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孔乙已买彩票……

空空.

鲁镇彩票站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摆放着彩票机，随时可以打票。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两块钱，买一注号码，??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每张要涨到四块，??倘肯多花两块钱，便可以多买一注，如果手头富裕的，那就能多选几个号码。但这些顾客，多是打工仔，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彩票站里面的空调间里，要一杯咖啡，慢慢地选号。


我高中毕业以后，便在镇口的咸亨彩票站里当伙计，老板说，样子太傻，怕端不好咖啡，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打工仔，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彩票从机器里打出来，反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上多遍，再一张张点数找回的零钱，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之下，漏号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老板就是我老爸，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机器维护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彩票站里，专管我的机器。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买一注号码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达尔文伽利略，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中学课文《孔乙己》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彩票站，所有买彩票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到，“孔乙己，你脸上又添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台说，“5，2，23，21，12，45，一注。”便排出两枚硬币。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着卖盗版光盘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盗版《星球大战》被捉住，被臭骂一顿。”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盗版不能算偷……盗版！……文化人的事，能算偷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站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是南开数学系的，只是好吃懒做，每个工作都做不了几天，于是愈混愈差，弄到自己下岗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卖些盗版书盗版光盘什么的。但他在我们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数据库里，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数据库里删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概率这东西你可会算？”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懂罢？……我教给你，记着！概率这东西应该学会。将来买彩票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我暗想我还没钱买彩票呢，而且也没见人计算概率来买彩票的；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发生的可能性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概率有排列和组合两种算法，你知道吗？”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公式，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盘帐，打开数据库，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两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买彩票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中彩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用概率来计算。这一回，是他运气好，居然被他中了个头奖。”“中了多少？”“多少？那一期好象有五百万吧，扣除缴税还有四百万。”“后来呢？”“后来有钱了。”“有钱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出国了。” 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盘他的账。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打开电脑说，“孔乙己还欠两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两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出国去了。

古月轩

呵呵，

枫凌浩

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