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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冒名頂替,

《死亡时间表》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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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巨鹿路一带的安静和隐秘是出了名的,旧社会那儿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进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还洋溢着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所以,到那儿去泡咖啡馆的人,也都是有点儿怀旧情绪,有点儿感伤情绪或有点儿失落情绪的人们。当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现在的李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需要这个地方。

  下午,是咖啡馆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静地呆一会儿,想点儿复杂一些的问题。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间里的几个客人都仔细地打量过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迹。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绕着人工制作的绿色藤蔓,人在下面闲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样子。天棚看上去朴素又结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塌下来。

  在确信了自己的脑袋一时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之后,李慧才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小心地把身体放松了一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在超市里的一幕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想起来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只记得纸箱子从她头上高高的货架上掉下来时,她竟一点儿没有察觉。如果她再慢那么一秒钟,结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当时正在偷偷地观察杨先生和那个男孩儿,而纸箱掉下来后,等她再回头去找他们的时候,就都没了踪影,好像突然间蒸发掉了一样。

  杨先生和那个纸箱儿有什么关系?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挑选童车,根本就没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着两排货架。

  李慧仔细地回想自己躲在货架后面时的情形,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货架或是货物上面。再说那么重的货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动它,把上面的东西摇晃下来,简直不可能。

  当时,她的周围有几个顾客也在选东西,她没有注意他们,只觉得货架的前前后后都有人。

  可是当箱子掉下来之后,她的旁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过的地方。

  那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当时如果要做这一切,应该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马上脱离现场的。

  可是她记得只有两三个手提购物篮的男女顾客,在纸箱坠地后的几秒钟内聚在了她的周围。他们个个都那么吃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地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愣在一边儿的李慧。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

  那几个人当中,不会有一个演技高超的专业演员吧?

  那个好像刚刚上岗或是冒牌的插车工的影子,这时又闪现出来,只有他,有条件在商场的高处自由活动而不引起怀疑!可是她根本没法从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认出来。

  ……

  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寻找债主

  夜深了。李慧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门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索着。突然,她的手触电般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啊!DOUB

  ??LE_QUOTATION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儿在她眼前一闪,“谁?”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喝问。

  原来是一对谈恋爱的,正躲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亲热。现在谈恋爱的场所那么多,居然还有人在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就走。

  “讨厌,她摸到我屁股了。”身后那女孩撒娇地嘀咕着。

  “也是个女的,不要紧。”男人安慰她说。

  李慧暗想,这个楼门太可怕了,从外面进来的人根本没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以后自己晚上回来,可要百倍小心。

  她边走边抬头往楼上察看,千万可别从上面掉下一块砖头什么的,砸破了她的头!

  只有过了午夜零点,关于“小心脑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个新的警告带来的危险就又开始威胁她的生命了。这种恶性循环,她已经受够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婴儿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脱。

  楼梯上的感应灯已经有好几层都坏掉了,可是没人修。从一楼到六楼只有三层有灯。为了驱除心里的恐惧,她就故意重重地跺着脚往上走,让其他楼层的灯为自己照明。

  以前也经常有下班回来晚了,或出去应酬回来晚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楼梯间如此可怕。

  中国人的家里哪怕像宫殿一样豪华舒适,可是楼梯间却永远是又黑又脏又乱又差。这种单位宿舍,没有物业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夜里走在楼梯上就像在地狱里穿行。

  李慧总觉得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可是回了几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脚下磕磕绊绊,窒息得快要断气了。

  从来没觉得六楼像今天这样高,这样难上。

  李慧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地到了家门口,又慌忙转身看了看后面,确信没人跟踪,才站住脚休息一下。

  她刚要摸出钥匙,感应灯已经灭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时揪成一团儿,连忙使劲儿跺脚。

  灯亮了,李慧这才惊讶地看到门上别着一张折成两折的纸条,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模一样!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手脚发软,愣在原地。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对自己说,好像有谁不让她的脑子灵活地转动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感应灯再一次灭了之后,她这才猛醒过来,跺着脚把灯震亮。然后,她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潜伏着什么人,这才上去拿下那张纸条。

  她不敢马上就弄清纸条上的内容,还是先回到家里再说,只有关上门,她才有心绪仔细研究这个可怕的东西。

  门在身后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细锁好,然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伏在门缝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沙发上坐好,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打开了那张让她心惊肉跳的纸条。

  “李慧:我来看你,你去哪里了?回来后给我电话。丽丽即日。”

  呼出了一口长气,李慧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虚弱到极点,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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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进气短出气长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一个濒死的人在盘点自己还剩几口气,还能坚持几时。

  张丽丽家里的电话始终占线,李慧拨来拨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来她最近跟那个杨先生打得火热,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话,不是丽丽的习惯,电话一定是对方打来的,而且那一定是个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儿,到现在,他们分手已经快到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来电话,不知手机买好了没有。做生意的,一天没有手机都不可想象。也许,他是不愿意给她打电话,他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捅自己的伤疤。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弯下去,数了数时间。到夜里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啊,这三个小时怎么熬呢?

  她强撑着,到卫生间去察看那个白天新安装的防盗网。这一回是大墩儿找熟人特地做的铁网,非常结实,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见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没有了从窗口探头上去的勇气,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叶窗,生怕那个大头朝下对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窗外。

  她洗着澡,眼睛还不时去瞄一下镜子,好像噩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东西随时还会出现一样。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体,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块块紫色的癍痕,这些紫色的伤衬托得她的身体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伤口结痂过程本来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须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觉得没法活下去。现在,她急急忙忙冲洗完,就赶紧擦干,换衣服。

  就在她走到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长,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庄沈万三老爷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个水乡大宅院的后面,紧连着一个院子,住着他家的几十上百个家仆。

  李慧曾好奇地钻进去探访过,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细如羊肠的小巷,又长又黑,两侧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每个门里是一间房子。

  穿行其间,李慧想像着这个当年名噪一时,富甲一方,曾经威震苏州的大财主,居然给他的下人们造了这么一条萎萎琐琐的小弄堂!让那些女仆们经过这里时,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这狭窄寂静的弄堂里,当同时有一个男丁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吃豆腐”的份儿么?

  就像“一男一女在独木桥上相遇时,如何安全通过”这类俗不可耐的“脑筋急转弯”题目的炮制者一样,这个沈老先生的建筑设计师可真有创意呀。

  李慧胡思乱想着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不论男女。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门!

  走上去敲响。没人应。

  这时,她又惊奇地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门。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门,紧挨着,一直向前,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都没人应门。天已经黑下来,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她胆战心惊地扭头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发现后面跟前面一样,也突然出现了无数同样的小门。

  站在原地,反复回头,反复转身,如此几番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来路是哪一头了。

  头上是一线天,在墨黑墨黑的墙壁上面,呈现出冷冰冰的蓝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来,她摸到一处小门拼命砸门,边砸边叫:

  “开门、开门、开门呀!”

  门真的就开了,可是她看不见开门的人。门里面也是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正纳闷间,忽听到脚下有个声音:“阿姨你找谁?”

  李慧猛地低头,看到一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小东西,上面是一张仰起来的小脸儿,苍白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她熟悉的神情。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婴儿!脸上有胎毛儿,裆里有小鸟儿,浑身上下还长着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带来的皱纹儿。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惊的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慧想跑,可是她没有跑,她清醒地意识到:天啊,这个孩子他还活着!应该快点儿把婴儿还给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个婴儿,可是当她的腿弯下去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已经倏然关闭了,只听到孩子的哭声还在门里响着。

  “开门、开门、开门呀!”

  李慧再去敲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门都不见了。

  接着,婴儿的哭声也突然间消失殆尽。

  静悄悄的房间里,剌耳的电话铃声突然一阵阵响起。

  电话响到十多次的时候,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厅里的地上睡着了。电话铃还在拼命地吵着,她想站起来,没想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涨得老大,热汗淋漓的。自己是在发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了起来,去抓茶几上的电话机。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发不出声音。

  “是李慧么?你怎么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张丽丽。

  “……我,发烧……”

  “吃药了么?”

  “没有。”

  “要死了,快点吃药呀!要不要去下医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说吧,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李慧放下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点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

  婴儿还活着!这是她的潜意识里一个多么迫切的愿望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许眼下这些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梦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个又细又长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细又长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儿去找?

  她不记得三年前和她一块儿接生的护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她个子小小的,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额头。可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走,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后来知道了婴儿死亡的事,还特地问李慧,是个初产妇吗?然后说,还好,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那对夫妇现在究竟怎样了?又生了没有?如果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死亡时间表”那样无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点儿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现在,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烫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发烧了。就找到头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觉得更难受了,又起身找到扑热息痛吃下去,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李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门铃声吵醒了的,张丽丽和陈主任来看她,一试热度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早晨上班后,陈主任发现李慧又没来,而且连假也没请,就觉得事情不好。找到张丽丽询问,听她一谈起昨晚电话里听说李慧发烧的事,两人立刻就出门直奔李慧家而来。

  输了一个多小时的先锋霉素溶液,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后,医生检查身体时才发现,她那天烤红外线时烤起了水泡的地方,已经溃破感染发炎了。

  张丽丽没在床前,陈主任一看就问她:“你是不是烤红外线温度太高了?”

  “您怎么知道的?”李慧奇怪。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在做理疗。唉,真是好心办了坏事。”陈主任埋怨道。

  “千万别告诉丽丽。当时她没在,是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灯太低了,烤到这种程度……”陈主任突然噤声。只见张丽丽急急忙忙走进来:“陈主任,我有事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又转向李慧,“好好养一下,别急着上班!”

  目送张丽丽出门去,陈主任叹了口气:“先消炎治疗,这事急不得,你最近也别急着上班了,正好汪洋快回来了,你在家里做点准备工作。这个样子怎么迎接国外回来的客人?”

  “主任您别逗了,他算什么客人呐?”

  “有两年了吧?时间不短啦!”

  “过得也挺快的。”

  “是,你来医院都三年了,我也老了。”

  “主任,”李慧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您……在妇婴医院也已经好多年了吧?”

  “我呀,惭愧,二十多年了。什么成就也没有。”陈主任突然像一个腼腆的小青年那样,脸上有一丝潮红。

  “那,咱们科里的患者,您还都有印象么?”此刻的李慧,一下子来了精神,期待的眼神死盯着陈主任,一点儿不像个病人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个别的还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这么多年,接待过的患者太多了。”

  “最近两三年的呢?记得吧?”李慧急不可耐地又问。

  “你是想打听谁呢?”

  “噢,没什么。”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打住,“我是想问,三年前,有一个患者在我们医院里生孩子,后来……”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指哪一次?是个重要的病例么?”

  “不是……唉,我也说不清楚。”她闭上了疲倦的眼睛,“陈主任,您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好,我让医生给你处置一下烫伤,这种伤最容易感染。”他站起来,又想起了什么,“你想问过去的病例,可以到档案室去查一下以前的病历档案。”

  李慧从医院注射室的床上爬起来,就把陈主任和张丽丽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她出了门直奔妇婴医院。

  档案室在一楼挂号室后面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屋里,平时除了偶尔有医生来借档案用,就只有一个管档案的老医生伏案看书。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老医生坐在一个空饭盒前,专心致志地在抠牙。李慧到医院三年来,很少到档案室来。

  从前在医院旧楼的时候,档案室是个又小又黑又潮湿的地方,整天开着灯工作,由于空间太小,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现在这个新楼的档案室可比原来的条件好多了,可是她发现许多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很少的档案,有些甚至还空着。

  “请问,”她朝老医生笑笑,“我能不能查一下从前的病例档案?”

  “你想查什么时候的?”老医生抬起眼睛,用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推了推眼镜。

  “三年前的。”李慧说着,看了看里面颜色旧一些,上面灰尘多一些的那些档案。

  “三年前?”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慧,好像她有什么地方可疑,“恐怕难找。”

  “为什么?”

  “去年搬到新楼来的时候清理掉了一部分。”

  “怎么可能?”

  “嗨,咱们这种区级小医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疑难的病例,保存那么多档案也没用。”

  李慧愣住了。她想了想,是啊,别人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来医院工作三年了,一共只到档案室去过三次,算这次才第四次。她每天埋在忙忙碌碌的日常工作中,从没有想过到这儿来翻翻资料,研究一下业务。

  她不甘心地说:“帮我找找看看吧,是急需的。”

  “好吧。三年前的哪一天?”

  “这……,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找?”

  “还是我自己来找吧。”

  李慧不再理会那个老医生,她径自走到里面,动手去翻那些沾满灰尘的纸袋子。

  不知道具体时间,她只能把那一年所有的档案都翻出来。可是翻着翻着,她发现那一年的档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中根本找不到产妇晚上入院,孩子凌晨出生,出生后即已死亡的病例。

  李慧两手灰尘,站在档案架边发呆,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档案室走出来的。

  连续几天阴沉沉的大街上,突然阳光灿烂,李慧被光线剌得睁不开眼睛。烧虽然退了,可是她感到眼睛酸涩,头重脚轻,走起路来好像失重了似的。

  李慧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辆辆空着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司机从车内探出头来察看李慧的表情,揣测她是否要车,结果最后都失望地离去。

  她的目光在过往的行人脸上扫荡,心想,那个饱尝失子之痛的母亲,眼下,说不定就走在大街上,如果她还记得那个产妇的模样,就可以认出她来。可惜当时她被紧急情况弄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认真去看婴儿母亲的脸是个什么样儿。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想先吃点东西,于是用眼睛寻找“新亚大包”连锁店,遍布上海大街小巷的新亚大包里的点心,便宜好吃又品种多样,李慧这样的工薪一族是那儿的常客。

  前面不远处一块牌子吸引了她,那是上海滩另一种颇有名气的小吃“鸡鸭血汤”。那清澈见底的汤水里浮着切成袖珍小块儿的鸡鸭血和翠绿的葱花,看上去清清淡淡,喝起来鲜甜可口。高烧过的李慧一下子被她自己的想像吸引住了,她的脚不由自主地拐了一下,走进了那个牌子下面的小门。

  坐下来,叫了一碗汤,她就再也想不起来要点儿别的什么。她装作看不见服务员小姐脸上的失望,把眼睛移到别处。

  早过了吃点心的黄金时间,店里没几个人,可是靠窗户坐着的一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只见她面前放着两碗汤,还有一堆小笼包、炒面之类的点心,吃得旁若无人,大汗淋漓。

  那女人从碗上抬起头的时候,李慧看到了她那刚才藏在桌子下面的肚子,高高隆起,好像怀了双胞胎的样子。这时,那女人也正好看到了注意着她的李慧,两人眼光一碰,都不由露出微笑。原来那是大墩儿的太太。

  “是李医生啊,快过来坐!”女人热情洋溢地邀请李慧,李慧却因为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而多少有点儿心理障碍。

  正在犹豫时,汤上来了,服务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径直把汤端到了大墩儿太太的桌上放好。

  李慧觉得十分尴尬,女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笑咪咪地跟她聊起来。

  “李医生啊,你身体好点儿了吧?大墩回来说了你的事,我真担心呀!”

  “早就没有事了。你最近来我们医院检查了没有?”

  “检查了,孩子最近长得特别快,我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胃口还是这么好?”李慧看了看那一桌子吃的东西,“营养够了就可以,不用吃太多东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可就是一饿就受不了,老想吃。大墩不让我吃太多,今天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孩子太大,生的时候可能会麻烦一点。”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剖腹产算了,有你在医院里我也就放心了。”

  李慧想,这女人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这样一个女人竟有大墩儿那样的男人宠着爱着,真是丑女人反倒有福气。

  想到大墩儿,她就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如坐针毡,好像小偷在不知情的失主面前一样。

  “你不知道啊,”女人边吃边不停地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对生孩子真是害怕呀,能不生就不生了。手术虽然痛苦一点,可是如果大夫技术好一些,还总不至于死人呀!”

  “不会,只要孩子胎位正,还是自然生产好,母亲恢复得快,奶水不受影响,对孩子发育也有好处。”

  “可是我们家里的人啊,对这种事一直都怕得不得了。”女人看了看李慧,脸上现出一丝神秘,“不瞒你说,大墩的姐姐就是个例子。那年生了个儿子,可是孩子太大,下不来,结果用了产钳活活拉出来的,好好一个男孩,生下来就死脱了!”

  李慧的头“轰!”地一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油汪汪的嘴,只看见两片薄薄的嘴唇还在不停地上下翻动,可是她已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李医生,你吃好了么?”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再吃点儿小笼包吧。”

  “噢,不用了。”她的眼睛不敢去看女人,可是心却在嗵嗵乱跳,耳朵也高高地竖起来,想听女人继续说下去,却只听到她在极响地喝汤。

  “大墩儿姐姐现在有小孩了么?”李慧终于忍不住问道。

  “从那儿以后,就再也没有怀孕。”

  “她当时在哪个医院生的?”

  “就是在你们医院。那时候你们医院还在老城区的旧楼里呢,离大墩姐姐家很近。”

  “是哪年的事啊?”

  “好几年了,那时候我还没跟大墩结婚呢。”

  李慧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大墩儿的姐姐,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产妇,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大墩儿的姐姐呢?这件事大墩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难道大墩儿是有意要瞒着她么?

  原因呢?是因为他请求李慧为妻子做产前顾问,还是因为他是故意隐瞒此事,好实施他的什么……计划?

  “死亡时间表”?

  李慧突然觉得通身寒彻,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墩儿会是那个产妇的弟弟!

  看来他向她请教产前保健方面的问题,纯粹是一个幌子。现在她明白了,她受伤后,大墩儿对她的所谓热情的关怀和帮助,还有,他们这么快就上了床,发生了肌肤之亲,原来这一切都是大墩儿刻意安排的!

  多亏她今天在这里遇到了大墩儿的妻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她还对大墩儿心存依恋,希望他再来陪陪自己,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现在看来,她已经掉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李慧只觉得眼睛发花,头脑发胀,无法自持。她急于脱身,她要回去好好理理思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可那女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说:

  “李医生,如果你身体好一些的话,到时候,我就请你给我做剖腹产手术。”

  李慧听到这儿吓了一跳。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她还被丈夫蒙在鼓里呢!他丈夫的一家,能把自己传宗接代的事再交给李慧这样一个已经欠了他家一条人命的医生么?当然,大墩儿来找李慧的真实目的,是不会告诉他太太的。

  可是李慧得掩饰她心里的混乱:“好的,到时候你让大墩儿找我。”她心里想,大墩儿会安排好他自己孩子的出生大典的,但他绝不会再找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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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猜猜什么灾难将临

李慧躺在床上,大墩儿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没有今天他妻子的一番话,李慧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个男人跟“死亡时间表”联系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她再想起他来,就觉得他那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浅笑,的确好像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内容;他那须臾不离她左右的关切的眼睛,又好像总是怕她随时会跑掉似的。



  正是在大墩儿打电话找她的那天早晨,她接到了那封装着“死亡时间表”的信。然后他和妻子请她吃晚饭,他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但她当时还没有看过那封信,当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封信所产生的预期效果之后,他就接连发出了那些歇斯底里的电子邮件!

  后来几天他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就是想随时了解她的反应。

  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于是他来陪她,并让她依恋他,然后自然而然地跟她发生了肉体关系。

  他在她身上发泄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一定是居高临下地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被他降服时的傻瓜相吧?而她那时就像一个心甘情愿的奴隶一样听凭他摆弄!

  李慧突然觉得胃里不舒服,是一种翻江倒海想吐个干净的感觉。

  她想着大墩儿从认识她以来这段时间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现在,她还难以相信他就是那个死婴的亲娘舅。可他短时间内对她的过度热情,他乘虚而入占有了她的身体的举动,现在想来,是多么阴险可怕!当时毫不知情的她,对这一切,是怎样的甘之如饴呀!

  她想起大墩儿酒后历数汪洋小时候在学校里的种种劣迹时的一脸无辜,现在看来,他是有意识地贬损汪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坏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

  不过,当大墩儿把心力交瘁的她抱到床上,再解开她的衣服时的熟练自然,还有他看着她吃东西、喝咖啡时的温和的眼光,仍然那么顽固地使她恍若梦中,不愿意清醒。

  现在李慧开始相信老人们的话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你做了人世间遭到禁忌的事情,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就都再也逃不掉厄运临头。

  也许大墩儿根本没有错,他只是想为他可怜的姐姐讨回个公道,可是他遇到了李慧这样一个美丽迷人的对手,他感到矛盾重重了。他一方面想让她受难,一方面又不忍心看着她受难,他甚至花掉那么多钱来陪她出去散心,给她安装防盗网,并因此受了连累丢了自己的贵重物品和现金。

  大墩儿昨天离开之后再也没来电话,说明他已经不想再见她,他已经了解了她目前的状况,他明白他从精神到肉体对她进行摧残的计划已经起了作用,现在她不仅遍体鳞伤,而且精神也濒临崩溃。

  下面,他只要每天发一个电子邮件,就可以轻轻松松静等好消息了。

  李慧凭借女人的直觉,感到大墩儿最终是不会忍心对她下毒手,置她于死地的。她细细回忆他曾经对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在床上,她感觉他是喜欢她的,简直就是一种爱不释手的喜欢。

  他想掩饰自己的感受,可是在李慧这样细腻的女人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正是因为她看得出他对她的真实感受,才把持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迎合了他。

  她自信他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李慧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脑。她看着Window's出现、消失,听着音乐响起再停止,觉得漫长得难以忍受。

  上网的拨号音也是那么拖泥带水,没完没了!

  她猜想那封电子邮件里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大墩儿会不会宣布战争就此结束,大家都忘记这一切吧!而他自己,也从此销声匿迹?

  等到信箱打开时,她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水。

  “今天是第十一天,十天之内,你将遭遇更大的灾难!”

  第二行写着的是:“猜猜看,今天将有什么灾难临头?”

  李慧感到头皮发麻,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去看自己握着鼠标的手,手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每根寒毛的根部,都突然间冒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个家伙!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向她攻击了!

  情况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大墩儿居然对她如此心狠手辣,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她怀疑,这不像是大墩儿能够做出来的事。除非他在小时之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智战胜了感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慧多么想排除大墩儿的可能性!可是除了她的直觉还是她的直觉,再也拿不出合情合理、有力有据的东西来说服自己了。

  她决定亲自去找大墩儿,她要当面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天黑之后,李慧去了大墩儿的海鲜酒楼。

  她不知道他的公司在什么地方,想找他的名片,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给过她名片。好在他的酒楼还去过两次,只好直奔那里。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大墩儿也没有出现。李慧不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再傻等下去了。她叫过值班经理询问大墩儿的情况。

  “大墩儿经理今晚不来了么?”

  “谁?”那个经理没听懂她的话。她这才明白,“大墩儿”的名字说不定酒店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只是他在亲朋间的昵称,公开场合的他,应该是有一个正经八百的“学名”的。

  她愣住了,这好像也是大墩儿刻意用来对付她的!

  “那……你们经理是谁?”

  那个值班经理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李慧从未听说过。

  “你们有几个经理?”

  “三个。”

  “总经理叫什么?”

  “娄佚名。”

  “什么?没有名字?”

  “姓娄的娄,仗义的义,明白的明。”那个经理有点儿不耐烦了,他说完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忙碌,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就请你给娄经理打个电话,说有个朋友在这儿等他,请他过来一下。”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我们都不敢打扰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你就说……”李慧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她突然打住,站起来,在那值班经理揣摸的目光中走出了大门。

  猛地,她又站住了,不行,应该找到他的新电话号码。

  那个经理见李慧站住,就慢慢走出门来,“还有事吗?小姐?”

  “你们娄经理的电话,我是说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平时都是他到酒店来,我们一般不找他的。”经理很老练地说。

  “好吧,我会让他炒你的鱿鱼!”李慧心里的仇恨一下子涌上来,信口这么一说,才觉得解了一点儿心头之恨。

  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输了一招。

  第二天,李慧就上班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再呆了家里熬日子,她必须工作,边工作边解决自己的麻烦。这样,起码她还有单位和张丽丽的关心和保护。

  否则,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即使没人上门来对她施暴,她自己都会发疯的。

  今天早晨电子邮件又变了花样:

  “只要你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你视而不见。小心……”

  什么意思?就是说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要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她?

  “小心”后面的省略号又是什么意思?对了,昨天他已经提示过了,让她自己去猜测!那么,如果这一天之内猜不出来,就要分分秒秒遭受折磨。小时不停地去琢磨这样一个残酷的问题,什么人能受得了呢?他这是想用这种方法把她逼疯……

  李慧觉得大墩儿的性格已经扭曲,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他躲着她,用这种方式最后达到他的目的,而他又可以不亲眼看到她在痛苦中倒下去,这样就可以不受内心的折磨,就可以得到精神解脱。

  想得美!她一定要让他正面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我被折磨死了,就是你要的唯一目的么?我死了,你的小外甥就能活过来么?”

  她能想像出他不幸被这个问题当头击中,呆若木鸡的样子。

  必要的时候,她应该报警。

  可是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一条路,她不想让警方提供给法院的资料里有那么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墩儿关于他和被害人李慧是怎样发生了两性关系的详细描述。

  “要死!你怎么嘎快又跑来了?没事了?”张丽丽耳朵很灵,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李慧在办公室里刚一坐稳,她就进了门。

  今天她打扮得特别漂亮,唇膏涂得相当精致,眉眼也描画得有型有款,看上去生气勃勃,神彩飞扬。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她和杨先生的关系一定有了进展,李慧暗想。



[ 本帖最后由 冒名頂替, 于 2008-12-3 14: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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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在超市里遇到杨先生的事又在她脑子里浮上来,要不是杨先生领着的一个小男孩引起了她的好奇,就不会闹出那个“纸箱掉落事件”。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面藏着的隐秘又是什么,李慧脑子里始终还画着个问号。

  张丽丽这么大年纪了,如果这一次感情上再受了伤害,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李慧觉得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对于张丽丽的事关心得实在太少了。

  可是超市里那件事还没法确定,那个小男孩儿到底跟杨先生是什么关系,被小孩子叫做妈妈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还都是个谜。本来想等她自己熬过去这一关再跟丽丽说这个事,可是看现在这样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李慧感到一种见死不救的自责自惭心理,在折磨着她。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陈主任不是都给了你假?”张丽丽还在埋怨着她。

  “唉,一直没有休过病假的,突然不上班,不大习惯。”李慧敷衍着,掩饰地看了看张丽丽那件剪裁可体的旗袍:“这衣服哪里买的,这么合身。”

  “长乐路。”张丽丽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原地转身,展示了一下:“还好吧?”

  “太好了。”

  “那天经过长乐路,啊唷!那条小小的路上全都是旗袍店,里面挤满了外国人。我一问,可以量身订做,就做了这么一件!”

  “你这体形真是穿旗袍的料子。”

  “你穿也不错会,下次去做一件吧,我带你去。回头客,老板娘会照顾一下的。”

  “最近和杨先生的事怎么样了?”

  “还可以。对了,他还问起你呢,说哪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再请你出去玩玩。你喜欢保龄球,还是游泳?昨晚我们去名人苑玩得挺开心的,下次带你一块儿去!”

  “别老让我当电灯泡了,你们谈恋爱需要安静,我就不要捣乱了。”

  “什么恋爱呀,我发现女人要爱真得趁早才行,否则人一老,就算完了。”张丽丽突然有点儿感伤,“都这把年纪了,根本就没有激情喽!互相好好了解一下,只要人还行,就成个家算了……”

  李慧听出了张丽丽口气中的沧桑感。好像她谈的完全是别人的事一样,一点儿热情都唤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张丽丽比自己可怜多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没有遇到可心的男人,到了这把年纪,就是想轰轰烈烈地爱一把,也力不从心了。

  她想起了汪洋,当初在大学时,他们的恋爱让多少同学羡煞。那时候是一边看外国的爱情大片和描写爱情的名著,一边进行爱情的实践,多浪漫呀!可惜张丽丽白白错过了那段美好时光。

  有点儿忘情的李慧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大学时一定也有不少追随者吧?那时候为什么不抓一个嫁给他?”

  张丽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很复杂,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神情里有遥远的回忆,也有一种淡淡的悔恨和深深的无奈。

  李慧读不太懂她脸上的意思,只觉得张丽丽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一个至今仍未愈合的伤痕。

  下班的时候,李慧接到了杨先生在楼下打来的电话,他还是那么伶牙利齿,风趣幽默,说他的车正奉命在医院门口等着她和张丽丽,“请小姐们起驾,快点儿下楼吧”。

  李慧想起了超市里的事,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探个究竟的冲动,看看这个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帮丽丽把好这个关。

  她急忙收拾了一下,又故意耽搁了几分钟,想让张丽丽先到,这才慢吞吞地下了楼。

  杨先生的车一直在楼下等着,李慧走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

  “丽丽呢?”她犹豫着站在车门外面不想先进去。

  “她早就来了,看见你不在,就去旁边小店买东西了。来来来,请上车吧!”

  李慧磨磨蹭蹭上了车,坐在后排座上,拿出了包里的书。

  “李小姐喜欢生活散文?现在这种书倒是蛮时髦的呀!”

  “啊,随便翻翻。”

  “看完了借给我看看,其实我也是蛮喜欢这种消遣的。”

  李慧装作没听到,她一边翻书,一边问:“丽丽买什么东西去这么久?”

  “她没讲,我也不好意思问。”杨先生自顾悠闲地整理他手机上储存的电话号码,好像一点儿不急。

  他可真够有绅士风度的。李慧想。

  与女朋友的男朋友单独相处,李慧觉得特别不自在,何况她对这个男人印象不怎么好。她猛然想起了那天超市里的事,就合上了书本:

  “杨先生喜欢逛商场么?”李慧狡猾地试探道。

  “还可以吧,听说要讨好女人就要装作喜欢逛商场。如果是陪女人一道逛,我想也不会太乏味吧?”

  “超市呢?上海不少外国人办的大超市里面,有不少男人也喜欢的东西呀。”

  “是,可是如果没什么要买的,一般也不会去,除非确实有需要。”

  “那天我在超市里看到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你,……”李慧说着,注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啊……”他好像是在回忆的样子,“两三天前吧?我陪小外甥买了部童车。对不起,我当时没看到你,你也在那儿?”

  “我当时也没看清,你就走过去了。不敢肯定是你,也就没打招呼。”

  “李慧小姐很清高的,我看得出。”

  李慧一下子没了话说。

  “张丽丽的好朋友嘛,我估计都跟她是差不多的脾气吧?哈……”杨先生非常会为别人解围,李慧觉得他很懂得体贴女人,心里不禁有点儿为张丽丽高兴。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张丽丽还没回来。李慧沉不住气了,她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希望张丽丽马上出现在什么地方,可是街上下班的人来车往,根本没有张丽丽的踪影。

  这时杨先生推开了车门叫她:“上车吧。”

  “怎么回事?”

  “丽丽打来电话,让我们到前面去接她,她走得太远了,不愿往回走。”

  “这个丽丽,真有她的。”李慧心里有点儿恼火,本来她今天就是很勉强才来了的,她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丽丽一定是在故意折腾这个杨先生,她的目的在于“考验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这个耐心。

  她调整好情绪,坐上了车,由着杨先生往张丽丽指定的地点开去。

  车刚开出一会儿,杨先生的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张丽丽说她已经坐出租车先走了,请他们直接到酒店找她。

  这个张丽丽,到底玩的是什么噱头?

  正是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塞得寸步难行,走走停停,慢得要命。李慧坐在车里,书也看不下去,她想快点儿把今晚的应酬对付过去,好早点儿回到家。

  早晨的电子邮件提示她说,只要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她视而不见,这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而这些危险究竟来自何方,只能由她自己去猜测。这种时候,还在街头乱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李慧小姐”杨先生坐在方向盘前,百无聊赖地看看表,然后又回过头来跟李慧搭讪,“你在医学院的时候可是个有名的美人啊,也算是个校花呢!”

  李慧对他的称呼特别不习惯,别人一直都是叫她的名字或是叫她的职务的,可是这个男人老是一副洋买办的架式。

  “你搞错了,我们学院有名的美人是张丽丽。”

  “不,她是前两届的校花,你是后来的。”

  “你倒蛮清楚的,我没有注意这些事。”

  “你知道么?在大学里,男生每天晚上开‘床头会’,主要内容就是讨论你们这些校花的佚闻趣事,所以虽然你那时候根本不认识我们,我们对你可是蛮熟悉的呀!”

  “嗯……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张丽丽么?”

  “当然,只不过没打过招呼。”

  李慧想笑,“那不能算互相认识吧?”

  “不平等呀!那时候多少英俊小生围着你们转?我辈想献个殷勤都没有机会!”

  “看你说的。哪有这种事?”

  “你不信?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杨先生故意卖关子地回头看了李慧一眼。“有一回,我搞到两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你要知道,那时候全国各地还都买不到那本书呢,到上海来出差的人都想买一本带回去的,可书店里经常脱销。我是托一个在新华书店工作的朋友弄到的--当时我就想,其中一本可以做为礼物送给张丽丽,然后好趁机跟她认识一下。

  ”我拿着包好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等了好几天,总算把她给等来了。好家伙,我一看,她身后跟着起码有三四个追随者,个个都趾高气扬,比我英俊潇洒。天啊,我当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好乖乖地抱着书溜回去了……“

  李慧忍不住笑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另寻新欢了呀!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我是说那本书……“

  ”啊,书还在,我正想,哪天要把这部书重新包装一下,‘物归原主’好了。“

  ”你还没对丽丽讲这件事啊?快点告诉她,我敢保证,这个陈年老故事会使你们的感情立刻升温。“一直懒得讲话的李慧突然被这个故事剌激得兴奋起来。

  ”嗨……“杨先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李慧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苦,但又不便多问,车里一时间冷了场。

  大街上的人流、车流还是像滔滔的洪水,李慧和杨先生坐在车里,各怀心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突然,杨先生的电话响起来,李慧听到张丽丽在里面提高了嗓门吵了几句,听不清详细内容,可是她那不耐烦的语气非常明显。

  杨先生一叠声地解释道:”塞车了,塞车了……很快,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放下电话,他很响地呼出一口气:”美人儿难侍候呀!张丽丽好像还是五年前那个脾气。“

  ”这说明她还像过去一样保持着青春活力,人要是一辈子都不变,多难得呀!“

  ”可是,人家说得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这又怎么解释?“

  ”什么意思?“李慧觉得这个姓杨的心里有点阴暗的东西。他又想追到过去的梦中情人,又心理不平衡,觉得委屈了自己。

  ”毕竟不是当年的校花了嘛。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苍老。“杨先生叹了一声。

  ”你是说我们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挺年轻的,那天见到你,我就感到你一点儿都没变。“

  李慧想转移话题:”丽丽现在在哪里?“

  ”她说早已经到了,如果我们还不到,她要先回去了。“

  ”唉!今天真不顺利。“

  ”我们还不是因为等她么?不然早就到了。“杨先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可是遣词造句却隐含着相当的不满。

  李慧一时不知怎么说好,索性不出声了,装作看书。

  ”在上海,像你这样没什么脾气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谁知杨先生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只能还是装作没听见,心想,我本来就不是上海人嘛。

  电话又响了,张丽丽在对面声音很响、速度很快地说了一句:”你们慢慢开车,别急!我先回家去了,家里有事叫我!“

  ”什么?你再等一等……“

  对方电话已经撂下了,杨先生举着手机愣住了。过了半天,他才醒过来:”她这是生气了么?什么意思呀?“

  ”不会生气,可能她家里确实有事。她妈妈年纪大了,经常会生急病,她是医生,这些事总是叫她回去的。“李慧急忙为张丽丽分辩,可是她看到杨先生的脸色已经多云转阴,说什么都没用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呆望外面的街景,霓虹灯已经亮起来,车流还没有疏散的迹象。李慧真想下车去走一段,然后再搭乘地铁,把杨先生一个人扔下塞车好了,反正他是车主,她也没办法帮他。

  可是想了想,她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今晚杨先生因为张丽丽而不大开心,她没有理由再火上浇油。

  一米两米地往前挪动的汽车,中途停在了路边一间酒店的大门口。

  这是一间五星级涉外酒店,门口是一个硕大的广场,地下停车场的牌子就在他们的眼前不远处悬着。

  杨先生突然亮起了转向灯,两手在方向盘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子,汽车就转到右面路边去了。

  等李慧再去看窗外,一个穿戴整齐的车僮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车门前。

  ”不走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吃西餐。“杨先生回头对李慧说着,车门在李慧的身边一下子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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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局



张丽丽的故事

  妇婴医院接到茅屋乡的电话,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三天。

  陈主任带着小卫生所在电话里漫天要价开出的医疗费和妇婴医院的救护车,赶到了所谓的”茅屋乡“。

  ??

  结果发现,那是一个与江苏临界的小山村,里面一共只有十几个人,全都是麻疯病患者。那个小卫生所,其实是麻疯病患者日常就医的地方。

  救护车开进村子,几个被可怕的疾病摧残得面目皆非的麻疯病人,正拖着残肢,稀稀拉拉地坐在几间小房子的门口晒太阳。

  陈主任一见这阵势,当场惊呆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抽了抽鼻子,皱了皱眉头,才下了狠心跳下救护车,以他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了小卫生所的破旧病房。

  进了屋,陈主任把钱往桌子上一扔,发票都忘了要,上前拉过李慧就往门外走,弄得李慧痛得”哇哇“乱叫。

  车要开了,女护士才追上来递过一张纸:”这是医药费收据。“陈主任用两个指尖夹住那张纸,一转身就放进了一块消毒纱布里包得严严实实。

  从一上车,他就开始给李慧消毒。已经顾不得矜持,李慧的衣服被脱得只剩下最起码的乳罩和三角裤。所有从她身上除下来的衣物,都被陈主任像刑警对待物证一样小心地装进了一只塑料垃圾袋,再紧紧扎牢袋口。

  一路上,车边跑他边忙,还没到上海,车上带的所有几瓶消毒酒精和所有的杀菌消毒药水全都被他用光了。此刻,陈主任带着橡胶手套的两只手还扎撒着举在半空,犹犹豫豫地不敢往任何地方放。

  他环视着救护车箱,带着几分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

  ”这部车回去要彻底消毒才能用。对了,还有这部担架!所有的衣服和消毒棉花都要烧掉!不要心疼那套衣服……“

  而此刻最害怕的是李慧,陈主任的情绪严重地感染了她。昨晚那个”弄坏了脸的泥人“原来就是一个麻疯病患者!他跑到她的房间里来,还偷偷接触了她的身体!说不定他还吻了她!

  天啊,李慧恨不能把自己全身的皮肤统统剥去一层,可即使那样也不能保证不被传染!

  李慧躺在担架上,看着陈主任那心神不宁、手足无措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的狼狈现状,欲哭无泪。

  一个更大的恐怖又将她死死地攫住。

  李慧被医院接回上海后,立即进行了隔离消毒。

  经过检查,除了肋骨裂痕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骨折。”茅屋乡卫生所“之所以尽量把她的伤情往严重里说的目的,无非是想在医疗费上做点儿手脚,多索要一点儿钱。

  现在,李慧浑身伤痛,又不能肯定是不是有感染迹象,只好临时住在医院三楼半值班休息室旁边一间特地腾出来的房间里,便于治疗,便于观察,也方便照顾她。

  就在这一天,张丽丽也回来了。

  李慧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她突然脸色苍白地失声大叫起来:”陈主任!快快!快给张丽丽消毒呀!“

  白天,别人都在忙碌,李慧一个人睡够了,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这几天她没有回家,电子邮件恐怕已经积攒了好几封了。那些信的内容已经不重要,现在,麻疯病菌对她的威胁,比判了死刑还要令人恐怖。

  搞不好,她就会被感染,连同张丽丽,两个人会像茅屋乡的那些感染者一样,只剩半只鼻子,一片嘴唇,还有两条残缺的腿,像鸡爪子一样变了形的手。然后,半死不活地在偏僻的小山村里了此残生。

  想到这儿,李慧就觉得寒彻骨髓。

  张丽丽昨天来过了,她说自己当时不知怎么,心慌意乱之间就把车开到了一条公路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车灯也坏了一只。那条路上没有一个岔路口,而车上当时躺着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李慧,她心里急得冒了火!好在路上一部车也没有,她只好加大油门,一直开呀,开呀,就像被鬼引领一样,也不知开了多久,就一直开到了那个”茅屋乡卫生所“。

  多亏了那辆摔下山去的破桑车还能开!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夜色中的山丘之间,只有她一个人面对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李慧,周围是一片黑暗。而大墙外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不用说,李慧就完全能够体会得到。

  可是,李慧最为感动、也最想了解的,还是张丽丽把她送到卫生所之后那一段两天的时间里,究竟是什么处境。可是张丽丽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说,自己开车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结果迷路了,一直转到天黑,又没了汽油,只好在路边等待天亮。

  ”天啊,那真是死里逃生呀!“

  张丽丽只用这一句话,高度概括了那个夜晚的历险过程,然后说楼上办公室里还有事,以后再详细讲给她听,就离开了房间。

  现在她知道张丽丽并没有在麻疯村里逗留,所以,现在她到李慧这里来探望她,也是冒了风险的。于是,也就原谅了张丽丽的来去匆匆和语焉不详。

  好在,第二天张丽丽就又来看她了。她一进屋就从提包里掏出一个IBM的笔记本电脑:”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张丽丽神秘地笑笑,”这回你可以在床上上网消磨时间了!“

  李慧只条件反射地兴奋了一下,立即就感到呼吸不均匀了。

  她觉得那个自己一直以来想逃开的阴影,重又追随她而来,她知道,张丽丽送来的这个电脑,正是她眼下最想要、又最害怕的东西!

  张丽丽刚走,她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电子邮箱,今天是第天了,六封署名”SW“的信件就在那儿等着她呢!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打开它们,也不知道先打开哪一个好。

  ”今天是第天!

  “算你运气好,又逃过了一次灭顶之灾!

  ”不过,你不可能总是这么好运气!看看窗外,你会吓一跳的!“

  这正是她在”茅屋乡“麻疯村的第一天!那天护士以”窗帘坏了“为借口,坚持不给她打开窗帘,也不让她开门。如果当时她真的看到窗外,真是”会吓一跳的“!可是,这个”死亡时间表“的制造者,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前一晚的”灭顶之灾“肯定是指汽车从山丘上栽下去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是第天,但愿你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满意,祝你心情愉快!“

  那一天正是她被茅屋乡卫生所的环境困得快要发疯了的时候。

  ”今天是第天,再过几天,你就要同幸福生活bay bay了!“

  如果她再继续在茅屋乡呆下去,感染了麻疯病菌,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今后的生活肯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

  天啊!他……到底是谁?怎么对她在茅屋乡的生活一清二楚?大墩儿以”出差“的名义来迷惑她,原来就是为了跟踪她,偷偷加害她……难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她?

  那天晚上跑到卫生所里来的那个”弄坏了的泥人“难道就是大墩儿?可是那股腥臭的味道,却明明白白是一个长期不洗澡的麻疯病人才会有的。

  李慧身上的冷汗一个劲儿往外冒,她的脑子像被掏空了一样。

  周大爷每天三顿给李慧送饭,中午来的时候,他把一封黄色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李慧。

  李慧的手好像被烫了似的猛地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接过信来放在床头,勉强陪着笑脸说了句”谢谢周大爷。“

  ”好好!我不打搅了,你看信吧,啊!“老人说着出了门,门还没有关严,李慧就一把抓过那个信封,猛地撕开,里面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掉了出来。

  落款竟是大墩儿!

  ”李慧:

  这几天一直往你家里打电话,你每个晚上都没在家。非常惦念。

  我正在深圳,事一办完就回来看你。收信后给我打电话,新号码:……

  另外,因为你身体不好,我太太最近没有去麻烦你,不用担心她,一切都正常。“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邮戳上的地址果然是深圳。发信时间是两天前。

  为了这个”死亡时间表“计划的顺利进行,专程坐飞机去趟深圳,再从那里发一封迷惑对手的信,也不是不可能吧?

  李慧简直快要被大墩儿字里行间的淡淡温情所迷惑,她半信半疑地把那封信拿在手上,心想,打一个电话给他,看看他怎么讲?

  “意外惊喜”

  ”李慧,深圳的东西还是蛮有特色的,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大墩儿就像一个真正的情人那样在电话里对李慧讲话,语气中不小心带出来的感情色

  ??彩不像是装出来的,让她听了不知怎么回答他才好。

  她觉得大墩儿为了姐姐而向她报复这件事,怎么越来越不像了?

  ”死亡时间表“这事,似乎跟大墩儿其人竟越来越不搭界!

  李慧的脑袋”嗡嗡嗡“地开始响起来,大墩儿下面的话都被这噪声给淹没了。

  现在她发现,不知为什么,她在与大墩儿这么一个”凶手“对峙的过程中,其实一直心存侥幸,她的直觉告诉她,大墩儿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会因为一个最通俗的理由--男女两性之间的情份,而自动放弃,向她缴械。

  可现在不同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么……她的运气就像电子邮件说的那样--可就真的不妙了!

  她感到脑袋累极了,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再绞尽脑汁想这个问题,可是她还是必须想清楚!而且必须是现在就要想清楚!

  那几封电子邮件的内容,一定是离她非常近的一个人发来的,这个人天天可以看到她的生活状态,对她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

  而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张丽丽。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自己这个分析结果肯定下来,她没法相信这个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疯狂地向她寻求报复的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张丽丽!这怎么可能呢?用专业术语来讲,她根本就没有”犯罪动机“呀!

  不到一分钟,李慧就反反复复几次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把大墩儿跟张丽丽相比,她还是宁愿相信张丽丽,因为毕竟大墩儿姐姐与她结下的恩怨是明摆着的事实。

  内心矛盾混乱的时候,她只能向电脑去寻求答案。

  天刚蒙蒙亮,值班室一片沉静。昨晚忙了一夜的值班医生们还在酣睡,李慧就再也睡不着,她爬起来打开了电脑。

  ”今天你将有意外惊喜!“

  ”惊喜“二字显然是个不怀好意的”反义词“,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特殊经历的李慧,宁愿把电子邮件的某些用词反过来理解。可是她琢磨了半天对这个”意外惊喜“的含义仍然感到茫然。

  这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好像是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李慧仔细听了听,敲门人好像不确定是不是继续他的举动,听那情形,似乎敲错了房门。

  她想问一声:”谁?“可又一想,谁会这么早来敲她的门呢?一定是患者家属要找别的值班医生,却找错了门。于是就不再理会。

  那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李慧试图听到那个敲门人离开的脚步声,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唉!也许是自己听错了,那敲门声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李慧想起前些日子在家里被那个莫明其妙的敲门人弄得神经兮兮的情景来,还心有余悸。

  窗外明亮起来。李慧起身,拉开窗帘。从三楼窗口望出去,医院大门口已经有送早餐的产妇家属,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了。

  李慧想像着那些装满香喷喷的鸡蛋、小米粥或者面条的热气腾腾的保温瓶,突然感到有了食欲。她想,一会儿要让收发室的周大爷也帮她买点儿香喷喷的东西来吃……

  李慧打开房门,想到旁边的卫生间里去洗漱一下。她刚刚拉开门,一眼看到一双大脚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与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儿撞了个满怀。紧接着,她只觉得嘴和鼻子都被热乎乎地堵住,窒息得一时间头晕眼花,浑身瘫软地倒了那人的怀里。

  周大爷平时不值夜班,可是昨晚家里来了外地的客人,他就到收发室里来住了一夜。在家里的时候他从来习惯早睡早起,今天早上也一样,天还没亮就起来把开水烧好,又把房间打扫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上楼来,打算在李慧的门口放两壶开水。

  这些天,李慧早晨起来吃药和白天饮用的开水,都是周大爷送来的。他想,天越来越凉了,早晨洗脸用热水也会舒服些。

  刚一进三楼半的走廊,周大爷就觉得有点儿什么特别的动静。停了脚步仔细一听,那声音就来自李慧的房间,好像两个人在撕打,是那种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噼哩扑愣“的声音。

  老人紧走几步上去就敲李慧的房门,没有人开门。他推了一下,门吱呀一下自己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里面的情形,不料,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黑影儿来,撞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那人却三步两步地就没了踪影。

  房间里乱成一团,被子都在地上扔着,李慧正坐在床边哭,刚才宁坤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兽一样进攻她,差一点儿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多亏周大爷来得及时。

  ”李医生,怎么回事?是哪个混蛋呀?要不要报案?“

  李慧说不出话。宁坤虽然来者不善,可是并没得逞,如果报案,说什么?强奸未遂?她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她真是后悔,最近为什么没有注意这个家伙,让他这么从容地来对付自己?原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个宁坤干的!她还一再地误会大墩儿和张丽丽……

  宁坤终于公然出来对她下手了,而且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李慧恨不能随手抓一个什么硬物,一下子把那个令人恶心的变态家伙的脑壳敲碎!

  可是让李慧感到奇怪的是,那一回夜深人静在浴室时,宁坤也只不过斗胆暴露一下他的生殖器,满足一下剌激的需要,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胆?刚才他一进来,就去撕扯李慧的衣服,意欲直奔主题。

  反常。

  还有,他难道不怕李慧身上会有从茅屋乡带回来的病菌?

  奇怪。

  这事是不是跟那个所谓的”意外惊喜“有什么关联呢?

  李慧突然止住了哭泣。她擦了下脸,请周大爷先回去:

  ”您先别跟别人讲这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张丽丽一进门来,就大惊小怪地上来察看李慧的脸色。

  ”哎呀,脸色哪能嘎难看呀?……对了,汪洋来过电话了,他打到家里找不到人,就打到我办公室了。汪洋问你的情况,我怕他担心就撒了谎,说你出去开会了。等过几天好一些,你自己再给他打电话好了。“

  ”他还说了什么?“李慧真想知道汪洋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出了事。

  ”他还让我告诉你,可能要提前几天回来。“

  ”你怎么不早说?“李慧的眼泪一下子迸了出来,她又哭又笑,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张丽丽坐在一旁却没有一点儿反应,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张丽丽突然打破了沉寂,说:

  ”哎,对了,理疗科今天人少,你跟我上去烤红外线吧!“

  李慧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她条件反射地想起了上次烤伤了屁股的事。陈主任一看就知道是灯的距离太近了造成的,而张丽丽作为理疗科的主任,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她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我怕……“李慧看了下张丽丽的脸色,只见她的眉毛挑了起来,好像有点意外。于是又补充道:”我怕把病菌带到外面去。“

  ”胡说,哪有什么病菌?早都严格消毒过了,昨天不是又检验过了么?走吧。“张丽丽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李慧,弄得她肋骨一阵疼痛。

  这一回烤的是受了伤的肋骨。李慧仰面躺在床上,掀起衣服,露出了带着胸罩的前胸。张丽丽看了她一眼:

  ”把胸罩摘了,否则影响效果。“

  李慧犹豫着,张丽丽已经亲自动手帮她把胸罩摘掉:”这里又没有别人,有啥要紧?“

  现在,裸着两只丰满浑圆的白乳的李慧,乖乖地看着张丽丽把红外线治疗仪慢慢移到她的肋骨上方。她觉得那红通通的大灯泡有点儿偏离受了伤的肋骨,却正对着她的一只乳房,就用手指了一下确切的受伤位置:”是这里。“

  张丽丽就动了一下灯架,可李慧觉得还是不够准确。又一想,算了,反正那红外线灯很大,只要伤处在照射的范围内就行了。

  现在,张丽丽小心地调整好治疗仪的高度,再仔细地把灯架上两个转折点的螺丝拧紧。

  由于有了上回的教训,李慧还心有余悸,她特别注意地看着张丽丽的手在螺丝上用力地做拧的动作,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听到张丽丽的脚步刚一走出房间的门,李慧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死死盯住那个硕大的、热辣辣的红外线灯,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突然,她隐隐约约感到那个大灯泡正以不易察觉的缓慢速度向下滑动。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神经太紧张,一时出了错觉,可是她眨了眨眼睛,却发现那红通通的灯泡越来越明显地往她的身上下降。

  李慧猛一伸手,扶住了灯架,伸出另一只手去试了一下张丽丽刚刚用力拧过的螺丝,竟是松的!

  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意外惊喜“么?

  李慧闭掉红外线治疗仪走出来的时候,理疗科只有一个她不熟悉的医生在给一个患者看病,张丽丽已经没了踪影。

  她抑制住心跳,快步走出了理疗科的大门,好像被狼追赶的一样,气喘吁吁地跑回了三楼半。

  离下班还有几分钟时间。药房窗口已经空无一人。

  李慧趁着没人注意,跑到了药房。

  她站在取药窗口,强抑住心跳,轻轻地叫了一声宁坤的名字,不到五秒钟,宁坤就出现在窗口里面。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眼睛里往外窜火苗,刚才准备好了的”外交辞令“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刚才来药房之前她对自己的一番思想工作,现在都不再起作用,她只觉得宁坤的样子叫人看了禁不住一阵恶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宁坤一见到是李慧,就抢先道歉,黑脸上居然真的带着点愧疚的意思。

  她硬着头皮来找宁坤,就是想看看他怎么解释早晨的事。与其说她是想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最快捷地辨别一下宁坤和张丽丽的”良莠“,还不如说李慧想通过这样做,为张丽丽洗清嫌疑。她知道这种方法既笨又危险,可是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谁让你这么干的?“李慧直逼他的眼睛。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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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干的?否则我要报警,让你去蹲监狱。“

  ”张丽丽说……你想……。“

  ”你再说一遍,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不是你自己对张丽丽讲的么?“

  ”我讲了什么?“

  ”讲你喜欢……喜欢我……“

  ”你胡说!“

  ”真的,我可以当面跟她对质……昨天晚上,张丽丽对我说,你在医院里太寂寞,她还说,是你想让我去陪陪你。我就去了……“

  李慧突然感到头昏眼花,浑身瘫软。

  李慧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天空就倏忽间暗下来了。

  夜晚又要到来……李慧觉得心里空洞洞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今天晚上又会有什么意外降临呢?她简直不敢想……她早早把房间的门锁好,便足不出户。她要好好想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的来龙去脉,还有一桩桩一件件之间的关系。

  可是恐怖把她的脑子搅得七零八落,好像一只不小心被摔坏了发条的钟表。

  李慧听到周大爷在门外叫她,”李医生啊,晚饭来了!“

  这种时候,她不想相信任何人,包括她一贯信任的周大爷。于是她躺在床了,一动都没动,只是冲着门外应付了一句:

  ”周大爷,我吃过了,您拿回去自己吃吧。“

  ”那好,你早点休息吧,别忘记关好了门!“老人的脚步远去了,李慧把头埋在枕头上,她要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办?

  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危险已经一步步地逼近,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就在她的门口咻咻地吐着舌头。可她已经搞不清对手究竟是谁!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恐怖。

  赶快报警吧!

  生命安全遭到威胁?证据呢?千头万绪,她没有一项能够说得清楚。对了!那张”死亡时间表“就足够了!还有那么多电子邮件。

  这会儿李慧的心情完全变了,她悄悄走在医院走廊里,觉得这个熟悉的走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陌生而冷漠。走廊上的灯不明不暗的,一闪一闪,活像一处处鬼火。

  她是趁着下班后人都走了,才悄悄绕过急诊室的门口,跑到三楼的办公室里来打电话的。

  鬼差神使地,在拿起话筒的一瞬间,李慧原来的计划就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当她发现自己拨出的号码竟是大墩儿的手机号码时,顿时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可是当大墩儿温柔的声音传来,李慧却立即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要报警!“她急切地说。

  ”为什么?千万不要这样!你会害死我的!“

  ”不报警我简直一天也活不下去了!“她的声音下意识地高起来,又被警觉地压下去。

  ”先别轻举妄动!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听到没有?“大墩儿惶恐的声音被她一下子切断--他为什么这么怕她报警?

  朦胧中刚刚被她排除在外的大墩儿,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难道”死亡时间表“确实是他一手炮制?

  李慧站在办公室里手捧着电话,呆若木鸡。

  突然,她觉得有一只手在她的肩头上轻轻一拍:”你跑到这里来做啥?“

  是张丽丽的声音!

  ”啊!“

  李慧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张丽丽半明半暗的脸,浑身禁不住抖成一团。、

  ”你这几天太弱了,走,我扶你回去休息。“

  李慧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在移动,可是转眼就到了三楼半的休息室。

  她从来没有感到张丽丽像今天这样不可捉摸,她略带疲惫的脸,有几丝蓬乱的头发,眼神飘忽,举止夸张,一点儿不像平常的张丽丽。平时她总是整整齐齐,沉稳镇定,对一切都充满自信的样子。

  老实说,李慧这会儿真有点儿怕她。

  ”你今天怎么又烤到一半就跑脱了?上次也是,趁我不在就中途走掉,怎么对红外线那么害怕?“

  张丽丽偏偏提起了李慧最怕提的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中有些埋怨。

  她这一提,李慧就又觉得张丽丽内心还是坦荡的了,好像并没有存心要害她的意思,只是那架红外线治疗仪本身有点儿机械故障而已。

  李慧的心稍稍宁静了一些,她感觉张丽丽本身对她不会构成什么直接的威胁,而且她还没办法确定张丽丽就是那个想加害于她的人。可是张丽丽对宁坤的一番煽风点火又怎么解释?难道是宁坤故意要中伤张丽丽,混淆李慧的视线?

  李慧觉得,倒是大墩儿坚决不让她报警这件事,使她原来对”死亡时间表“的判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她到底该相信谁才是呢?

  特别的礼物

  张丽丽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就回家去了。

  李慧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特别急切地想知道,明天一早接到的电子邮件会是什么内容?如果对方是大墩儿,他会挂出”免战牌“么?假

  ??设对方是张丽丽,又会怎么样?

  时间刚过零点,无法入睡的李慧就神经质地爬起来,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可是信箱里空空如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是有点儿糊涂了,这种时候,那个凶手也是要睡觉的。

  李慧起身到卫生间去。可是刚穿好了鞋却又犹豫起来。

  她先悄悄伏在门缝上听了一会儿,确信外面没有情况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房门被向里拉开的一瞬间,李慧觉得那扇门比往常显得有点儿沉重。

  紧接着,她的手就摸到了一个凉冰冰、湿漉漉、滑腻腻、软塌塌的东西,那东西挂在门外面的拉手上面,此刻正随着拉开的房门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在惨淡的廊灯下,她看清了那是一个血淋淋的死婴!

  李慧毛骨悚然地一下子跳开,她听到自己惊恐的叫声,那声音奇怪极了,就像一个婴儿临死前气若游丝的哀嚎。

  竟然有人把死婴偷去挂在医生值班室的门上,这情节太恶劣了!

  陈主任主张应该立即打电话报警,可是院长不同意,她觉得这件事闹出去对妇婴医院的名声影响不好,不知情的患者会对来医院就诊产生心理障碍。

  这种自己敲掉自己饭碗的事,如何做得?

  李慧受了惊吓,正躺在床上输液。她接二连三地做着噩梦,每隔一会儿就被吓醒过来。

  她明白送来死婴的人是在提醒她,你的时间不多了!

  ”死亡时间表“所列的时间还剩下短短的三天,凶手开始变本加厉,加快速度逼迫她往绝路上走。

  医院里为李慧的事专门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决定把她送回家里去休养,想指派张丽丽去照顾她。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张丽丽突然病了,早晨,杨先生替她打来电话请了假。

  没办法,只好又让产科的一个小护士跟她一块儿回家去。

  李慧拒绝了,她宁愿一个人在家里,这样才能及时看到电子邮件,她现在最急于知道的就是今天的邮件里说了些什么。

  而潜在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所有的人都没法相信了,包括每天早早地就在她的门前放一瓶开水、一日三餐给她送饭的周大爷。

  李慧于当晚收拾了一下,就一个人搭乘出租汽车回到了离开多日的家。

  楼梯间里还是黑咕隆冬的吓死人,李慧提着一只小包,一步一犹豫地上楼来。每一层都得跺脚让感应灯亮起来,每跺一下脚又被自己吓一跳,她怕脚步声惊天动地的,给躲在某一层正等着她的那个人通风报了信。

  房门口黑乎乎的,好像蹲伏着一个怪兽。李慧记得她已经换过门口的楼梯灯了,就跺了一下脚,可是楼梯灯没有反应。这么快就又坏了,没道理的呀?

  李慧希望对门那户人家有人在,可是她仄耳听了一下,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门缝儿里也没有灯光。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上前去开门,但是身后楼下的灯都灭了,她被黑暗包围着,唯一的办法是马上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打开灯,才能把心头的恐惧驱散。

  她咬紧牙关,摸索着到了自家门前,手指抖抖地摸出了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稀里哗拉“的钥匙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听上去非常清脆,像一种神秘而怪诞的音乐。

  房门终于打开了,一股怪味儿扑鼻而来,好像是医院里泡标本的福尔马林溶液的味道。李慧急忙反锁上门,伸手往门口的墙上去摸电灯开关,可是灯不亮!

  反复试了几次还是不亮!

  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那样,一下子伏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四周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隐约感觉黑暗中潜伏着一种危险。

  过了一分钟左右,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这才摸到梳妆台前去找蜡烛。李慧的手摸到了一只打火机,”嚓!“地一下揿亮,马上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两只像她的手腕那么粗的白蜡烛,端端正正地放在两只纸碟子里面。是那种商场里到处有卖的晚餐蜡烛,短短的,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倒。

  她在吃惊的同时,已经下意识地点燃了那两颗蜡烛。房间的一角顿时明亮起来。

  李慧的眼睛抬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变成一个呲牙咧嘴、面目可憎的骷髅!那一口没了牙龈的牙齿完全是她每天早晨在镜子前刷完了牙时照到的那样,整齐的小小的珍珠一样的门牙上,右面的一只上面有一个明显的豁口,那是她喜欢嗑”小刘瓜子“留下的痕迹。

  她觉得呼吸停顿了一下,全身立时瘫软了。

  见鬼了!而且那鬼还是她自己!

  奇怪的是她没有喊叫,好像声带出了问题,极度恐怖之下,她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蜡烛的火苗摇晃了一下,把她唤醒,再去看面前的镜子,才发现在骷髅的下方还有一行指甲大的黑字:

  ”你的死期已被提前,永别了!“

  每个字都是打印好了再剪贴上去的。李慧这才明白,镜子上的骷髅是一张贴上去的画像,大小和真人一样,整张纸正好完全盖住了镜子,而且四周还环着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黑框!

  那个家伙已经进过她的房间里了!

  结局终于提前到来了……

  这一回李慧感觉自己受到了致命的惊吓,身体里有一根神经突然间绷断了。

  她猛地回头,去看整个房间,这才发现大厅四壁到处挂着她的”遗像“,放大得比真人还要大好几倍,上面也一律带着宽宽的黑框,画像上的她跟梳妆台镜子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黑暗中,整间房子鬼气森森,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睛在沙发和茶几上扫过,这才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摆着白色的短蜡烛。

  李慧下意识地把蜡烛一支支点燃。她发现大厅另一边的餐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刀、叉和一只餐盘。

  餐台正中间一个两尺多高的玻璃标本瓶里,装着一只胎儿标本。小东西头大身子小,四肢聚拢,两只微型小拳头抵着下巴,浑身蜷缩成一只大耳朵的形状,本来红红的嫩嫩的皮肉,已经被福尔马林溶液长时间浸泡得发了白。

  一张纸条就放在餐盘里,上面的字样是:

  ”这是你最后的晚餐,抓紧时间享用吧。“

  墙上一幅幅大大的骷髅画像,就衬在这可怖的场面之后成为背景,看上去,那呲牙咧嘴的”鬼怪李慧“的群像,似乎已经对面前的美味垂涎三尺!

  李慧的胃一下子窜了上来,直抵嗓子眼儿……

  她退了几步,就要夺门而逃,可是到了门口又感觉到门外的黑暗中隐藏着的某些东西,比房间里还要可怕。

  这时她再回头看去,梳妆台的镜子是被布置成了一个灵位的样子,那一左一右的两只白蜡烛好似鬼火摇曳,使这房间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灵堂!

  李慧大汗淋漓地靠在房门上,惊恐的眼睛从一幅幅画像上移过去,再移过来,除了眼珠,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一动也动不了。

  游戏结束了!

  她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还想再看看今天的电子邮件的内容,可是对方已经无法忍耐了,他要加快节奏了!

  白天她打给深圳的电话,一定是惊动了凶手。

  不管凶手到底是谁,他的魔掌已经伸到了她的脖子上,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可能立即变成面前这个呲牙咧嘴的骷髅。

  李慧感到自己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她的脑子里完全被恐怖的念头充塞得水泄不通。

  她不敢到其他房间里去,也许还有更可怕的景象在这个黑暗的房子里等着她……

  可是,鬼差神使。

  她竟怎么也按奈不住想到卧室里去看看的念头。

  那儿有电脑。到了这种地步,她更是无可救药地想到了电脑!

  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往房子的里面挪了过去……

  刚走到卧室门口,李慧手中的蜡烛火焰突然好像受到了惊吓,猛地跳了几跳,灭了。

  可是晚了!她的眼睛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卧室里的一切:

  她看到自己穿着那件平时最喜欢的鲜艳的大红色绸缎睡袍,被高高地吊在床前的天花板上,一抹黑色的头发垂下来遮盖着脸部,在她头上,是那盏她最喜欢的兰花吊灯。

  自己已经上吊死了?她居然看到了自己暴死的现场!

  李慧有些弄不清戏里戏外的自己,她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进入了某种角色。

  为了确认她所看到的一切,右手中的打火机被她一下子又揿亮了。卧室里到处都摆放着同样的蜡烛,电脑台上还特地多摆放了几只。

  她把那些蜡烛一一点亮,房间里立即鬼影憧憧。

  她看到自己那被吊在天花上的”身体“,在墙壁上投射出好多个影子,长长的睡袍带子拖在地上,那黑黑的、蛇一样的影子映在墙上,就像是吊她的绳子那长长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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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4: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脑屏幕上也挂着一张同样大小的白纸,上面打印着今天的电子邮件内容:

  ”死亡时间表最后一天: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李慧这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这一切,只是那个凶手特地为她准备的,想让她发疯发狂……

  她坐在床沿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吊死了“的自己,想上去把那个演得过分逼真的”演员“拉扯下来,可是没有勇气。

  ”吊死鬼“,她想到一个词。

  被吊在天花上!是别人把她吊上去的,还是她自戗?如果是自杀,她发誓绝不选择这种死法儿!如果自己死了就是这副怪模样,那她宁愿跳楼。

  她的手在床上下意识地到处乱摸,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想找到一个可以牢牢揪住,不使自己沉下去的救命的东西。

  一个又凉又硬的物件一下子被她抓到了手上,拿到眼前仔细一看,是一把亮晶晶的短刀,是那把汪洋最喜欢的、朋友从新疆带回来的铜柄匕首!原来一直摆放在工艺品厨里的。

  李慧就像被一个通红的烙铁烫了一样,嘶叫一声,把那个可怕的东西一下子甩到了墙壁上,”当啷!“一声又掉在了地下。

  她从床上弹了起来,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那个”吊死鬼“就悬在她的头上,在晦暗的烛光中微微摇摆着。

  李慧心惊肉跳、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卧室,却又不敢回到厅里去。

  她一头扎进了卫生间,可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绊了一下,当她双手下意识地抓住那东西,才感觉到那是一个挂在门框上的活结绳套,只一拉,就缩小为一个和她的脑袋大小相当的圈套了。

  她想像着把自己的脖子套进这个东西后,一拉,自己可就真成了卧室里那样的吊死鬼了。

  她居然下意识地把那绳套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但本能使她慢慢地住了手。

  李慧退回到大厅里,她两手各端起一只蜡烛,转着圈子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地照了一周。然后,她咬牙切齿地点燃了墙上的骷髅画像,一张,一张,又一张,最后点燃了梳妆台镜子上的那一张。

  火舌卷起来,在墙上跳动、爬行,她看到自己的牙齿变成了黑色,一片片地从墙上往下碎落着。

  烟雾把她逼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吊死鬼“很快也烧着了,火焰顺着大红色的睡袍窜上了天花,吊灯上的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闻到一股头发烧焦了的恶臭。

  死里逃生

  李慧梦见自己在沙漠里跋涉。

  火球一样的太阳当头照耀,四周到处是枯死了的树桩、白惨惨的人和动物的骷髅,脚下是火一样烫人的黄沙。

  ??

  她感到口喝得要命。

  突然,她看到一片碧绿碧绿的湖水,在不远处熠熠闪光。拼出浑身的力气赶过去,眼看就要一头扎进去喝个够了,湖水却突然消失。

  她刚要放弃的时候,那湖水又出现了,比刚才还近,她就又狂追过去……

  如此反复折腾,她的最后一点儿力气也尽了,只好倒在沙窝里,面对着天上烤炉一样的太阳等死。

  太难受了!她拼命想脱离自己的身体,站在一边,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地看着这场灾难怎样蔓延下去。

  这时,她看到自己的躯壳被渐渐烤干,最后剩下一个皮包骨头的骷髅,两只脚丫像十根小小的木桩朝天竖着。她不眨眼睛地看着自己的脚趾上慢慢长出了绿色的幼芽,还在一旁颇费心思地猜测着,那到底是哪一种植物,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快点儿长啊。

  她盘算着,等这些幼芽长成大树,她就可以在下面乘凉了。

  焦急中的李慧听到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醒了!“有人说。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去。

  ”好险呀!“

  众人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李慧的运气算是不错,浓烟的窒息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但火却只烧伤了她的一只手,当然,她的一头秀发也遭了劫。好在头发是可以长出来的。

  公安部门的调查显示,宿舍的火是女主人点燃蜡烛照明时不小心引起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房间里发现了许多烧成灰烬的纸质物品和纺织物。

  最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个婴儿标本,明显是医院或医学院里的东西。而医院里接受问讯调查的医护人员,有的认为李慧最近有精神障碍,那标本可能是她自己从医院拿回家的。

  至于具体用途,谁也说不清。

  好在火没有进一步蔓延,主要的家具都没有太严重的损坏。

  只是问及具体的失火原因时,李慧觉得无从说起。

  她试着描述那天晚上在家里看到的一切,可是听着她讲话的人神色渐渐起了变化,这使她不得不适时地住了口。

  她提到了”死亡时间表“,可是警方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根本找不到那张A电脑打印纸。

  李慧被这一情形惊得再也说不出话一句话来。

  对了!每天一封的电子邮件就是证据。它们还都被保留在信箱里!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连忙打开电脑,点击快捷方式的”outlook“,李慧顿时目瞪口呆:信箱里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有人早就在她的电脑上做了手脚。

  现在她就是浑身长满了嘴巴也说不清了。

  她想到了张丽丽借给她的笔记本电脑,可是找到张丽丽的时候,她说那是借一个朋友的,早就还给人家了。警方连夜从杨先生那儿找到了电脑,信箱里依然空空如也。

  李慧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扼住了。

  挂在她的床上、卫生间门口那些致命的绳索,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套住了她!

  大墩儿终于回来了。

  李慧正把自己困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半步。现在,每天没有了收看电子邮件这个程序,生活仿佛失去了正常运转的轨道。

  房间的墙壁被烟熏火燎,裸露着一片片发黑发黄的肮脏痕迹,到处都是浓重的糊味儿。所有的软装饰都被烧光了,窗帘没了,床罩没了,席梦思和床已经变成了一堆弹簧和一个铁架子。

  大墩儿按响门铃的时候,李慧正呆坐在黑乎乎的沙发上看着墙上的钟。她在数着那上面的分针转了几圈儿,可是数了半天老也记不住,只好找一只笔和一张纸来,边数边记录。

  ”呃!“李慧被门铃声吓了一跳,嗓子眼儿里不由得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接着她就把自己的头藏到睡衣的领子里去了。

  门铃响了一阵,传来大墩儿的叫声:”李医生!我是大墩儿!开门呀。“

  啊?是他?李慧浑身颤抖了一下,愣了几秒钟。

  当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的时候,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站起来去开门。

  大墩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包,他看到李慧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儿笑意,接着,马上就变了脸色。

  ”出了什么事?“

  李慧不答应他,也不让路,她堵在门口,把大墩儿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几遍,然后歪了一下脖子,好像在费力地考虑该怎么办。

  ”房子怎么被烧了?“大墩儿还在焦急地问她,边用一只手推开她,往房间里面走。”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他环视了一下大厅,回头来看李慧,只见她站在门口,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大墩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下,掏出了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给我派几个人来装修房子,就现在,马上!我在这里等你们!“

  大墩儿话音刚落,两个陌生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李慧看到大墩儿惊厄的表情,只有她知道,那是两个没穿警服的便衣。

  她扭过头,闭上眼睛,她不敢看那两个人怎样把大墩儿扭住,拖下楼。

  可是过了几秒钟,她没有听到任何激烈的声音。

  有脚步声慢慢从她身边经过,往楼梯口走去。

  她听到大墩儿平静的声音:”李慧医生,一会儿有几个人来装修房子,你把要求跟他们讲清楚。有事给我打电话。“

  几天后,李慧的房间就焕然一新了。

  验收的时候,大墩儿突然出现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么?“

  ”……“李慧说不出话,今天早晨她已经知道大墩儿的确刚刚从深圳回来,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这其实和她的直觉是一致的,可是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那个暗中对付她的凶手一天不露面,她就一天别想过安稳日子。

  ”你为什么不让我报警?“李慧始终想不通这个问题。

  ”丢了东西是小事,千万不要影响了你今后的正常生活。“大墩儿说的好像是被盗的事。

  现在她开始明白,打往深圳那个电话误会了。他在电话里说的和她所指的”报警“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慧坐在新买的沙发上,听到大墩儿在耳边说:”给我讲讲,我走了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骨子里排斥那些恐怖的情景,再从头去叙述一遍,无异于让她从头再经历一遭。

  可是大墩儿的提醒,却使李慧从收到”死亡时间表“那天的情形开始,一幕一幕地把一个月来的桩桩件件想了一遍。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张”死亡时间表“上每一格显示的内容。

  李慧好像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些内容和电子邮件中那些血淋淋的提示,”等等!“大墩儿找来一张纸,草草画了一个表格:把李慧说的内容一项一项地填进去。把前后的提示性文字注明,一张”死亡时间表“就被复制完成了。

  ”这好像是一个医生干的!“

  大墩儿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李慧。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特殊点?

  ”继续说……“大墩儿催促她,”后来呢?“

  后来就是那些没完没了,变化多端的电子邮件!她没有想到的是,每一天的电子邮件的内容,都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因为那些提示,每一个都折磨得她形销骨立,永远都忘不了。

  李慧想起了商场里从天而降的装着书架的大纸箱;在郊区深夜学车的情景和那个满是石头子的弯曲的下坡;茅屋乡麻疯村的经历;两次烤红外线发生的险情,还有医院里的死婴……

  讲着讲着,李慧就会不时神经质地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样没用,那些在经历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如此恐怖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使她惊恐万分,她一次次体验了从悬崖边上爬回来、死里逃生的惊险。

  她现在明白什么叫做”后怕“了,这种事后对恐怖的反复品味,比什么都让人心惊肉跳、死去活来。

  李慧的故事简直长得过分,她讲累了,从坐着变成了歪着,又变成躺着。

  大墩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鼓励地看着她。

  随着故事的发展,张丽丽的面孔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脸上那种带着一丝冷竣的笑容,也一点点慢慢地褪去。她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又渐渐清晰,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形象。

  大墩儿把录有李慧两个多小时叙述的录音笔交给了警方。

  他们根据李慧在录音里提供的线索,在茅屋乡麻疯村调查时发现,从郊区废弃的工厂大院到麻疯村的路,并不像张丽丽说的那样一条路直达目的地,而是要经过几个路口,而且,两点间距离足足有三百多公里,根本不是”就近“。

  那天深夜张丽丽把李慧送到茅屋乡卫生所去的时候,遭到对方拒绝,因为麻疯村是个封闭的村落,外来人员不得入内。可是张丽丽说李慧流血快要死了,请求卫生所帮助抢救。

  小小的卫生所根本不具备抢救伤者的条件,但是出于人道主义,加上张丽丽关于”事后将重金答谢“的许诺,还是同意进行一番临时处理。

  就在医护人员给李慧包扎伤口的时候,张丽丽却偷偷溜出去驾车走了,并一去不复返。

  张丽丽是个医生,她对麻疯病的传染性不会一无所知,但却舍近求远地把李慧送到那样一个地方,抛弃不管。

  仅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有犯罪嫌疑。

  警方赶到张丽丽家里的时候,晚了一步,张丽丽吃了过量安眠药,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策划着下一个阴谋……

  ?

  没署名的电子邮件

  汪洋已经回国。

  现在,李慧只能在家病休了。??

  噩梦般的过去始终像一个乌鸦的翅膀,拖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儿,在她头上盘旋。张丽丽留下的一大堆谜团,时时折磨着李慧,眼见她一天天地憔悴下去。汪洋安慰她说,等她病一好就到他的公司去工作,他正在注册一间规模不算小的医疗器械公司。

  买车的事汪洋一直没有再提起,对汽车有了心理障碍的李慧当然也就不提。她明白,汪洋一定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于是她对他的体恤心存感激。

  大墩儿再也没有跟李慧联系。他就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她有时会想起大墩儿,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看着鬃角上有了白发的汪洋,心里觉得愧对他那温情的目光。

  这一天李慧正在家里上网,她看到网上说,恐怖小说开始盛行。心想,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读到最恐怖的恐怖小说了,因为她的经历没有人能够写出来。

  李慧突然起了一个冲动。

  她下意识地点击了”outlook“。一封没有署名的电子邮件躺在信箱里。

  李慧: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我写完它的一个月之后。

  我用定时发送的方法给你寄出这封信,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出事,你就看不到这封信了。我会提前取消发送指令,然后,这封信的内容和所有恐怖的故事将随着时间一起消失。

  如果你如期读到了这封信,我一定是凶多吉少,去了应该去的地方。

  你知道么?我一开始是非常不愿意陪你玩这个游戏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你这个被幸福和宠爱泡坏了的女人,散发出来的甜得发腻的味道实在叫我恶心!我不得不给你换换口味,让你尝尝不幸的滋味。

  本来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所以我只寄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在上面诅咒你,让你心里不舒服。可是没想到对你的仇恨已经深深地植入了我的血液,我终于走火入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但是,说来说去这还要怪你自己。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炫耀你和汪洋的幸福甜蜜?你为什么处处比我顺心得意?为什么你一个眼神,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引得男人们神魂颠倒,想入非非?不论好男人坏男人,他们一律毫不掩饰地对你垂涎三尺:汪洋、宁坤、大墩儿、杨先生,包括那个表面上道貌岸然的陈主任,甚至还有那个收发室看门的糟老头子!

  说来话长。

  当初在大学里,你刚一入学那天,就吸引了全校男生的目光。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里面也有汪洋!他刚刚在一个月前把我哄到他宿舍的床上,拿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也摘走了我的心。

  汪洋开始找借口不赴约会,渐渐离开我投入了你的怀抱,而你就像一个吃腻了大鱼大肉的太太一样,每天在一大群崇拜者的簇拥下,在我的眼前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地晃来晃去!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上了汪洋的孩子,可是那时候,你们已经公开出双入对,成了公认的”天造地设一双“!我只能一个人偷偷跑到医院打胎,一个人躲到人工湖边的树丛里哭泣,而此时在我的身后,你和汪洋就常常手拉手说说笑笑地经过!

  毕业后,我一直关心你们的生活。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汪洋和别的女人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把你介绍到这个区级小医院来,就是为了让你离我近些,每天可以看到你脸上的变化,这样我的心才能够安宁。

  可是我错了,我内心所期望的结果却一直没有看到。

  我幻想着你脸上的红润会渐渐褪去,你们的日子会变得无滋无味,那时候,汪洋一定会再度想起他的初恋,想起我!我不求别的,我要让他在辜负我多年之后,被悔恨和愧疚折磨,痛不欲生!

  可是你和他的运气都太好了。他风光地出国,深情地想念你,给你打越洋电话,许诺给你买汽车,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而你,又源源不断地把这些剌激我的信息转达给我,你每次在我的面前展示你和汪洋的美好快乐生活的时候,都是在我滴血的心上再剌上一刀又一刀!

  还记得第天的提示么?”小心你的嘴巴,它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我是多么希望从你口中听到汪洋的名字,可是我又恨死了你那喋喋不休的嘴,它总是反复咀嚼你自己的快乐,不停地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每天早晨我醒来,就觉得这世界欠我的太多!而你又是其中一个最让我痛恨的欠债人。你不仅毁了我的爱情和幸福,也毁了我的一生。自从大学的一场噩梦之后,我对所有的男人都恨之入骨,我失去了一个正常女人应该享有的一切,终日生活在极度失衡的情绪之中。

  那些电子邮件就是在这样一种情绪的剌激下发出来的。每天早晨,只有发出那个电子邮件后,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进入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否则,我就会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即使你在麻疯村里根本没有电脑的时候,也无法让我住手……

  我承认,我病得不轻,可是这种心理上的疾病是从来不会被人们承认的,直到你放火烧了自己的家,我才感到问题严重,我知道这个心病将彻底毁掉我本已残缺的一生。

  其实我有好几件事都干得十分拙劣,几次暴露了蛛丝马迹,只要是有一点点头脑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个表面聪明漂亮的女人,内心却如此愚钝不堪!我两次在红外线治疗仪上做手脚,而且事先还提醒你要当心”你的皮肤“!你居然都没有识破我的雕虫小技。

  在超市里,我用三百元钱买通一个外地民工,在你头上推下了一只装着家俱的纸箱,还让他到你家里去反复敲门吓唬你,可你都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应!你是一个割一刀子都不出血的麻木家伙!

  由于看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死亡时间表“在你身上产生应有的反应,这更加剌激了我进一步亲自对你下手的欲望!所以才有了夜间到郊区练车发生车祸和”误入麻疯村“的事!其实,那个地方我早就听说过,只是太远了。为了把你扔到那里去,我不得不给你打了麻醉药,以我那差劲的车技,在路上整整开了五个小时的车……

  最可笑的是杨先生第二次请客的那一天晚上,我故意把你们扔在街上回了家,你居然还傻乎乎地跟着他到酒店里去吃喝玩乐!以他那好色的天性,在酒店里对你动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要知道,在大学时他就是你的一个暗恋者--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被你伤害过的男人和女人太多了,而你自己从来没把这当回事,你甚至根本就不屑于去察觉,你没有那个精力,你只顾品尝自己的幸福快乐了!那个可怜的杨先生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追求我,我看透了他这一点,就顺水推舟地利用了他!我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和事,其中当然包括那个傻乎乎对你单相思的宁坤……

  你还记得那两个死婴吧?第一个是你到医院来的头一个月里做的一件自以为是的蠢事,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调走的小护士就是我的邻居,你滥用产钳使新生儿致死的事其实谁都明白,只可怜那个傻乎乎的家属还蒙在鼓里。而第二个,正是因为你的迟到和我在关键时刻故意打的一个电话,使你延误了手术时间……

  你知道么?夺人所爱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上帝是公正的,谁得到的太多了,她终将要失去更多!谁蔑视别人的幸福,谁就将葬送掉自己的幸福!

  算你命大,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伤痕之外,你会恢复得同从前一样漂亮,还可以照样迷人,可是我知道你心里的阴影永远不会磨灭了。我在你家里布置的那个灵堂虽然被你烧光了,可是今后你平静的生活也已经被毁灭了!我要的就是这个,只要你不开心,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还有好多细节,留给你自己去慢慢地想像吧,我没有时间再陪你品咂这个游戏的滋味,对我来说,已经做过就足够了。

  最后顺便告诉你一下,汪洋不是个坏男人,他只是太自私了。你们结婚后就分居两地,你太不了解他了。

  不过,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如果你能够看到这封信,你应该高兴,因为你终于胜利了。否则,这一切将永远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今后出门的时候,还是要小心高楼的窗户里掉下来的花盆或者别的什么;还要多多小心路上的汽车,尤其是女人驾驶的汽车;最后,提醒你千万要当心夜晚出来活动的幽灵!

  记住:这个世界本来就到处充满险恶,一不留神就会有厄运临头……

  知名不俱

  李慧浑身已是冷汗淋漓。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喘着粗气。于是战战兢兢地慢慢回头,突然被身后的景象吓得大叫起来。汪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此刻,他正站在李慧的身后,脸色惨白地看着电子邮件。李慧觉得他的样子太陌生了,就像一个深夜里潜进来的小偷。

  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了,看不见形状,却可以听得到声音,那东西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下,再也拾不起来。

  电话铃突然惊天动地响起。

  李慧牢牢捂住了耳朵,她现在最害怕电话铃声,因为从前是只有张丽丽和汪洋往家里打电话的。

  汪洋急忙跑过去接电话:”喂?你是谁?什么?大墩儿!生啦?男孩儿女孩儿?男的!太好了!李慧?她在……“

  他回过头来,房间里已经没了李慧的人影儿。

  ?

  ?尾声

  李慧终于调离了妇婴医院。

  但是也没有去汪洋的公司,他们很快就遂了张丽丽的遗愿,分了手。

  ??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不是汪洋提出的,而是李慧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从从容容地为他做一回女人。

  她的身心发生了严重的障碍。

  现在,李慧已经恢复健康,在上海的另一家妇幼保健院工作。

  她每天非常小心地出入,就像我们在大街上常常会看到的、那类树叶掉了怕砸破头的、谨小慎微的女人一样。

  她开始相信关于善恶的因果关系,但却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大墩儿和杨先生都没有再出现,他们自有他们要忙的事情,李慧非常理解。

  最主要的是,李慧不能再见他们,他们的脸就是一把钥匙,会不小心打开那把已经渐渐锈蚀了的时间之锁,李慧可不想再掉进那个回忆的魔窟里去……

  可是张丽丽的名字她却一分钟都没有忘记,这名字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每当年轻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大惊小怪的时候,她就在一边抿嘴微笑着,笑她们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生活里面的种种玄机。

  她仍然漂亮,身后还有许多追随的目光。

  这回你该明白了:当一个漂亮又孤独的女人经过你身边的时候,最好不要对她想入非非。

  当然,这是题外话。


[ 本帖最后由 九月孤星 于 2009-1-9 17: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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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19:43:43 | 显示全部楼层
恩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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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4 09: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太大了,俺在办公室里要被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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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4 20: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
没耐心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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