扎着从年旃怀里起身,看了看高悬的都天伏魔符,竟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他皱眉道:“老鬼头,看来我们要功亏一篑了。”


年旃也是遗憾得紧,却一拍丁原道:“没事,过几日咱们再来,定可冲出去。”


他这一掌抽在丁原肩膀上,丁原躲也没躲,显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


年旃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暖烘烘的东西堵住,说不出原由的难受。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我不甘心,咱们再试一次如何?”


年旃一怔道:“你还有力气再轰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丁原双目注视仙符道:“我现在的情况,老鬼头你又不是不清楚,恐怕比你还要糟糕很多。不过,我想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连受你我轰击,灵力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看咱们跟它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


年旃想起丁原的话,呵呵笑道:“谁笑到最后,谁才笑的最好?”


丁原颔首道:“老鬼头,我刚才已经想过,凭你或者我一人之力,都是强弩之末,不堪大用,惟今之计,便是依靠雪原仙剑,再次施展平乱诀。可先前与伏魔六剑一战,雪原灵力大损难以继续,我体内的真元更是消耗殆尽。”


年旃皱眉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如暂时放弃,等你我复原后卷土再来。”


丁原微笑道:“说不准那时伏魔大阵的法力也恢复了过来,我们一样要费上十分艰辛。你若信得过我,便将元神度入雪原剑魄之中,有你三甲子的真元相助,我再借天殇琴激起大日天魔真气,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成功。”


年旃眼睛一亮道:“老子到现在这个田地,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不过丁原,你果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老夫是怕你恃强硬撑,反损伤了经脉丹田,那就不妙了。”


丁原嘿然道:“老鬼头,你也太小看丁某了,我既然说出口来,也就势必能够办到。除非是你信不过我,害怕丁某乘机炼化了阁下的元神,才有意推脱。”


年旃怒道:“呸,谁这么想,谁是王八蛋!”说罢,瞑目调息,渐渐又恢复了三成多的功力。


他一睁眼道:“娃娃,老子这就来了!”元神缓缓凝缩,度入雪原仙剑。


仙剑铿然长吟,融合了年旃的元神与精血后,灵力大增。


丁原手握雪原,仰望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深深吸了口气,以天殇琴的“归元”、“吞虚”两诀,激起天日天魔真气。


他自初悟天道后,体内两股真气已无分彼此,再不担心有走火入魔之忧,而雪原仙剑也因此不冉排斥魔气。


第三次,丁原祭起平乱诀,与前两回唯一不同,就是他手中的雪原仙剑,不仅注入了汩汩真元,更有年旃的精魄元神三甲子修为。


他的心头却一片空明忘我,全然不考虑失败成功,仿佛又回到了大罗仙山,那无喜无悲、超脱尘世与红尘的情怀充盈,恍惚忆起日出月没自然永恒,花开水流天地无常。


伴随着激越雄壮的仙剑雷鸣,紫色光华弥漫大阵,直冲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数十丈的距离不过转眼,却是生死天堑,多少雷霆风霜,丁原忽然多了一层明悟,依稀体会到当年散矜真人仗剑荡魔、澄清寰宇的悲天情怀。


有大慈悲大天心,故有真性情真热血。


谁说修仙只为长生,谁说仙人忘情,只为浊世滔滔群魔乱舞,倚我青锋直指九霄!


寻帮仙剑感应主人心念,壮怀激烈,一举冲上“定乱”境界,焕发出绚烂绮丽的流光异彩。


天门中开,山河变色,都天伏魔符上爆开一道裂口,冲起漫天白光,直照得坐忘峰上一片白昼,山摇地动。


无数翠霞弟子从睡梦中惊醒,目睹天地之威,满眼的迷离白光,却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隆隆声里,“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骤然收缩成一团夺目的乳白色光团,射向天宇,将丁原的身躯紧紧包裹在其中。


伏魔大阵中,六剑八宝同时镝呜,仿彿受到仙符召唤,从四面八方一起聚拢,融入都天伏魔符幻化成的光华扶摇真上。


丁原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守着灵台心灯不灭,那伏魔符所化的白光,挟着磅礴浩瀚的能量,涌入他的体内,直要把经脉也撑破。


他自是不知,上古炼制出仙符之人,便是在大罗仙山上点化他的那位仙人,种种因缘巧合下,丁原体内完全撤空,反而凸现出那仙人点化时,种入他心底的一抹灵性。


都天伏魔符顿时与那抹灵性水乳交融,在分离万年之后,以如此神奇而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聚集到同一个人的身上。


受了仙符召引,伏魔六剑熔炼成六色剑光,尾随而至,水银一般不由分说的,倾泄进丁原身躯,安家落户。


伴着丹田闷雷似的轰鸣,暗蕴翠霞派上代长老精元的伏魔六剑,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引媒之下,亦如百川归海,从此生死相依。


丁原毫无半点喜悦之情,他如坠熔炉,小腹处好像有一把烈焰在熊熊燃烧,明明真气充盈,却偏偏有一种疲倦力竭的感受。


他一路狂飙冲上千丈高空,白光渐渐散淡,仙剑猛烈颤动,抛飞出年旃元神。


一老一少皆是精疲力竭,在刚才一击中耗尽所有力量,只好随风飞舞,借着庞大的气浪余势,冉冉飘落。


“瞬嚓瞬嚓”,也不晓得折断了几株千年古松的粗壮树枝,丁原的身躯犹如滚球似的,砸落在翠灵山一座无名有密林中。


他被摔得天星乱冒,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身上的衣裳,早被树枝刮裂成一条条布不停晃荡,那些伤口也再次震裂,淌出汩汩鲜血,但比起这些肉体上的痛楚来,丁原的心中却满是欣喜与激动。


他仰面倒在柔软的枯叶地上喘息几口,深深而又贪婪的,品尝着翠霞山中那芬芳的草木清香,望着皓月中天,松涛如海,从没觉过世界是如此的美丽可爱。


丁原体内的异状渐渐退去,丹田逐步恢复了平静,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蓦然发现,伏魔大阵中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八件仙宝,正冉冉盘旋围绕在自己周围,闪烁着柔和的光华。


丁原大是惊讶,回想刚才“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炼化的一幕,着实有些迷惑。


他并不晓得,都天伏魔符此刻已然化为仙家直元,蕴于丹田,六剑八宝本乃仙符护法,如今自然一并认主臣服,那伏魔六剑更是炼作剑芒,浑然同体。


当身体里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飞绕在身旁的伏魔八宝轻轻鸣响,各自凝炼成弹丸大小的形状,钻入丁原袖口里。


丁原怔了一怔,竟似觉得这八宝,已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心念稍动,便可如使手足一般驱动。


他索性不去想其中缘由,拄着雪原仙剑,艰难起身,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不知老鬼头现在如何?”


忽然听见左首五六丈外的草丛里一阵婆娑,亮起一道青色的光影,年旃的元神上沾满鸟兽的粪便和草叶,骂骂咧咧站起身道:“他奶奶的,摔下来也不拣个好地方,倒楣透顶,居然落进了粪坑。”一面骂,一面呛出满口血光,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对方,彼此先是一怔,继而不约而同指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笑起来。


年旃边笑边咳,直感觉两百来年,从没有一刻有现在这样好笑、这样舒心开怀。


丁原也是辛苦的用仙剑支撑住平衡,不然怕早笑翻到地上。


他的眼睛里连泪水都笑了出来,喘息着指住年旃道:“老鬼头,你怎么会是这样?”


年旃毫不示弱的回敬道:“你小子又比我漂亮到哪里去,鼻青脸肿,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宛如顽童一般大笑不已,若教别人看见,只当是深山老林中突然出现了两个疯子。


但他们却全不在意,沉浸在劫后余生脱出生天的喜悦中,忘却了勾心斗角、忘却了尔虞我诈,用曾被遗忘埋葬的赤子之心,体味这一切的欢乐。


年旃恶狠狠盯着丁原骂道:“笑,老子叫你笑,等老子去了大雪山,看你还能笑谁?”


话音一落,两人的笑声也突然停顿,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堵住。


密林里沉寂下来,惟有风过松涛沙沙作响,在地面上摇曳出无数的影子。


年旃望着丁原,忽然意识到,很快就该跟这小子说声再见,然后分道扬镳,从此天各一方,或许永世再难相逢。


慢慢的,一种莫名的不舍,悄悄占据心头,怔怔望着丁原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闭嘴无言。


沉默了许久,丁原终于打破了僵局,徐徐说道:“老鬼头,既然你我已经出了潜龙渊,就该分手了。你去你的大雪山找雪魄梅心,我也要回翠霞再看上一眼。


“今后多多保重,少做些卑鄙下流的恶事,也好早日体悟天道,羽化飞天。”


年旃呸道:“你小子干嘛说的像生离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了你小子在老子耳根旁边吵吵,我还清净许多。老子这就走了,娃娃你也要多当心些,那些正道人物个个表面道貌岸然,其实也没几个是好鸟,别被人害了。”


丁原微笑,点头道:“放心吧,连你老鬼头都没能拿我丁原怎么样,何况别人?”


年旃乍听以为丁原是称赞自己,一转过弯,才醒悟又是损人的话,吐了口唾沫道:“狗屁,老子可比那些伪君子强多了。”


他身形一晃,腾到空中道:“老子走啦,有事就到南荒来找我。”说罢,再不回头,朝着密林上空飞去。


丁原目送年旃孑然远去的身影,蓦地感到这个称著天陆的魔头,竟是如此孤寂苍老。


想那大雪山之行的凶险,比起潜龙渊也差不到哪里去,谁也没底敢说,年旃就一定能成功。


他回想起潜龙渊中的日日夜夜,一股热血涌上胸膛,冲着年旃叫道:“老鬼头!”


年旃的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凶巴巴的道:“你还叫老子作甚,别婆婆妈妈惹老子腻烦。”


丁原出奇的没有还嘴,微笑道:“不如你等我几天,等翠霞的事情了断后,我便陪你去大雪山万壑谷,一起会会绝情婆婆如何?”


年旃一喜,丁原的修为已不在自己之下,得他相助,夺得雪魄梅心的希望无疑大增,可他毕竟放不下老脸,嘿嘿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子可没求你。”


丁原暗笑,回答道:“是了,就算丁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年旃怒道:“你当老子是耗子么?”说着话,人却回来了。


如此,两人便在深山中隐居了十余日调养伤势,恢复元气。


等丁原带年旃夜上坐忘峰,小楼邂逅和婉,其后所发生的事情不再多赘述。


至于镇守潜龙渊外的罗和,由此遭受无妄之灾,却更非两人所能知晓。


丁原口舌辩给,简略扼要把遭遇说完,听得曾山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忽而忧,时而喜,抓耳挠腮,连连惋惜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老人家,丁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丁原两眼一翻道:“好玩?我把你丢到潜龙渊里两年试试那味道,到时候,你就晓得好不好玩了。”


曾山呵呵一笑,瞧见淡言真人独自走了过来,立刻叫道:“老木头疙瘩,是来找你宝贝徒弟么?我老人家正和他说得高兴,你待会再来。”


能给淡言真人起上这么一个绰号,当真是曾山的本事,不过总算多加了一个“老”字。


淡言真人也不动气,满面肃容躬身道:“师叔,弟子是有紧要的事,跟丁原说上几句,请师叔行个方便。”


曾山最怕的,就是像淡言真人这样的老古董,老人不高兴起身道:“有什么紧要事非要现在就说,稍等一会,天就能塌下来?”


淡言真人又一躬身,没有回答。


曾山无奈道:“好吧,就把丁原借给你说一会话。哎,老木头疙瘩,我老人家能不能就待在旁边听听,保证不往外说。”


淡言真人摇摇头道:“恐怕不行,师叔。”


曾山哼道:“好稀罕么,不听就不听。”后面半句:“反正我老人家有天耳通,一样能听着。”到了嘴边,又急忙给咽了回去,须知说出去就不灵验了。


淡方真人微微一礼,朝着丁原背后的皮囊道:“年先生,也请你回避片刻?”


年旃躲在皮囊里不吱声,只盼淡言真人忘记了自己,也好听听这老道士究竟要跟丁原说什么,居然连曾山也不让在旁。


这么一给淡言真人叫号,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装傻,只得御着冥轮飞出道:“当然可以,老子才不会像某些老家伙那般卑鄙无耻,喜欢偷听别人的隐私。”


曾山一蹦三丈高,怒道:“年老鬼,你说谁卑鄙无耻、喜欢偷听隐私来着?”


年旃可不怕曾山,浑不当回事的道:“奇怪了,我又没指名道姓,曾老头你跳什么?”说着,冥轮一晃朝外飞去。


曾山追着叫道:“年老鬼,你别逃,有话说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去得远了,淡言真人才道:“丁原,跟我来。”


丁原察言观色,隐约觉得老道士的模样有些蹊跷,嘿然道:“老道士,你又摆什么谱?”


跟在淡言真人身后一路出了翠霞观,沿着清幽小径走了良久,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空地,景色甚是熟悉。


淡言真人停住脚步,面色凝重,回过身来问道:“丁原,你可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丁原环顾四周,回答道:“我怎会忘记这个地方,当年我初上翠霞,就是在这里与你击掌立约,从此投入翠霞派的门下。”


淡言真人嘴角露出一缕笑容,颔首道:“难得你还记得,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说话?”


丁原笑道:“谁晓得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不见得是要送我下山吧。”


淡言真人的身躯,在几乎不可察觉中轻轻一震,沉声道:“丁原,你可又知道在翠霞的这些年里,你犯下了多少门规戒条?”


丁原一愣,不解道:“老道士,你忽然说起这个干什么?”


淡言真人背对丁原,目光凝视天边,缓缓道:“你修炼魔门心法、藏匿天殇琴,此为其一;结交年旃、任峥等魔门中人,有失正道立场,此其二;重伤耿照,与同道结怨,此其三;面壁期间偷逃下山,此其四;私恋姬雪雁,败坏门风,此其五;大闹碧澜山庄以泄私愤,此其六;与姬榄械斗,同门相残,此其七;肆意妄为,顶撞师长,此其八;动用平乱诀,忤逆犯上,此其九;帮助年旃,毁我翠霞伏魔仙阵,此为其十——”


丁原起初还努力保持平静,到后来越听越激动,他着实不能相信,这番话竟出自淡言真入之口,大声道:“老道士,这些事,我的确都有干过!大丈夫敢作敢当,我绝不推脱。


“可若是别人这么说,我丁原只当乌鸦噪舌,懒得理睬,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么说,难道连你都信不过我?”


淡言真人的面容,深深抽动了一下,可惜丁原无法看见。他继续用镇定平静的语气,说道:“丁原,门规如山,你可明白?”


丁原激愤的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老道士,原来你也要我学盛师兄一般,为了什么狗屁的门规和翠霞派的威名,明明被人冤枉了,也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可惜我丁原生来不吃这套,更是问心无愧!”


淡言真人说道:“丁原,从今日起,翠霞派的门规戒律,你也不必再遵守,以后更不会有人再拿这个来压你。”


丁原怔了怔,迅即明白了淡言真人话中涵义,难以置信的问道:“老道士,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把我逐出翠霞派门墙,往后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淡言真人消瘦的身躯伫立不动,只微微颔首示意。


丁原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懂了,一定是淡怒、淡嗔他们逼你这么做,又或者是姬大胡子的撺掇,对不对?好,我这就找他们论理,他们凭什么要赶走我?”


丁原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么回事,心中亮堂许多。


对他而言,只要这个决定不是老道士做出的,漫天阴霾都可散去,就算天塌下来,大不了当被子盖就是了。


说完话,丁原转身就想去找淡怒真人的晦气,不料老道士沉声道:“你错了,这是贫道的意思,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丁原胸口挨了重重一锤,瞪着淡言真人的背影,双拳紧握绷起青筋,极力压制着冲动问道:“为什么?”


他实在没有想到,当自己死里逃生回到翠霞,当自己力战迫退红袍老妖,与老道士重逢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如果早晓得会是这样,还不如待在潜龙渊里,没有出来得好。


伤心、失望、惊讶、愤怒、不平、疑惑——各种念头感受,一起涌上丁原的心头,直觉着堵得他要爆裂开来一般。


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他内心深处,早把翠霞山当作了自己的家,把紫竹林当作浪子的归宿,更在潜意识里,将老道士视为自己父亲一样。


无论生或死、无论走到哪里,丁原都会有一种根的感觉,都会想到在翠霞山坐忘峰的紫竹林里,有一个不爱说话的老道士,关怀注视着他。


在失去雪儿后、在暗无天日的潜龙渊里,只要想起这些,都可令他升起一丝温暖。


可如今,就连这也要被人无情的夺走,而做出决定的人,又恰恰是眼前的老道士!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丁原叫道:“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狗屁理由,是你的真心话,我不相信你也会是那种迂腐虚伪的老古董!


“不然,你当年就不会结交羽翼浓,更不会救我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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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孑影

淡言真人没有回答,却说道:“丁原,刚才我和淡怒师兄已经商量过,年旃既然已经被你救出潜龙渊,看在他肉身被毁、幽禁九十余年的分上,翠霞派不再追究昔日之事,稍后你可转告他。

“另外,你若能多劝年旃改邪归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意已决,你回紫竹轩收拾行囊,这就下山去吧!”


丁原激动的道:“我不问老鬼头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做不做翠霞派的弟子,我只要晓得,到底为了什么,你非要把我逐出门墙?”


淡言真人摇头道:“我已说了,你再问下去,答案仍是一样,下山去吧,越快越好。”


丁原突然发出一串冷笑,那种寒透到心底的笑声,让淡言真人不由得为之心弦一颤,他仿彿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徐徐道:“老道士,我懂了!你打从开始就是在骗我,你花言巧语要我拜师,只不过是为了半卷《天道》。


“无非、姬大胡子他们明刀明枪的用强来逼迫我,而你却手段更加高明,哄得我心甘情愿做了你的弟子!你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因为如今我已没了利用价值,你便想把我一脚蹬开?”


淡言真人的脸上现出一缕痛苦,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开口。


现在这个时候,他明白心肠一定不能软半点,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就算丁原误解愤怒,那由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来承担这些,却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松口。


老道士没有回头,惟恐敏感聪明如丁原者,会在自己的神色中寻找到破绽。


他轻轻一挥拂尘道:“丁原,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纠缠不清、喋喋不休了?”


丁原听得老道士话语中平淡冷漠,甚而隐约透着不耐烦,一颗心终于沉到湖底。


他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满腔愤怒,最后只憋出一句道:“好,我走!从此大路朝天,我丁原何处不可容身,犯不着死皮赖脸的求你,你也不要后悔!”


淡言真人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深,狠下心回答道:“这就好,你好自为之。”说罢,衣袂轻飘,身形腾空而起,向翠霞观去远。


丁原木然望着淡言真人的背影,内心中藏着最后一星点希望,只盼他能改变主意,回过头来,然而老道士竟是决然而去,不带半点的犹豫迟疑,更不再多瞧他一眼。


丁原终于绝望,冲着老道士背影远去的方向,厉声吼道:“老道士,我不服——”


他的声音响彻巍巍翠霞,回荡在云天青山间,却唤不回淡言真人的一记回头。


老道士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滞,继而竟是加快了离去的速度,消失在丁原视野中。


丁原孤独的立在高岗,落日的余晖,默默洒落到他褚色的衣裳上,泛起一层金辉。


他忽然间依稀体味到,当年盛年身受九刀,自逐于师门的心情。


那痛的不止是身上的伤口,更是从此形单影只,无以为家的心!


天陆苍茫,天陆浩荡,哪里才是归宿?


先是娘亲的失踪,然后是雪儿的离去,如今居然连老道士也抛弃了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对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先后离开了他,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呆呆的站在这里,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相伴红尘?


倘若他不曾拜入过翠霞派,不曾遇见过老道士和雪儿,现在也许同样是孑然一身。


但正当他以为自己寻找到了温暖和快乐,幸福却如朝露般蒸发,而且,一手毁去这些的人,偏偏就是曾带给他爱与关怀的人们。


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丁原的喉咙,他努力回咽,努力不让自己脆弱。


娘亲说过,在这个世道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让那些抛弃自己、鄙视自己的人,偷偷的看笑话。


奇怪的是,丁原对老道士和雪儿都恨不起来。


他有一种给人狠狠揍了两拳,想跳起还击的时候,却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拔剑四顾心茫然,丁原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久久的压抑后终究爆发,仰天厉啸道:“老道士,我不服——”


啸声响彻云霄,岭上的所有人闻声无不动容,朝着啸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能够看见一个孤独的褚衣青年,凛凛立在青松古道旁,抬起不屈的头颅,用心底的呐喊,宣泄着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激愤。


淡言真人悄然站在翠霞观外的一处疏林中,凝视丁原所在的方向,犹如泥塑。


当丁原的啸声,再次久久不绝响起时,老道士的嘴唇上溢出一缕鲜血,却是被他的牙齿硬生生咬破。


他能够了解丁原的委屈不平,所以即使丁原骂他恨他,他也坦然承受。


可丁原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服!”淡言真人的心头,宛如压着万钧的铅石,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每呼吸一口,都是那样的痛苦。


如果还有他可以理解丁原的苦闷,可又有谁能够体会他的苦心?


从丁原踏上翠霞山的第一天起,他就由衷欣赏这个率真冷傲的少年,倾尽心血培育教导。


对于淡言真人来说,盛年和阿牛还有丁原,他们每一个人不止是自己的弟子,更如同他的孩子一般,没有半点差别。


可先是盛年,现在又是丁原,倘若盛年还另有原因,丁原却是自己亲手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这份痛苦,又是谁能懂得?


他知道他必须、也不得不这么做,即便了原会误解、会受伤,这样总好过等到淡怒真人等人要追究丁原罪责时,自己才出面维护。


以丁原所作所为、以翠霞的门风山规,根本不可能是逐出师门这么轻巧的处罚,就能够解决。


自己先前给丁原所列的十条罪过中,至少有一半都构得上废黜修为,甚至是永世幽禁不得自由。


到那个时候,丁原势必拔剑反抗,就如两年前在思悟洞前的一幕,结局不问可知。


所以,淡言真人惟有赶在淡怒真人等人商议对丁原的处决之前,以师尊的身分,抢先处罚,将他逐出翠霞。


对于不是本门弟子的一个年轻人,淡怒真人他们也不会太过决绝,至少,他相信这点颜面,淡怒真人还是会给自己的。


他一生未徇私情,这回迫不得已的开例,并不妄图有谁会感激称颂,只希望丁原能够不辜负自己的苦心造就,从而为天陆保全一朵奇葩。


更况且,长大的雄鹰总是要飞的,以丁原的个性和所负的修为,都已经不适合继续在翠霞逗留。


天陆九州,莽莽乾坤,才是这个青年更人的舞台。


而他与姬雪雁之间的身分隔阂,也可以就此消失。


淡言真人这么想着,轻轻自语道:“孩子,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希望你有一天会明白。”


忽然背后有人叹息道:“二师弟,难为你了。”


淡言真人一震,他方才为丁原失神,竟没有发觉到有人已到了身后。


淡怒真人走到老道士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远方山岗,静静说道:“我相信,总有一日他会体会到你的苦心,还会认你这个师父。”


淡言真人转头,望着与自己同门一百四十多年的淡怒真人,喉咙口一热,轻声道:“师兄!”


淡怒真人微微一笑,拍打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丁原的啸声,自然也传到了曾山的耳朵里,不过曾老头已见怪不怪,从地上拾起头咕哝道:“这个小子不晓得又犯了什么失心疯,咱们不理他,接着打。”


捏着一枚弹子的年旃,摇头道:“不行,我得去瞧瞧。这小子答应要陪老子去大雪山,万一出了岔子,老夫可有点麻烦。”


曾山不满道:“你别输了,就找借口想溜,再怎么也先打完这局。”


年旃元神一闪钻进冥轮,倏匆飘远道:“先记着帐吧,曾老头,别看修为眼下我比不了你,可打弹子,你未必是老子的对手。”


曾山无可奈何站起身,掂着手里的弹子,嘀咕道:“真是,不玩便不玩,翠霞山上下千多号人,我老人家还找不到一个肯陪我打弹子的?”想了想,闪身溜进翠霞观,东张西望寻找下一个倒楣蛋去了。


年旃御着冥轮,飞到丁原头顶停住,见他神色狰狞可怖,好像随时要找人拼命一般,忍不住奇道:“小子,是谁欺负你了,说与老子听,我替你找回场子。”


丁原蓦然道:“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你别烦我。”


年旃要是这么就乖乖听话走开,就不是他了,冥轮又在丁原前后左右盘旋两圈,还是说道:“咦,你到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被淡言真人训斥了?那些正道的老古板,总喜欢喋喋不休教训人,老子最烦的就是这个,你不理就是。”


丁原心潮难平,咬牙闷声道:“不是。”


年旃更疑惑了,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丁原深吸一口气,再努力克制住激动的情绪,道:“他把我逐出门墙了。”


年旃一呆,叫道:“怎么可能,那老古板疯了么?像你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他居然也舍得?不行,老子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明白,莫非翠霞派的人都是这个德行么?”


丁原沉声道:“不要去。他说我犯了十条门规重罪,只有逐出门墙,你去找他有什么用,不要让别人耻笑我丁原死皮赖脸。”


年旃忍不住从冥轮里又钻出来,站在丁原跟前道:“那狗屁的什么十条重罪里,老子也有份吧!他奶奶的翠霞派,不敢再找老子晦气,却把火撒到了你的头上。”


年旃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安慰道:“这样也好,这些名门正派本就没什么待头。这个不准、那个不许的,憋也憋死人了,不如你就跟着老子,逍遥快活岂不更好?”


丁原哼道:“学你做个小魔头么,免了。”


年旃怒道:“当魔头有什么不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人敢管,更没有人拿什么狗屁门规教训你。你现在是不晓得当中的好处,等时间一长,叫你不做,怕你还不肯呢!”


忽然远远瞧见阿牛提着个包袱过来,年旃冷笑道:“看,有人给你送行来了。”


阿牛一双眼睛红红的走了过来,嘴巴张了几下,才叫道:“丁小哥!”


丁原看了眼他手里的包袱,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阿牛垂首道:“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叫我来给你送一些衣物盘缠,他怕你不肯再回紫竹轩去取。”


丁原“嘿”了声,说道:“他怕我还不肯离开,才是真吧?”


阿牛急忙摇头道:“不、不,丁小哥,你千万不要误会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绝不会赶你走的。”


丁原不以为然的道:“他的苦衷,不就是害怕淡怒真人、姬大胡子他们追究我时,连累到自己么?我这一走,他也可以太平无事了,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阿牛的头,摇得更加厉害,一张黑黝黝的面膛,憋得通红,语无伦次辩解道:“不可能,丁小哥,师父不是这种人!


“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总觉得一定是为了你好。你和我都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丁原漠然道:“我以前知道,现在却在怀疑了。”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心里也好难受。先是盛师兄,现在又轮到了你,往后紫竹轩就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又要一个人漂泊在外,也没人能够照应,我真恨不得跟你一起走了,可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也要人照料,我就只能留下,丁小哥,你不会怨我吧?”


丁原也被他说得不好受起来,强自一笑道:“傻瓜,这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乱咬人的疯狗,怨你做什么。好了,你也别伤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过离开翠霞,又不是翘了,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阿牛咧嘴一笑,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对啊,丁小哥,今后我们还是能见到面。不过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小心,时不时能托人捎个信给我,好叫我晓得你一切平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语不成行。


丁原叹了口气,一拍阿牛宽厚的肩头,说道:“阿牛,你自己也要小心了。等到下次去寻雷威报仇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别忘了,那是我们的约定,要是少了我,回头准饶不了你。”


阿牛呵呵一笑,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擦了又湿,湿了再擦,回答道:“哎,我记下了,丁小哥,你还是把包袱带上吧,师父说裹面还有一封给盛师兄的信。”


丁原一怔,问道:“给盛师兄的信,为什么要交给我?”


阿牛挠挠脑袋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师父说包袱最上面,还有一张条子是给你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丁原心头一动,接过包袱道:“好了,阿牛,我这就要走了,你先回去吧。”


阿牛恋恋不舍道:“丁小哥,让我送你一程吧。”


丁原笑道:“你别婆婆妈妈了,快回去,我站在这里目送你。”


阿牛望着丁原半晌,突然和身抱住他的肩头,力气大得几乎揉碎丁原的骨头,他再是狠狠一紧,在丁原耳边道:“丁小哥,一路保重!”


丁原感受着从阿牛身体上传来的火热体温,和暖暖情义,鼻子一酸,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别忘了与秦姑娘成亲时,通知我来喝喜酒。”


阿牛的脸一红,期期艾艾支吾道:“我跟秦姑娘,那个——”


丁原脱开阿牛的怀抱,说道:“好啦,别这个那个,你们的事情谁不晓得?”


阿牛咧嘴一笑,眼泪却又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丁原沉默了会儿,一狠心道:“去吧,阿牛,再磨蹭下去,我天黑也走不成了。”


阿牛点点头,黯然道:“丁小哥,我刚才也有跪下为你向师父求情,可他老人家连话也不说。我想等过一阵子,我再求他老人家开恩收回成命,说不准你还能回来,到时候满天的云彩也就都散了。”


丁原心道,恐怕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老道士未必会这么想。


他在阿牛胸口捶厂一拳,努力作出笑容道:“快滚,别让秦姑娘在紫竹轩等你等急了,还以为跟我一起私奔了呢。”


阿牛被了原逗得一乐,想到这么一走,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丁原,又是悲上心头,憨憨道:“那我走了,丁小哥!”


丁原朝他一点头,阿牛这才转身回走。可他一步三回头,不住向丁原挥手告别,一段路比蜗牛爬的也快不了多少。


眼看阿牛的身影要消失,丁原忽然叫道:“阿牛!”


阿牛一回头,想也没想,箭一样地奔回丁原面前问道:“什么事,丁小哥?”


丁原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轻声说道:“好好照顾老道士,别让他烦心。”


阿牛眼眶一热,刚止住的泪水重又回来,连连点头道:“我记住了,我一定照顾好师父他老人家,你就放心吧!”


丁原叹了口气,向阿牛挥挥手道:“快走吧,免得我看着你,也不好受。”


阿牛这才走走停停的离去,丁原一直目送着他,直到完全看不见阿牛身影,目光仍没收回。


一直默不作声的年旃,这个时候才颇是感慨的道:“难怪你小子在潜龙渊里,就吵吵要见阿牛。这个小伙子的确不错,老子相信你就算要他的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拧下来,捧到你跟前,连为什么都不会问。”


丁原嘿嘿道:“奇怪了,老鬼头,你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年旃哼道:“你真当老子没心没肺么,当真如此,你小子早死了百回。”


丁原一笑不答,解开包裹,里面果然放着一张字条和一封信笺。


丁原拿起字条,上面只写了“天雷山庄”四个墨字,自是老道士的笔迹。


年旃不解道:“天雷山庄,这是什么意思?”


丁原已然明白,这是老道士在告诉自己,盛年和娘亲如今的所在,原来他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那么,为何还要忍心赶走自己,莫非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怅怅吐了口气道:“老鬼头,我要先去天雷山庄见一个人,然后再陪你到大雪山找绝情婆婆。不过这个人身分非常隐秘,你先发誓守口如瓶,不然就别去。”


年旃九十余年前就被幽禁,自与魔教覆灭之事无关,因此丁原才不隐瞒。


不过毕竟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年旃答应守密,不然一旦传出,难免会有大麻烦。


年旃哼道:“老子什么时候多嘴过?你放心,我见了也会只当没见,跟老子没关系的人,老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了原摇头道:“这个人你也认得。”停一停,丁原接着说道:“她是我的养母,羽翼浓的夫人,赫连宣。”


年旃禁不住失声道:“是她,她怎么会在天雷山庄,又怎么是你的养母?”


丁原道:“这些路上再说吧,你要记得守密。”


年旃好奇心大起,连连点头道:“知道了,老子说话算话。”


丁原收好包袱,微笑道:“我们上路,真没想到,到头来陪在我身边的,居然是你这个老鬼头。”


年旃隐入冥轮,钻到丁原的皮囊里,回应道:“知足吧,小子,多少人求着给老子提鞋,老子都看不上眼,你算祖上烧高香有福的了。”


丁原一笑,最后环顾了眼翠霞山无比熟悉的景色,这个居住了十年、埋藏无数欢乐与伤痛的所在,催动真气,祭起雪原仙剑,往着西北方向而去,再不回头。


他一路西行,掌灯时分就到了天雷山庄,收了仙剑落在庄前,自有值夜的庄丁,往里传讯。


如今的庄主是雷鹏,听到庄丁说丁原前来,急忙亲自山庄迎接丁原,雷霆已闻讯而出,在客厅中等候。


比起上回见面,雷霆气色红润许多,面容也不似那时憔悴可怖,依稀再现昔日魔教四大护法的雄伟气度。


三人分宾主落座寒喧片刻,雷霆问起秦柔与阿牛近况,得知两人均安然无恙,也放心不少。


雷鹏陪坐片刻,知道丁原有事要找兄长,借口安排晚宴,识趣的退出。


雷霆笑道:“丁贤侄,我听阿牛说起你坠入潜龙渊,可其中缘由,阿牛却不肯说得太多,老夫也不便盘根问底。


“今日你突然来访,老夫除了意外,却也高兴得很。想来丁贤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出翠霞就来到天雷山庄,可是有事要与老夫商量?”


丁原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真叫雷老爷子猜中了,这次来天雷山庄,丁原是想见盛年师兄。”


雷霆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呵呵笑道:“我猜也是这个原由,盛年隐居在我们山庄里,很少有人知道,连雷鹏也不知道详情,可是你师父淡言真人告诉你的?”


丁原听见老道士的名号,心头一颤,沉声回答道:“是。”


他不想把自己被淡方真人赶出墙门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老道士还有一封信托我转交盛师兄。”


雷霆颔首道:“不要着急,一会儿吃过饭后,老夫就带你去见盛年。”


丁原抱拳施礼道:“多谢雷老爷子。”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盛年与娘亲,丁原的心头不禁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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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娘亲

雷霆叹道:“你何必如此客气?我与淡言真人算是故交了,只因彼此道魔有别,不能尽情交往。老夫对他的胸襟气度颇是佩服,难得他还教导出像丁贤侄与盛年、阿牛这样的弟产。

“如今,因着阿柔与阿牛的关系,总算不是外人了。况且丁贤侄又曾有大恩于我,方才那么说话,未免见外了。”


丁原微微一笑道:“雷老爷子,既然你这么说,丁原就不客气了。待会一定先大吃大喝上一通,再洗上一个热水澡,那就更好了。”


雷霆笑道:“这就对了,到了这儿,丁贤侄只管当作自己的家,住得越久,老夫越是高兴。”


他这话,言者无心,奈何又戳到听者伤处,丁原勉强笑了笑,道:“雷老爷子,我还带来了一个朋友,不晓得你想不想见上一见?”


雷霆一怔,他听下人禀报,丁原是孤身入庄,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朋友?


正疑惑问,丁原背后皮囊里金光一亮,年旃自冥轮中飞出现身道:“雷护法,你可还记得老夫?”总算这老鬼头留了三分口德,没当着雷霆自称“老子”。


雷霆大吃一惊,咦道:“阁下莫非是冥轮老祖年旃老兄,昔年蓬莱仙山一会百多年,听闻阁下后来被翠霞派幽禁在潜龙渊中,怎么又跟丁贤侄走到了一起?”


年旃哈哈笑道:“说来话长,有机会,就让让丁原这小子慢慢告诉你,反正他最喜欢跟人斗嘴。”


丁原眉毛一扬道:“我有么,老鬼头你不要胡说。”


当下丁原简略说了与年旃相识之事,听得雷霆也是唏嘘不已,直到雷鹏来请入席。


饭后,雷霆和丁原一起到念祖塔里。


年旃虽有好奇之心,但也明白这牵涉到别人极大的隐私,居然违拗本性留在外面。反正以他的修为存心隐匿起来,别人也是察觉不到。


丁原随着雷霆步下秘道,心中又生感慨。


当年为救阿牛与秦铁侠,他与盛年夜闯天雷山庄,得毕虎之助,大破黑冰雪狱。


其间自己单剑当关,连战雷远、天龙真君、赤髯天尊等人,可谓九死一生,种种情景犹如昨日,浮现眼前,依然栩栩如生。


他未进天雷山庄时,已经猜到盛年与布衣大师,一定是藏身在黑冰雪狱中。以那里的冰寒刺骨,再加上雷霆与水灵魔虎坐镇,确实是娘亲隐匿的绝佳地方。


黑冰雪狱自从重新由雷霆掌握后,里面已经没有囚犯,只有几间原本关人的洞穴,被改装成了盛年与布衣大师的蜗居,赫连宣的冰棺,则被安置在了雷霆避难藏身的潭下地穴里,日夜有魔虎巡弋把守,谁也无法接近,可说是万无一失。


盛年与布衣大师见到丁原,都感到非常意外,他们两人早从淡言真人那里,晓得了内情,原本为丁原坠入潜龙渊中惋惜晞嘘,谁料想今天他竟找上门来。


布衣大师与雷霆都是老于世故之人,找了个借口躲进丹房之中,好让他们师兄弟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盛年先是仔细打量了丁原一通,猛的大手在丁原肩膀上大力一拍,欢喜道:“丁师弟,真想不到我们还有重逢之日!”他素来持重,但这个时候也不免喜溢言表。


丁原见盛年数年不见,目中神光炯炯,气度风姿更胜从前,修为显然大有精进,只怕已进入了忘情境界,心中不免也为他高兴。


但听他开口仍称自己作“丁师弟”,不由一阵黯然,摇头苦笑道:“盛师兄,我被老道士逐出了门墙,从今日起,已不再是翠霞派弟子。”


盛年大吃一惊,大手松开丁原,急忙追问道:“为什么?”


丁原对盛年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把前因后果一口气统统说了。


盛年也没插嘴,只在一旁静静听完。


所谓旁观者清,他起先也是惊讶不已,听到后来,已渐渐揣摩到淡言真人的良苦用心,他暗想说:“师弟,师父他老人家这样做必有其中原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我倒也不好多说。不过,丁师弟突然之间遇到这种事,情绪激动愤懑在所难免,我应该好好开导他才是。”


想到这里,盛年随手从角落里,拎起两坛满满当当的烈酒佳酿,往桌子上咚的一放道:“丁师弟,有道是一世兄弟两世人,何况你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过?


“说到底,我也是翠霞派的不肖弃徒,更与你称得上同病相怜。如今即便做不成同门,你在我眼中,也永远是最好的兄弟。你什么也别多说,先陪我喝上一坛,就算我这个做大哥的,为你接风洗尘。”


说完,盛年拍开封泥,打里面飘出一股浓郁的酒香,盛年拎起一坛,送到丁原面前。


丁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动,接过酒坛,慨然道:“盛大哥,有你刚才那几句话,我丁原什么也不用说了,让我这个做兄弟的先敬你!”


两人一碰酒坛,各自仰首畅饮,弹指工夫,竟把两坛烈酒干得点滴不剩。


盛年天赋异禀、酒力过人也还罢了,丁原却已有些醉意,其实他也可以借着丹田真气化解,但面对盛年,丁原实在不愿用上这种作弊招式,也就只得硬挺住。


盛年一抹嘴角,把空空如也的酒坛放回桌上,直觉得畅快无比,叫道:“痛快,丁师弟,我们再来一坛怎么样?”


他毕竟叫惯了丁原师弟,一下也改不过口,索性就将错就错下去。


丁原吓了一跳,苦笑道:“盛师兄,你的海量小弟可比不了,这酒好烈。”


盛年也不勉强,哈哈笑道:“这酒是天雷山庄自酿的美酒,雷老爷子二十多年前已经戒了,布衣大师是出家人不喝酒,就白白便宜了我这个酒虫。”


丁原噗哧一笑,想起老道士还有封给盛年的信,赶紧取出来道:“盛师兄,老道士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盛年急忙接过展开,却是一呆。


只见信纸上简简单单写了“丁原”一字,以下全是空白,果是淡言真人惜字如金的一贯作风。


盛年沉吟片刻,将信收入怀中放好,暗中想道:“这是师父将丁师弟托付给我了。他老人家为保全丁师弟,不得不忍痛将丁师弟逐出门墙,却终究放心不下,给我只有两个字的短信,可全部的心意和嘱托,已尽在不言中。”


他这么想着,顿觉怀中信笺的分量,重过千钧。


丁原见盛年不说话,不禁问道:“盛师兄,老道士有说什么?”


盛年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丁师弟,你要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就先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再说,怎么样?”


丁原苦笑道:“实话不瞒盛师兄,现在,我除了儿时与娘亲一起住过的那问老屋以外,的确是无处可去了,留在这里,和你还有布衣大师、雷老爷子作个伴,倒也不错。但我答应要陪年旃去大雪山万壑谷,问绝情婆婆讨要雪魄梅心,再怎么,也得先把这事给办了。”


盛年听完一皱眉,沉默不语的起身踱了几步,从角落里又拎起一坛酒,才回到桌边坐下,“啪”的一声击开了封泥,喝了一口还是没说话,神色却颇凝重,似乎在考虑什么难解决的麻烦。


丁原望着盛年,忍不住道:“盛师兄,有什么问题吗?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盛年放下酒坛,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凝视丁原道:“丁师弟,尽管说绝情婆婆也是魔道中人,可她一生僻居大雪山中,并没有犯下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


“那雪魄梅心,说起来,也算是天生天养的珍品,可近千年来,始终由万壑谷一脉悉心照料呵护,你与年旃就这么闯上门去,要从别人手里硬夺来,恕我直言,跟强盗抢劫没多大区别。”


丁原一怔,没想到盛年会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来数落自己。


在所有熟悉的人当中,丁原最钦佩的就是盛年,虽说有时难免觉得这位师兄行事太过古板刚正,可奇怪的是,正因为盛年如此,才更令他心折不已。


丁原学是学不来的,也不肯学,然而盛年坦荡磊落的胸襟气度,却早已深植于心。


换个人这么说,丁原未必肯听,也未必当回事,但盛年神情凛然,语重心长,字字都有千斤的分量,不由得他不重新好好思量一番。


丁原沉吟道:“盛师兄,小弟还真的没有想到太多,只觉得老鬼头受了九十年幽禁之苦,又失去肉身,实在有些可怜,再加上他这人其实也不算太坏,所以才动了帮他念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对了。”


盛年见丁原肯听自己劝告,心中感到宽慰,温言道:“丁师弟,你想帮年旃重塑肉身用意是好的,只是帮的方法不太妥当。无论我们有多么堂皇正当的理由,也不能强人所难,夺人所爱,咱们铮铮男儿立于天地,总该求得问心无愧。”


丁原肃然道:“盛师兄,你教训得是。比起你,小弟可真是差远了。”


盛年笑道:“你这么说,岂不要愧煞我,我们兄弟间,可用不着溜须拍马的那套。”


丁原哈哈一笑,然后问道:“可是这事该怎么办呢?老鬼头那里我答应下来了,现在也该有个交代,再怎么,也不能失信于人吧。”


盛年想了想道:“丁师弟,你知道绝情婆婆最钟爱的弟子是谁吗?”


丁原摇头苦笑道:“盛师兄,你又考住我了。小弟对绝情婆婆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大雪山万壑谷到底在哪里,我还没弄明白呢。”


盛年微笑道:“这个人你也认得,她就是紫灵仙子晏殊。”


丁原“啊”了声,诧异道:“是她?”


盛年颔首道:“绝情婆婆名列魔道十大高手之一,晏殊虽说学得的修为不过只在十之二三,可却是绝情婆婆最喜爱的弟子,不然,也就不会把紫灵鞭传授给她了。”


丁原苦恼道:“说这也没用,我跟晏殊没什么交情,她未必就肯帮我。”


盛年笑道:“去年秋天,我为采一株仙草,曾深入云梦大泽,碰巧遇到了晏殊和桑土公。原来,晏殊是想捉到绝情婆婆早想得到的三腿金蟾,来做为给她师父祝寿的贺礼,那可算投其所好的一件重礼。


“可他们二人在云梦大泽中,苦苦找了几年,都没有任何头绪,后来赶巧发现了百年难遇的‘绛禹兰’,晏殊退而求其次,便打算取了它权作贺礼。


“想那‘绛禹兰’的花期只在四月间,他们现在一定还滞留在大泽中,守护花开。”


丁原眼睛一亮,醒悟道:“我们可以想办法抓到三腿金蟾,送给晏殊当作贺礼,再托她引见绝情婆婆,说不定这件事有成功的希望。”


盛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虽然这样要大费周折麻烦许多,可咱们毕竟可以求得心安理得,对不对?”


丁原沉默片刻,抬头问道:“盛师兄,要是我们把这些事情都做了,绝情婆婆仍是不肯,那时又该怎么办?”


盛年徐徐道:“大丈夫有所不为,真是这样,咱们就另想办法,千难万难,也要为年旃办到,但绝不能用抢的方法,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造就你我的一番苦心。”


丁原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盛师兄,我听你的,明日就和年旃去云梦大泽,找晏殊与桑土公,再想办法抓了金蟾。”


说到桑土公,丁原又笑道:“说不定老桑还能从中帮上忙,他这人倒真不错,与神鸦上人之流,真的天差地远。”


盛年也笑道:“桑真人如今和晏殊双宿双飞,令人羡煞,这却是你我当日都没料到的事情。”


丁原闻名,不由为桑土公欢喜,他与这个说话磕磕巴巴的九妖中人,见面不过两回,却投缘得很,尤其念祖塔一战,更是感怀于心。


可听了盛年的话,不晓得怎么又想起墨晶,暗自又有了主意道:“盛师兄,如果没别的什么事,你不如陪我们一起去?不然,我也未必能找到桑土公与晏殊他们。”


盛年也正在考虑这事,他并不担心丁原会找不着桑土公与晏殊,却是害怕以年旃的暴戾和丁原的傲气,一旦求药不成,争执起来,难保不会闯祸。


况且,三腿金蟾说说轻巧,要想在方圆六千里的云梦泽中抓到,谈何容易,不然晏殊也不至于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好歹也曾数次出入大泽,对其中地理颇为熟悉,总胜过丁原跟年旃两眼一闭,到处摸黑。


他为赫连夫人十年寻药,如今大半备齐,只缺一味“金华重玄香檀”没有下落,却是急也没用,只有等布衣大师钻研出替代的方子再说,因此眼底下几天,反倒有了空闲。


听得丁原提起,盛年应允道:“也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说不准老天垂怜,还能让我在云梦大泽中寻到‘金华重云香檀’。”


丁原一怔,问道:“盛师兄,你说的这个香檀,又是什么东西?”


盛年苦笑道:“它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是一件令白骨生肉,超死回生的仙药。要是缺了它,布衣大师为赫连夫人配制的‘玉京再生散’,可就炼不成了。”


丁原心里一沉,终究按捺不住道:“盛师兄,我娘亲——她可还好?”


盛年表情并无意外,显然知道淡言真人已将身世告诉了丁原,回答道:“赫连夫人被布衣大师以万息归无大法冰封,伤势自然不会恶化。但拖的时日久了,对恢复却是大大的不利。我们尽管着急,少了‘金华重玄香檀’,也只有束手无策的分。


“这个东西,只在布衣大师珍藏的魔教圣医典籍上记载到,可谁也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晓得它生于天陆何处。”


接下来还有半句:“或许仅止于传闻,人间并无此物,也说不准。”盛年到底没有说出来,免得丁原更加担心。


丁原出神半晌,似在回忆与赫连夫人相处的十年岁月,低声说道:“盛师兄,你能不能把‘金华重玄香檀’的模样、特征告诉我,我也想为娘亲的康复,尽上一点心力。”


当下,盛年详详细细的描述一番,又怕丁原没有直观印象,还在纸上画下。


丁原珍而重之将画纸收起,吁了口气道:“盛师兄,让我见娘亲一面,可以吗?”


盛年点头起身,引着丁原,走到黑冰潭边。


那头水灵魔虎见着盛年头部不拾,懒洋洋浮在水面上假寐,鼻孔中,不住朝外冒出淡淡绿色烟气。


盛年取出石中剑劈开水路,与丁原沉下冰潭,进到当日雷霆藏身的洞穴中,里面亮着蒙蒙光华,却是雷霆的平波珠护住洞穴。


了原一眼就看到空荡荡的石穴当中,摆放着一座剔透晶莹的玉枢梵清冰棺,隐约可见,里面平静的躺着一名女子。


丁原的呼吸,不知不觉的沉重短促,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转头望向盛年。


盛年冲他轻轻颔首道:“这里面躺的,便是你的养母赫连夫人。”


丁原定了走神,走到冰棺跟前低下头。


里面的中年妇人桕貌美极,神情平静安详,眉宇间隐隐透着一缕英气,酷似《枫亭琴箫图》中所画的女子,却和印象里的娘亲,毫无相像的地方。


好像看出丁原的疑虑,盛年悄然走到他身边,说道:“赫连夫人为躲避仇家追杀,只能凭借魔教的易容大法,乔装成普通农妇的模样,后来为师父他老人家救下后,才恢复了本来相貌。你看她年轻,其实也已是百岁开外之人了。”


丁原下意识的点点头,目光专注在赫连夫人身上。


沉睡中的她,虽与自己隔着一层厚厚冰棺,可丁原却觉得是如此的亲近与陌生。


亲近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陌生的是眼前的面容,他伸手抚摸着冰棺表面,触手寒冷刺骨。


这里面的人,便是自己的养母了。直到淡言真人说破真相前,丁原始终都以为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娘亲。


现在,她恢复了往昔美丽的容颜,却不能说话、不能睁眼,孤零零躺在寒冷的玉枢梵清冰棺中。


小时候,丁原从没觉得与娘亲相守清平的可贵,等真正有一天突然失去了,才懂得那时的岁月虽然艰苦,却是最温馨的日子;那时的娘亲虽然严厉,却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


十年未见,从以为娘亲被巴老二所害,到知道真情,丁原的心几沉几浮,但那份牵挂思念,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曾忘却。


忘却不了油灯下,娘亲为自己缝补破友裳,忘却不了因为偷懒,被娘亲狠狠教训,更忘却不了娘亲做的香喷喷的菜肴。


往事历历在目、栩栩如生,丁原的眼睛却湿润了。


盛年陪在身旁,用温暖有力的大手,搂在他的肩头上,说道:“丁师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活赫连夫人,到那时,你又可以与你娘亲相见了。”


丁原怅怅道:“我不知道,到那时她还会不会认我,可不管怎样,我也要救治好她。她虽然没有生养我,却抚育了我一场。要不是她,我早与亲生爹娘一同死在了瘟疫之中。”


盛年叹了口气,低声道:“丁师弟,我们先上去吧。”


丁原摇摇头道:“盛师兄,我想在这里单独再待一会儿,你到外面等我吧。”


盛年拍拍他,什么也没说,脚步逐渐远去。


丁原怔怔站在冰棺前,嘴唇微微颤抖着,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唤道:“娘亲!”


冰棺中的赫连夫人自然无法回答,依然沉睡着。


丁原凝视着她道:“娘亲,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告诉我,当年是谁害得我们离散这么久,是谁这样毒辣不肯放过你?只要他还活着,不论他是谁,我都一定要为你讨还这个公道。”


顿了一顿,丁原接着道:“娘亲,你曾说过,这世上本没公道,公道只能靠若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我现在开始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可如果你不能醒来,又怎能看到今日的原儿已长大成人,懂得许多事理了呢?”


丁原低低的嗓音,在空旷的石穴中喃喃自语着,只有在此刻,他才能尽情的敞开心扉,诉说被深深埋藏的郁闷,与对赫连夫人的眷恋。


纵是再坚强的人,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只不过用冷漠与孤傲,很好的伪装保护起来,然而心底何尝不想能有人可以倾诉、可以信任与倚赖?


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盛年的声音道:“丁师弟,你没事吧?”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半晌没听见丁原的动静,忍不住出声询问。


丁原一醒,朝外回答道:“我没事,盛师兄,这就出来了。”


盛年在外面“哦”了一声。


丁原收拾情怀,最后望了冰棺中的赫连夫人一眼,默默念道:“娘亲,等我回来,孩儿一定会救醒你!”


他转身走出石穴,硬忍着没有回头,随着盛年,重新回到黑冰潭上。


盛年将云梦大泽之行的打算,与布衣大师和雷霆说了,两人都没有反对。


布衣大师道:“盛施主,‘金华重玄香檀’乃天地菁华所钟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凡事都要讲个缘字,你云梦之行,尽管放手相助丁施主与年施主,不必太过在意找寻香檀,若实在寻觅不得,老衲另想办法就是。”


雷霆也叮嘱道:“绝情婆婆早年因受情所困,性情大变,为人很是偏激古怪。既然你们有求于她,更需多陪着三分小心,这老婆婆一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说得开心了,她把命送给你都不皱眉头;可若惹毛了她,上天入地,也难逃她的‘大空断情斩’。”


盛年点头受教,瞥了眼身旁的丁原暗道:“这绝情婆婆的性子,倒跟丁师弟有几分相似,要让这两人针尖麦芒碰到一起,再加上年旃桀惊暴戾的脾气,非惹出大麻烦不可。说不得这次大雪山万壑谷的事情,我得多多周旋,最好不伤双方的和气,把事办好。”


他外表粗豪心却细致,虽然还没踏出天雷山庄半步,却已经开始筹谋,也亏是这样,老道士才放心把丁原托付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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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访故

布衣大师又道:“盛施主,丁施主,老衲对三腿金蟾所知不多,却曾在圣敦典籍中见到这样一条记载,或许对你们有用。”

丁原精神一振,问道:“什么记载,还请大师多多赐教。”


布衣大师微笑道:“三腿金蟾是万毒克星,只生于云梦大泽,素喜居于泥沼深处,性情懒散小心,极少远离巢穴,因此不容易找到。


“不过,它最受不得薰云草香,你们如果能找到薰云草,再用铜鼎炼之,只要方圆三十里内有金蟾踪迹,它一定寻香而来。


“可有一条,你们的行动一定要谨慎,稍有风吹草动令它遁入泥沼中,下回可就不容易再要它上当了。”


丁原问道:“可那薰云草又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才能找到?”


他见为年旃重塑肉身的事情,已越弄越复杂,从绝情婆婆牵出了晏殊与三腿金蟾,现在又扯到了什么薰云草的身上,这就是要做到如盛年所说的“问心无愧”的代价吧。


盛年微笑道:“薰云草我也曾听说过,至于产地倒有不少。其实丁师弟,大师不是已经将答案告诉了我们么?”


丁原脑子一转,嘿然道:“是我笨了,既然三腿金蟾喜好薰云草香味,那么在云梦泽中一定有见。”


布衣大师颔首道:“不错,云梦泽中的确有薰云草,盛施主应当也曾见过。”


丁原匆想起一事道:“大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讨教。”


布衣大师道:“丁施主有何疑问尽管说来,老衲若有知道,当尽力解答。”


丁原道:“大师,我有一位朋友早年因修炼走火入魔,性命虽然保住了,可智力只等若三五岁的孩童,不晓得大师有没有什么方子能解此难?”


雷霆笑道:“云二哥,丁贤侄可出了题了,你这位当年天陆三大神医之一的圣教护法,可要好好解答,别把金字招牌给砸了。”


布衣大师苦笑道:“走火入魔的原因,千奇百怪,老衲没见到这个人,不敢妄言。


“不过这癫狂痴呆,倒是其中最常见的情形,多半因血气倒冲头颅,压迫神经所致。最直接见效的法子,就是打开头盖,疏通淤血,但风险过高,少有成功先例。”


丁原急道:“那么还有其他什么稳妥的办法?”


布衣大师叹道:“稳妥办法当然也有,例如针灸药石并用,又或者用特殊行血之法冲开淤堵,可这些法子见效缓慢固然不必说,而且复原的希望同样也不大。”


这个答案对丁原并非意料之外,不然以天一阁之能,又怎么会让甘心衍一痴多年。


然而,他不肯死心,继续追问道:“难道以大师的博学,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布衣大师沉吟良久,才回答道:“有一个法子,就是圣教十六绝学之一的‘洗经换日心牒’,当年它与翠霞派的‘六回春大法’并称于世,不过一主肉躯之伤,一攻经血之难,若有圣教两大高手同时施展大日天魔真气,并以洗经换日心牒渡之,成功的可能至少有了五成。”


顿了顿,布衣大师却叹息道:“可惜,且不说此法因羽教主仙去再无传人,相关的经典也不知下落。就算是有,当世又到哪里去找两个修炼成大日天魔真气的绝世高手,肯为你那朋友耗损真元,倾心救治。”


丁原一听,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立刻被浇灭,但他总算知道了世上至少还有此方,向布衣大师谢道:“有劳大师指点。”


布衣大师摇头道:“惭愧,老衲并未帮上施主什么忙,不敢居功。不知丁施主的这位朋友是谁,倘若方便,等赫连夫人康复后,老衲当可上门诊断,或许会有一线转机也未可知。”


丁原道:“多谢大师好意,这件事丁原先记下了,等以后再说不迟。”


他暂时还不想透露甘心衍的身分,因而含糊以对,应付过去。


布衣大师微微一笑,也不深究,四人在丹房中又聊了半个多时辰,雷霆与丁原才告退出了念祖塔。


此时外面早已是繁星满天,月朝西落。


丁原与雷霆刚一分手,年旃隐身冥轮中便从暗处飞出,抱怨道:“你小子怎去了那么久,让老子在外面好等。”


丁原哼道:“谁要你等来着,你早该寻个鸟窝住下睡了。”


年旃被呛个半死,怒道:“你当老子是那扁毛畜生么,真是好心没好报。”


丁原“哈”道:“奇怪了,你老鬼头也讲起好心来了。”


年旃在冥轮里老脸一红,干笑道:“老子越来越觉得,比起你小子来,老子的良心实在也不算太坏。”


丁原差点喷饭,指着冥轮捧腹道:“就你?什么坏事都做过了,却跟我比起了良心,你是不是在潜龙渊里待太久了,脑子都迷糊了?”


年旃啐了一口,转开话题问道:“小子,赫连夫人的情形怎么样了?”


他们二人都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交谈,因此也不怕别人偷听。


丁原收起笑容,回答道:“她仍在昏迷中,要等寻到‘金华重玄香檀’才能有救。”


年旃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名字这么古怪,老子活了一大把岁数,也没听说过。”


丁原道:“老鬼头,你就别倚老卖老了。你肚子里的那点玩意,未必比我强多少。”


年旃不忿道:“放屁,老子暍过的精血,比你小子喝的水还多。你跟我比,先比比谁的胡子长、阅历高再说。”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姑且让你一次吧,免得你又要憋着三年不剃胡子。当然,如果老鬼头你将来还能生出胡子的话。”


年旃气得半天不理丁原,两人回到雷鹏安排的精舍歇下,他这才悠然叹了口气。


一直竖着耳朵的丁原,终于抓到机会,立马嘿嘿笑道:“老鬼头,你鬼嚎什么?”


年旃少有的没还嘴,而是苦笑道:“老子是在想,有时候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当年要不是淡言真人和赫连宣那个——”


他“贱婢”两字险险脱口而出,到了舌头尖上转了两圈,硬是吞了回去,继续说道:“那个你娘亲拦住老子,说不定,我早已拿到了半卷《天道》。可谁晓得,这两人偏偏却是你小子最亲近的人,你说有趣不有趣?”


丁原哼道:“你别跟我提老道士,也少在赫连宣三个宇后面添油加醋,当我不晓得么?”


年旃冷笑道:“不提就不提,只怕老子虽然不说,你小子心里却还在想着。”


丁原漠然道:“那也不关阁下的事。”


年旃道:“好,那么我问一件跟老子有关的事情,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丁原把自己与盛年商议的法子说了,年旃不山大皱眉头道:“这么麻烦,兜上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未必能成,还不如直截了当杀上门去,痛快简单。”


要换见到盛年前,丁原肯定赞同,甚至早先他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现在他心中多了一份感悟,自然不会同意。


他冷冷回答道:“好啊,我和盛师兄费劲周折为你解难,你却丝毫不领情。这么着吧,老鬼头你便试试去找绝情婆婆的麻烦,看在她的大空断情斩之下,能不能拿到雪魄梅心。”


年旃火也起来了,从丁原背后皮囊里跃出,叫道:“你当老子不敢么?”


丁原见年旃不依不饶,也发了性子,嘿嘿道:“你当然敢,不就是挨上十刀八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年旃从冥轮里蹦了出来,脸上红光闪烁目射怒气,狠狠盯着丁原,沉声道:“你小子有种就再说一遍?”


丁原昂然道:“说就说,我还怕你老鬼头不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峙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到底没动手,年旃猛呸一声,收身回了冥轮。


丁原见状道:“老鬼头,你打算干什么?”


年旃怒气冲冲,回道:“老子不受你的鸟气,这就自己去大雪山万壑谷,找绝情那老婆子一比高低,说什么,也把雪魄梅心给抢了回来。”


丁原叹了口气道:“老鬼头,你这是何苦?听我一句劝,明日跟我与盛师兄先赴云梦大泽,咱们一定竭尽全力相助你,如果真的不成,到时候再另想法子就是。”


年旃听丁原语气和缓许多,也的确在为自己想办法,气也消了不少,但一口气还是堵得慌,冷冷道:“老子不用你们帮,我却不信这么邪了,没有你们,老子就赎不回肉身了?”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你也是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赌气,没人说你一定斗不过绝情婆婆,可这么做,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明明有更妥当的办法,你何必舍近求远、以死相拼?


“在坠入潜龙渊以前,我从没感受到,好好活若是何等幸福美妙的一件事情。我受了那么多打击还能挺着,你老鬼头眼前这点事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何至于非要去跟人对撼?”


年旃怔了半晌,终于苦笑道:“你小子真的是去过大罗仙山了,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道学先生?再这么下去,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受不了。”


丁原也被他说得一愣,这才察觉到,刚才的那些话,以前自己连想都不会去多想。或许果真是受了对天道的感悟,或许是受了盛年的影响,自己好像有点变了。


他猛一摇头,说道:“我跟你讲道理你不乐意,跟你吵嘴你不高兴,老鬼头,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却又到底是谁受不了谁?”


年旃闷声不响缩回丁原背后皮囊,打了大大一个哈欠,咕哝道:“老子要睡觉了,养足精神,好明天赶路。”


丁原知他已被自己说服,微微一笑也否百语,上床盘膝打气。


这些天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已渐渐与丁原的仙家真元融合,六剑精魄也开始与他建立起了心念交通,有时脑海里一记无意的灵光乍现,便会引得剑魄勃发,顺着经脉汩汩流淌,直似要化作剑芒杀将出来。


丁原自是惊喜交加,更加落力苦修,却偏偏欲速而不达,无论怎么催动,也再不见了剑魄动静,就如和他存心斗气一般。


至于那伏魔八宝的灵性,在丁原真元的滋润中逐步修复。当然,要想重现昔日惊世威力,恐怕还要忍耐一段日子,因此自出潜龙渊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也好,六剑八宝也罢,都不曾现身。


也亏得这样,不然,天陆一定又引发一轮暴风骤雨。


布衣大师大感意外,急忙扶住丁原道:“丁施主,你这又是为什么?”


丁原纹丝不动,沉声回答道:“大师,这一礼,丁原是代娘亲谢你十年来呕心沥血救治之恩。你是圣教长辈,受丁原这一揖本就当得,丁原与盛师兄此去需要一段时日,娘亲就全拜托大师与雷老爷子照料了。”


雷霆慨然道:“丁贤侄哑异的话,赫连夫人本是圣教教主夫人,我等的主母。她落得如今田地,都是我们这些属下的过错,岂敢再受你一拜?


“你与盛贤侄直管去吧,有老夫在天雷山庄,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再动夫人一根寒毛。”


雷霆如今的修为已臻大乘,有他这么一句话,丁原更是放心不少。


当下盛年、丁原偕着年旃,御剑而起,丁原在前,盛年在后不疾不徐的跟着。


可飞出一段,盛年隐约察觉不对,禁不住问道:“丁师弟,你认得去云梦泽的路吗?怎么径直朝着东飞,应该向南面才对。”


丁原笑道:“盛师兄,我没走错,不过是想先去拜望一个朋友,你跟着就是。”


盛年释然,全不知道丁原正在算计自己,暗中欣慰道:“丁师弟这些年虽闯了不少祸事,可也当真结交了些朋友。”


惟独年旃在皮囊中出声道:“他奶奶的,就数你小子花样最多。”


如此一路东行,越过中州地界,再去就是大海。


盛年越来越诧异,心想:“莫非丁师弟这位朋友的住所,是靠近海上的么?”正疑惑时,丁原渐渐放缓速度朝下降去,落到了一片空旷无人的海滩上。


盛年收起石中剑,环顾四周,这里是东海之滨的荒凉沙滩,白色的海浪滚滚涌来,又顷刻退去,极目远望,除了南面依稀可见一处小渔村外,再无人踪。


他纳闷问道:“丁师弟,你这位朋友便住这附近么?”


丁原也不说破,微笑道:“是的,她就住在前面的小渔村里。”说着,率先朝南走去。


盛年满腹疑问,又觉丁原举止神色颇多古怪,也只好跟着。


盛年道:“丁师弟,这屋子裹外积满灰尘,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丁原暗道:“没错啊,墨晶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门口那株分岔大槐树更是显眼。可怎么会没有人在,难道说她已经搬走了?”


正巧身边有两个渔民经过,丁原连忙叫住问道:“请问两位大哥,这里原先是不是住着一户姓墨的人家?”


盛年闻言,双目精光一闪,脸上神情复杂,却没有开口。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了丁原带自己来这儿的用意。


墨晶的遭遇,淡言真人也曾告诉过他,抱着与老道士一样的想法,他不愿意再去打扰墨晶平静的生活,更不晓得她的下落。


谁料到,丁原竟将自己引到了这里,想要再走却是迟了,更显矫情。


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道:“两位是找墨老三一家吧?他们早几年就搬走了,连招呼都没跟我们这些老朋友打上一句。”


丁原顿感失望,再问道:“那大哥可知道他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另一瘦小的汉子摇头道:“那可没人知道了,听说是投奔什么远亲去了。”


丁原“哦”了一声,抱拳道:“多谢了。”


盛年莫名的心底,也泛上些许失望的感觉,可很快就想到,这样也好,墨姑娘从此便可和她爹娘弟妹一起过些普通人的日子。


别人总道神仙好,可谁晓得我们这些修仙之人,很多时候反不如常人来得平安快乐。


那两个汉子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墨家的大闺女好像还有回来过,这些年,我们村里有人在海边上见着过几回。你们要想找墨老三,可以到北面的海边去瞧瞧,运气好,兴许能碰到。”


丁原大喜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去看看。”


那两汉子走远,却依稀听见瘦小的那个嘀咕道:“奇怪了,怎么又有人来找墨老三家?”


另一汉子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关咱们的事。”


他们谈话声音虽轻,却怎么逃得过丁原与盛年的耳朵。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心头一沉,暗道又会是谁来这里找墨晶,难道是平沙岛的人?


丁原突然记起,自己在越秀山一时盛怒,对平沙岛那些人所说的话,“哎吆”一声道:“该死,我给墨晶惹麻烦了。”也来不及跟盛年解释,拉着他,就直奔北边。


两人行出十多里,灵觉中警兆升起,分驾清风飞上数十丈,朝东海方向眺望。


只见距离岸边十数里之外的海面上,隐约有剑光闪动,正有人争斗。


盛年、丁原双双低喝一声:“走!”御起仙剑,直朝剑光亮处飞去,快逾闪电。


远远看见半空中,外圈围了七八个东海平沙岛的弟子,内圈中,一对青年男女斗得正疾。


那少女白衣飘飘清冷绝秀,正是墨晶,与她激战的那男子,丁原倒也认得,正是当年曾有一面之缘的晋公子。


只见那晋公子手中玉箫碧光纵横,将墨晶困在当中不得脱身。


他意似活捉,因而下手留了三分后劲,不然墨晶早该不敌。


也许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晶与晋公子身上,丁原跟盛年直迫到三十丈外,也没有人发觉。


丁原目中寒光闪烁,冷笑道:“好个平沙岛,灭口的事也做!”


他纵身就想闯进战圈,不防盛年低声道:“丁师弟,让我来。”


却是盛年担心他激愤之下,一个失手杀了平沙岛的弟子,给自己树立强仇。


丁原想的又是另一层,他脸上怒气一敛道:“好,盛师兄,这英雄救美的机会,小弟就让给你了。”


盛年心知丁原误会,也没时间解释,摇头一声苦笑,冲上前去。


外圈那些平沙岛弟子这才察觉,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盛年已经闪进里面,手起掌落,“啪”的拍开玉箫。


晋公子手臂被击得酸麻,不由自主倒退数尺,心中惊诧暍道:“什么人?”


他成名甚早,与耿照等人并称东海三英,修为自足不凡,但一打量来人,却不认得。


那也是因为当年盛年平沙蒙冤之时,晋公子恰奉师门之命外出,不在岛内的缘故。


他见来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右手执着一柄少见的黑鞘重剑背在身后,左掌迫开玉箫收回胸前,半点破绽也不外露。


晋公子正欲开口询问,眼角余光,却见墨晶淡漠的玉容上,浮现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朱唇轻轻吐出三个字:“盛师兄?”


盛年向墨晶微微一笑,朗声道:“这位兄台,你与墨师妹都是平沙门下弟子,有什么话不好说,何故却要相残?”


晋公子听得墨晶喊出盛年的名字,心里一惊道:“原来,他就是将本门弄得鸡犬不宁的盛年,果然有些真实本事。”


一正颜色,晋公子冷笑道:“盛年,你既然晓得我与墨师妹乃是同门,就不该插手我平沙岛内务。况且,如今你已不是翠霞弟子,更没资格站在这里指手昼脚。”


丁原晃身立到盛年近旁,不屑道:“姓晋的,你唱什么高调,你们平沙岛,又哪里将墨晶当作同门对待?”


墨晶徐徐道:“晋师兄,许多事情你不知情,小妹也不便相告。但小妹这条性命,早死过了一回,墨晶的命虽贱,总也抵得过师门的养育之恩了,请你不要再苦苦相逼,令小妹难做。”


晋公子冷冷道:“墨师妹,你有什么苦衷,我的确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不可说给掌门师伯与曲师叔听?何必勾结外人为难本门,岂不辜负师门栽培?”


丁原嗤之以鼻道:“若不是耿南天与曲南辛,我盛师兄与墨晶姑娘也不至于此。她要是答应跟你回去了,只怕今晚就没命了。”


晋公子剑眉一挑,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此大放厥词?”


原来,十年前丁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童,如今相貌已然不同,晋公子哪里还认得出。


丁原傲然道:“你不认得我,耿照却晓得丁某。当年客栈中,和苏真爱女在一起的那个孩童,就是我!


“晋公子那天的表现,还真是不赖,丁某今日正想领教!”


晋公子一怔,从丁原的眉宇中依稀认出他来,着实没想到,那个小混混摇身一变,竟也成了翠霞派的高弟。


他曾打同门师兄弟那里,听说过耿照为丁原重创之事,但自恃修为更胜耿照,又不信丁原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本事,故此不屑道:“原来是你这小子,看来,翠霞派是存心与本门过不去了!”


丁原说道:“对不住,我已不是翠霞派的门下弟子了,今后丁某一切作为,也都与翠霞无关,你们休想再用什么狗屁门规教条来挤兑我。”


晋公子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又是一个翠霞弃徒,果然跟盛年都是一丘之貉。今日我索性辛苦一些,顺带为翠霞派清理门户!”说罢,玉箫一点,幻起漫天碧影,欺身攻向丁原。


丁原岂会怕他,雪原仙剑在手中一记镝鸣,泛出紫光,就要迎战,孰料身旁人影一晃,盛年已经抢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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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7 09:2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渔火

盛年石中剑高举过顶,转手劈落,一蓬罡风挟着滚滚雷鸣,如天庐倾塌,罩住十数丈的方圆。

他这一剑没有半点取巧虚招,一如其秉性光明磊落,浑然无俦。而剑势之盛,声威之壮,却令人陡生出不可匹敌之感,如伫风雷中心,心神俱撼。


晋公子玉箫中暗藏的三十六般变化,在石中剑大开大阖的这一劈之下,竟全不管用,直觉得无论如何应变,终躲不过当头的雷霆一击。


无可奈何,惟有横过玉箫,蜻蜓点水一般,击在石中剑上,只盼以巧破千斤。


“叮”的一响,玉箫远远荡了开去,晋公子顿时门户大开,身前要害,全数暴露在盛年眼皮底下。


他暗吃一惊,实在没料到,盛年居然使出如此刚猛雄浑的剑招,印象里,翠霞剑式中并无此招,以致一个疏忽,吃了大亏。


晋公子终究了得,心念急转问抽身飞退,左肩微耸,拂出东海平沙袖,护在胸口。


盛年朝前一步,口中吐气扬声,石中剑中宫直进刺出,这一剑,与方才那电光石火的风雷之式,又有不同,招式变得十分凝重缓慢,仿佛手上拖着千钧重物。


晋公子的东海平沙袖用老,盛年的石中剑这才堪堪杀到,刚好赶上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噗”的戳破袖襟。


旁人未免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怎的盛年如此笨拙缓慢的招式,竟一举破了平沙岛的绝技,惟独丁原瞧得是心弛神摇、大声喝采。


以他的眼力修为,才能体会到盛年早料敌先机,算准晋公子退守之中必会护守身前,所以才以慢打快,以逸待劳。


可弄不明白的是,盛年的这套剑法气势绝伦,大拙不工,隐隐脱胎于翠霞的大衍九剑,不晓得是如何参悟而来的。


晋公子的大袖,宛如泄了气的皮囊,立时瘪了下去,眼见石中剑刺到胸前,脸色不由大变,正打算挥动玉箫,与盛年拼得玉石俱焚,盛年却手腕一压一收,石中剑倏忽而退。


短短两个回合,东海三英之一的晋公子,居然一败涂地,这样的结果,连丁原也没料到。


想来,在正常情形下,晋公子再不济也能抵挡二、三十招,奈何盛年两记奇峰迭起,对手偏自负过甚,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碧海潮生曲这等绝学,都尚未有机会施展,便已落败,未免也有点输得窝火。


盛年见好就收,石中剑剑锋朝下,抱拳道:“晋兄,多有得罪了。”


晋公子面色铁青,心中清楚,如果刚才盛年不收回石中剑,自己多半被穿个透心凉。至于盛年,在自己玉箫的殊死反击之下,也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盛年在稳占上风的情势底下,自然不肯与自己硬拼,必定会变招以避免同归于尽。这么某当闭关苦修,青山不改,咱们来日再会!”


盛年微笑道:“晋兄豪情,盛某甚是钦佩,不过比起斗剑,我却更喜欢跟阁下坐下来比酒量。”


晋公子一怔,摇摇头道:“不成的,你是本门大敌,咱们这辈子是交不成朋友了。”说罢,玉箫还袖,再不看旁人一眼,掠身向东而去。


墨晶静静目送晋公子等人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蓦然嘤咛一声,自朱唇里溢出一缕鲜血,滴落在雪白无瑕的衣襟上,宛如杜鹃残阳,凄艳无比。


盛年站得最近,见她的面色刹那苍白,立觉不妥,问道:“墨师妹,你受伤了么?”


墨晶竭力压抑住,胸口翻腾着好似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气血,嘴角含着一丝淡淡浅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被晋师兄的东海平沙袖拂中了一下,稍歇片刻就好。”


盛年是此中行家,怎能不知强压内伤的后果,况且墨晶在受伤后,还与晋公子恶战许久,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全凭一股坚强意志支持。


如今强敌已去,心神一松,伤势顿如洪水猛兽直压过来,为害更甚先前。


墨晶晓得,此丹是布衣大师耗费数十年心血炼制,如今所剩不过三五枚而已。她实在不愿再接受盛年的恩惠,摇头婉拒道:“盛师兄,小妹没——”话到一半,强压的伤势终于发作,娇躯一晃,便从空中摔落。


盛年手疾眼快,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探身将墨晶接入怀中,一枚“太乙元真丹”送到墨晶樱唇边,沉声道:“快服下,疗伤要紧。”


丁原在旁也劝道:“墨姑娘,你要再逞强拒绝,我就让盛师兄把这丹药扔到海里。”


墨晶眼圈微润,终于默默把“太乙元真丹”服了下去。


她见盛年双目朝着海岸方向打量,已揣测到盛年的意思,低声道:“盛师兄,离这里西南不远的一处礁石里,藏着艘渔船,我们可以暂时到那里歇脚。”


盛年一点头道:“墨师妹,你先莫着急说话,赶紧调息疗伤。”


墨晶清澈明亮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听话的合上,将头依靠在盛年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凝神调息,但在脑海深处,那传自盛年身上的火热体温,跟胸前有力沉稳的心跳,却怎也挥之不去。


三人寻到墨晶藏在岩石深处的小渔船上,盛年扶着她坐下,静修了一会儿。


“太乙元真丹”的药力渐渐散开,墨晶脸上重又有了血色。


那一抹娇艳的红晕,映衬在冰肌玉骨的颊边,分外动人。


不过,晋公子那一记东海平沙袖,打得着实也不轻,即便有“太乙元真丹”之助,若要复原,也要一段时日。


墨晶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瞧见,盛年充满真挚的关怀之色。


她靠住船舱的板壁,轻轻道:“盛师兄、丁师弟,多谢你们了。”


盛年微笑道:“墨师妹,你怎么越来越会客套了?”


墨品徐徐道:“除了这些,小妹还能说什么呢?我亏欠你们的实在太多了。”


盛年有意转开话题,环顾小舟问道:“墨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藏了艘船?”


墨晶道:“这本是家父捕鱼用的小船。那年我回到家乡不过一年,就有平沙岛的同门找到我家。幸好小妹与家父刚巧出海打鱼,才躲了过去,事后小妹就与家父商量举家远迁,只把这艘小船藏在这里,算为我聊避风雨之用。”


了原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独自留在此地,难道——”


墨晶没有回答,但这个答案,盛年纵是再笨也能明白。他的虎躯一震,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墨晶垂下头来,朱唇微微颤抖,仍是不答。但她的芳心却宛如手指无意间卷绕的衣襟,柔肠百结,欲说还休。


丁原眼珠一转,起身道:“盛师兄,难得我们能再见着墨姑娘,我这就去弄几坛好酒来,今晚大伙一醉方休。”不由分说,出了渔船。


盛年明白丁原是故意制造机会,好让自己劝说墨晶改变主意,出面作证。


但他若真存有这样的想法,又何须苫等到今天,当下说道:“墨师妹,你心中的苦衷,盛某虽是粗鲁男子,也能了解一二,更从没有记恨怪罪你的意思。


“这回若不是丁师弟……带我前来,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没想到,却碰巧又撞上这么一档子事。”


墨晶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道:“盛师兄,这回还是你救了我,难道不怕我再害你一次?”


盛年虎目凝视着墨晶,仿彿直看到她的心底,缓缓道:“其实你也是受害者,你的心里比我还苦。我还能得到师父与朋友的信任与同情,而你却已一无所有。


“在盛某心中,甚至希望你能再害我一次,如果这样能够让你重归师门的话。”


两行冰冷的泪水,悄无声息的从墨晶面颊上淌落,她没有想到,自己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师门付出那多的牺牲,到最后唯一真正能够了解、体谅自己的,竟是自己在迫不得已下,诬陷迫害的盛年!


她的神色,终于失去平静和淡漠,颤抖的樱唇低低道:“盛师兄,小妹直的真的对不住你,你还是杀了我吧!”说着,闭上双眼。


盛年微一摇头,起身大步走到甲板上,魁梧伟岸的身躯,伫立在黄昏的夕阳里,海风如潮飘荡起他的衣袂,也随风传来盛年坚定的话语:“你是盛某的朋友,盛某的剑,永远不会指向朋友。”


墨晶一震,睁眼默默凝望着盛年背影,明眸中蕴藏着千言万语,偏无从说起,一颗芳心就如同那船儿,在海上载沉载浮,随波飘荡。


小舟上一片寂静,似是有意似是无心,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看着浑圆壮观的落日,自远方海天.色的地平线上渐渐沉落,绚烂的晚霞,燃烧过最辉煌的刹那,悄然的隐退。倦鸟还巢,在暮色里盘旋清鸣,舒展着双翼,做最后自由的翱翔。


多少回,墨晶也曾期盼自己能如那海鸟一般的自在,飞翔到再无忧愁的彼岸。


就这么静静的相对,在沉默里,两人的思绪,伴随着清冽的海风飞扬。


不用冗长苍白的话语,有些事、有些心情,彼此早已在沉默中读懂。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丁原的抱怨:“见鬼,这是什么地方,洒铺也不见一个,居然害得我要飞出一百多里。”他的身影出现在苍茫海天中,却将那份微妙的沉寂,也一起打破。


盛年虽不清楚,可不用多想都知道,丁原此言太夸张,不然渔村里的人想买点酒喝,难不成都要跑断腿么,丁原这么说,不过是为自己有意的耽搁,寻找一个借口而巳。


见丁原左右手各抱了一个酒坛子跳上船头,盛年的鼻子猛一嗅,笑道:“这是汾州城里,酒司徒亲手酿制的正宗‘一碗倒’,果然是要跑到百里之外才有的。”


丁原仔细打量了一下盛年的脸色,又瞥了眼墨晶,嘿嘿笑道:“盛师兄的鼻子,果然厉害,这可是我从酒司徒的地窖中挖出来的宝贝。起先他说什么也不肯卖,我一恼,便把他在床上瘫了十多年的老婆揪下了地。”


盛年一怔问道:“丁师弟,你用强了?”


丁原笑着摇头道:“我丁原再混,也不至于去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孺,那跟巴老三不成了同类么?我瞧他老婆是下肢阴气淤塞,不利于行,索性用真气替她打通了经脉,没半炷香工夫,她就能跑进厨房做饭了。


“那酒司徒对我是千恩万谢,不单送了这两坛美酒,还追着问我姓甚名谁,说什么也要供个牌位,吓得我拿了酒,扭头就逃。”


盛年哑然失笑道:“你这家伙,总没正经。”


经丁原这么一闹,船上气氛活跃许多。


两人并肩走进舱里,盛年问道:“墨师妹,你这裹有没有碗碟?”


墨晶颔首道:“这些日常的小东西,船上是有的,只是粗糙了点。”


说罢,就要起身去取,却被丁原拦住道:“墨姑娘,今日就让我们喧宾夺主一回吧。”


他依着墨晶的指点,拿出碗碟摆在桌上,盛年点亮油灯。


昏黄的灯火,照得舱里朦胧一片,小小的火苗,随着吹入的海风,摇曳跳跃不定。


丁原往三个土海碗里倒满美酒,一股醉人心脾的浓郁芬芳,在船舱中荡开。


他刚举起海碗,背后皮囊里的年旃,从冥轮中现出元神,愤愤不平道:“好小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陪你买酒的是老子,怎么喝酒时就没我的碗?”


墨晶一怔,盛年微笑解释道:“墨师妹,这是丁师弟的一位朋友,这次要陪我们一同赶赴云梦大泽。”


墨晶尽管心中犯疑,什么时候丁原又多了这么一位稀奇古怪的朋友,但她素来不喜打听别人隐私,当下也不好奇追问。


盛年回身又取了一个海碗,倒满酒,送到年旃面前道:“年老先生,请坐。”


年旃大刺刺,往丁原对面一坐道:“这还差不多。”


丁原哼道:“奇怪了,老鬼头,你的元神也能喝酒?”


年旃翻了他一眼道:“老子不光能喝酒,还能吃肉吞包子!”说着,嘴巴一张,吐出一道青气注入海碗,碗里的酒“丝丝”轻响,融入青气中。


年旃低哼一声,青气吞回口中,却把一海碗的酒浆,也全数落肚。


盛年喝采道:“年老先生好精纯的‘一气吞元功’!”


年旃得意洋洋,示威似的扫了丁原一眼道:“总算找到一个识货的了。”


丁原笑道:“盛师兄、墨姑娘,咱们喝咱们的,别理会这老鬼头。”


盛年却叮嘱道:“墨师妹你身上有伤,这酒喝一点,对药力运行有好处,但不能多饮。”


墨晶点头,果然只啜了一小口。


盛年与丁原对饮一碗,闭目回味半晌,才睁开眼睛赞道:“酒司徒原来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少了点下酒好菜,不然滋味就更妙了。”


丁原道:“盛师兄,今晚月色真是不错。不如,我们驾着墨姑娘的这艘小船,扬帆出海,抓几条大鱼烧来下酒。”


当下,四人扬帆,将小舟驶入海中,月光粼粼洒在浩瀚涛头,极目处水天荡漾,银光如星辰闪烁,遥映苍穹。


这渔船上,捕鱼的器具倒也是一应俱全,年旃一把就从丁原手里夺过渔网,飘身飞浚海面。他活了两百来岁,什么事都干过,独独这打渔还是头遭。


年旃双手一抖,张开渔网,满以为网到鱼来,谁晓得这网着实不给他面子,居然将他的身子罩了进去。


众人见状,莫不又好笑又惊讶,没曾想堂堂的冥轮老祖,竟被普通的渔网套住。


丁原站在船头,幸灾乐祸道:“老鬼头,不会就别逞能,闹个大笑话,可不太好看。”


盛年跃到年旃身旁,刚打算为他解开渔网,年旃却身形一抖,化作一束青光,打渔网袅钻了出来,骂道:“什么玩意儿,老子偏不信邪。”


盛年接过渔网,含笑道:“年老先生,让在下帮你先捕上一网。”手腕一转一抖,十分熟练的将网撒进海里。


年旃眼睛瞪得老大,看出了些许名堂,喃喃道:“原来也没什么花样,倒让老子出了个大洋相。”


丁原正欣赏着年旃的精采表演,却听墨晶在身后轻声问道:“丁师弟,你与那位玉儿姑娘如何了?”


原来她这些年僻居渔村,对丁原的遭遇丝毫不知。


丁原呆了下,回答道:“她如今已是南海天一阁的弟子,我也有两年多没见着了。”


墨晶的眸子,注视着丁原,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们两人已比翼双飞了呢。”


丁原笑道:“怎么可能,是你误会了,我一直都把她看作最亲近的妹子,就如盛师兄待你一般。”


墨晶的心没来由的一沉,良久后才道:“恕墨晶多嘴,那位玉儿姑娘恐怕不这么想。”


丁原这是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苏真知道自不奇怪,可墨晶怎么也像非常清楚似的,要知道苏芷玉矜持稳重,绝不可能到处宣扬,况且她与墨晶只见遇两次而已?


丁原禁不住问道:“墨姑娘,你怎么知道?”


墨晶淡淡道:“若是兄妹,当日她在栖凤谷中看你的目光,断不会是那样柔情百转,更不会为了你,甘愿牺牲自己的清白名声。


“丁师弟,这样痴情的姑娘,你怎么忍心辜负?”


丁原被说得云里雾里,怔怔道:“墨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牺牲清白名声,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墨晶微觉意外,道:“你盛师兄和淡言真人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你,乇儿姑娘为你疗伤之事?”


丁原隐隐感到,盛年与玉儿乃至布衣大师和老道士,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问道:“墨姑娘,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要瞒我?”


墨晶摇头道:“既然这样,还是等有一天你与玉儿姑娘见面了,自己去问吧。”


丁原怎肯罢休,大步走进船舱,在墨晶面前蹲下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墨晶还没说话,外面传来盛年爽朗的笑声道:“丁师弟,你还不快生火,年老先生一网捕到的大鱼,足足够上我们四人大吃三天。”


了原回头看到已站到甲板上的年旃和盛年,吐了口气站起身子。


墨晶看着丁原走出船舱,暗自思量道:“我透露了玉儿姑娘为他疗伤的事,却没有把实情全部告诉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四人在舱里摆下一桌全鱼大宴,本该最活跃的丁原,脑海里却一直在转着墨晶的话语,只喝着闷酒。


年旃却跟盛年拼上了酒力,也忘记了要钻回冥轮,一碗接一碗的大练“一气吞元功”。


眼看桌上杯盏不剩,年旃伸个懒腰,哈哈笑道:“痛快,老子他妈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丁原看不顺眼,冷冷道:“老鬼头,别倚老卖老了,谁都晓得你在潜龙渊里幽禁了九十来年,都快忘了酒是什么滋味。”


年旃瞪他一眼道:“你总算说话了,我当你一下哑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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