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加入灵隐岛
查看: 1227|回复: 1

从《公羊传》看《春秋》之“隐微”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8-12-26 13:5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离开三传孤立审视《春秋》,有断烂朝报的印象,顾颉刚于《春秋三传与国语之综合研究》中,以及《古史辩》第一册与钱玄同讨论中对此有所揭示。人们常不满于顾颉刚对古史之信实大面积打击,以及对传统儒家价值信念之瓦解,但对顾氏讨论《春秋》文本,恐怕没人提出太多疑义。抛却观念层面,可发现《春秋》有几个特点:(1)形式上言简意赅,每条经文不过廖廖数语,(2)内容上不外朝聘会盟、战伐入灭、丧葬祭祀等经国大事,以及某些自然事件,(3)总体上极粗略表达了历史之面貌。对于史事之细节、经书之义旨,舍传皆不可得。而《公羊传》则明确有一套义理存在,此前提之下,说《公羊传》是《春秋》作者口传之结果,因文献不足征,亦有可能是《公羊传》巧妙地以《春秋》为框架,表达自己理想,行“讬古改制”之事。两种说法何者成立,与《春秋》作者及《公羊传》传承、定型之考证相关。本文暂且悬置此背景,只讨论《公羊传》于《春秋》在文本上所揭示之方法,此时《公羊传》可称为解码,相应地,《春秋》是编码的结果。在后面探讨《春秋》编码原因时,依传统观点将其作者归之于孔子,孔子实则可理解为一个“符号”,指《公羊传》所表明一套义理之发出者,于目前考据不足情况下,可为孔子,亦可为其它人。

《公羊传》解经,设问作答,层层推进,且问式多变。《公羊传》之问,不外以下关键句式:“者何”、“何……”、“何以书”、“何以……”、“何为……”、“……何为……”、“何言乎……”、“言……何”、“称……何”、“何以称……”、“何以(不)言……”、“曷为(不)言(序)……”、“曷为……”、“奈何”、“恶乎”。由归纳,见“何”、“曷”二词在文中出现频率相当之高,《汉语大字典》释“何”“曷”义与《公羊传》相关者有两个,一为代词,表示疑问,有“什么”、“为什么”、“哪里”三义。二为副词,表反问,同“岂”、“怎”。二者相通。二词义项并不复杂,然与不同字词组合,便有丰富含义,表现在其疑问所指上之不同。《公羊传》之问,多因以起义,假之立法,除有与知识相关者,如训诂层面,基本上皆于进一步追问中关乎义旨。且在具体实施之时,因填入不同词,而传达不同意义。下面依问式讨论方法,之后总结经、传二者关系并对《春秋》作者编码之原因加以讨论。

一,《公羊传》解《春秋》

自问自答乃《公羊传》文本最明显特征,在此,从其问答中寻出几种往下讨论的钥匙,亦可称为“例”。[1]

1,“者何”之问答与《公羊传》训诂。

训诂之义是“训故言”,人们对“故言”看法不尽相同,如陈绂先生将对句义、篇义之解释也归于训诂,[2]这值得商榷。并非此种归结不对,乃是如此一来会出现一种不利局面,毕竟对某一文本而言,可能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可还原者,一是不可还原而只能发挥者。利科对此分得更细,甚至认为词同句子基于两种完全不同规则。仅用训诂概括,此间细微处难以分清。而彻底还原说,即可以锁定作者原意之看法,现在看来,很难做到。将训诂严格界定为因词义自然演变,而将其还原至文本产生时代之习惯用法并做说明,可能较为妥善。《公羊传》此点相当明显,其正文充满了训诂。[3]

《公羊传》训诂,基本上由“者何”问式引出,全文约有280多条之多。下面通过专名、语文词和文化词之三分来分别考察。将诸如人名、地名、水名、宫室之名、自然天象归于专名。一般地,语文词是指借以表达人对事物主观认识的词,如一些动词、形容词、名词以及有利于理解句义的某些副词、连词等。而文化词则属具有鲜明社会性和时代性的词,其意义常随时代变化而变化。[4]此种划分并不严格,但指出了某方面特征,对如上所说之专名,如强调其特指一面,称文化词亦可,但不像“仁”以及表达礼仪制度的文化词之文化意含那般显明。

训释专名者,又可细分为(1)“释词所属”,包括以共名释别名,即类似于概念之间以“属”来说明“种”之作法,还有以某一集合名称来说明一个子项者,二者有所不同。例如,隐元年经有“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传文对宰与咺之训为“宰者何?官也。咺者何?名也”。官之于宰,名之于咺,皆是共名。以词义之广狭论,另有一种,虽非严格之共名与别名,亦以广释狭,如哀二年经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瞆于戚”,传训“戚”为“卫之邑也”。宣十年经有“秋,天王使王季子来聘”,传训“王季子”为“天子之大夫也”。僖二十年经有“夏,郜子来朝”,传训“郜子”为“失地之君也”。此种训诂在以广释狭之时,可视为以集合说明子项,同时引入了新信息,体现在传文作者所感兴趣的,或能进一步传达某种更新信息(义旨)之处。如对王季子并不将其训为某某儿子,而训为“天子之大夫也”,训郜子为“失地之君也”,不以其它来说明,显见同传文对政治秩序之侧重有关。(2)“同义相释”,可称为“代语”,即对某人、物之名做以今语释古语式之翻译或以不同名词之关系说明。此种训诂在《公羊传》中多有使用,如桓元年经有“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传训“许田”为“鲁朝宿之邑也”。与释词所属不同者是,同义相释属一一对应关系,从而达到令读者知道某词指称什么之效。(3)“对比释义”,如昭二十一年经有“宋华亥、向宁、华定自陈入于宋南里以畔”,传释“南里”为“若曰:因诸者然”。对“因诸”,何休解为:“因诸者,齐故刑人之地”,是说“南里”相当于齐国“因诸”这个地方,故“宋南里”就是宋刑人之地了。此类对比释义在《公羊传》对语文词训诂中多有出现,对于专名则不多。

训释文化词者,主要体现在对一些经国制度的训诂上,如礼制(包括祭祀)、一些特定之称谓(包括爵位)或与文化有关的动、名词之训释:桓四年经有“春正月,公狩于郎”,传训“狩”为“田狩也,春曰苗,秋曰搜,冬曰狩”,是天子和诸侯行猎制度。《周礼》所载之猎名有四: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名称虽不同,大致四季都会有相应行猎行动,《公羊传》仅书三季,详情难考。桓六年传训“大阅”为“简车徒也”(阅兵)。昭八年、十一年传训“搜、大搜”为“简车徒也”。桓八年经有“春正月己卯,烝”,传释“烝”为“冬祭也”,为一种祭祀之名,并称“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尝,冬曰烝”,《公羊传》此处是讥一年而行两“烝”。隐公五年经有“初献六羽”,传有“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献六羽,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僭诸公也。六羽之为僭奈何?天子八佾,诸公六,诸侯四。诸公者何?诸侯者何?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传文不但训“公”,且排列了“天子”、“诸公”、“诸侯”、“伯”、“子”、“男”之位,[5]是《公羊传》作者所认同之政治秩序,至于其或有不符合事实之处,很可能是《公羊传》作者理想化解释。类似地体现此种等级差别者,如隐三年经有“三月庚戌,天王崩”,传有“曷为或言崩或言薨?天子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隐十一年,经“春,滕侯、薛侯来朝”,传有“其言朝何?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等。庄十九年,释“媵、侄、娣”为“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贰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庄二十四年,释“宗妇、觌、用”为“宗妇者何?大夫之妻也”。宣八年,释“万”为“干舞”、“龠”为“龠舞”。庄元年,释“锡、命”为“赐也、加我服也”。宣十五年,释“税亩”为“履亩而税”。这种训诂也是对社会政治、宗教、经济文化基本面貌之展示。

训释语文词者,《公羊传》最明显者乃对比释义。可借用语义场这一概念来说,语义学里有一个语义场(semantic field)概念,指不同词语义位之间有表示共同的和表示差异的义素,[6]这些义位就形成了语义场,[7]而同一语义场中词(或义位)之区别,就是其义素间之区别。在《公羊传》中对语文词对比释义即是在不同种类子语义场中进行。例如,隐元年经有“三月,公及邾娄仪父盟于眛”,传释“及”为“与也,会及暨皆与也。曷为或言会,或言及,或言暨?会,犹最也,及,犹汲汲也,暨,犹暨暨也。及,我欲之,暨,不得已也”。在此,传文区别了此三个词间不同义素,如其所言“最”、“汲汲”、“暨暨”之不同,至于“及,我欲之,暨,不得已也”是对“最”、“暨暨”进一步之解释。而隐五年经有“秋,卫师入盛”,传有“曷为或言率师或不言率师?将尊师众称某率师,将尊师少称将;将卑师众称师,将卑师少称人”,则是对同一语义场中“某率师”、“将”、“师”、“人”间之比较。此类在《公羊传》中还有很多。

对比释义,是在意义相近词之用法比较中,突显出所针对词之侧重。《公羊传》不自觉地对同一类词之间的细微差别所做的比较,显示了当时某些词汇在用法上相当丰富。

相对于对比释义而言,另有直接以今语训古语者,即在无比照情境下直接说明。如,隐六年经有“春,郑人来输平”,传释“输平”为“犹堕成也”。僖九年经有“九月戊辰,诸侯盟于葵丘”,传有“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进而释“震”、“矜”为“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如此等等。

《公羊传》对语文词训诂,主要集中在对字面理解上,以利于后人的阅读。同专名和文化词相比,属最基础工作。而专名和文化词之说明除利于阅读外,多出一层对历史文化知识的推介。

2,由《公羊传》“……不书,此何以书”(不当书而书)、“……不言,此其言何”(不该言而言)、“何以不称”(当称而不称)之问答,知《春秋》有改变史法与习惯说法之情况。

《公羊传》中认为不当书而书者有:(1)外逆女(2)外大夫卒(3)外取邑(4)内取邑日(5)常事(6)外相如(7)贼未讨时君之葬(8)外夫人卒(9)外夫人葬(10)外灾(11)媵(12)纳币(13)桓公之盟日(14)无大夫不书大夫(15)外大夫之葬(16)伐日(17)修旧(18)外异(19)桓公之会致(20)狩(21)诈战日(22)王者之葬(23)未言崩之葬(24)入郛(25)诸侯卒其封内地(26)外平(27)蝝生(28)闰,共计28项。“不书”相对于“书”,古时之书,当是书之史策,对应史法。而不言相对于言,说某某不言,应指向习惯,此习惯仍为史官记史之习惯,二者基本等同。此间区别仅体现在问式上。

关于不该言而言之例,在《公羊传》中计有:(1)邑不言围(2)继弑君不言即位(3)离不言会(4)喜有正(5)大夫无遂事(6)战不言伐(7)内不言战(8)次不言俟(9)内不言败(10)救不言次(11)执之未有言释之(12)王者无外,不言出(13)入不言伐(14)蝝生不言(15)致女不言(16)执未可言舍之(17)执未可言仁之(18)诈战不言战(19)奔未有言自者(20)邑不言溃,如此二十例。

《春秋》变史法与习惯说法之作用,从《公羊传》所答看,比较复杂,大致可归为如下几类:(1)明史实。如隐六年经有“冬,宋人取长葛”,传有“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久也”。隐五年冬经有宋围长葛记录,而至六年冬才取长葛,围之长达一年,传文称此事因历时久而书。何休于此处认为是讥“久暴师苦众居外”,此解释很有意思,但距离稍远。如依其文意,只是表明某种史实。庄三十年经有“秋,七月,齐人降鄣”,传有“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尽也”。《公羊传》认为鄣是纪国遗邑,庄三年纪季以酅入于齐,为保其祖先得祀,庄四年纪侯大去其国,当时,纪还有一个名为鄣之遗邑,至此完全为齐所取。外取邑不当书,此处是因齐取尽了纪之邑而书。(2)与鲁相关。如襄十五年经有“刘夏逆王后于齐”,传有“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过我也”。桓五年,外相如不书之例,亦有过我也之说。庄二年经有“秋,七月,齐王姬卒”,传有“外夫人卒不书,此何以书?录焉尔。曷为录焉尔?我主之也”,庄元年经“夏,单伯逆王姬”,传文释之为“天子嫁女乎诸侯,必使诸侯同姓者主之”,看来,鲁曾为王姬主婚,所以录其卒。庄十一年经有“秋大水”,传有“外灾不书,此何以书?及我也”。(3)表明褒贬义旨。此例在《公羊传》中甚多,现将关于礼制者和一般义旨作区分,择而明之。如关于礼制者:隐二年经有“九月,纪履緰来逆女”,传有“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亲迎也。始不亲迎昉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则曷为始乎?此托始焉尔。曷为托始焉尔?《春秋》之始也”。何休注为“礼所以必亲迎者,所以示男先女者”。[8]“外逆女”本不当书,此处书,观《公羊传》所讥,并非因为其为特别之史实,乃是因不符合“亲迎”之礼制。襄三十年,外夫人不书葬,而经书之。成八、九、十年,媵不书而经书之,成八年纳币不书而经书之,皆与宋伯姬相关。襄三十年传中描述了伯姬因守礼而死于火之事,董仲舒评价伯姬为“礼尊于身”,对其大加褒扬。僖三十年,“大夫无遂事”之例,以贬大夫之专行,襄二年、十二年亦有此例。亦表明在《春秋》那里,由本不当书而书,表明相关应该遵循之礼。关于其它义旨者,如隐四年传有“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疾始取邑也”。隐十年传有“取邑不日,此何以日?一月而再取也。何言乎一月而再取?甚之也。内大恶讳,此其言甚之何?《春秋》录内而略外,于外大恶书,小恶不书,于内大恶讳,小恶书”。此皆表明《春秋》对国与国之间战伐攻取之厌恶。而僖十六年经有“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传有“外异不书,此何以书?为王者之后记异也”,文三年亦有此说。则显示了《春秋》对“王者之后”之重视,董仲舒“三统说”即发遑于此。

除上“不当书而书”、“不该言而言”,还有当称而不称,以及相反之不当称而称。称者指对历史人物之称谓。君臣之义、父子之伦、名实之正、寻常之礼,都可见于历史人物之行事,《春秋》以称谓来编码,在称谓上做文章,其实也就是对历史人物之点评。例子亦颇多,在此不举。

3,由《公羊传》某些问答知《春秋》有“变文”。

揆诸《公羊传》,《春秋》变文可分两方面,一为表达形式上之变,二是表达内容上之变。《公羊传》要在由侦察两种“变”,来揭示《春秋》隐微之处。对表达形式上之变,是指不按常规,如书常规之不书,言常规之不言。在上面讨论“……不书,此何以书”、“……不言,此其言何”、“何以不称”时已作过说明,此不赘引。在此着重讨论关乎内容之变化。

例如:隐二年经有“无骇帅师入极”,传有“……此灭也,其言入何?内大恶,讳也”。庄八年经有“夏,师及齐师围成,成降于齐师”,传有“盛则曷为谓之成?讳灭同姓也”。庄五年经有“冬,公及齐人狩于郜”,传有“公曷为与微者狩?齐侯也。齐侯,则其称人何?讳与仇狩也。前此者有事矣,后此者有事矣,则曷为独于此焉讥?于仇者将一讥而已,故择其重者而讥焉,莫重乎其与仇狩也”。《公羊传》中,“人”一般有“微者”或“众”两义,此处事实上指齐侯,却称齐人,是讥刺庄公与杀父之仇人同狩。然而庄公时,鲁与齐之交往,《春秋》中常有称齐侯者。但《公羊传》同时又表明了一个规则,即“与仇者将一讥而已”,“择其重者而讥焉”。隐元年经有“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传有“克者何?杀之也”,释“克”为“杀”,是要“大郑伯之恶”。此“大”是动词,意为“强调”。“大郑伯之恶”,因其母欲立其弟段,而郑伯却杀之。其实只要不迁就段即可,不必杀之,《左传》对此故事有详说。“克”与“杀”作为两个义位,处于同一语义场中,二者最明显的区别义素是,杀是针对某个个人,而克的对象比个人要大。如《公羊传》下面说,“段伯之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对国,显然用“克”。传文利用不同义位之义素区别,来表达《春秋》态度。庄元年经有“齐师迁纪郱、鄑、郚”,传释“迁”为“取”,是为襄公讳。何以为襄公讳?传文无说。但庄四年,传释“大去”为“灭”,并不说齐灭纪,亦为襄公讳,同时解释了为襄公讳之原因。原来是因齐为复仇而灭纪,此为彰明“大复仇”之义旨。《公羊传》释迁为取,非因词义有什么变化,而是恢复到一种事实。庄四年传有“(襄公)事祖祢之心尽矣,尽者何?”接着论述一大段复仇之必要性,说道:今天的纪无罪,这不是迁怒吗?不是。对不是迁怒之原因,传文认为:古时有罪之纪侯本当受诛,如此则无今日之纪国,但当时无明天子,纪国得存。再者,诸侯之间相朝聘时,号辞必称先君以相接,然而齐纪之先君有深仇大恨(齐哀公因纪侯而被煮杀),不可以并立乎天下。复仇之义因此而受推崇。庄三十年经有“秋,七月,齐人降鄣”,鄣是纪国遗邑,传释“降”为“取”。不说取,是为桓公讳。但无说何以为桓公讳,何休解为,当时桓公霸功足以除恶,故为之讳。《谷梁》此处以训诂方法,训“降”为“下”,意为攻下,便没有“讳”之意。僖二十八年经有“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传释“刺”为“杀”,“内讳杀大夫,谓之刺之也”。徐彦疏以《孟子》为之证:大夫者,天子命之辅助其政,诸侯不得专杀大夫。何隶朴论周礼书刺之法,认为刺义为“讯问”,一刺,讯问群臣,群臣以为该杀,则二刺,讯问群吏,若该,则三刺,讯问万民。万民都以为当杀,然后杀之。[9]《公羊传》无有此义,只说是“内讳杀大夫”。庄元年经有“三月,夫人孙于齐”,传有“夫人固在齐矣,其言孙于齐何?念母也。正月以存君,念母以首事”。此时桓公夫人姜氏在齐,《公羊传》此时书“孙”,是对事实的更变。“孙”是“逊”的古字,意为“遁”,如何休所注“孙犹遁也”,以此来表明孝亲之义。但此处关系到了齐,就比较复杂。传文下面有“夫人何以不称姜氏?贬。曷为贬?与弑公也”,是因为姜氏通于齐侯,并在齐侯面前谮桓公,以至桓公为齐侯所害。传既有亲亲之旨,又有讥姜氏之意。所以后面说“念母者所善也,则曷为于其念母焉贬?不与念母也”,传文此处更看重者乃是“与弑公”。

不同词在习惯上有不同意思,人们为表达一种事实会先取合适的词,如走和跑,迁和灭,显然不同。《春秋》有变文情况,亦可称对表达内容作了变动,以寄托其意旨。此点对读者震动甚大,为表明其义旨竟不惜改变对史实之描述!从中可窥见《春秋》非但不是良史,它根本就不是史,而是表达作者所认为合理生活方式的经。变文,在方法上曲折到了极端。

4,由《公羊传》某些回答,知《春秋》有利用时间、空间、文与实之不同的巧妙安排。

关于时间者,大约是《春秋》作者意识到春秋时代时间流程,相对作《春秋》时有远近关系。例如:(1)隐元年经有“公子益师卒”,传有:“何以不日?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2)桓二年经有“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传有:“内大恶讳,此其目言之何?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隐亦远矣,曷为为隐讳?隐贤而桓贱也。”(3)哀十四年经有“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传有:“何以书?记异也。……《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君子曷为为《春秋》?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则未知其为是与?其诸君子乐道尧舜之道与?末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第(3)例表明了作《春秋》之目的及性质。在此,只关注其中“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公羊传》言“所见”、“所闻”、“所传闻”者,仅此三例。从第(1)例中,不书益师卒之日,因其远。但此不书是因为年代久远,有所失记呢,抑或是经文有意作为呢,难以判断。然而第(2)例已指明,异辞之说,当是经文有意为之。同是时间久远,经为隐讳却不为桓讳,因隐有让国之贤,而桓负弑君之罪。由此可见,所见、所闻、所传闻之异辞,非因时代久远史记有阙文之客观原因,乃是经文作者故意编排。至于其中是否有一历史哲学,《春秋》经传中则难以看出。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楚庄王第一》中,不但将“所见”、“所闻”、“所传闻”与《春秋》十二公相对应。且以“情”为异辞之原因,其言“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又言“吾以其近近而远远,亲亲而疏疏也,亦知其贵贵而贱贱,重重而轻轻也。有知其厚厚而薄薄,善善而恶恶也,有知其阳阳而阴阴,白白而黑黑也”,[10]此“情”,不但包含亲疏,亦有褒贬根据之意。董氏对三世说之发挥,亦显于《奉本》等篇,但还没有将之与异内外说很好结合。

关于空间者,《公羊传》对《春秋》解码亦着眼于“内外”。如,文十五年经有“冬,十有一月,叔孙侨如会晋士燮、齐高无咎、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鳅、邾娄人会吴于钟离”,传有“曷为殊会吴?外吴也。曷为外也?《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曷为以外内之辞言之?言自近者始也”。《公羊传》明确说“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者仅此一例。

“内外”一般就空间上说。从上例所谓“自近者始也”,似乎《春秋》言内外只是指空间远近,然而不能忽略其中涉及到了“夷狄”。“夷狄”在《公羊传》中是以文明为标准之区分,于是“内外”有空间含义之同时掺入了价值因素。除上例之外,其它处关于夷狄的皆体现此点。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6 13: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因此,“内外”有两层含义,一是事实上之内外,二是有价值因素介入之内外,《春秋》在夷夏之别中,以诸夏为内,夷狄为外。事实上之内外,如前讨论关于鲁事而书者,是以鲁为内,它国为外。《春秋》经传中多有言“我”、“吾”、“内”者:哀十一年经有“春,齐国书帅师伐我”。隐九年经有“侠卒”,传有“侠者何?吾大夫之未命者也”。隐十年经有“六月,壬戌,公败宋师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传有“取邑不日,此何以日?一月而再取也。何言乎一月而再取?甚之也。内大恶讳,此其言甚之何?《春秋》录内而略外,于外大恶书,小恶不书;于内大恶讳,小恶书”。前面与鲁相关者之史法分析,皆可理解为“内鲁”之说。《公羊传》虽多有此言,但无后世公羊家所言“王鲁”之说。

董仲舒于《三代改制质文第二十三》中论及“三统”时有“王鲁”说法,《奉本第三十四》亦说:“今《春秋》缘鲁以言王义,杀隐桓以为远祖,宗定哀以为考妣,至尊且高,至显且明。”何休亦承此为说,如隐元年经有“公及邾娄仪父盟于眜”,传有“……何为称字?褒之也。曷为褒之?为其与公盟也。……此为可褒奈何?渐近也”。何休注为:“渐者,物事之端,先见之辞。去恶就善曰进。譬若隐公受命而王,诸侯有倡始先归之者,当进而封之,以率其后。”隐七年、十一年何休有类似之说。另外,也从《春秋》记诸侯去世之用辞来发挥“王鲁”之意,隐三年传有“天子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而《春秋》于鲁则书薨,于它国则书卒。如隐三年经有“八月,庚辰,宋公和卒”,无传。而何休注为:“不言薨者,《春秋》王鲁,死当有王文。圣人之为文辞孙顺,不可言崩,故贬外言卒,所以褒内也。”如此看来,何休发挥亦有其理由,但《公羊传》并无明言。

在空间基础上被明显赋予了价值倾向,如涉及“夷狄”者。此时“内”在《公羊传》表达为“中国”(诸夏):隐七年经有“冬,天王使凡伯来聘,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传有“凡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此聘也,其言伐之何?执之也。执之则其言伐之何?大之也。曷为大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也。其地何?大之也”。其中“不与”,是在夷夏之辨中否定夷狄而肯定诸夏。而肯定诸夏之理由并非因其在空间上同鲁接近,更主要体现在文化即文明上。如昭二十三年经有“戊辰,吴败顿、胡、沈、蔡、陈、许之师于鸡父。胡子髡、沉子楹灭,获陈夏啮”,传有“此偏战也,曷为以诈战之辞言之?不与夷狄之主中国也。然则曷为不使中国主之?中国亦新夷狄也。其言灭获何?别君臣也,君死于位曰灭,生得曰获,大夫生死皆曰获。不与夷狄之主中国,则其言获陈夏啮何?吴少进也”。对其中“中国亦新夷狄也”,何休注为“中国所以异乎夷狄者,以其能尊尊也。王室乱莫肯救,君臣上下坏败,亦新有夷狄之行,故不使主之”。评价夷狄之标准看来主要在于其理想文明上之大一统。至于空间上远近,只是因为周王封建,礼仪文化存在之事实。随时间推移,原来之夷狄借鉴吸纳了中原文化,而中原各国又多有不合《春秋》理想之情况,故有进楚吴之说。

关于文实者,在《公羊传》中典型之言是“文与而实不与”。在《公羊传》中共有六例:僖元年经有“齐师、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传有“救不言次,此其言次何?不及事也。不及事者何?邢已亡矣。孰亡之?盖狄灭之。曷为不言狄灭之?为桓公讳也。曷为为桓公讳?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曷为先言次而后言救?君也(诸侯之君)。君则其称师何?不与诸侯专封也。曷为不与?实与而文不与。文曷为不与?诸侯之义不得专封也。诸侯之义不得专封,则其曰实与之何?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力能救之,则救之可也”。

其它五例见僖二年、僖十四年、文十四年、宣十一年、定元年,亦有“文与而实不与”、“诸侯(大夫)之义不得专封(专讨、专执、专置废君)”、“救之可也”之说。

欲了解《公羊传》文实之义,要将之置于春秋历史脉络中。春秋之时,周天子仍是之天下共王。然而随社会经济、政治、军事在诸侯国中此消彼长,王室权威已名存实亡,封建宗法制度逐渐消解。王权之衰,在《左传》中多有描述,如《左传》桓五年,有“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秋,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战于繻葛……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左传》僖公八年,襄三年有周王室之单顷公与诸侯盟于鸡泽,等等。在诸侯各国的实力凌驾于王室之上时,王室地位亦类似于一个侯国。且某些大国如齐、晋为做天下霸主,以尊王之口号号召诸小国,貌似尊王,实则是对封建制度之背叛。《春秋》看到这一点,发明了“实与而文不与”之技巧拨乱反正,面对残酷现实,以一种近似调和方式,来显现某种理想秩序。

5,由某些回答,知《春秋》于平常叙事中含有义旨,此时并无编排迹象。在《公羊传》中,可分为由“何以书”之问引出者,以及直接对《春秋》某些用词发义者。

由“何以书”之问引出者,其前无有条件,不同于“……不书,此何以书”,相比其它诸问针对字词或局部书法,更有直接显明义旨之方便。《公羊传》以“何以书”之问引出“记灾”、“记异”、褒贬、“以罕书”、“以重书”之类。而像隐六年传释“秋七月”为“《春秋》虽无事,首时过则书。首时过则何以书?《春秋》编年,四时具然后为年”,何休注:“春以正月为始,夏以四月为始,秋以七月为始,冬以十月为始”,乃是表明《春秋》体例。至于“记灾”、“记异”,条目不少,基本指向自然天象。而昭八年、昭十一年,释“搜”(阅兵)为“以罕书”,仅表明了史例。

在此主要说明在“何以书”之问中所体现《春秋》褒贬态度,除了讥“变古”之事,另有因某事不合情理而讥之、重民、讥“非礼”、内鲁义旨等等之表达。

明言复古之意,如:僖二十年经有“春,新作南门”,传有“讥。何讥尔?门有古常也”。宣十五年经有“初税亩”,传“讥。何讥尔?讥始履亩而税也。何讥乎始履亩而税?古者什一而藉。古者曷为什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颂声作矣”。明言复古者虽然不多,但仍可从中发现《春秋》理想之依据,从《公羊传》整个对《春秋》解读中可以看到,其义旨并非悬空,而是以宗法制度为其依托。在《春秋》里,古代就是黄金时代,然而黄金时代或已是经过了理想化诠释。

一般讥刺,如文十三年经有“世室屋坏”,传有“讥。何讥尔?久不修也”。庄三十一年经有“筑台于薛”,传有“讥。何讥尔?远也”。以及“筑台于秦”,讥其临国。诸例所示在政治上皆非大事,《公羊传》之解,明其不合情理。而庄三十一年经有“春,筑台于郎”,传讥之为“临民之所漱浣也”,则有重民之意。隐七年,释“城中丘”为“以重书也”,宣十年,释“饥”为“以重书也”,都关系百姓生计,城中丘重在何处,传文无说。何休解为“劳民太甚”。饥亦同样,何休解为“民食不足,百姓不可复兴,危亡将至,故重而书之”。联系整个传文氛围,何休所解不错。另外多有讥非礼,如闵二年经有“夏,五月乙酉,吉禘于庄公”,传有“讥。何讥尔?讥始不三年也”。庄二十三年经有“夏,公如齐观社”,传有“讥。何讥尔?诸侯越竟观社,非礼也”。凡是等等。而庄元年经有“王姬归于齐”,传有因“我主之”而书。庄十一年经有“冬,王姬归于齐”,因“过我”而书。此皆如前所示与鲁有关者。在对不同问式之回答中有同类答案出现,表明《公羊传》在解码之时并无严格排列。

直接对某些用词发义者(于不变处取义)。是相对于“变文”来讲,如前所言,变文乃是《春秋》刻意改变某词以寄义之处。而此处是在《春秋》并没有改变用词的情况下,《公羊传》也表明了义旨。例如:隐四年经有“冬,十有二月,卫人立晋”,传有“晋者何?公子晋也。立者何?立者不宜立也”。此处释“立”为“立者不宜立也”,但为何不宜立,则无说。从传文中可以知道的信息是,“卫人立晋”之“人”,是指众人,“其称人何?众之所欲立也。众虽欲立之,其立之非也”,仅此而已。《谷梁传》多有与《公羊传》相合之说,对于此条,《谷梁传》谓:“春秋之义,诸侯与正不与贤也”,此或亦为《公羊传》义旨,认为立公子晋非正。成六年经有“二月辛巳,立武宫”,传文释“立”为“立者不宜立也”。立武宫非礼,因何非礼,《公羊传》无说。何休在经解诂说:“礼,天子诸侯立五庙,受命始封之君立一庙,至于子孙。过高祖,不得复立庙。”这是把武宫当作武公之庙。[11]定元年经有“立炀宫”,传文同样释“立”为“立者不宜立也”,讥非礼。

同“立者不宜立也”相类,有“用者不宜用也”、“致者不宜致也”、“其言吉何?言吉者,未可以吉也”。例如:僖八年经有“秋,七月,禘于太庙,用致夫人”,传文释“用”为“用者不宜用也”,释“致”为“致者不宜致也”,以二者为非礼,亦未说何以非礼。何休说:“礼,夫人始见庙,当特祭,而因禘诸公庙见,欲以省烦劳,不谨敬,故讥之。”何休之意,是不应该借花献佛,于禘时顺便用致夫人,不敬,而应在禘之外特祭。成十七年经有“九月辛丑,用郊”,传仍释“用”为“用者不宜用也”,传文认为“郊用正月上辛”,[12]不知出处。成公九月用郊,是非礼。闵二年,经“夏,五月,乙酉,吉禘于庄公”,传有“其言吉何?言吉者,未可以吉也。曷为未可以吉?未三年也。三年矣,曷为谓之未三年?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其言于庄公何?未可以称宫庙也。曷为未可以称宫庙?在三年之中矣。吉禘于庄公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三年也”。直接对词发义,看不出《春秋》在表达上之用心。

6,由《公羊传》某些回答,知《春秋》择重而书。

《公羊传》中对“重”之使用有与人名地名相关者,人名者如“将军子重”、“晋侯重耳”,地名者如“重丘”,但与方法无关。关于方法之“重”,大约是“重要”、“重大”、“严重”之意。按《公羊传》的意思,凡事有轻重,《春秋》在表达事件之时,也择重而说。如:隐五年经有“秋,卫师入盛”,传有“君将不言率师,书其重者也”。庄十年经有“二月,公侵宋”,传有“曷为或言侵?或言伐?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书其重者也”。僖元年经有“十有二月丁巳,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传有“夫人何以不称姜氏?贬。曷为贬?与弒公也。然则曷为不于弒焉贬?贬必于其重者,莫重乎其以丧至也”。僖二十三年经有“春,齐侯伐宋围缗”,传有“邑不言围,此其言围何?疾重故也”。

然则,这些何以重要?传文未明言。至少从如“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书其重者也”中,可以看出传文所认为的何者所重何者所轻,再从伐、战、围、入、灭之意思,我们可以知所谓“重”在此是从国与国之间争夺程度上说。而上举隐五年传有“君将不言率师,书其重者也”,联系它处之尊君,是突出“君”之重要。在理解《公羊传》时,重与不重,我们可以从部分到整体再到部分去观察。加之《公羊传》常有自述解经方法,如前举庄四年传有“则曷为独于此焉讥?于雠者将壹讥而已,故择其重者而讥焉,莫重乎其与雠狩也”,可见只要是庄公与齐侯之交往,都有讥之意,只是择其重者表达出来罢了。在《公羊传》的提醒之下,“书其重”作为《春秋》的基本方法之一,同样是理解《春秋》义旨的门径。

六种方法中,只有训诂与《春秋》作者用心无关,但在《公羊传》中却相当重要,表现为在训诂之后连续追问,直至表明对某事之态度。如前举宣十年“王季子”,传训为“天子之大夫也”,进而问“其称王季子何?贵也。其贵奈何?母弟也”,以此表达亲亲、贵贱之义。文公二年,“八月丁卯,大事于太庙,跻僖公”,释“跻”为“升”,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是以祭祀乃太庙中大事,传文训大事为大祫。大祫是合祭,三年丧期已满,毀庙之主陈于大庙,合诸祖之神主举行大祭,原有之神主要依次上升。依《公羊传》,上升该遵庙次,但文公之父僖公乃闵公庶兄,闵公虽早薨,文公还是将僖公之主升于闵公之上(经文只有“跻僖公”,而跻只有先君跻,僖公不应跻,所以将跻僖公释为升于闵公之上),传文讥其“逆祀”。在此,传文意思可谓“尊尊”甚于“亲亲”。由对“跻”这个语文词的训诂,进而表明对某事态之评价。在《公羊传》问答之中,基本属此种情形,可以说,训诂是解《春秋》之码的主要入路,之后才揭示出《春秋》隐微的写法。相对这种解释样态,很多对古典文本的解释,例如朱熹解释四书、郭象解释《庄子》,甚至《左传》解释《春秋》,严格来说,都不能称其为解码。《公羊传》与这些解释有明显不同,朱熹、郭象侧重于义理发挥,而《左传》侧重于事件描述,《公羊传》在表明《春秋》义旨同时,如前所示,还展示了《春秋》写作技巧,这或许是对“隐微书写”的作品与一般作品解释的不同处。正是由《公羊传》解码,我们得以窥见《春秋》有在一般作品中不易觉察的一面。需说明的是,上面所举诸具体例子,《公羊传》中还有许多,为省篇幅,不能尽举。

二,《公羊传》与《春秋》之关系

在此进一步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关于《公羊传》解码与《春秋》编码对应问题。二对《春秋》编码理由作点说明。

《公羊传》与《春秋》的关系,大概不出三种情形:(1)《公羊传》是口传,(2)《公羊传》或有口传因素,(3)《公羊传》是“讬古改制”。第一种情形问题不少,[13]除了前人于《公羊传》引公羊异姓人解释、时间上五世传承、字数上口传不可能几方面皆有怀疑之外,从《公羊传》对训诂的使用也可以找出否定的理由。如假定《春秋》作者为孔子,至少,其在定、哀之世教授弟子时,是无需对当世通常名物作训诂说明的,而《公羊传》对《春秋》此时期传文中却依旧有大量训诂。所以,即便《公羊传》是基于口传,在其定型之前,必有公羊学者在传授学生时所加入的东西,《公羊传》解释《春秋》一定会有在说明范围上大于《春秋》编码之情况,像训诂层面,《春秋》作者不可能事先想到。而《公羊传》作者可能亦无特意要在自己的解说和《春秋》编码之间划个界线,便难免会在解码之时加入一些在个人理解上之说明,以致于口传与否竟成了讼争纷纭的话题。因此,第二种情形“或有口传因素”可能最大,徐复观认为,应当是孔门中属于齐国这一系统的第三代弟子,就口耳相传的加以整理,记录了下来成为“原传”,在传承中又有若干人对“原传”作解释上的补充,被最后写定的人,和“原传”抄在一起,这便是汉初《公羊传》的共同祖本。[14]确是合理推测。而第三种情形则只能作为一种假设存在。

在《公羊传》逐渐定型过程中,对《春秋》要么显明义旨,要么显明相关事实,皆可称对经典的解释。从《公羊传》中大量对《春秋》义旨之申明看,传达义旨是主要的。《公羊传》哀十四年传就明确表明了《春秋》的性质:“君子曷为为《春秋》?反诸正,莫近诸《春秋》”,训诂层面以及史实细节的澄清属副次。由是,假定《公羊传》解码,大约只有关乎义旨者,才对应着《春秋》编码。而本文之所以将诸如明史实者也说明,一方面是因为以《公羊传》问答为入路,相同的问式包含此内容。另一方面,有助于了解《公羊传》原貌。

还有一个问题,前述1、3、4、5、6几个方法中,都没有史法与习惯说法比照,《公羊传》是如何得出的呢?可能有二条路,一条是靠《公羊传》作者对《春秋》文本的归纳以及历史知识的掌握,一条是靠《公羊传》作者对孔子义旨的把握(包括口传因素)。如“变文”之解码则明确要求有历史知识前提,否则不可能知道《春秋》之变文,如“入”本是“灭”、“克”本是“杀”、“孙于齐”事实上是“固在齐”,这些不是语义的训诂,而是通过所书的和传文作者所掌握的历史知识间之比较来破译(或者由口传而来)。在上述“时间、空间、文与实”的方法中,在“时间”上所谓“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首先有归纳,当说出“隐亦远矣,曷为为隐讳?隐贤而桓贱也”,则有义旨介入。两条路往往在《公羊传》解释中形成一个整体。而“空间”中夷狄之说以及“文与实”,多与所把握到的《春秋》义旨相关。对于释“何以书”、“于不变处取义”以及“书其重”,因其直接表明义旨之特征,显然是传文作者在《春秋》义旨观照下做出的解释。“何以书”所答也有关于史实的,但不主要。其实,《公羊传》自问自答之行文方式,已表明了《公羊传》作者是把握在先的。

在前说第二种情形最可靠之前提下,《公羊传》解码,大概可归为三个门径:(1)与史法与习惯说法比照。(2)靠《春秋》文本所说与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识比照。(3)据自己对《春秋》义旨的把握。后者亦作为前两者的理解背景出现。然而,这些讨论,都不能否定《公羊传》是以《春秋》为框架之“讬古改制”,其中大量不关义旨的说明,更加深了重心不在《春秋》而在《公羊传》之印象。虽是假设,亦与《春秋》用心编码一样,都能表达那种类似孟子终日汲汲行王政之情怀。

那么,《春秋》何以费尽心思将其义旨隐藏起来?此时不得不考虑《春秋》作者。经学家常走极端,喜欢将某说某制度之创立归之于某个人,今古文之争,其源头之作者便是内容之一。周予同先生整理今古文异同,在所列十三条之中,竟有五条是关于作者。[15]《春秋》与孔子相关,在经学内部自来无异议,古文视孔子修《春秋》,而今文视孔子作《春秋》,孔子的身份,决定了《春秋》的性质在传统内部之差异,在古文那里,《春秋》是周公遗训,在今文那里则是素王大法。至疑古学派遂对此怀疑。然而李学勤先生曾说:“《左传》以下书籍一致讲孔子修或作《春秋》,我们实在没有否认的理由。”[16]对李先生所说“没有否认的理由”,文本的理解是,如果注重其中义理便没有必要否认传统既成的认识,《春秋》如果不与孔子相关,必与其它人相关,既有成说,依成说亦无不可。

讨论孔子编码原因,先回顾一下其编码义旨特点。表达其义旨者,无非是借着“褒”、“贬”、“讥”、“绝”、“讳”等态度,如从前面讨论中所表现的,大到恶战伐,讥诸侯、周王非礼,对贤者之褒美,不合礼法之贬斥,小到世室屋坏而久不修(文十三年),临民之所漱浣而筑台(庄三十一年),是典型的指点江山做法。对于春秋历史,《左传》及《国语》展示了一个礼崩乐坏、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情形。《孟子·离娄下》曾言: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太史公亦说:“余闻诸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华书局,1959年,页3279)。孔子惊惧世衰道微,欲补偏救弊,但作为一介布衣,居然敢作《春秋》这样本属于天子之事,显然为其身份所不允许。所以孔子也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讥评时弊,而且涉及尊长,这种尴尬乃至于所可能遇到的危险,令其不得不将其义旨隐藏起来。董仲舒在《楚庄王第一》中对孔子的理解应该不错:“义不讪上,智不危身,故远者以义讳,近者以智畏。畏与义兼,则世愈近而言愈谨矣。”于是《公羊传》有“主人习其句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焉尔”(定公元年),看来孔子精心编码获得了成功。而《公羊传》自问自答,从语言之训诂、技巧之开示,至大义之展现,为读者揭开了这个秘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灵隐岛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灵异志

GMT+8, 2024-11-22 10:24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