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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昌徐麟

《血·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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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18: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反复无常的梦境不断侵袭着。

  我又梦见我的父母。他们无比愤怒地看着我,质问我为何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转而母亲开始哭泣。呼天抢地地责怪自己对不起整个血·巫族。因为她没能教育好我。接着我走出皇宫,满目苍痍残败荒芜。难道血·巫族颓败了么?

  镜头切换。我发现自己躺在封闭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那空间的形状像一副棺木。我推开盖子,一道阳光射进来。我看见自己的皮肤被烫起了水泡。一串串地浮起再破裂。粘稠的脓液流出来,我感觉自己在灼烧。并且,就快熔化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阳光里。我勉强睁着眼睛。是徐夜。他举着刀向我走来,眼神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我要杀了你,为我爸妈报仇!”他说着这句话步步逼近。我想说不是我,我想解释。可我发不出声音。因为我快熔化了啊。来不及了。我不怕死,我只怕,只怕来不及告诉徐夜我爱他……

  突然徐夜消失了。连同我身上的水泡也一并消失了。我又回到了血·巫族的皇宫。在我的房间里坐着一个女子。有着美丽而熟悉的面容。她转身面对着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冥月,你要怎么选择呢?你说啊!!!”她笑得那么假,随即开始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砰然有声。接着她的眼泪又变成了鲜血。她满脸血痕地靠近我,刺眼而狰狞。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和破碎,她伸手掏出自己的心脏。它冒着热气甚至还在跳动。

  “帮我交给鸳。求起你。把我的心脏给他……”她捧着心脏向我走来。脸上和心口的不断涌出的血液粘稠地氤氲成一片。凛冽地如最利的刃刺向我。我步步后退。我全身疼痛。

  就在我无路可退的时候,一切又突然消失。场景回到我所在的房子里,鸳离开前的一刻。他抬起我的下巴,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

  “我还会再回来的。我尊贵的小公主。哈哈哈……”

  我醒了。终于。我的心脏亢奋而无力地跳动着,似乎要从我的体内逃逸出来。我伸手轻轻抚住心口:“连你也要抛弃我么?”我幽幽念叨。一种无比清晰强烈的恐惧向我袭来,无法挣脱。我怕,怕得不敢再睡。而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我起身走向窗边。脚步如此轻盈悠远,以至于连一向惊醒的翼都没有察觉。我望着漆黑的夜,以及那一轮皎洁的月。我开始想念徐夜。他此刻在哪里呢。还好不好。月撒下柔和如丝的光,以一种倾泻的姿态笼罩了整个夜下城市。而我,我又能以自己的光照亮徐夜的几分之几呢?亦或者,月,原本就是只是夜幕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是的。可大可小。可盈可缺。

  “冥月,你以为你是谁?你一直被保护得太好,而这样一个你,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你从来都没有嚣张的资本。”

  我不禁自嘲。

  之后的日子我变得无所事事。不再上学,不再杀人。我不关心人类的生活。难得出门买上一大堆生活用品和食物,然后便留在徐夜的家,那栋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星期的房子里。我感受着哪个叫做思念的恶魔,一天天将我吞噬。无力自拔。

  每天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电视里那半小时的新闻。我急切地关心和关注,接着忧虑。看着自己的心悬至半空再砰然坠落。这成了我每天必经的疼痛。只因我担心啊。我多担心徐夜会不安全,多担心新闻里,看到他的尸体。

  我当然是明白的。我的存在才是徐夜最大危险的根源所在。我也是愿意的。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让他永远忘记我和我的世界。可是,心里某个自私而柔软的土壤酝酿着一颗不可救药的种子。它悄悄栖息扎根发芽。就此再也无法拔除并且日益茁壮。它让我除了徐夜的安全之外,又是如此渴望再度见到他。我要他站在我的面前,安然的,天真的,带着一如往昔的不染世事。我要他对我笑,然后跟我一起飞翔着欣赏这个世界。我多想,多想握着他的手,从此再也不放开。永远,永远,平凡下去。

  可是。那又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望。

  “哈哈哈!”一阵尖利的笑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是鸳。他终于又出现了。即使我认不出他的声音,也能轻易地从四周仿佛突然冻结的空气里感觉到他的靠近。

  “尊贵的小公主,我又来看你了。还好么?”鸳一如既往,以极度优雅完美的姿态出现。他的右臂曲于胸前,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抬头安静地微笑。带着浓郁的挥之不去的邪意。他的眼神射过来的一瞬间,我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利器猛扎了一下。疼……

  而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很习惯那种疼痛了。

  “你好,英俊的绅士。此次来访,又有何贵干?”我只用了一秒便平静下来,以一种礼貌的姿态,以及安静而没有悲喜的眼驳回他潜在的恐吓。

  我也在微笑着。我们对视了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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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18: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小公主,你越来越可爱了。短短几天,让你的心理素质又长进不少。”鸳带着一脸媚容靠近过来。而我又一次被他无意中施下了定身咒。

  “不过。”他的唇又移到了我的耳畔,“你伪装的镇定真的可笑又可恶……”鸳挑逗得撩起我额前的发。我无法动弹,却也并不想挣扎。我一脸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

  “我讨厌你这付波澜不惊的嘴脸!”鸳突然激动起来,“就像他们把我放逐的时候一样,冷漠,没有表情,更没有感情……”

  我从他的眼神中清楚地读出痛楚。而那个痛处,折磨了他近两千年。扭曲了他本该有的所有理智和善良。我竟开始怜悯起眼前这个疯狂而可怕的恶魔。他被仇恨困得太深,于是我不忍。尽管他的复仇对象正是我,以及我的种族。

  “收起你那猫哭耗子的表情!记得,现在我是猫,你才是耗子!!!”显然我眼中疏忽一瞬的柔和触怒了他。亦或者,刺痛了他心底尚存的柔软。他像只受惊的野兽一般,更为放肆地捏起我的下巴,粗暴地杨起我的脸。生疼生疼。

  “害怕吗?告诉我你害怕!我需要你的恐惧,然后是愤怒!”他这样说的时候,有一种前所未见的歇斯底里。仿佛一个犯着毒瘾的人,有着因极端渴求而充满暴戾的眼。“给我一个表情,让我知道你怕我!快!!!否则我会杀了你……”

  此刻的鸳,就像满月夜的狼人闻见血腥一般,足具毁灭性。我相信他只消一个意念便可以至我于死地。而我,此刻反而真的没有了恐惧。至少他在这里,徐夜就是安全的。因着这个念头,我突然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和欣慰。

  我继续以平静的眼接住他所有的威胁。仿佛一汪柔绸而纯净的浆液,有着强大的张力。将外来的利器全部无声地消融在里面。无法激起波澜或给予伤害。

  “别以为你有着和小黎一样的眼神我就不舍得杀你!”鸳在与我对视了几秒之后,突然放开我的脸。同时一并解开了定身术。而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有着一种迷离而深邃的悲伤。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是的,为鸳而痛。我能读出掩埋在他仇恨外表之下那深深的伤。而我与他,又有何不同呢。我与鸳本是同类,我们有着一样的矛盾和疼痛。只是,他痛了两千年。而我,正在步步走向那道刃。我是明白的,他之所以被仇恨占据,只因那个伤实在太重太重。

  “那天你走后,我梦见冥黎公主了。”我幽幽地试探地说。仿佛一个正在给患者包扎的医生。而那个患者,遍体鳞伤。小心翼翼,只因不忍再弄痛他。

  我忽然意识到,看着鸳的眼,我想要把他从恨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既而我想是徐夜把我变得仁慈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欣赏自己的仁慈。亦或者,是那个为爱而逝的公主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她要我将她最爱的人,带离黑暗。

  “不要在我面前提小黎!血·巫族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再提起她!!!”鸳咆哮起来。我知道那是疼痛的嘶吼。我仿佛看见他一个人躲在角落死死地守着自己溃烂的伤口。而他只是守着它,把它当作他和她之间唯一留下的痕迹。连自我舔拭都没有。他不允许谁靠近和治疗。亦不允许自己好起来。

  “别自责了好么?她把生命给了你,是要你快乐……你这样的生活,她会安心么?倘若你是她,你又希望你们之中唯一活着的那个怎样呢?何必虎视耽耽地逼退所有人,何必不允许自己痊愈……”

  “你住口!!!”鸳抽出魔杖指向我。我知道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去。但我并没有停下。我的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它被放逐到那个遥远的两千年前的时空。悠远,但执著地想要照亮那片晦涩。

  “其实你不恨任何人。你惟独无法放过的是你自己。你想为黎公主做些什么来表达你的愧疚,你想要赎罪。可是,你做的一直都是错的,你明白么?我理解黎公主,相信我。她永远不会希望自己的种族毁灭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我无法再说下去,因为鸳已经冲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臂丝毫没有松懈。他的手死死地架住我的脖子,我感觉到我的肺就那样干瘪下去,硬生生地疼着。脑中呈现白花花的一片,氤氲成云层一般的幻境。我的身体因缺氧而开始无力,血液开始罢工……

  就在我闭上眼睛感受自己几乎在触摸死亡的一刻,鸳松开了手。空气瞬间充实了全身。一切恢复运作的同时,却也让我从云间跌回现实。那样沉重地砸下来,全身的骨架和细胞都在用疼痛的信号向我抗议。

  “对了,我差点忘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鸳忽然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优雅举止。他再次凑近我的耳:“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小男朋友么?我把他带来了。”

  只是这一句话,让我几乎失去所有苦心建立的沉稳和理智:“你说什么?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哎呀呀……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我们的小公主原来有这么大的弱点。可我竟然才想起来。”鸳嘲弄完之后又突然凑近过来,“小心哦。你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漏洞。你还小,不适合和我玩心理战术。两千年以后,我等着你与我决斗。当然,如果你活得了那么久……哈哈哈……”

  “呵……你觉得我那是一种攻击么?好吧。我不再说什么。徐夜呢?”我忽然对眼前这个人再没有了丝毫挽救的兴趣。

  “别急别急……我可以让你见他,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他的生命安全,我可不保证哦!”鸳的脸上又浮出笑意。那种足以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恶。

  “好吧,你说。”

  “真干脆。好,你必须配合我演一场戏。我要他恨你,要让你们承受比我和小黎更大的痛苦。要你们自相残杀。要你放弃血·巫族。要他永远沉浸在后悔之中……哈哈哈……”鸳像一个得意的编剧一般陈述着他为我和徐夜安排的悲剧。带着一脸的自豪和享受。而我若是不配合,就是徐夜的死。

  “呵……你很变态。”我冷笑一声之后,转而变得悲伤,“可是那已经是没必要的事。徐夜,或许他已经恨我入骨。”

  “哈哈!看来你太不了解你的小男朋友了。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他。他像你想他一样想着你呢。就连梦呓都在念叨着你的名字。然后经常哭叫着‘不会的,冥月不会杀我爸妈。不会的。我一定冤枉她了。她一定有苦衷……一定……一定……’又或者是看着远处乞求他那死掉的父母给他一个答案。”鸳显然因着我的痛苦而变得快乐,“你知道他求他父母告诉他什么吗?你一定猜不到!我告诉你,他不是让他父母告诉他凶手是谁。而是‘冥月为什么不解释呢?为什么要承认呢?只要她解释,我一定会相信,一定会……’哈哈哈……”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着反复蹂躏一般地疼。几乎疼到窒息。那个傻孩子……

  “所以,我非得让你演上这一出,否则这场戏就不精彩了……”鸳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挑逗着,“你说,我留着一个演不出精彩戏目的演员做什么呢?”

  “我知道了。我答应。”深呼吸之后,我下了决定。我必须让徐夜就此对我死心。

  鸳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或者他更满意的是我爱痛纠结的情绪。他从右边口袋掏出一刻水晶弹珠轻轻地放在我与他之间的地面。通透的颜色,纯净而没有杂质。它在那里安静地闪着幽怨的光。

  “你的小男朋友还真纯洁呢。透明……哈哈哈!但是别急,我很快会把它变成黑色……”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显然开始露怯。

  “啧啧啧……冷静,冷静……连最基本的变形咒都任不出了?”

  我不等他解咒,抽出魔杖念起咒语。鸳显然为我的慌张兴奋无比。于是他在一边忍俊不禁地看着我释放徐夜。

  珠子开始渐渐涨大。发出耀眼的光。等到光艳完全退去,我看见徐夜一脸迷茫地站在我和鸳的中间。而此刻我的手上,正举着魔杖对着他。

  徐夜见到我,眼神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喜悦,但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深深的失望和忧伤。“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别让我再见到你,好不好?”徐夜抿了抿嘴,挤出最后几个字:“你这狠毒的女巫!”

  “不!不是我!这一切都不是我干的……”我彻底失去我的冷静,几乎脱口而出。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反复演练着我的解释。我是多想告诉他所有的事。告诉他我有多担心他,告诉他他的父母不是我杀的。告诉他我死也不愿意伤害他。告诉他我想他……我几乎在熟睡中也能背出那些话,可是……

  鸳在徐夜身后举起魔杖,眼睛里满是威胁。他让我相信倘若我没有让他满意,徐夜真的会死。尽管我侥幸地想到没有了徐夜他的计划便无法实行,但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去赌,因为我输不起。

  这正如我所有的矛盾一样。不能再让徐夜相信我,更不能让他对我再抱有任何期待。我保护不了他,我的爱只能导致他的死亡。我不能再自私下去,我宁可让他在今晚彻底绝望。或许那会像截肢一样地疼痛,却可以防止我腐蚀他的整个生命。

  “别急,我只是说不是我而已。”这句话,亦是用来安抚即将爆发的鸳。我换了付得意而妖媚的表情。我清晰地读出徐夜眼中急切的期待。可怜的孩子,他在等着我的解释。我知道,一定等了很久了。他一定愿意相信我的任何自辩。可我不能。我听见自己的嘴机械而尽职地念出一些违心的句子。那是我不想说的,可我不得不说。

  “是我让鸳去杀了你的父母。也是我让他抓你来这里。”我的四肢也开始背叛我的灵魂,它们带我走到鸳的身边,无比暧昧地倚着他,“别以为你们人类真有资格让我动容。我只是陪你这无知的孩子玩玩而已。你这个小白痴,竟然相信我会保护你们这些低贱的物种。哈哈!我就喜欢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玩弄你……”说出这一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震惊了。我竟然会说出鸳的口头禅。

  “我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徐夜已经冲了过来。他脸上纠结着绝望与仇恨。这孩子,一点都没变。激动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一些幼稚的台词。我知道他心里的痛。可是,他一定不知道,我是在怎样地疼着。

  “就凭你?”突然一道光击中了徐夜。他立刻倒地痛苦地抽搐起来。他挣扎和哀号。我的心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痛起来。而此刻的我,除了向鸳投去乞求的眼神,别无他法。

  “哈哈哈!够了!”鸳又一挥魔杖,一切嘈杂都静止了。徐夜又变回了那颗珠子。而此刻,它已经不再通透。在它的中间赫然出现一抹黑色。张扬而凛冽地陈列在那里与我对视,狠狠地,凌迟着我的灵魂。

  “哈哈哈……”鸳疯狂而刺耳的笑声再度弥散开,张扬地占据了整栋楼。徐夜的房子。

  “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演技,尊贵的小公主。”鸳的计划显然顺利完成。而我,已经正式成为他剧本中的一个棋子。“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精彩多了。相信我,你很有潜力!”他又开始放肆得挑逗和贴近。我没有反抗和动弹,亦没有任何语言。我突然觉得好累,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瞬间抽走。

  “我不打扰你一个人体会悲伤寂寞和内疚了,尊贵的小公主。”鸳带上徐夜,“我还会再来的。乖,以后还会有更多惊喜……”

  鸳消失了。转身我看见翼。他正以一种无比惆怅而忧伤的眼神看着我。

  而我依然僵立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心安静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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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18: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而后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我不用再日夜担心徐夜的安全。因为我知道鸳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死去。

  是的,死亡,反而成了轻松的事。而平静,则是最可耻的自欺欺人。

  鸳很久没有再出现。我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或者说,是在对徐夜做些什么。我想着自己在鸳出现之前的日子,猖狂不羁得仿佛整个世界惟我独尊,不禁有些伤感。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力不从心。可惜,仅这一击,便让我无力反抗。

  又是一个黄昏。有着与我的家乡相似的夕阳。记得每到这个时候,血·巫族的父亲们就会用魔杖放出朵朵棉花糖一般的五彩的云。各种形状的。它们悬停在空中,在太阳释放的一天最后的恩泽中被涂抹上金灿灿的色泽。而孩子们便骑着扫帚在那些“棉花糖”中穿梭。他们比较着谁最快最敏捷地穿过所有彩云到达那朵最大最艳丽的云里。他们悬停在那些类似马匹形状的云朵边,仿佛骑上了天之彩马。当太阳完全隐匿下去,飞翔技能最好的孩子会得到一大块真的棉花糖作为奖励。

  呵……血·巫族的孩子,都是很喜欢棉花糖的。曾几何时,我也是那样一个捧着棉花糖傻笑的孩子。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是的,在我被训练成杀手之前。而在那之后,僵硬的尸体取代了柔软的糖果。我被迫告别了童贞的年月,以杀戮为游戏。

  那一年,我8岁。

  此刻,我驾着扫帚在金黄色的云层中穿行。云团扑面而来的时候,有着凛冽而湿凉的气息,让人清醒和冷静。而冷静下来的时候,忽然尤其想念我的种族。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的皇宫。以及,我的哥哥姐姐。我终于即将看到和他们当初一样的选择。而我,又要怎样抉择呢。

  想着一年多以前,我即将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多么坚毅而不屑。那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是啊。一眨眼,几个世纪过去。一眨眼,过去的每个自己,都成了世纪末的终结乐章。未必凄美,未必华丽。只因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终结。

  飞回别墅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出门前我为小洁准备了食物,并且打开了电视。她一直是那样一个懂事而乖巧得让人惊讶的孩子。大多时候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安静和沉稳。于是我总是可以很安心地离开她,离开那个屋子,一个人寻觅我的安宁。

  我进屋时听见了一些异样的响动。小洁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话。稚嫩的语调时起时落,有着快乐的氛围。我在猜测着她与谁说话的同时,见到了鸳。

  鸳正席地而坐陪小洁玩着家家酒的游戏。我看到小洁手里抱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漂亮娃娃。而鸳正举着一只小小的玩具茶杯“喝”茶。同时还做着些夸张而享受的表情。小洁在一边乐得大笑。那是孩子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快乐。

  鸳的眼神柔和而温暖。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周围丝毫没有感受到邪恶和寒冷。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见到了一个善良而温柔的鸳。或许,我该相信,小洁的纯真有那样的能力,净化一切丑恶。

  “偷看我们的家庭聚餐可不好哦,亲爱的冥月小姐。”鸳笑着轻点了一下小洁的鼻尖后,抬头看着我。

  “呵呵,小洁还太小,家家酒玩不好。”似乎我也融入了那样的氛围,于是破天荒地,面对眼前的鸳,我也丝毫没有敌意。

  “谁说的,她聪明得很呢!我们刚才玩得很高兴。是不是,小洁?”说着鸳伸手抱起小洁,起身走到我身边耳语道,“这孩子的确讨人喜欢。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伤害她。可是,你说……要是在她和你小男朋友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你什么意思?”突然敌意和邪念都回来了。

  “别急……我只是觉得,有个孩子在或许蛮碍事的,是时候该解决这个麻烦了。”鸳笑意浓重地抽出魔杖。可怜的小洁还在他怀里笑着,天真而不设防。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下一刻即将发生什么。

  “你是要把我逼疯么?你究竟想怎样。徐夜和小洁,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一个已经被你带走了,生死未卜。现在你又要来带走另一个么?”我无力地说出这些话。我是真的累了,没有力气再捍卫什么。我亦是真的怕了,我无法再承受任何失去。而鸳,他又来用小洁要挟我。那么,徐夜呢?他怎么了?

  “哈哈哈!我太喜欢你这样悲鸣乞怜的语气了。我的小公主。”鸳的变化向来可以在一瞬间。此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得意,让人不寒而栗。“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带走你所有重要的人。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冥月,不要恨我。要恨就去恨你的种族。那该死的诅咒。”鸳开始激动起来,“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毁灭!是你的种族害你面对今天的一切矛盾。不是我!你什么都没做错。我也是。可我们都被陷在这该死的沼泽中得不到救恕。”鸳变得忧伤而抑郁。带着催眠的口吻:“冥月,你相信神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善良么?告诉你,没有!天使是卑鄙的看客,他们居高临下俯视我们的痛苦却默不做声。他们吝啬地不愿施舍丝毫抚慰。可我们没错!!!你看。”他突然把我拉到窗边,我看见稀疏的夜归的人,“每个人都是肮脏的。在这黑夜里,他们肮脏的灵魂脱落下黑色的痂,于是便有了影子。你看他们的影子跟得多紧啊……”

  “你疯了。”我平静地说。

  “不许打断我!”鸳开始愤怒而暴躁,“好好听着我的话!这世界不值得留恋和守护。你又是在做些什么呢?你必须爱上一个人,然后必须亲手杀死他。这对你公平么?不!你永远无法同时守护他和血·巫族。你怎么选择呢?我要让你懂得失去重要的人是什么感觉。免得你一时冲动做了错事。”鸳又一次挑逗得扶弄我的耳:“两千年。你知道这两千年我是怎么过的?时间让所有的演员都化成残破的骸骨,安静地躺在被泥水污染的古老墓穴里。导演是个被称为命运的老家伙,他万寿无疆全知全能地主导了所有悲剧。而我,就是这两千年来的观众。我目睹了全程。而我根本不想活着!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会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心脏。可是这是一场不可逆转的过错。命运给我的最致命的惩罚,便是永远卑鄙地活着!!!”

  此刻的我,完全变成了一个倾听者。他的经历,我没有过。我知道他承受了我无法想象的悲哀。于是,我没有了发言权。

  “其实我真舍不得让你死呢。我的小公主。我真想让你经历与我一样的过程。可惜,我为毁灭血·巫族等待了两千年。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机会!”鸳又换上柔媚的表情,“而我这样做,也是拯救千万人于水火之中呢……哈哈哈……”

  鸳的眼神充满了残忍。满眼的嗜杀。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完了,小洁必死无疑。

  鸳抽出魔杖的时候丝毫没有停顿。他放下小洁,然后在离她仅有半米的地方指着她。我跟着抽出魔杖对着小洁面前施出弹开咒。我希望千钧一发之即能恰好弹走鸳射出的死咒。

  我几乎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我低估了鸳的咒速。我的咒依然比他的晚了一步。本以为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小洁僵直的尸体,就像我杀死的所有人一样。可是,出呼意料的,就在鸳的咒接触小洁的一刻,原本直射向她的咒力突然在她面前骤停下来。仿佛遇到了透明而柔软的屏障。紧接着那咒力铺散开来,瞬间幻化成一层薄膜,在小洁的周围形成一个圆形的结界,刚好把她全部包裹进去。

  小洁变得很安静,眼神里忽然出现一种彻悟。仿佛找回了某段来自远古的意义一般。她静谧地站在她的结界中央,像一个悬停在肥皂泡里的精灵,闪闪发光。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招。”显然,鸳也为之震惊了。他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审视一个从未认识过的圣人。竟然出现了恐惧。他一定以为那是我为小洁张开的结界,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清楚地看见那一瞬间我紧随而至的咒也被小洁的结界弹开了。最终,鸳略带慌张又很不情愿地悻悻离开了。

  鸳走了。小洁还在那里幽幽地散着奇异的能量。她转过脸来看着我。那不是属于小洁的眼神,绝对不是。它包含了哀伤,绝望,愧疚,以及种种连我都无法读懂的成熟和沧桑。我们就那样对视着。我几乎以为那是天使付身在小洁身上保护了她。

  很久以后,我看着包围小洁的光环渐渐黯淡下去。小洁忽然变得疲惫,终于在结界消失的一刻睡去。我上前抱起她。看着她睡着了的,不谙世事的脸。

  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血·巫族夜盗禁书。我必须亲自解开这些迷团。也必须让自己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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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18: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趁着夜色,我隐身潜回血·巫族的皇宫。突然有些伤感。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却要如此偷偷摸摸地出入。

  熟悉的一切,一瞬间勾起无限回忆。我掠过我的房间,我的书房,我们的餐厅……我突然好想去看一看我的父母。但是,我不能。甚至不该进入他们的感知范围。因为我要做的事,他们一定不允许。无论如何,他们只会要我好好长大,到20岁的时候,吃下那个人的心脏,然后回来。所有的事都被安排在那之后。在我的父母眼中,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明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所有的烦恼和矛盾,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根本是没必要和不允许的。

  我熟练地穿过一条隐秘的过道,来到皇宫密室门前。用咒悄悄召唤来父母的魔杖。把它们交叠地嵌入密室大门上的铁槽,念出开启咒。

  大门由于长期封锁而变得锈迹斑斑。我听见那些相互搭结的铁齿松开彼此时发出恋恋不舍的腐朽声音。然后大门隆隆打开,缓慢而长久地,仿佛在诉说着悠久的寂寥。

  我唤燃了我的魔杖,在它的幽幽光束下踏入密室。

  这是一个硕大的储藏室。连同空气里的灰尘,都带着陈旧古朴的气息。仿佛要把我瞬间传唤回那几千几百年前的时空。

  哦。是啊。两千年前,也有一个公主到古这里。她学到了她想要的转换术。她用自己的生命扭转了自己爱人的诅咒,却也让他痛苦了两千年。而我,此刻来到这里,又是为了寻找什么,又将给谁带去怎样的后果呢。

  我顺着魔杖发出的光亮穿越密室里的各种神秘法器。它们分别被标明了被封锁的年份以及原因。这使得这里更像是一个神秘的博物馆。

  冥·四十世。986年。由于胡乱施咒而引发魔性的扫帚。

  冥·三十六世。233年。由于炼药不当而导致多人死亡的坩埚。

  冥·二十二世。1322年。由于存放过多过久的毒蝎而能迷惑心志的银杯。

  ……

  再往前,便是历代未能成功转型即位的皇室魔杖。我在最前面的柜子里看到了属于我哥哥姐姐的魔杖。它们在那里安静地陈列着,蒙上的薄薄灰尘,使它们更多了份哀怨的气息。我手中的魔杖有些发热,仿佛它在与他们交谈以及叹息。魔杖是有意识的,我一直相信。而倘若我能够听懂它的语言,它会不会是在告诉我,别让它也留在这密室里呢?

  然后我找到了属于冥黎的位置。它空落落地凝固在那里。带着哀伤和孤独。我不知道她的那支魔杖,是宁愿冰冷地躺在这属于它的棺木里,还是任凭一个残暴的恶魔挥霍。

  看到一些被列为禁品的特殊家具以后,赫然出现一排书架。抬头望向它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阴森,抑郁,压抑,以及,肃然其敬。

  我呆立在那书架前无法离开。我借着魔杖微弱的光亮阅读着那些血腥的书名。以及另一些由奇怪符号组成的名字,另人不寒而栗。

  当我看到它的时候,便确定了它就是我要找的。忽然而至的震撼,几乎让我手足无措。这本书没有名字。或者它的名字写满了整个封面和封底。

  那是一个“回”字。整篇幅等大的回字,密密地排列在一起,像是无数条幽暗隧道,亦或者无数个黑洞。死死地,仿佛要把看着它的人分割成无数碎片吸收进去。

  我怔怔地看了它好久。终于鬼使神差地把它装入了我的背包里。

  天开始肆无忌惮地黑。于是我知道它快亮了。我迅速地退出密室,送回了父母的魔杖准备离开。
  当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泛出浅浅乳白。我向来不喜欢天亮起来的姿态。感觉那是一个把生活与梦想硬生生剥离的残忍过程,带着失去的气息。而此刻,我却突然开始流连,在这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我如鱼得水。我安全而信赖。

  我退出皇宫。驾着扫帚在我的国度里谩无目的地闲逛着。其实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倘若被人发现,我便会暴露我所有的举措。幸而,这样一个早晨里,人们依然恬然地睡着。而往往只有在这个时候,属于这个城市的悲喜才变得尤为平淡而清澈。我想,世界是一个裸睡的孩子。在经过了黑暗的洗礼之后,在人们醒来继续虚伪和卑劣之前,间隔了这样一段赤裸裸的瞬间。这个时间里,所有的平静和不平静,轮廓分明。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候如此清晰地感受我的国度。我几乎相信,只要我侧耳倾听,便可以听见它诉说着它的所有。而此刻,我听到的竟然是,恐惧。在我离开的时间里,我的国度亦是沉静在恐惧中无法自拔。偶然亦或必然。我感受到了那恐惧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我把自己变形乔装成普通百姓,终于从少数晨起的居民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近来有两个巫族人频频骚扰我的国度。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们杀死并且掠夺能量。连同那些转型之后的血·巫族人都有遭毒手。死者纷纷被取走心脏和魔杖。全身血液枯竭。颈后留下墨黑色的巫族死咒标志。于是学·巫族人一度处于极度恐慌不安中。孩子们不被允许出门。连同成年人也都是小心翼翼。国王正在与巫族交涉,谈判并不顺利。对方似乎并不承认自己的国民有过如此行为。而事实摆在眼前,让双方的交流一度呈现白热化状态。而血·巫族一批转型后的能者自发组织向巫族报复。造成两族之间的极端仇视,极有可能在近期开战……

  很自然地,我想到了鸳。但是以他的能力,并不再需要吸取血·巫族的能量。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仅仅是为了挑拨两族关系么?并且鸳向来是独行主义。两个人,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呢?另一个,又会是谁呢?而如果他不是鸳,那又会是谁呢?倘若真的开战,又会变得如何。我的父母,能抵挡住巫族的攻击么?

  我思索着这些问题,发现原本一心想解开疑惑而来到这里的我,反而更多了捆饶和担忧。而我终于不得不在天大亮之前离开。背包突然变得沉重不堪。是它,那个“回”,在提醒着我它的重要么?或许,它真的能解开我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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