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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下之三世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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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00:5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边境楼,二楼西侧厢房外的花厅,传来数个男人压低声响的交谈。

    楼外,雪雨飘渺,从窗外探去,整个天际雾茫茫,偶尔透著些许隆隆炮火声,闪出火花。

    坐在厅上主位的男人,对战火声充耳不闻,对骤降的温度恍若未觉,他的心在抽痛,为了始终昏迷不醒的幸儿。

    “幸儿姑娘的底子极差,心脉受创,再加上多日劳顿,气血攻心,才会导致昏厥不醒。”军医把完了脉之后,脸色相当凝重。“将军,这儿并没有能护幸儿姑娘心脉的药材,若是久留,对她极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欢不语,敛眼像在沉思什么。

    “是啊,将军,再加上瓦剌人虽然暂败,但仍于城外未退,尽管先前重创他们,但咱们也折损了不少兵将,现下城内的粮食面临短缺,外头炮火不断,别说是幸儿姑娘,就连咱们都出问题了。”亲信葛近平忧心得很,方正的脸上清楚地不满将军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军令,迟迟不出兵,导致内忧外患更严重。

    “敢情是在怪本将军了?”语气淡漠,但是却瞬间教众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众人目光挞伐的对象。他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地垂下脸,找了托词。“我去城内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大夫和药铺子。”

    宇文欢闭目养神,气氛沉闷得快要冻结成冰。

    主子没开口,也没人敢再开口,放任天色渐暗,也没人想要去点上烛火,一直到——

    “爵爷。”无咎走入偏厅。

    宇文欢立即抬眼,问:“如何?”

    摇了摇头,习于玩笑的脸难得冷凝。“吞不下去。”

    “饭桶!”恼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进房内,瞪著那惨白无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药!”

    无咎立即递上,便见宇文欢接过手,饮了一口,随即俯上她的唇,强行将药汁喂入她的嘴里。

    就这样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药碗见底。

    “这不就喂了吗?”他火大的斥责。

    “爵爷要我照著做吗?”无咎冷道。

    “你!”妖诡黑眸在房内摇曳的烛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爷硬要赶幸儿走,幸儿不会悲痛交集而重损心脉。”总是嘻笑的脸一旦敛下,便带著几分冷肃。

    “你又懂了!”

    “我略迩医术。”

    “哼,你究竟哪样是不会的?倘若你真这么神通,你来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喷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么救?”无咎冷声哼著。“救了她,好让你再糟蹋她?”

    “谁说我会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声,就怕会扰醒幸儿。敛眼看著她,她眉间死气紧攒不放,气息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绝,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轻触她的鼻息,半晌感觉一道温流轻逸,他才微缓下心。

    “你也会怕她死吗?”无咎讥诮一笑。

    宇文欢横眼瞪去。“我的心思,你岂会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为何要强将幸儿带来此地?”

    “说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带来边关,她今天也不会出事!”

    “若不是我将她带来,待你年后班师回朝,怕是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见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却是杀伤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几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万物像是皆逃不过他的眼……他究竟是谁?!

    无咎在他身边近二十年,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无比,然而他却不懂这个男子,有时觉得亲如兄弟,有时偏又觉得两人像是带仇挟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轻哼了声。

    宇文欢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边所致还是怎么著,为何总觉得他的哼声与他简直如出一辙?甩头,不睬那无用之事,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说,怎么做才能够救得了幸儿?”

    “你想救吗?”

    “废话!”

    “为何想救?”

    宇文欢眯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杀机。

    “说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恼地眉头拢紧。

    “是谁在逼谁?”无咎叹了口气,似笑非笑。“你那么一点心思,咱们心知肚明,房里又无旁人,幸儿还在昏睡,你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问?”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缝中进出的。

    “幸儿做的,不只是报恩。”

    长指轻抚那微凉惨白的颊,他低哑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儿,像是抓住了他心头的一块肉,痛到发颤。

    “你能给她什么?”

    “我?”长指停在她紧锁的眉问,他目光飘忽了起来。“我不知道。”

    “那么,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诉你怎么救幸儿。”口吻是薄怒中带著戏谑。

    宇文欢不悦瞪去,耳边却突地听见葛近平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将军、将军,小丫头福大命大,教我给找著了个神医了!”

    “你信不信本将军会让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声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时太过激动,还请将军见谅。”垂下脸,外头冷风刮骨,他却顿觉冷汗直流,抖了两下,突地想起身旁有个人,赶紧推到将军面前。“将小,这人是城内的神医啊,让他把把小丫头的脉吧。”

    宇文欢冷眼审视眼前一脸笑意、略嫌福态的大夫。

    “烦请你了。”他起身,让大夫坐下。

    一脸笑意的大夫坐下,还没把脉,就已被幸儿眉间的死气给惊得敛去笑意,正经沉声说:“这姑娘……”

    “如何?”那声音低沉得可在瞬间冰冻整问房。

    “她的心脉重创,已难下药,且无求生意志……将军,我无计可施。”大夫连脉也不把了,一脸无奈。

    “你又知道了,你连脉都没把!”

    “这病症毋需把脉。虽然我没法子,但我的师父神机也许有法可治,我的师父人称华佗再世,只是他现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况且,要救人也得让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用啊。”大夫一脸中肯地说。

    “求生之意?”宇文欢喃喃自语著,低哑的嗓音在飘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吓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杀气。“你说!她为什么没有求生之意?!”

    “将军。”大夫倒也没被吓著,缓声道:“那得问姑娘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药医啊!”

    淡然一句话,像是一阵闷雷击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来的心病?她在府里不愁吃不愁穿,将底下下人全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已有几分当家主母姿态,就连官场也替他打点了,天天眉开眼笑的,他已经许久没瞧过她笑脸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来,细想著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挣扎痛苦。

    是他吗?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该要怎么做?”低吼出口的瞬间,他才发现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时早已离房,眼前只余无咎。

    “倘若你能承诺我,你能善待幸儿,我就告诉你怎么救她。”

    宇文欢目皆尽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紧,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死在我手里?”

    “能死在你手里,表示她可以脱离孤死的命运,对她而言,说不定还会感谢你。”无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视著他。“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弃而死,如今怕被你弃而死,爵爷,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离她一步,任她自生自灭,她是绝对活不到明日此时。”

    “我怎可能无视她的生死?要是能够无视,我不会心如刀割!”那痛,像是无眼的刀刃剐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伤得血肉模糊,却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让她发现。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无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这么著吧,幸儿就在这儿,又有床,还有我守门,你要为所欲为,不会有人发现,等到明天一醒,男欢女爱,皆大欢喜。”

    “你在胡说什么?!”他非常想一掌打死这混帐!“幸儿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我亲眼见你亲她,你已经坏了她的清白,还想不认帐?”

    “我只是在喂药!”

    “喔,喂药啊?晚些我就如法炮制,喂幸儿喝药。”

    “你敢?!”浓密长睫底下,杀气毫不掩饰。

    “你说呢?”字句带著轻浮的笑,十足的挑衅。

    “我懒得理你!”抽回视线,长指轻拾她滑落香腮的几绺发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

    说他在胡闹啊?“担心幸儿?简单,承诺我,我就教你怎么救。”

    宇文欢抿嘴不语。说到底,还是在拐弯抹角地戏耍他吗?

    “……你不是没看过我发狂的样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亲不认的。

    “改天也让幸儿瞧瞧吧,咱们来赌,赌她怕不伯。”语气一迳地轻佻,恍若压根不把困扰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里。“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儿不是没见过,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还谢天谢地,你认为你发狂她会怕吗?”

    “她不怕,我怕!”若是在他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置她于死,他会亲自手刃自己。“那年在市集,江湖术士说,终有一日幸儿会因我而死,你要我怎能不怕?说不准哪日我发狂了,失手杀了她……”

    天,光是想像,麻感便震动得如此可怕,若有朝一日成真了,他……

    “怕什么?你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是假的?只要你把性子控制好,别让自己发狂,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无咎懒声打断他。“况且,幸儿是孤死命啊,既是孤死,又怎会因你而死?”

    “我……”是啊、是啊,听起来就是恁地简单的一回事,但无咎不是他,他不会懂他心里的苦。

    “一句话,救不救?”

    “救!”毫无挣扎。

    “很好。”走向他,无咎脸色再正经不过。“只要你附在幸儿的耳边说,你不准她死,等著她伺候一辈子,一炷香内必醒。”

    “这么简单?”

    “简单?”他弹了弹宇文欢玉白圆润的耳垂,说:“是很简单,你却连这么简单的梦都不肯让她作。”

    宇文欢无言以对。

    幸儿要的不多,但他能给的却不是她要的。他不娶亲,绝不留子嗣,幸儿会懂他的痛苦吗?

    “还不快说?”无咎催促著,不给他时间伤春悲秋。“怎么?害臊?行,我去守门,今晚,敬请快活。”

    话落,还真的转身离去,带上门,隐约可见他就站在门外几步远。

    宇文欢咬著牙,真想问他究竟是什么居心,竟硬要将幸儿和他凑成对……

    转头看著依旧沉睡不醒的病美人,他缓缓俯近,凑在她耳边,低柔呢喃著。“幸儿,本爵爷还在等你伺候一辈子呢,你敢逃,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绑回你。”

    这是他搁在心底好久的话,是承诺,是誓言,不敢轻易逸口,就怕自己做不到。变数太多,世事变化也太快,不敢将她搅入他的生活,就是怕终有一日会因此而失去她。

    但,若终有一天都势必要失去,他宁可曾经拥有过。

    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他也能在黄泉路上回忆这段锦绣记忆。

    “……欢哥哥……”细微的嗓音几乎快要隐没在窗外的飞雪之中,但他听见了,立即张眼,锁住她虚弱又惨白的脸。

    “你醒了?”他忍住心底的狂喜。

    “欢哥哥……”无血色的唇颤了下,雾气立即弥漫她的眼。

    “嘘,没事的,没事的,天大的事塌下,都有我撑著。”他难得哄她,原本想拍她胸口,但想到她年已十八,于是放弃。

    同处一室、同在一张床,早已避不了嫌,但他还是想要守住最后的礼教,好缚住他最后的意志。

    “别不要我……”她气若游丝,仿佛他敢再说一句不要,她会立即气绝身亡。

    “我方才不是说了,还要你伺候一辈子呢。”

    “真的?”不是她听错了?“方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该往哪里去。却突地听见欢哥哥的声音,我想也不想地朝声音来源来了,一张眼,便瞧见你……欢哥哥,你答应我了,不能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一股热气从眉眼烫出,令他说起话来倍感艰涩。

    “有,你也说过要我伺候你,但这些年却在避著我……”扁起嘴,哀怨控诉,泪水凄绝地滑落,好似他负了她多惨。

    “我在怕。”这丫头果真是心细如发,什么举动都逃不过她的眼。

    “别怕,我说过了,我不怕的,欢哥哥是欢哥哥,永远都是救我、怜我、疼我、宠我的欢哥哥。”她手动了动想抱他,却发觉完全使不上力,气虚得像是只要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似的。

    “嘘,别说了,再睡一会,待睡醒后会精神点。”暗夜里,他的呢喃格外的温柔。

    这丫头说话真甜,字里行间完全不著情爱,但字句里头却刻画了她的情,是要他心疼至死吗?这丫头……

    “别走。”

    “丫头,你再睡会,等你病好,要说到天荒地老也由你。”

    “别……”嘴一扁。泪水又成串滑落。软缎般的黑发衬着小脸,更显羸弱青惨。

    宇文欢叹口气,“我要是待在这儿,会坏你名节的。”长指轻拭她的泪,温热的,像是要从指尖渗入他的体内,暖和那颗向来冰硬如石的心。

    这心一软,就真无回头路了。

    “我无所谓,横竖我一辈子要伺候欢哥哥的,我不嫁人。”她用尽全力揪住他的袖角,虚软无力地说:“欢哥哥,陪我睡,我又怕又冷……”

    “傻丫头。”再叹口气,他微掀起被,合衣躺在她的身侧,故意板起脸。“快点睡,还有很多军务要我忙呢!说什么要帮我,终究还是累及我!”

    回不了头,就别回头了!他暗自下了决心。

    “我会很快好的。”她小声喃著。若是不注意,会以为是她气虚所致,但实则是她偷偷把脸偎进他的怀里,隔著衣料感受他胸膛底下的心跳,不知为何让她突觉羞涩。

    “口说无凭。”

    “欢哥哥……”嗯,她最爱欢哥哥的坏嘴了。

    他的性子清冷,若是不在意之人,连看一眼都嫌多余,唯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会格外严厉和口是心非。

    这一点,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也发现欢哥哥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等你病稍安妥,我要无咎立即护送你回府。”声音冷沉,说的是命令,不容置喙。听见她想说什么,他又道:“丫头,我承诺你,绝不会再赶你走。”定睛在她略生红晕的颊,他确实应允了誓言。

    低头轻抚过她的唇,俊面微覆薄红地撇开,他轻声说:“幸丫头,你该知道我不给承诺的,既然允诺你,代表我的心意绝不变,镇远侯府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就连我也不能赶你走,你可满意了?”

    幸儿呆呆地瞪著他红透的耳根子,傻了好一会,粉颜跟著迅速窜红,不知道要回应什么,只能直往他怀里蹭。

    欢哥哥亲她?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什么?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像是往常要昏厌了般的感觉,但却一点也不痛苦,甚至觉得好暖好开心又好想哭。

    她是怎么了?

    飞雪扬天,犹若棉絮漫天打转。灰色天际仿彿要吞噬整片大地。

    边境楼关外,有如人间修罗道,鲜红血液成河奔流,在白色雪地里交错出数条横沟。

    宇文欢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手上长刀一挥,血水立即染上刃面,半空扬起,刀过头落,黑邃冷眸迸裂妖野青光,杀气腾腾,丝毫无惧地朝瓦刺兵逼近,教瓦刺兵吓得阵形涣散,整队兵马退到关外二十里。

    “果然还是将军了得,不夜袭也不突袭,开了城门直对应敌,便杀得瓦刺措手不及,实在是令人佩服。”整顿兵马回到城内,副将群聚议事厅里,葛近平还在回味,一脸陶醉。

    边境楼地势峥嵘难攻,加上将军坐镇指挥,瓦刺想要再冲入关几乎是不可能,但想要将他们整个击溃,还是得费上一点时间。

    “有时远远瞧见将军的身影,总教人不寒而栗,庆幸他是我方统帅。”第一营副将突道。

    其他副将听见,莫不认同的点头。

    在场的副将多是十年前便与宇文欢同时征战沙场,印象中的他不管是担任先锋还是统帅,总是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让后方军队伺机而动。

    “记得有一回夜袭,将军甚至连盔甲都没穿上,一身黑袍劲装,策马狂奔,直捣敌营,先后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他竟已带回敌方大将首级……面无表情的将军在月色底下,玉面沾血,神色妖诡,那画面犹若恶鬼修罗般可怕。”第二营的副将一回忆起,还忍不住发颤。

    已近十年未再见将军上沙场,方才,又吓出他一身冷汗。

    “可不是吗?”第三营副将亦是有感而发。“记得有回军妓入营,我邀他一道,结果你们知道他怎么著?”众人摇头,他叹了口气。“他瞪我,那一眼冷凛中透著杀气,至今让我不敢再召军妓。”

    “……有时会突地觉得将军不像人。”第四营副将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立即觉得失言,却无人纠正他,恍若众人皆有此感,并非是他多疑。

    不知过了多久,火炉里头的火烧得劈哩啪啦响,葛近平才突道:“不管怎样,将军待咱们不薄,对兄弟们从不刻薄,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愿意追随将军一辈子。”

    “那倒是。”众人附议。

    “而且,我发现有幸儿那丫头在,将军柔和多了。”

    “没错没错,将军说那丫头是他的义妹,可带到军中,实在是……”第三营副将忍不住发难。“咱们知道将军的性子。明白他绝不可能胡来,但这消息要是传到外头,还怕不招谣成事?”

    “所以,谁都不准把这事儿说出去。”

    “那是自然,而且……”葛近平还想要说什么时,却见有传令兵从外头奔入,气喘吁吁地跪地举帖。

    “报!急书!”传令兵身上沾满了雪,像是裹了一层白糖。

    “谁的?”葛近平立即起身。

    “镇远侯府传来的急书,日夜赶程而至,务必送到将军手中。”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葛近平先接过手,打发了传令兵。“下去歇息。”

    “该不会是丫头出了什么事了吧?”第三营副将一开口,随即领到数记白眼。

    这种事大伙心知肚明,有必要说出口吗?无咎护送幸儿回去也不过十余日而已,如今急书传来,肯定没好事。

    这急书到底要不要交给将军?葛近平瞪著手中的信,想了下道:“我拿去给将军吧。”事情肯定要紧,绝对不能再拖延。

    “可是,目前正是战情紧急之时,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而分心,丢官事小,丢命事大啊。”

    “但若是不上报,他日出了遗憾,咱们十颗脑袋也不够赔。”葛近平忧心道。据他所知,将军方才一回城便上幸儿那日所待的厢房,可见她在他的心里占有多大的份量。

    要是那丫头有了个什么样的意外,结果他知情不报……天,他死是事小,让将军碎心,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那倒是。”第一营副将沉吟了下。“咱们一道去吧。”

    不管如何,也好有个照应。

    宇文欢坐在早就空无一人的床上,轻触著床面,黑眸微淌苦涩柔情。

    还好,早早要无咎将幸儿送回京师,至少让她免去承受一场风霜。算算时日,她应该在府里养息得不错才对。

    在府里,她能受到更妥善的照顾,他可以安心了。

    接下来……黑眸凝起,看向窗外。

    边境楼,楼高,视野极佳,他的眼力可以远眺到几十里外,将打退到边城外二十里的瓦刺大军一览无遗。

    依那营帐的数目估算,至少还有十几万雄兵。

    无咎不在他身旁,他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有恃无恐,得要步步为营才可,伹若要如此,就怕年前是回不了家了。

    敛下长睫深思著,却突地听到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

    “将军!”葛近平在门外喊著。

    “有事?”语调是慵懒偏邪的,微带恼意,像是不悦有人打扰了他的静思。

    “侯爷府有急书。”

    宇文欢眉头蹙起。“进来!”

    “是。”葛近平推门而入,四营的副将跟著随后踏进。

    眯起黑眸注视著葛近平手上的书信,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不难分辨出是无咎的笔迹。

    无咎写来的信……幸儿出事了?!

    “守德。”宇文欢突道。

    “末将在。”第三营副将踏前一步。

    “巡之。”又唤。

    “末将在。”第二营的副将也往前一步。

    “抓紧我。”语气轻淡得像在谈论风雪何时会停。

    “嗄?”两人面面相觑。

    “敢不从?!”牙微咬,肃杀之气迸现。

    两位副将虽不解,但也只能乖乖依从,一人抓著一臂,紧紧牢缚。

    “近平,念信。”垂下长睫,宇文欢神色好似正等著斩令的罪犯。

    “我?”瞧眼前吊诡的阵仗,他真不知道这信到底是该念不该念。

    “近平!”低沉嗓音恍若蛰雷般爆开。

    “是!”葛近乎吓得三两下拆开信,取出。“病危!”念完之后,他又觉得疑惑地重复一次。“病危……”

    还在咀嚼其意,便听见有人倒抽口气,还有人咬牙闷哼著,抬眼看去,他吓得连手上的信也掉了。

    “将……将军!”声音飙尖,他难以置信自己向来崇敬如天神的将军,竟一边一手扛起两位副将!“将军,冷静啊!冷静!”

    他总算明白将军为何要两位副将抓紧他了!两位副将身高七尺,两人加起来三百多斤,他竟能以坐姿将两人扛起,而且、而且……是他眼花了吗?将军的脸有点变了,好像有点吓人,有点可怕,但、但依旧无损他对他的景仰啊。

    “将军!阵前逃脱是唯一死罪啊!”第一营副将急忙冲上前,抓着失控的上级不放。

    “是啊!而且还会累及九族,就连幸儿丫头也无法幸免的。”第四营副将也斗胆抓著他。

    若是幸儿死了、若是幸儿死了,他还管其他人如何?!宇文欢在心里恨恨地想著。她正值花样,该是最美最活泼时,老天怎忍心要她走?她一生坎坷,从小病体缠身,爹不要娘不疼,是他在狼群环伺下救出她的!

    他细心呵护,教养著娇柔的她,如今她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些好转,怎能就此死去?有他在,谁敢动她!

    就算是死,也该是死在他的怀里,绝不该是孤死!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就不让无咎送她回府,让她待在身边,饶是拘魂鬼差也得要绕道而去!只要有他在,幸儿绝对有救!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谁也不能拦著他!

    “将军!你要冷静,你一走,祸及九族,就连你的亲弟也要跟著遭殃,宇文一氏就要断绝,就连咱们兄弟也都得一起赔上这条命!”葛近平双膝落地,直抓著他的大腿。“将军,你要咱们抓著你,不就是因为你不愿抛下咱们吗?将军三思啊!幸儿只是病危,若你真私逃回府,她就再无生天了!”

    宇文欢蓦地顿住,黑眸聚不了焦,凄离地看向窗外,那千里之外的家。

    是呀,早料想过可能会有这一天,所以才要他们抓著他,别让他溃散了心神,后悔行事。

    他必须冷静!浓眉紧攒,他咬紧一口白牙。

    还有庆儿……他答应过娘要保护庆儿,要让宇文家开枝散叶,他答应袍泽年前返乡,可他也答应了幸儿,要陪著她的……

    承诺太沉重,重得快要压垮他的神志。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以一身荣华换取幸儿,这也算苛求?

    但他不能无视弟兄们的性命,更不能让庆儿为他而死。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有没有?!

    沉痛地闭上眼,他缓缓释去身上的气力,四名副将和葛近平五人十目直瞅著他妖邪的神色,无人敢动,更遑论大声喘息。

    大伙静著,等待他最后的命令。

    外头细雪堆叠,众人终于屏息等到了他的开口——

    “下去,你们想压死我?”声音粗哑。

    五人对视一眼,确定将军巳恢复冷静,才一一闪开,有的堵房门,有的堵在窗口,就怕他耍阴的,想趁乱落跑。

    “庞勤。”他沉声道。

    “末将在。”第一营副将立即上前。

    “传令下去,今夜突袭,由你坐镇指挥调度。”

    “将军呢?”

    “我?”他掀唇,似笑非笑。“我要直捣敌将军心,若是未归,就当我是死了,要不就说我伤著了,在府里静养。”

    说到底,还是想要趁乱回京?“可是,这不等同阵前脱逃?”

    “不,没有阵前脱逃,今晚,我要彻底解决。”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今晚,他一定要回去。

    哪怕他发了狂,忘了自己是谁,他也要回到幸儿身边!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0: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夜无月,满地银雪犹若月华倾泄海面,二十里外的烛火就如海面渔火闪烁。

    边境楼上。

    “记住,抓得胜机就不要回头,彻底斩草除根。”宇文欢一身像是要融入夜色般的墨黑劲衣。

    “末将谨遵指示。”庞勤诚惶诚恐地接受,抬眼又道:“但将军……至少让我为您备匹马吧。”

    “不用。”

    “可是……”

    “记住,即刻派兵慢行十里,见火势,立上。”

    “是!”

    “记得班师回朝,面见圣上时,该如何应对?”他沉声问著。

    “末将会说,此役大破瓦剌,将军负伤,先行回府养伤。”庞勤记得一清二楚,但他万分怀疑,到底要如何大破瓦剌那近二十万的雄兵?

    “一切就拜托你了。”那声音,轻淡如风。

    “不不不,怎能说是拜托?既是将军吩咐,定是谨记在心。”他拱拳,再抬眼——“将军?”人呢?

    走近城墙朝下一望,只瞥见一抹极黑身形如鬼魅般窜走,他蓦地一震,大手抖了两下,而后紧握住腰间佩剑,刚毅方正的脸上浮现正气,喝令道:“众兵听令,开城门,一营、二营、三营成半山阵慢行十里!”

    “得令!”众兵士喝声,足令城墙动摇。

    宇文欢在无月的夜色中迅捷似电,如眨眼流星,似鬼若魅,足不停留。

    七岁那年,他被丢于后山,而后被娘给捡了回来,没多久娘便病重,临死前,要他承诺保住侯府,保住宇文一脉,他应允了。

    为了庆儿,他任随皇上老头差使,要他当先锋,他便杀个漂亮,要他当统帅,他也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

    其实,心里是有点怨的,他曾经恨过庆儿,为何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命运竟是如此不同,暗地里恨他如同常人,却又羡他如平凡人。上前线,是有几分蓄意要战死沙场,岂料他这特异身子,让他怎么也死不了。

    众人皆以为他身手了得,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有副不死的躯体。

    无咎说,他想死,得等到寿终正寝。

    此等乏味、为人生存的日子,该要如何拖过漫漫长日?

    然,上天垂怜,让他遇见了幸儿,他从没想过那小丫头竟会在他的心里占了那么大的部份。

    二十里路,费不了他半刻钟。

    他飞身而过,守营火的小兵立即身首异处,轻泛杀人诡光的长刀随即又敛于夜里,像是无人踏及。

    那丫头怕死,从小世故得吓人,但他是心疼她的,瞧见她,就像是看见了自己,那样无助的自己。

    曾几何时,这份同情竟生变,不知不觉由怜生了爱。

    他的心思被那丫头占得满满的,一声声的欢哥哥喊得他心都软了,都疼了。

    收敛心思,他足不点地地来到弹药营。

    火,在阒魅的夜里燃起,他右手持长剑,左手握拳凝气,喝了一声,将气力化为掌劲震向火源,瞬间巨大红火覆营,在他闪身跃起之际,发出轰然巨响,火舌如蕈状炸开,天摇地动,哀鸿遍野。

    他目光妖诡,心是无慈无悲的恶鬼化成。

    手握著长剑,如入无人之境,朝大将军营而去,见人即砍,成双成对地砍,解肢破体断首,他恍若是堕入了恶鬼道。

    哀叫声、逃窜声、震天价响的爆炸声,全是冷寒雪夜中恶鬼谱的地狱曲。

    他可以为了保护宇文氏而化身为鬼,也可以为了幸儿而化身为菩萨。

    只要是幸儿想要他做的,他都会去做,但幸儿可知……众人皆是菩萨,他却不见得是人啊!不是人,何能成菩萨?

    长剑在暗夜中画成一个平面半圆,左掌助气击去,剑劲四飞,中者皆身首异处。

    幸儿不知他劣根性极重,所以在娘去世后,爹曾试图砍杀他,却见他无恙,于是最后怒极、惊极、惧极而亡。

    他的劣根,即使到现在依旧是深植的,总是得靠无咎的血控制,现在因为有幸儿,他才勉强自己去控制,就怕哪天杀红了眼,杀得连理性都没了,连她也不放过,所以他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让惊惧愤怒上身,否则发狂时,他谁也认不了。

    这样杀人如麻的他,满手是洗不褪的血腥,接近她会不会损及她的福寿?

    一发怔,背后立即吃上一刀,他头也不回,左手抓去,粉碎了来者的性命后嫌脏地甩了甩手,黑眸迸露青光,俊美玉面有些狰狞妖邪,薄美的唇微裂,形似山鬼又似野魅。

    血在流,他也不管,疾步如飞,掠过之处皆无人息。

    今晚,他要杀个彻底,胆敢挡在幸儿面前的碍眼之物,他要全部移除!

    爹骇惧至死的能力,看在她眼里竟是神力加身……既是神力,他就要彻底运用,用这神力替他摆平困难,让他可以全身而退,让他可以回到幸儿的身边……

    耳边呼啸声传来,他身形微移,掌翻旋风,冷箭立即覆手射回,精准射穿弓箭手的胸口,连人带箭飞退数尺地穿刺在树上。

    他头也不回地朝前直奔。

    “鬼啊!”

    宇文欢蓦地停步,眼角余光瞥见有抹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影,他意识有些模糊,但依稀认得出是瓦刺的大将。

    扯唇一笑,似乎笑得极为愉悦,然看在那人眼里,却犹若恶鬼诡笑,吓得几乎破胆。

    “我是鬼?”嗓音粗哑透著难言的兴奋,火焰映染著白皙近乎透明的俊脸是狰狞而诡谲的。

    “你不是鬼,是什么?!”瓦刺大将军惨声吼著。

    大军因他一人而近半歼灭,他不是鬼,是什么?!

    “鬼?”神志略微涣散地低喃著,脚步转移像是要离开,长剑却突地脱手飞去,正中瓦刺大将军的胸口,连哀嚎也来不及便见阎王去了。

    他是鬼啊?有些失神地远跃离开,飞至树梢,远眺千里之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双手上。

    幸儿,会怕他吗?他是鬼……不、不,他不是,他是人,是人……遥望远方,眼底一片模糊,冲刷著他脸上的血迹斑斑。

    他想回去,好想回去,可是……他可以回去了吗?

    幸儿啊,他的幸儿……

    一刻钟后,庞勤率领的劲军攻入瓦刺大营,派出分队追剿散去的残兵,却发现火势狂劲,成堆如山的尸首及散落的尸块遍布,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

    他与其他副将上前探看,发现满地是残骸,无一是全尸,死法奇异且连绵近里,葛近平看了一眼,随即领了自己的劲旅入内搜查。

    不一会儿,有兵前来传令,其他副将立即跟进。

    敌营位置中心的大将营前有一死尸,正是瓦剌大将军,死前好似瞧见惊恐画面一般,就连毛根都竖起,而胸口正中一剑,剑几乎完全没入胸口,穿透他和后头的营帐。

    “……那是将军的剑。”葛近平过了好久才能发出声响。

    庞勤上前要抽剑,却怎么也抽不出,心底更是惊惧,疑惑统帅究竟是何等神力,竟能将剑穿得如此的透。

    众人噤若寒蝉。良久,葛近平粗声启口。“他是咱们的将军,咱们立时立誓,今儿个所见所闻绝不外传,击掌起誓!”

    四大副将抬眼,眸底有抹坚定,各自击了掌,准备回营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力保已离营的统帅。

    天色蒙亮,侯爷府莲心阁前,一群奴仆专心致志地诵著经典,杂乱无章却又自成一股气场,在莲心阁里来回萦绕。

    房前,无咎抓了把椅子贴墙闭目养神,在他面前,刺耳的锁链声来回拉扯,半透明的拘魂鬼差来回走著,嘴里喃著无人能懂的话语,恍若不得其门而入。

    无咎长睫微掀,鬼差立即再退半步。

    他实在不该再插手轮回,但是要他眼睁睁看著幸儿就此香消玉殒,他也实在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是替宇文欢守著幸儿,剩下的必须交给宇文欢。

    蓦地,锁链声远离。

    倏然张眼,果真瞧见一抹身影跃过拱门而来,来到他身侧,朝鬼差怒咆了声“滚开”,鬼差随即远飏失形。

    而后,那人随即要推门进房,无咎快一步抓住他。

    “爵爷!”

    宇文欢震了下,失神的双眼缓缓凝出焦距,粗嗄喃著。“无咎……”他回来了,半模糊半清醒地回来了?

    “你就这样回来了?”他瞪著他。

    边境楼和侯爷府相差千里,他一夜奔回?距他发出急书至今不过七日,现下便瞧见他:;这个傻子。

    “幸儿呢?”什么样子?他不管,他只想见幸儿。

    “她在里头。”见他又欲推门,无咎再将他拉回。“你这样子进去见她,是想要把她活活吓死吗?”

    不只是眸色淡青,就连脸色也是黑青一片,眼暴嘴裂、披头散发,发尾甚至被血液沾黏成束,黑衣沾染著令人想吐的浓厚血腥味。

    “她不怕的!我这面貌她不是没见过。”他恼声低咆,眸底闪过森冷妖邪,不等他再开口,随即推门而入。

    守在幸儿炕床下的奴婢蓦然清醒,一阵风噙著腥臭逼近,还没来得及开口斥退,却已经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傻了眼。

    “良儿,退下。”无咎低声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入,不准让人知道爵爷已回府。”

    向来面无表情的良儿,还是很面无表情地点头,慢慢移开有点僵直的眼,缓缓挪动有点软的双脚,慢吞吞地走到房外,滑坐在门前。

    而屋内——

    “幸儿……”散乱的黑发掩去宇文欢似鬼般的骇人面容,他有些骇惧地轻轻靠近炕床,想再向前一点,又怕她会被吓著,最后只能站在床畔一步外,看着床上人儿惨自的血色,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心狠狠地拧痛著。

    不过相隔几日,他的心怎会思念得如此地痛?

    “放心,鬼差走了。”无咎淡声开口,将他拉后一步。“倒是你,什么鬼样子,这模样在路上走动,还怕不吓著人?”简直像是入魔了!

    所幸良儿是幸儿最贴己的丫鬟,否则难保他的鬼身会流言成灾。

    “我管不了那么多。”粗嗄的嗓音模糊难辨,慑人青光直瞅著他,目光流淌著不稳定的狂乱,带著欲杀后快的悍戾,好似只要谁敢挡著便杀了谁。

    床上的人似乎被那声音扰醒,眼睫微颤了下。

    “过来!”无咎硬将他扯到一旁,扳开他的口,另一手拔掉烛,以指扎上烛台针,血珠如红豆般大小缓缓泌出,立即一滴滴地滴入他的口中。

    以极缓的速度,青光转墨,就连暴突的眼和微裂的唇都在幻化中,慢慢地变回原本的俊美。

    目光中浮动的妖邪尽失,涣乱的脑袋趋近清醒。

    无咎收回指,两指轻抹,血褪去的瞬间,就连伤口也不见了,指肤完美如昔。

    “好点了吗?”他问。

    宇文欢调开视线,像是对一夜里发生的事有些浑沌。“我在府里?”气息仍然浮乱难休。

    “是。”

    “我总算回来了?”声音是粗哑带喜的。

    “嗯。”无咎狭长美目不移,直挺挺地注视著他。“军中要务呢?”

    “……瓦刺已经溃不成军了。”脑袋开始清醒之后,身体开始沉重,仿彿耗尽了他数日的体力,连要撑住自己都觉得无力。

    “你做的?”

    “要不呢?”他哼笑应对。“不先除那大患,我阵前私逃可是会罪连九族的。”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辞官,我要带幸儿下杭州寻找神机。”他浓眉紧蹙,感觉体力像是瞬间被抽走,光是说话就要费尽他的气力。“幸儿呢?”

    “她缓住了,我说过,只要有你在,哪怕是鬼差也拘不了她的魂。”拘不了魂,自然是死不了。

    “我方才回来,隐约瞧见你守在房门,鬼差不敢踏入。”仿佛还听见连绵不断的声响……他将目光移到床上,近乎痴迷地看著那张呼息渐匀,神色渐润的粉颜。

    “我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见他要走向床,无咎立即将他抓回。“你先去沐浴清洗,要不你一身血腥罪业会累及幸儿。”

    闻言,他停下脚步,黑眸近乎无神地看向无咎。“等我清醒再洗吧,我累了。”话落,颀长身形立即落下。

    “爵爷?难不成你要我帮你洗吗?”无咎摇了他两下,毫无反应,不由无奈叹道:“偏院离这儿有点距离的呢。”

    嘴里是埋怨的,但他毫不费力地将人打横抱起,以脚踢开门,走到外头,瞥了眼还软倒在地的良儿。

    “进去守著小姐。”

    “……我站不起来。”良儿依旧面无表情。

    他瞪著她。“你以为我还有第三只手吗?”

    “……要不,踢我一下也成。”还是面无表情。

    “……忍著点。”踹~~

    “谢……爷。”被一路踹到床前的良儿,还不忘朝门的方向跪谢。

    摇了摇头,无咎抱著自家主子经过回廊,走进莲心阁偏院的厢房,将人搁置在干净的床褥之间。

    看了双眼紧闭,脸上依旧微青沾血的宇文欢一眼,他单袍微拂,床上男人脸上的血迹瞬间消失,就连身上的黑色劲衣也换成了一套蓝纹单衣,浓重的血腥味消失不见。

    “没法子替你洗澡,换你一身素净,倒也不难。”低声自喃,他覆手卷袍。“这些罪愆,我担了,绝不影响你的来世作为。你好好歇息吧。”

    意识朦胧,总觉得她的意识百转千回,得要费尽她所有气力,才有法子张开眼。

    隐约之间,她听见轻微对谈的声音——

    “大哥,你要辞官,绝非易事。”宇文庆难得地在叹气。

    “哼,我若要辞,谁也拦不住。”

    久违的哼声,让她心底一片软暖,热气烘上了眼。

    “大哥,就算你在边关得知有个再世华佗叫神机的,也犯不著为了找他而辞官啊。”又叹气了。“幸儿的病是麻烦了点,但在京师里马御医照顾得也还不错,又何必千辛万苦去找神医呢?”

    “只能治标无法治本,再拖下去,幸儿的骨本会整个瘫坏。”宇文欢坐在房外的低栏上,黑眸紧锁著房门,确定无鬼差逼近。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辞官啊。”大哥是他的天,是他视为学习的对象,要是大哥辞官下江南,往后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个官不辞,迟早会出问题。”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公主……所有烦事,他能避则避。“庆儿,边境楼可有捎来消息?”

    “有,昨晚急书到,庞副将说近日将回朝,请大哥准备……准备什么?”宇文庆从怀里掏出信,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捷报在三天前就传回,上头说是大哥单枪匹马,夜袭兵营,杀出血路,但也因此身负重伤……大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十多天前,他得知大哥深夜归府,于是到莲心阁一探,却发觉大哥睡得极沉,这一睡,竟睡了三天三夜,害他担心得不知道该先替大哥办丧,还是替幸儿送丧,最后还是无咎斥他大惊小怪,要他冷静以待的。

    所幸,大哥只睡了三天三夜,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时想想,发现无咎比他还要了解大哥……唉,那是自然了,无咎跟在大哥身边近二十年,当然是比他了解得多。

    宇文欢接过信,没理他一脸失神,瞥了信两眼,垂目盘算。

    已过了十多天,急书昨晚到,算了算,回朝之日约是在这几日吧。

    那么,他也合该准备了。

    “大哥,究竟是要准备什么?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让我替你准备吧。”不要把他丢到一旁,好像不同挂的。“你分明就没受伤,为何捷报上传你负重伤?”

    “上头不这么说,我要如何回府?”他哼了声。“阵前私逃是唯一死罪,你不知道吗?我要顾及幸儿也得顾及你。”

    “我?”原来在大哥的心中,他也占了一席之地?“大哥,你总算是把我当成你的亲弟了。”他脱口道,清俊眸子月华闪闪。

    “你是傻啦?我不就你一个亲弟?”

    “大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要将我蒙在鼓里啊。”

    “你放心吧,我答应娘的,绝对要力保你。”

    宇文庆闻言一顿。“是因为娘死前这么要求你的?”

    眉头微挑,他笑得戏谑。“你说呢?”耳边听见院落外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他个解的问:“庆儿,到底是谁在念经?”

    打他回府至今,日日夜夜可听可闻。

    “还不就是府里的丫鬟下人来著。”提到这儿,宇文庆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幸儿回府没多久,时而陷入昏迷,下人们担忧极了,无咎便要他们诵经,日日夜夜地念著,替幸儿积德,替她延年益寿。”

    “是吗?”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收服这些下人们的心的?

    “放心吧,丫头现在好多了,可见这经文念得果真有效。”宇文庆虽不信神佛,但只要是对幸儿好的,他都力挺。“对了,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那问题。”

    别以为他不知道大哥故意转移话题,其实他挺聪明的,只是在大哥眼前很难展露。

    远处瞧见良儿端来方煎好的药汁,宇文欢立即起身接过手,踏进幸儿房里。

    “大哥,你说啊。”宇文庆也跟著跳进房。

    “闭嘴,你想要扰醒幸儿吗?”

    “……欢哥哥,我已经醒了。”已经偷听他们兄弟对话许久的幸儿眨了眨眼,尽管有些虚弱,却还是伸出了双手。

    宇文欢立即将她温柔搂起。纳入自己怀里。

    嗯~~这暖暖的味道,就对了。她抬眼对上他,瞅著他唇角微掀的笑意,也跟著漾出甜美的笑,然而,当目光落在那厚薄适中又好看的唇上时,蓦地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烧得她心口都热了。

    镇定、镇定,没什么大不了的,羞什么羞?

    “庆儿的大嗓门把你扰醒的?”宇文欢发觉她颊面染酡,长指轻抚过。

    “大哥!”宇文庆忍不住抗议。“幸儿,你替我评评理,大哥啊……”

    “闭嘴。”懒声淡淡地打住他。

    宇文庆扁起嘴,幸儿见状,不由得噗哧笑出声,笑得嫩颊生晕。

    “庆哥哥,你怎么还不懂啊!”她笑得气喘吁吁,感觉欢哥哥的宽厚大掌在自个儿背上轻拍著,才又缓声道:“你瞧见欢哥哥是怎么对待一些达官显要的?”

    “我知道啊。”闷~~

    “你曾瞧过欢哥哥恶意逗弄过谁吗?”

    “……没。”欸,幸儿丫头是想告诉他什么?

    “那你就知道欢哥哥对于一些逢迎拍马的人是视而不见的,对想攀亲附贵的人是视若无睹的,对救了我好多年的马御医也不过是点头示意……”

    “对公主则是冷酷无情!”宇文庆很自然地接了下文。

    他明白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大哥只会欺负在意之人,换言之,大哥疼他入骨啊!他高兴得快要手舞足蹈,却没发现身旁射出一道冷光。

    “公主?”幸儿不解地蹙眉。

    “就是……”

    “闭嘴!”

    话未出口就被截断,宇文庆这才发现大哥的脸臭到要杀人泄恨的地步,他思绪极快,立即转了个弯,说:“不就是公主那一派的拥护人马?幸儿,你知道的,有不少大官看大哥挺不顺眼。”

    眨眨眼,幸儿有点迟缓地“喔”了一声,水眸轻轻地飘到身边人身上。庆哥哥说起来像一回事,但欢哥哥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这些日子,她的意识飘游得乱了时间感,搞不清楚欢哥哥究竟是何时自边关回府,究竟又已过了几日,但方才听他们的对话……她猜,有些事,欢哥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既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幸儿,喝药了。”宇文欢暖声哄著。

    “好苦呢。”小脸皱了起来。

    “良药苦口。”

    “我知道。”所以她一向认命,只是吃这药,真的是吃怕了。

    她发誓,下辈子绝不再吃药,求老天给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皱著五官喝下了药,忍住欲呕的冲动,她赖在宇文欢的怀里不动。

    “再睡一会吧,若你的身子较好些,我带你游江南可好?”轻柔嗓音恍若是珠玉落毯般裹上磁性。

    “游江南?”水眸突亮,小手揪著他的衣襟。“真的吗?无咎哥哥以前曾告诉我,江南有好多溪河,可以乘舟过湖,而且还有很多寺庙。”

    “寺庙?”他微挑起眉,顺著她的话意说:“是啊,你若是想参佛,我就带你游佛地小西天,那儿寺庙众多,灵隐、韬光、三天竺……还有那儿的胜景也颇多,幸儿,你想去吗?”

    “想想想!”她点头如捣蒜。“欢哥哥,说好的,你一定要带我去。”

    “那你得要赶紧把身子养好啊。”

    “好!”她一口答应,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

    “当然好,我也想去呢。”宇文庆可闷透了。

    “庆哥哥一道去啊。”

    “不成,庆儿得留下。”宇文欢话一出口,宇文庆便绝望地低下头。“你乖乖喝药,乖乖睡觉,最迟,十日后,带你下江南。”

    一夜深沉。

    宇文欢的房门被人推开,无咎无声走入,里头不著烛火,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精准地走到主子的身旁。

    “你确定要这么做?”无咎声清冷,夜里听来犹如风声掠过。

    “我要永绝后患。”宇文欢的声音轻轻的,却透著绝不让步的霸气。

    他要顾及的人事物太多,相对的,也必须有所取舍。

    有失,才有得,能得,怕是失去所有,他也不后悔。

    一眼,换来侯爷府的平和万世,换来幸儿的身强体健……别说一眼,他两眼都能奉上。

    “无咎,这事儿只有你能办。”

    “我吗?”那声音听来像是苦笑。“我跟在你的身旁,可不是为了要伤你的。”

    “我知道,但我伤不了自己,必须请你动手。”他的身体特异,不管是受到多大的伤,最迟在几个时辰内定会复原如初。

    不知为何,他就是笃定地认为,唯有无咎能够伤得了他。两人相处近二十年,许多事尽在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而不点破,但在他心里,他是把无咎当兄长看待的,尽管这近二十年来,无咎脚下无影,且身形未曾变过,依旧如当年初见他时的俊秀,没有半点老态,他也不觉有惧。

    也不知道是怎么著,这事儿在府里似乎无人看破,就唯有他看出了这点悬疑,那是一种同类呼引的感觉。

    “你要我如何舍得?”无咎走到他的面前,向来带笑的狭长美目竟透著不舍。

    “有舍才有得。”他勾唇笑著,像是日夜期盼这一日到来,保他未来再无恶魇相逼。

    “你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我怎会到今日才看透你?”他原是多情人,怎可能此世薄情?原以为他这世该要寡情薄义地过一生,岂料啊……自己还是成不了气候,算不出结果。

    “我本无情,若不是幸儿,我岂会知道这情是何番滋味?”喃著,唇角竟漾着连他也没发觉的柔情。“无咎,动手吧,如此一来,明日早朝我才能有说词啊。”

    叹了口气,美目直锁著他,无咎两指掐揉,蓦地弹出火花。

    屋内,无声。

    夜,依旧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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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0:5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殿上。

    该是封爵赏地的欢喜时刻,然而此时却噤若寒蝉,龙座上的皇上眯起了精戾眸子,瞬也不瞬地瞪著跪在丹墀下的宇文欢。

    约莫一刻钟前,边关大军班师回朝面见,他正龙心大悦,准备在宇文欢屡建奇功之下送他一份大礼,顺便把公主下嫁,岂料他都还没开口加封,他便抢词说要辞官。

    因为,他瞎了一只眼,不能再任武官一职。

    瞎?就不信真是瞎了!

    “宇文欢,抬起头来。”过了半晌,皇上松开咬到发酸的牙,开口了。

    他抬眼,黑色皮制眼罩遮住左眼,两边细绳在脑后系上。

    “来人,拉下眼罩。”

    宇文欢倒也不反抗,任著皇上身旁的太监上前拉掉眼罩,眼罩一落,那向来妖邪夺目的眸竟是一片血肉模糊,殿上立时发出阵阵抽气声。

    皇上见状,再喊,“宣马御医!”

    言下之意,就算真是瞎了,也得要御医在场作证就是了。

    一会儿,马御医从太医馆急忙赶来,遵命查看宇文欢的伤势后,摇头重叹口气,回身道:“皇上,这眼是被穿火箭所伤,箭头有火有毒。能让毒性不蔓延,保住镇远侯的性命已属不易,这一只眼……怕是难见天日了。”

    “真是如此?!”皇上扼腕得要死,却也松了口气。

    宇文欢手上掌军令,兵权集身,麾下将领莫不对他佩服再三,就怕他日他心生造反之意,会将皇宫当瓦刺大营一样铲平!所以他想将公主下嫁,以联姻笼络其心。

    如今释了他兵权,之于自己,不必再烦忧有头猛狮时时虎视眈眈,但失去这战无不胜的大将,他也难舍啊。

    “请皇上准许。”系回眼罩,宇文欢拱拳请托。

    “就算你真瞎了只限,不任官职,可也是侯爷,公主……”

    “皇上,臣欲辞官,侯爷之位可世袭胞弟,且臣在边关时,曾听一名边关大夫提起,江南杭州有个神医叫神机,其医术犹若华佗再世。臣想寻那神医医治臣的眼,也许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若迟了……”言下之意,就不必多说了。

    皇上闻言,攒眉沉思了半晌,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允。“宇文欢听封!撤五军总都督兼镇远将军、镇远侯,世袭之位交与胞弟,然其功辉煌,改封护国公,赐府邸一座,黄金万两……”

    哗啦哗啦念了一大串。

    宇文欢闻言,眉头紧蹙,暗恼皇上竟还在打他的主意,替他预留后路……也罢,这趟下江南,他永不回头了。

    早就料想到皇上还有这一步棋,但只要他肯隐居山林,从此断绝音讯,还怕躲不过皇上?

    思及此,唇角不由微勾。

    这下子,他终于可以放下肩上重担和娘的承诺,带著幸儿远离京师,双宿双飞了……

    他的幸儿啊!想起她,他又是心怜又是笑。

    五更天,外头天色微亮,床上的男人又是一夜未眠。

    宇文欢倚在床柱上闭目养神,床内侧躺了个娇软人儿,两人十指交扣,同床同被而睡,无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

    垂眼看著她睡得酣甜的模样,唇角淡淡掀起,然,他却无勇气再向前一步,想起临离开京师之前无咎说过的话,恼意立时浮现在眸——

    “带著。”无咎塞了样东西在他手里。

    天色昏亮,寒风冻骨,京师热闹街衢此时却是萧索,蓄意挑这个时候出发,是想要避开闲杂人等,包括皇上的眼线,所以早早便要庆儿护送幸儿去渡口。

    下江南的阵容看似盛大,但实际上随行的皆是一些卖契终止,准备返乡的下人。

    “什么东西?”他看了眼,身形一震,眸中闪过数种复杂的情绪。“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喉头像是被扣住,声音粗哑得很。

    “还问?”狭长美目很暧昧地眨了两下。“喏,算是临行前哥哥送你的好东西,你就收下吧。”

    “你……混帐!”他难得话不成句,脸色转为暴红,神色飘忽。“谁要带这种东西?你脑袋里头到底是在想什么?!”

    淫书!居然塞淫书给他!而且还是袖珍版,图文并茂的淫书!

    “欸?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无咎一脸无辜,走近他,拍了拍他说:“哥哥我担心你啊,你这小子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我好担心届时临阵败退下来,会伤了你的自信心。”

    “你又知道我一知半解了?!”吼了声,查觉周遭的下人目光疑惑,他忙压低嗓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书,你自个儿看!”

    “唉,我打你七岁就守在你身边,你干过什么事我会不知道?”无咎摇摇头,又把书塞回给他。“幸丫头的身子不好,要是连你都不上手,洞房花烛夜会很累的,收下吧。”

    “她那破烂身子怎么洞房啊!”声音一开,下人的视线又丢来,他又气又恼又窘。“你给我收、回、去!”

    就算他不谙此事,也还不至于无知到必须借助淫书的地步!

    “她的身子总会转好,届时你等在江南落地生根,可找不到这么棒的珍本喽。”无咎一脸可惜,啧了数声。“况且,江南之行你俩必定要同房,慎防鬼差找上门,而你……可要辛苦了。”

    “不劳你费心。”他哼了声,欲驾马离去。

    “路上小心,若有什么麻烦事,喊我一声便是,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会为你飞去。”美目盈亮温润。

    宇文欢瞅了他一眼。“我走了。”谁都知道无咎是他的贴侍,让他留在府里,才不会被皇上的爪牙发现他极有可能不再回京师。

    这一路下江南,其中最最艰辛的事果真被无咎那混帐给料中了。

    投宿客栈,两人必是同房,省得他顾不及她,然而两人共宿一房,对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苦难。

    她檀发如瀑般滑落香腮,衬得那张小脸更加引人心怜,仔细瞧她五官,眉儿弯弯,菱唇弯弯,是张天生带笑的脸,小鼻挺直,却不若他如刀形那般立体,谈不上是美人胚子,但是只要她一笑,整个空间的氛围都会在瞬间改变,那无垢出尘的笑,让人感到舒服且心生向往。

    视线再往下,瞥见她微启的襟口,他立即转开眼,连带扯动了右手。右手教她给扣得死紧,约莫一个时辰前,还是摆在她胸口上的,简直是快要把他给搞疯了!可这丫头睡得舒服,压根不知道他挣扎得有多痛苦。

    瞪著,却见那浓密的卷翘长睫颤了两下后微微掀开,姿态之美,就像是一朵正轻缓绽放的雅莲,乍醒的水眸傻呼呼的。但一瞧见他。立即勾唇笑得又甜又羞涩,娇软嚷了声,“欢哥哥。”

    天,他是被折磨至死也甘心了。

    “欢哥哥?疼吗?疼得无法入睡吗?”她微趄身,伸手轻抚他戴著眼罩的眼,檀发滑落她只著单衣的单薄身躯,宇文欢震了下,目光立即调开,供她取暖的大手也一并退出她软似无骨的小手。

    “快点起身吧,已经到杭州了。”他走到窗外,微推开窗,让窗外冷风灌进他装满邪思的脑袋,却又怕冷著她,赶紧关上说:“我去要小二准备早饭,你赶紧起身打点。”

    “喔。”她呐呐回答,视线落在一晚被烘得极暖的小手,唇角笑意微涩。

    欢哥哥的眼无端端地伤著了,她没瞧见伤口,但听庆哥哥说,那只眼是救不回了。庆哥哥叹气叹得严重,一脸悲伤,而她追问无咎哥哥,却探不出口风。

    她知道他们都在瞒她,瞒她做什么呢?就算他们都不说,她也不难猜到细节,她心里很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她。

    大伙都以为她昏昏沉沉入睡,但她常常是半梦半醒,听见了一些,看见了一些,大抵也拼凑得出一些……心好痛啊,却不能让欢哥哥发现,欢哥哥喜欢她笑,那么,她就为他笑吧。

    这一路下江南,身边随行的下人一一返乡,最终只剩下她和欢哥哥,以为这会儿可是真自由了,可以无拘无束地和欢哥哥相处,岂料他却像是极厌恶与她独处似的。

    为什么呢?若真讨厌她,在边关时,为何要亲她?

    唉,若是无咎哥哥在的话就好了。

    西湖一镜天开,杭城楼宇林立,近挹翠浪,遥指青空。

    搭画舫游西湖,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但若是挑错时节,可是非人的煎熬。

    幸儿抓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弯弯水眸被迎面的风给刮得眯成一线,粉颊被湖上薄雾冻出了一层霜。

    “很冷吗?”宇文欢覆手轻挲著她快要冻坏的小手。

    “还好。”偷偷地、偷偷地把脸藏进他的怀里。

    宇文欢原想要拉开些许距离,但想别她冷得难受,又不舍将她拉开,反将她转身圈入怀里,以背挡住强劲风势。“再忍一下,就快到了。”

    “欢哥哥,咱们下回初夏时再来。”届时,湖面凉气肯定爽快。

    “你爱什么时候来,咱们就什么时候来。”他轻声答允。

    “真的?”水眸晶亮亮的。

    “嗯。”他略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喃,温热的气息烘暖了她的耳,烧烫著她略显冰冷僵硬的身子。

    宇文欢拉起她毛绒绒的银边狐毛帽,半掩她半冻的颜面,厚实大掌依旧包覆著她的,幸儿甚至可以感觉到背上递来他平实的心跳。

    过了半晌——“欢哥哥,你讨厌幸儿吗?”她脱口问。

    很明显的,身后男人僵住了,风呼啸而过,枯叶满天飞,画舫已靠岸。

    “爷儿,到了,上了渡口,可以同人雇辆马车,到了灵竺道往上走就是天竺香市,步行上山,别有一番风趣。”船夫朗声说著,目光倒是很谨慎地望著脚底那一块,死也不抬眼。

    方才不小心偷瞥了姑娘一下,就被这尊贵的俊爷儿瞪了一眼,那一眼看似平静,但不知为何却教他通体生寒,惧意陡生。

    “多谢。”宇文欢给了赏银,随即将幸儿打横抱起。

    “哇!”没预警地,教幸儿吓得低叫出口,双手赶紧攀紧他的颈项。“欢哥哥,好多人都在瞧呢!”

    渡口人多,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朝她身上丢来,还真是有点羞呢!

    “就由他们去看吧。”走上岸,他才缓缓放她落地。“走吧。”

    “嗯。”她乖巧地任他牵著,上了马车,手还是紧覆著。

    西湖,三面云山,有著幽宁的林泉、深邃的洞壑、崔巍的岩峰,还有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神话,而入冬后的天竺山,薄雾萦回,难观其真实景致,却因山上佛寺众多而引人入胜。

    坐在马车里,隔著翻飞的纱帘睇向外头,远看峰峦嵯峨、古树参天,近看山骨玲珑、老藤攀岩,一派仙灵气象。

    “欢哥哥,咱们要上哪儿呢?”她雀跃极了,早就忘了先前在画舫上问他的事。

    “咱们由天竺香市上莲花峰,那儿有不少佛寺,去走走,可好?”看她喜孜孜的,笑意也跟著抹上唇角。

    在边关他曾私下再细问过那大夫,得知他的师父就在下天竺寺附近,只要到下天竺寺问人,肯定找得著。

    思肘著,唇角笑意更浓,恍若幸儿的康复之日已至。

    “好啊好啊!”她笑得如夜里的一输弯月,清绽月华。

    宇文欢看著,目光不自觉的柔,这柔情是他完全的付出和甘愿的相随,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欢哥哥?”感觉小手被握得发疼,她疑惑地回眼,却不经意瞧见他眸底的柔情,深藏的雀跃。“欢哥哥,你也很开心吗?开心是好事,但是你握得我的手好疼啊。”她笑吟吟地道,嘴里说疼,神情却探不出究竟。

    “是吗?”他赶紧松开手。

    “我说笑的。”他一松,她堂而皇之地反客为主,小手叠覆著他的,搁在她的腿上。

    这下宇文欢缩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瞪著她偶尔调皮的举措,感受小手的微温,化为暖泉滑流入他的心。

    到了灵竺道,两人下了马车。

    茶楼酒馆旗帜招摇遮天,两旁临时摊贩林立,工艺品、土特产均云集于此。

    幸儿惊喜得又跳又叫,像是那年逛市集的十二岁娃。

    “欢哥哥,你瞧你瞧!”她抓著宇文欢向前疾走,纤指忙透了,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看得眼花撩乱。

    “姑娘,咱们这儿有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著的,全都有!”那头有人吆喝著。

    她好奇地凑上前瞧了一眼。

    “姑娘,眼前佛寺香火鼎盛,香客如云,我这摊子里经典木鱼、牙儿嬉具,无缺无不集,你瞧瞧啊!”对面又有人热情的喊。

    “这是什么?”她走到摊前,抓起一绺红线。

    “姑娘,你可真识货,那是红线,月下老人牵红线,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听过没?”小贩见她笑得甜美,跟著朗笑。“山上有座三生石,若是到那走一遭,再将这红线带回,与相爱之人将红线互系在两人小指上,两人可以情定三生呢。”

    “真的?”三生啊?真好。

    魂魄像是被这稀奇古怪的红线给勾走了,直到不自觉松脱的小手被交扣反拉,她才回过神。

    “欢哥哥……”脸有点臭唷。

    宇文欢眯起黑眸,恼极她放开他的手。既是她主动牵著,就该负起责任,怎能被这些玩意儿勾住心思后就抛他于不顾?

    在她眼里,这些玩意儿难道比他重要?!

    “我可以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哼。”哼归哼,他还是掏出了几文钱给她。

    她喜孜孜地收下红线,回头看著他,发现他脸色奇臭无比。“欢哥哥,咱们先参佛,下山再逛,好吗?”她讨好地说。

    “哼。”

    “欢哥哥,咱们要往哪儿走啊?”这儿南来北往,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她得要大声吼,才不教声音被隐没。

    “哎呀~~”见他不理,她故意来个假摔跤,谁知脚下真是一滑,眼看著——没事、没事的,她的欢哥哥是天下无敌,会救她的。

    爱娇地环住他的颈项,让他将她抱起,就像那年逛市集般,让她坐在他的臂上,可以看得很远很高。

    只是……“欢哥哥,我今年十八了。”

    “然后呢?”

    “不小了。”好多人都在看。

    “是吗?我倒觉得你长了脑子却没长身子。”和十二岁那年相比,实在没长大太多,他想,许是她自幼病体所致,所以她看起来也比同年的姑娘还要稚气青涩多了,若说她已十八,没人会信的。

    “欢哥哥——”她扁嘴抗议。

    “哈哈哈!”见她扁嘴,又见圣地在望,他难得好心情地笑出声。

    幸儿傻眼地瞅著他,差点被那口闪亮白牙给闪瞎了眼。哇!原来欢哥哥开怀大笑时,是如此地俊朗英飒啊!

    好吧,看在这份上,她就让他欺著吧,若能让欢哥哥天天这么笑,该有多好。

    “干么这样看著我?”意识到她专注的目光,他咳了声,调开视线。

    “欢哥哥真是好看。”她脱口道。

    “我?哼。”他向来就不爱自个儿的脸。

    “我很喜欢呢。”她羞赧的自上俯视。“欢哥哥,这红线陪我系,好吗?”

    宇文欢一怔,唇角撇了撇,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没细听是听不见的。然而幸儿因垂下眼,视线方巧落在他的耳上,瞧见他薄泛红意的耳,唇角喜悦勾起。

    这样就够了,胜过千言万语,欢哥哥的心意,她懂了,也收下了。

    下天竺寺后山,巉岩磊落,怪石峥嵘,岩骨暴露,峰棱如削,再加上老树古藤盘根错节,犹如一座鬼斧神工造就的天界之景。

    不远处则是颇负盛名的三生石,然而此时此刻,宇文欢却无心思赏景。

    “云游四海?!”

    “是的。”下天竺寺的住持如是道。

    “可知他目前去向何处?”他急问。

    “不知道,神机说,他身如浮叶,随地而安。”

    宇文欢捏紧了拳头,却又不能作声。“可有说何时归来?”

    “也许不会再回。”

    颀长的身形震了下,感觉自己规画的未来被狠碎了一角,不完美得教人饮恨。

    为何如此地巧?若是他再早个几天,再早个几天,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挥别了住持,他缓步走到前院,香客络绎,几乎快要踩烂了下天竺寺的门槛,从侧门看去,里头的菩萨法相和蔼,有著我佛慈悲的祥态,但既是慈悲,为何却不将慈悲舍给他的幸儿?

    他的幸儿铺桥造路,开仓济贫,手段圆滑又不失慈悲,处处替人著想,为何老天却不为他的幸儿著想?!

    她身体的底子差,加上幼时毒伤心脉,尽管养息九年,却依旧养不壮她的身骨,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奇迹,又怎忍心毁了这丝希望?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幸儿能够无恙,这也苛求了?

    寺庙内——

    幸儿跪在地,双手合十,闭眸潜心诵经,身旁有位僧侣走来。“小姑娘念的可是地藏经?”

    她抬眼望去,眉眼弯弯如抹皎亮新月。“是啊,啊……在佛寺里能念地藏经吗?”真糟,她背诵得最好的,就是这段地藏经了,日日夜夜念著,就盼能回向给欢哥哥,化去他的杀业。

    “自然是可以。”僧人气态如仙。“小姑娘不是天竺人氏?”

    “不是,是特地到这儿一游。听闻这里有著小西天的美名,早就盼望能够到此一开眼界。”

    “小姑娘是个极有佛缘之人。”僧人细长的眸像是能看透魂魄似的。

    幸儿直瞅著他,突问:“师父,能跟你请教个问题吗?”

    “直说无妨。”

    “这世上真有轮回吗?”

    “你信,则应,不信,则灭。”

    “那……就是有喽。”她信的!有点羞赧地搔搔脸,“我呀,满脑子古灵精怪,想著若有来生,好想再与一个人见面,好想不要忘记他,不知道能有什么法子真能让我不忘了他……”

    哎,在佛门圣地谈儿女私情,还真是羞啊。

    “当你这么想时,就不会忘了他了。”僧人微勾笑,貌不惊人,但却有双很有“佛味”的眼。

    “真的吗?”她有点半信半疑,思忖了下,拿起自个儿的小小包袱,从里头取出一样东西。“师父,这版画能寄在贵寺供佛吗?”

    她曾经听无咎哥哥说,把画像供在佛前,日夜诵经祝祷,可以化去不少杀业。

    “当然可以。”

    幸儿看了眼手中的版画,这是她一路南下闲散无聊刻的,刻的是欢哥哥的背影。正要将版画交给僧人时,却又突地想到一事,她打开双层版画,将头上扁簪取下搁入再阖上,双手奉上。

    “谢谢大师。”

    她不忘,绝对不忘!若来世她能再见到版画里的簪,就会想起她的欢哥哥。佛祖,帮帮她好吗?即使耗尽今生的气力,也要拚得来世的相见。

    她喜笑颜开地走出寺外,便瞧见那教她不想忘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欢哥哥。”她笑得眉眼弯弯。

    宇文欢目光有些飘渺,直到幸儿的纤柔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不自觉地浅勾笑意,走向她,牵起她的手。

    “要不要去看看三生石?”将神机远游一事藏在心里,不让她发现他的失望。

    “欢哥哥找到了?”美眸绽放异彩。

    “就在后山。”

    下天竺寺后山,一大片岩群峰林,峥嵘纷呈,三生石则藏身其中。

    欢哥哥牵著她走在峰林间,踏著岩石路,眼前所见岩石形姿俊美,晶莹清润,嵌空玲珑,却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她想找的,只有小贩说的三生石。

    “这就是了。”婉蜒小径上,他停下脚步。

    三生石岩高约三丈,宽约六尺,峭拔耸立,而小径尽头则是古树老藤遮掩的危崖深柚。

    这条小径人潮倒还不少,但多的是姑娘家,八成是为求姻缘而来。

    “欢哥哥,你也来嘛。”她拖著他抚上岩石,石面光滑,怕是教人给摸得滑透,隐约可见上头有人题词刻印。

    “你这丫头。”微恼瞪著她,她竟还敢对她扮鬼脸,真是愈来愈不怕他了。

    假装拂袖而去,岂料才一转身,山间竟刮起一阵强劲的古怪厉风,身后一阵惊呼,回头一看,有两位姑娘快要跌落尽头的危崖,而其中一个是——

    “幸儿!”

    意识飘忽之间,耳边有窸窣声响。

    幸儿疲累地微睁眼,视线昏茫,隐约瞥见有人咬伤了指,将指上的血喂入另一人口中……这情景,她看过。

    顿了下,意识蓦然回笼,她突地张大眼,立刻翻身坐起,顾不及浑身痛麻,便先寻找欢哥哥的去处。

    她想起来了,他们从崖上掉落!

    “小丫头,别担心,他命大得很。”

    抬眼探去,身侧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欢哥哥,说话的是一位穿著简朴到有些破旧的男子,面容老迈,但那双眼美得突兀。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男人说著,唇角浮现和善的笑。

    幸儿敛眼看去,发现欢哥哥背部衣衫全都磨破,背上一片可怕的血肉模糊,心头狂震了下,伸手要触,却被那男人抓住了手。

    “别碰。”

    瞪著抓住她的那双手,水眸闪了下,她似笑非笑地说:“感谢这位爷相助。”

    “不用客气,能从崖上落下而无事,可是福大命大呢。”那男人轻笑著,松开了手,道:“在下神机,小丫头能走动吗?若能,和我一道走吧,我得替这公子疗伤呢。别怕,我是个大夫。”

    幸儿看著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多谢。”

    只见他很轻松地将人扛起,健步如飞地走著。

    火烧似地灼痛,让他仿彿散落的魂魄凝聚,也一并惊起了意识。

    一张眼,是一颗颗的雨。

    下雨了?

    “欢哥哥、欢哥哥,你总算醒了……”

    仔细一看,是他的幸丫头,正哭得像个泪人儿,滴在他脸上的是泪不是雨。

    “你是打算摔不死我,就准备淹死我?”他哼了声,这才发觉自己竟身在客栈,而且上身赤裸,只围了一圈布带趴著的。

    谁救他的?落下崖时,他有些万念俱灰的绝望,但为了幸儿,他奋力向崖边撞去,以背击崖,藉此缓冲下坠速度,还未落地,他便已经痛得厥过去,是谁将他扛来此地的?

    不对,已是晚上了,他的伤该已好上大半才对。

    “是啊、是啊,你要再不醒来,我就淹你。”幸儿又哭又笑,赶紧拧来帕子擦拭他脸上的薄汗。“都已经一更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打算要到隔壁房抓神机再替你诊治一番了。”

    “神机?”他神色微愕,略微使力起身,确定背上的疼痛去了七八成。

    “是啊,正是在下。”说人人到,说神机,神机到。

    宇文欢防备地看著来人,“你是神机?”他忘了询问神机的长相,不过要是以面容推算,确实是如边关大夫所说的年岁。

    “正是。”

    “你不是云游四海去了?”

    “不能回来吗?”他反问,语调是轻笑的,手上还端著一个药碗。“先喝药吧。”说著,还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床畔落坐。

    “我不需要喝药。”宇文欢瞪著他。这人为何透著一股说不出的亲近?

    “要的、要的,你背上的皮都磨透,就连肉也翻起了,不喝药,你会痛得睡不著。”说著,看向身旁的幸儿。“你要是不睡,伤就好得慢,好得慢,怎么救这丫头?”

    “你看得出来她有病?”他神色复杂,还在犹豫该不该信这男人。

    “岂只有病?”神机凑近他一些,以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量说:“她已病入膏盲了吧。”

    他缓睁大眼。“你救得了吗?”

    神机勾起笑意。“只有我不想救的人,没有我救不了的人。不过,这丫头的心脉损伤极深,我虽有方子,却缺药材,你要找,恐怕得往宫里去,今年中秋,他国进贡的贡品中有著西域千蛛红,这味特异的药材也许能试上一试。”

    “欠蛛红?”黑邃的眸闪过一抹希望,开始庆幸在坠崖时他搏命相拼了。

    “不过,那明儿个再说吧,先喝药,快点,喝了药之后,你就会知道我的医术有多好。”不由分说的把药碗递上,看著宇文欢很顺从地把药喝完。“这就对了。喏,好好睡,等你睡醒,你就会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原想再说什么,宇文欢却突地觉得眼前一黑,砰的一声,直接贴床睡去。

    “欢哥哥!”幸儿惊呼了声。

    “没事、没事,他只是睡著了,你也赶紧睡吧。”神机把药碗一搁,准备放下床幔,赶她上床,却见她依旧坐在床边,水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怎么了?”

    “无咎哥哥,你还玩啊。”眉是微皱的,语气有点气恼。

    神机缓缓张大眼,唇角扯出吊诡的笑。“丫~~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眼哪,无咎哥哥的眼睛和眼色是无人能伪装的。”顿了下,她又说:“初醒时,瞧见你喂欢哥哥血,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要欢哥哥喝药,是因为他从未喝过药,一喝便昏,那是你要让他冷静的法子。”

    无咎眼底闪过一抹异彩,惊呼再三。“丫头,你真是让我好惊奇呢!若是我现下在你眼前变回真面貌,你会有何反应呢?”

    “你十年来容貌未变,我也不觉有何不妥啊。”撇了撇唇,又继续道:“欢哥哥的鬼样我都不怕了,无咎哥哥没有影子或会变脸,都只能算是小意思。”

    “那倒是。”无咎缓坐在椅上,唇角带著几分趣味。“那么,你是想问我什么呢?”他以为他的法力无边,可以瞒过所有的人,想不到却没瞒过这丫头。

    “我想问的可多了,从头问起吧!我想问你,六年前到茶肆时,你为何要装成术士吓欢哥哥?”

    话一出口,无咎唇角的趣味隐没,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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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黑影足不点地,直朝皇宫内院而去,如鬼魅闪过侍卫,似风掠过无痕。

    隆冬,京师降下大雪,然而就算是雪地也无法烙下他的脚印,一直到了公主寝宫,他才停下脚步。

    站立在寝宫外的树梢上,宇文欢目不转睛地注视里头的动静,忆起那古怪神机说的话——

    “把药方子带著,只要你拿得到千蛛红,一日一帖,服以十二帖,老夫可以跟你保证这丫头的心脉绝对能完好如初。”

    “真的?”当他接过药方时,心口乱颤得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放心吧,若老夫诳言,随时等你来杀。”

    那人笑得胸有成竹,就像是在他的心里安上了一座紧固的网,心也跟著踏实了起来。

    隔日,他便带著幸儿踏上回京之旅。

    距离幸儿的初九大忌只剩一个月,他一定要拿到西域千蛛红不可,哪怕这千蛛红已经由皇上转赐给公主。

    但,该要怎么做,才能不留痕迹?

    要杀人不留尸,简单,但要不杀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得物品,他倒没试过。

    忖著,眼见所有宫女都退出寝宫外,只留一位守在宫门,而里头灯火全熄,他垂眸掂算了下,凌空飞起,黑影融入纯黑的夜,而后无声无息地窜入宫内,那宫女还以为只是一阵风拂过。

    宇文欢身如迅影,记得神机说,千蛛红带著一股浓烈的呛味,几尺内必闻得见,然而他在寝宫逛了一圈,却始终没闻见,是他的嗅觉差了,还是……正忖著,一股呛鼻味突地扑来,他回身探去,眯起黑眸。

    那是公主的寝殿,难道……

    几乎没有犹豫,提气而驰,门开门关,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动静,而他顺著气味寻找,却发觉味道竟是出自于床幔之后。

    “你总算来了。”床上的人懒声开口。

    宇文欢眸底凝起一股杀机,犹若鬼魅,徐步靠近。

    “你想杀本宫?别忘了,本宫一旦出事,宇文家可会被满门抄斩呢!”

    那霸气又带著与生俱来的傲慢,让宇文欢停下了脚步。

    她满意地笑了。“本宫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不愧本宫要马御医特地放出消息了。”

    床幔微掀,朱香吟一头云瀑未挽,滑落在身侧腰际,玉面似芙蓉,神韵如牡丹,让见者莫不为她的绝艳无双而拜倒,然,宇文欢是例外中的例外,完全不为所动,甚至眸底渐起的杀意未褪。

    “你无话可说吗?”

    她笑声如银铃,听在他耳里却像是鬼差拘魂链磨地的刺耳声响。

    “让本宫说吧。本宫听说你有个版画师义妹,自小身子骨奇差无比,心脉重损,所以你为她访尽天下良材益药,却始终改善不了,但本宫手中呢,有著皇上赏赐的西域千蛛红,听说这味药材专护心脉,若炼制成丹,则能成为百毒不侵、百病不袭的救命丹。护国公,你想要吗?”

    宇文欢黑冷眸底复杂得教人读不出思绪,唯有抿紧的唇角看出他在挣扎。

    “护国公,你想怎么做?”朱香吟笑吟吟的,恍若胜券在握。

    她想要的,从没错失过,眼前的男人,不会是例外。

    白雪皑皑,冷辉生华,尽管隆冬风雪冻得人只想往床上卷,然而,此时的京师却是欢天喜地的准备过年。

    幸儿坐在屏榻上望著窗外,看著下人们非常忙碌地奔走著,手上拿著各式各样应景的物品,妆点年节的氛围。也对,这护国公府是新落成的府邸,头一回过年,自然是要盛大些。

    大伙忙得像是后头有鬼在追赶著,只有她,很可怜的、很悲惨的被软禁了,哪儿也去不了。

    唉~~

    “小姐,怎么了?”贴身丫头良儿立即备上温热茶水。

    她抬眼,接过茶,又叹气了。“良儿,欢哥哥回来了吗?”

    “爵爷尚未回府。”府邸的所有人还是习惯叫自家主子的旧称。

    “是吗?这么忙啊。”也对,欢哥哥虽无官职在身,但好歹是功勋彪炳的护国公,初至新邸,上门祝贺的官不胜枚举,再加上过年时节,肯定是忙得分身乏术,没空多理睬她也算合理。

    只是,她很无聊啊,除夕夜只能待在这里发呆。

    这府邸和侯爷府不大相同,格局又更气派了几分,但她只想回熟悉的老窝,待在这里,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忍不住想,欢哥哥肯定又是有事瞒著她了。

    视线放远,不由得回想起在杭州时,无咎哥哥说——

    “丫头,真可惜了你一身病骨,若你全心潜佛,来世必有大格局。”无咎半是叹息,又是可惜。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是想服侍欢哥哥而已。”幸儿潋滟的水眸眨也不眨。“无咎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咎浅吟了会,哑声开口。“丫头,你可知道你欢哥哥要是情绪大动,大悲大痛便会发狂?”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

    “六年前在茶肆时,我发觉到欢哥哥的不对劲,但并不以为意,一直到欢哥哥从边关回来,面容扭曲如恶鬼,杀气横生,连我都吓著了,而你喂他喝血,他便静了下来,那时,我就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你没睡著?”他微讶。

    “睡是睡了,但总是不安稳,半梦半醒瞧见了那一幕,还以为是鬼差上门了呢。”顿了下,像是微恼他转移话题,不悦扁嘴,说:“无咎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功力不够深,才会教无咎哥哥三言两语打断,她还得再磨几年吧。

    “……丫头,若我说,术士之言为真,你心里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我知道那是真的。”她很怕死怕被抛弃,直到现下,依旧害怕,但她还有更怕的,就是当她死了,欢哥哥会发狂。“九岁那年,若不是无咎哥哥和欢哥哥,幸儿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不怕吗?”

    “怕,很怕,更怕你说的孤死。”一个人孤单死去的滋味有多难受啊。“但是,不能为了要救我而让欢哥哥牺牲这么大,我知道欢哥哥的眼睛是因为我才受伤,而且他是存心的。”

    “是我动的手。”懒懒说出,接收到她不满的目光,无咎也只能无奈道:“唯有我伤的,他的伤才不会痊愈,也唯有我的血才制得住发狂的他,我和他……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分身吧,他等同我失去的一部分,而我守在他身边,就是在等著收回那部份。”

    幸儿攒起眉。“难道……欢哥哥天生异于常人,是因为……”

    “没错,我原是半妖半仙,而后藏身在佛前的红烛修行,前世他寿终时,我不小心在他身上滑下一滴泪。”他指著宇文欢的眉心。“必须等到他寿终正寝,我才拿得回。但其实也是有其他的法子,好比杀了他……丫头,别瞪我,我并不想那么做。”

    幸儿闻言,眉头狠狠地打了个死结。打她初识这两人,便觉得他们绝非常人,心里不怕是因为她只怕死怕被抛下,对于救她的人,哪怕是妖是鬼她也感激,没有害怕的道理。

    “欢哥哥知道吗?”她可以平和接受,不代表欢哥哥能够妥协。

    难怪无咎哥哥说,欢哥哥即使死后也不见得会在黄泉路上与她相逢,只因他们原就不同道!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他会杀了我的。”他呵呵笑著。“前世的他,为情抑郁而死,我原以为今生的他该是薄情寡义之人,岂料他骨子里依旧情深意浓,也对,他还得修上世未修完的课题,我可以陪他慢慢走,然而遇见了你,所有的命盘都打散了,他想救你,我就帮,他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所以,为保我性命,你点醒欢哥哥注意我的阳寿欲尽;为保我性命,你带我前去边关;为保我性命,你让欢哥哥在边关大开杀戒,从边关一夜奔回;为保我性命,你让欢哥哥戳瞎了眼,好找个理由下杭州寻神机;为保我性命,你假装成神机,给欢哥哥留住了一线生机……无咎哥哥,我的命不值钱,别为我如此费心。”她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原来要供养一条生息,不只是要花钱,还要花费心神和心力,她何德何能,让他们爱之疼之惜之入骨?连爹娘都不要她了,他们为何如此珍惜她?费尽心思,耗尽心力,竟只为求她活下去。

    “丫头,若是哪日我和你欢哥哥有难,你也会千里赶来的,是不?那感情绝不只是恩情的,是不?”

    “我对无咎哥哥是亲情,情比手足,对欢哥哥是情爱,是无法割舍抛下的爱……我还是怕死,怕得要死,但我更怕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欢哥哥怎么办?”她泪流满面,抿嘴忍住抽噎。

    “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他轻声安慰著。

    “来世吗?”

    “对。”

    “如果我忘了他呢?”

    “你会忘吗?”

    “不会,但是我怕有些原因让我给忘了。”

    “那就由我负责让你想起吧。”无咎笑得轻松。“这么吧,若来世你俩有见面的机会,我必引领你俩前来,让你们回到天竺再坠一次崖,让你俩记忆重叠,忆起这世,从此两人热情相逢,你觉得如何?”话到最后,几乎在打趣了。

    “好。”

    无咎敛起笑。“你不怕摔死?今儿个是有爵爷在,才能保你一命呢。”他随口说说,她回得这么随性潇洒啊,一点都不怕?

    “有无咎哥哥在,我不怕,你会保护我。”

    他微顿,而后摇头笑得很愉快。“好,我答应你!我保护你,也保护他。不过,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别多想了。”这生都未过完,谁知道来世会如何?

    “无咎哥哥,我知道你法力无边,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说。”

    “若哪日我走了……别这样瞪我,人生自古谁无死?终究得走上这路子,但若我走了,能否也让欢哥哥可以走入黄泉?我怕我走后,他找不到我会发狂的。”顿了顿,她缓缓勾起唇角,展露教人心碎的笑。

    “你要告诉欢哥哥,要他慢走,不准偷跑,我会在黄泉入口等他,我承诺要牵他过黄泉的。如此一来,也许、也许下辈子我们会再重逢,下辈子……就算擦身而过,也会记得些什么的,就算不能再续前缘,情谊还是在的。”

    她知道,方才无咎哥哥只是随口应付她而已,他说过,欢哥哥进不了黄泉。进不了黄泉,走不进轮回,怎么会有来生?

    无咎深深地看著她,哑声道:“是什么样的深情让你们这么傻?”

    宇文欢本就可以入黄泉,只不过在她小时候他故意诓骗她,要她对宇文欢生怜,由怜生爱,想不到她竟一直惦记到现在。

    幸儿笑得眉儿弯弯唇角弯弯。“无咎哥哥,你当年流下了泪,却还不懂吗?若你无情,欢哥哥此世不会为爱发狂,若你无情……你不会为我哭泣。”纤手轻轻地抹去他的泪。

    无咎哥哥的泪,温温的,沉重的,包裹著他不自觉的贪嗔痴……

    拉回心神,幸儿叹口气地看着窗外盛放的红梅,却没心思欣赏那悔的冷傲神韵和扑鼻清香。

    大年初九……还有几天呢?

    扳指算了下,还有十天。无咎哥哥说她有救了,要她别怕,但是真的吗?

    无咎哥哥说,命运掌握在手里,有心要变,没有更动不了的道理。

    她也想变,但她怀疑,真能斗得过天?

    思忖著,视线里窜进了人影,仔细一瞧,是侯爷府统管奴婢的李大婶……欸,怎么她口中念念有词,还外带一脸怒气和不愿呢?

    这护国公府里头的下人绝大部份是从侯爷府调度过来的,每个她都熟得很,但她却发现即使过年,大伙儿的脸色还真不是普通的臭,真不知道是忙过火了,还是中了欢哥哥的毒。

    除夕呢,年节气氛浓厚,怎会臭著脸?她待在侯爷府那么多年,每回过年大伙儿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这会儿有点像是在办……嗯,那个字秽气,不提也罢。

    “良儿。”她轻喊。

    “奴婢在。”

    “为何大伙儿这么不开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却追逐著每张不愿的脸。

    “……忙吧。”良儿努力地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是她的技能,正使力发挥中。

    “这么忙吗?”她眯起眼,突地发觉有个人手上拿著古怪的红帘。

    “小姐,雪冷,关窗吧。”良儿见状,正打算阖上窗。

    “慢。”她扬手制止,微坐直身子,对著外头喊。“你!对,就是你,来!”

    那下人闻言,赶紧快步向前。“小姐?”面色有点诚惶诚恐,外加惊惧骇怕。

    幸儿不自觉抚上脸,心想她的气色有这么差吗?有这么吓人吗?真是太太太没规矩了,怎么可以这么怕她,她又不是欢哥哥。

    不睬他的惶恐,她迳自问:“这是什么?”看著他手里拿的红绸。

    良儿面无表情地瞪著那下人,目光之邪恶,更冷地上雪三分。

    那下人开始抖抖抖,说:“这是、这是……”

    “缓口气,我不吃人的。”唉,要改要改,肯定是她有时太严肃所致。

    “小姐,这是要挂在大厅上的红绸,过年,红绸喜气。”良儿难得多言。

    “喔喔,我明白我懂。”红绸嘛,过年时挂在大厅堂上,正确不过,只是……“上头怎会是个双喜字?”

    她印象中,应该是个福字吧?再不,也是一些恭贺新禧的吉祥话,怎么轮,也轮不到个双喜字。

    “喜字,吉祥。”良儿硬著头皮硬拗,谁要那拿红绸的下人已经吓得快要口吐白沫?李大婶下令了,全府封口,不得让小姐知道这件事,就这笨蛋,竟将红绸给拿到小姐院落前晃过。

    “确实是吉祥……”幸儿垂下眼,似笑非笑。“良儿,替我找李大婶过来一趟,就说我要问,谁要成亲。”

    “小姐!”窗里窗外不约而同地惊呼下跪。

    胸口有道气息在乱窜,这代表著什么,她实在是太清楚了,垂下眼,她努力地咽下那浮躁之气,说:“良儿,我是病著了,可没瞎,双喜字代表什么我会不懂?这儿是护国公府,可千万别跟我说是庆哥哥要成亲。”

    言下之意,是在问,欢哥哥欲和谁成亲?

    她知道,不会是她,否则大伙儿的脸不会臭到这种地步,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确信自己颇得下人爱戴。

    换言之,欢哥哥是要另娶他人。

    为什么?又是为了她吗?

    思绪翻转,想起无咎哥哥假扮神机,提起西域千蛛红在宫中……

    为了救她,欢哥哥还要再失去什么?

    “小姐!”

    心思模糊了,耳边是良儿杀鸡般的鬼叫声,而喉头是一道腥涩难咽的热流,张口欲阻止良儿,岂料张口瞬间,鲜血跟著喷洒……别、别要惊慌,她没事的,没事的……

    “为什么教她发现了这件事!”

    除夕夜,夜雪铺天盖地而来,护国公府里灯灿如昼,恼怒的吼声响彻全府,和府邸外的爆竹声相映。

    “爵爷,是奴婢错了。”良儿跪在偏厅前已两个时辰。

    “一句错了就能算了?!”宇文欢怒狂了眼,目皆尽裂,恨不得将一个个跪在堂下的人都就地正法。

    这几日他忙里忙外,所以杂务全都交由下人张罗,可瞧瞧,张罗出什么好事了!他尽力护住幸儿的心脉,就等著公主交出千蛛红,结果她竟又呕血昏厥,那他在忙什么?究竟在忙什么?!

    混帐!全是一些混帐东西!

    “是爵爷不该瞒着小姐。”良儿面无表情,冷声指责。

    “……你说什么?”眯起的黑眸危险得教人发颤。

    “爵爷明知小姐的心意,却瞒著她要迎娶公主,这……我不服。”尽管惧他几分,良儿依旧带头披荆斩棘,后头的声援不断。

    “你不服?”声音轻滑得透著诡谲。

    新任总管李大婶赶紧将她推到一旁。“小姐宅心仁厚,娴淑良善,虽无显赫家世,但咱们都服她,如今爵爷瞒著小姐成亲,咱们一个个都干得不快极了。”

    “不快?不快?”他垂眼低笑,笑声冷寒阴凉,教众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你们懂什么?!本爵爷在保她!若不是为了千蛛红,若不是为了救她,本爵爷又何必……”

    他是气疯了,才对著下人解释他的用意。

    这群下人,根本是想造反!但,造反得有理,他无言,只能说幸儿太得这些人的心了,竟敢为了她而指责他。

    “爵爷,幸儿有异!”一道身影迅至门边。

    宇文欢闻言,迅捷追去,一身金边黑袍飘扬而过,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爵爷心里并非没有小姐啊,可……”李大婶喃喃自语著,额间早已冷汗密布。

    其实她很怕爵爷会在一怒之下将他们赐死,但怪的是,爵爷真如小姐所说的,绝不轻易处置下人,其实他是个良善之辈,只是不擅于表达罢了……

    “她为什么还是昏迷不醒?”

    阵阵熟悉的怒吼如浪般打上幸儿的身子,知觉略略回笼,然而却身处阒黑之间,睁不开眼,张不了口。

    “大哥,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都已经是第几天了,她居然连眼都没睁开过!”宇文欢心急如焚,几欲疯狂。

    “大哥,马御医说了,幸儿只是脉息弱了些,没事的。”宇文庆努力地安抚著。

    “弱?再弱下去就没气了!”长指微颤地凑到她的鼻息间,必须屏著气等待,才能感觉到她极其微弱的呼吸。“已经大年初八了!明天是她的十九岁生辰,若是、若是……”

    混蛋,公主的千蛛红竟然还扣在手中,摆明未下嫁就不交手!她若不是公主,他必定亲自手刃她!

    “十九岁好啊,生辰冲喜嘛。”宇文庆说得很理所当然,衣襟却猛地被人紧揪起。“大、大哥……”

    没必要这样瞪他吧,他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你忘了六年前逛市集,遇到一个术士?”他咬牙低问。

    宇文庆愣了下,随即忆起。“大哥,那不过是术士之言,多的是招摇骗词,根本不足采信,你何必耿耿于怀?!”

    “你不懂!你不懂!”他像是受伤般地嘶吼。

    宇文庆闻言,握了握拳,俊面浮现恼意。“是,我是不懂,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当然不懂!要我懂你就说嘛!每回不说,却又说我不懂,大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宇文欢心乱如麻,明知弟弟努力地想要帮上点忙,但光是一个幸儿就让他焦头烂额,他实在无暇再分出心思。

    “就像今儿个你突地回京,也没跟我打声招呼就带著幸儿住进护国公府,若不是我从他人口中得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回京了!”宇文庆忿忿地说著。“还有,你明明就讨厌公主,为什么突然决定迎娶,而且日子定得如此紧迫?”

    “我……”他乏力地退坐在临窗的屏榻上。

    “你明明是想要跟幸儿双宿双栖的,甚至打算久居江南不再回京师,为何事情出了这么大的转折?”吸了几口气,宇文庆缓住累积而爆的怨气。“大哥,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我是你的亲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

    宇文欢缓缓凝起失焦的眼,对上面容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弟弟。“庆儿,我要公主手中的千蛛红来治幸儿的病,只要幸儿病能好,要我做什么,我都甘愿……”他的嗓音粗哑带虚,神色疲累而无助。

    这是他向来孤傲冷然的大哥吗?简单束发,额间却滑落数绺未系紧的发丝,衣衫凌乱,脸色颓靡带倦,眸底血丝密布,可见多日未阖眼,就连两颊也消瘦了,许是未曾好好地用过一餐。

    他这个像是遗世独立的大哥,如今看起来却是为情形销骨立的痴情人。

    “大哥,你是为了要治幸儿的病,才答应迎娶公主的?”宇文庆颤声问著,见他点了点头,不禁咬牙顿了下。“大哥,你可知幸儿知道之后,会有多痛心?她这次会又……你明知道那丫头心脉受损,最受不住大悲大惧,你……”

    “我能有什么法子?”他痛苦的把脸埋进双掌之中。“我原想入宫窃药,但不料公主早猜到我的来意,当时、我原本打算手刃。伹……我不能做出危及宇文家的事来,我不能不顾你!”

    宇文庆震住,苦涩涌上心头,半晌才轻轻地拉开兄长的手。“大哥,是我累及你了。”倘若无后顾之忧,大哥定能活得更快活。

    正因为有部份是为了顾及他,所以大哥才刻意不把事情告诉他,不想引他内疚吧……是谁说他大哥冷峻无情的?他的大哥重情重义,责任全都往身上揽,为了顾及手足、挚爱,他成了两头烧的蜡烛。

    “胡扯!没有什么累不累及!”宇文欢瞪他。

    “大哥,不要顾忌我。”他收敛起感动,勾起无赖的笑,“反正娘都走了,就算你真不守娘的话,娘也无计可施啊。”

    “我放不下你,不只是因为对娘的承诺。”

    被突来的热浪给薰痛了眼,宇文庆用力地抹了抹眼。“大哥,你先前不说,现在突然说了,是要我感动死吗?!”

    大哥果然是爱他的呀~~在大哥心里,他和幸儿是一样重要的吧。

    不不,应该是略降幸儿一筹,他排第二就好满足了。

    “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会去做的。”而且无怨无尤。

    “明天,代我迎亲。”

    “……大哥,你在说笑吧。”他笑不出来了。

    “我看起来像在说笑吗?”他神色冷肃。

    “……大哥,其实,你很讨厌我吧。”要他代娶,分明是要他去死。

    “胡扯什么?幸儿只要能过年初九,往后再无劫数,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哪怕是鬼差也要退开。”说到恨处,黝黑瞳眸竟闪著青光。“所以明天一整天,我都不能离开幸儿身边。”

    为了要保住幸儿,他才会在回京时带幸儿住进这儿,让他就近护著。

    这是最后的法子。他原本就打算初九那一日要守著她的,等初九一过,千蛛红拿到手,从此之后……就算她现在还昏迷不醒,他还是认为有一线生机的。

    老天既给了他生机,不会再狠心让他绝望的。

    他不信幸儿会因他而死,他就在她的身旁,就不信她还能孤死!

    宇文庆首次目睹他眸底不寻常的青光,倒也不怕,只是咽了咽口水。“大哥,你的话,我都信,但问题是——由我去代娶,公主会愿意下嫁吗?”他不怕杀头大罪,只怕公主翻脸不认人还不给药,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会的,明儿个你率迎亲队伍入宫,就说我眼伤痛苦难休,所以由你代迎娶,以免误了良辰,我相信皇上不会太为难,再则,马御医这几日就住在这里,就当他是留在这儿医治我。”

    宇文庆听完点点头,认同其道可行,只是……“大哥,照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像是在利用我。”为了要他代迎娶,所以派人过府告知幸儿病危。

    “你是我的亲弟,我没必要利用你,但若你也想救幸儿,肯定会帮我。”

    “大哥,我想说的是,倘若我能够被你利用,就请你利用吧,我很乐意被你利用的,就怕你连利用都不肯。”他朗声笑著。

    当初八跨越初九的子时开始,锁链声刺耳地在房门外响起,宇文欢差人点亮府邸所有灯火,他守在床畔,而无咎则落坐在屏榻上,外头则有著下人们接力持咒的诵经声。

    子时慢慢地移到辰时,天色早已大亮,尽管迷蒙带雾,迎亲队伍还是奏乐喜闹地朝宫内而去。

    宇文欢垂目,等待著时间流逝,感觉一刻钟拉成了一年般的漫长,等得他如坐针毡、心烦意乱,却还得分出心神,探著幸儿微乎其微的鼻息。

    心在抖著,冷汗在掌心湿透一片。

    长这么大,他从未如此惊惧,征战数回,未曾畏惧过,但此刻却如临大敌,让他坐立难安。

    他得要顾著幸儿,还得要控制体内那股快要破体而出的狂意,他……撑得好苦,却又甘之如饴,倘若捱过这一晚可以换来幸儿下半辈子的无病无痛,要他再献上一只眼,他也无二话。

    只求老天乞怜,不求怜他,怜幸儿吧。

    过了许久,外头迎亲阵列回府,欢声雷动,他心里再松口气,抬眼时,无咎已意会,毋需言语,随即开门离开。

    公主既已过府,千蛛红该是带在身上,现下向她取来,再备同其他药材,拚死也要护住幸儿的心脉,若真不及,哪怕是用追的,他也要追上黄泉,与她并行而走。

    他的幸儿怕孤独,怕寂寥,怕死……他比她还怕。

    看着她。他的心凄楚得快要拧出血来。

    此时的她病气缠身,死气绕眉,眼窝深陷,秀颊凹削,整个人苍白得几乎透明,恍若只要他一阖上眼,她便会立即消失不见。

    轻掬起她的手,凑在唇角亲吻著,他喃喃自语。“幸儿,醒醒吧,我还在等你,别让我独自走完绵绵长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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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爵爷,药来了。”

    无咎入门的瞬间,宇文欢已接过了药,快步来到床畔,细心吹凉,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只凭意志力强撑著最后一口气。

    他饮了药,再慢慢注入她僵白的唇,一口接一口,全都是她的救命药,他一滴不剩地全都注入她的口中,屏息等待著奇迹出现。

    已到掌灯时分,满府通亮,前院丝竹声嘻闹声不绝于耳,他全神贯注在幸儿的身上,却突地听见身后的锁链声逼近,回眸,竟见鬼差穿门而入——“滚开!”他声色俱厉地吼,鬼差随即又被弹出门外。

    混帐东西,倘若他有碎魂之力,岂容这些鬼差再三入门?!

    “爵爷,你歇会儿吧。”

    “我睡不著。”没有亲自在鬼差面前留下幸儿的魂魄,他不会阖上眼的。

    无咎见状,也不再相劝,静静坐回屏榻。

    两人不再言语,时间滞闷地牛步前进,就等著跨越初十的子时。

    宇文欢青黑眸子眨也不眨,直瞅著床上的人儿,许久,瞧她卷密的长睫轻颤了几下,他内心狂喜,却极力压抑著。

    “幸儿?幸儿?”声音如风轻哑低喃。

    幸儿眨了数回眼,疲倦地张了开来,落入她眼底的是张憔悴得教她心疼的脸,想要伸出手,却发现全身乏力得紧。

    “欢哥哥……”就连话都说得有气无力。

    “幸儿、幸儿!”他咬著牙才能忍住那几欲疯狂的喜悦,眸底流淌著他激越的相思,轻举起她软弱无力的小手,凑到唇边轻吻著。

    “外头下雪了吗?”她艰涩地喘了口气,纤指轻触他的颊。“欢哥哥,你的脸……湿透了。”

    这水,是温的,黏腻的,深情的,透过指尖渗入她的魂魄。

    “是啊,外头降大雪呢。”他含笑,未觉视野是一片模糊。

    “傻瓜……”触上他的眼罩,她闭了闭眼,眸底满是泪水。“这一回,你又做了什么?为了保我,你失去一只眼,如今再保我,你又失去了什么?”

    “我留著看不见你的眼做什么?”他粗哑的回答。“这世间若无你,我还留著眼做什么?若能保你,我连命都能换。”

    多高兴,该高兴,欢哥哥竟然愿拿他的命换她的命,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我本该死,你又何苦呢?”泪水淌落,像一颗颗晶亮的珍珠。

    “谁说你本该死?”他眯眼低咆。“我要你活,你就给我活,难道你想要当个失信背约的小人?”

    “……说得真严重。”失信背约呢。唇角满足地勾弯著,却突地又想到——“今日是何时了?欢哥哥不是要娶亲吗?”

    宇文欢神色闪烁了下。“今日初九……不,已经初十了,昨儿个庆儿代我迎娶,现下该是已在喜房待下了。”正值年节,没有宵禁,府外喧嚣不过丑时不停歇,子时的报声传来,他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几乎要谢天谢地了。

    幸儿瑟缩了下,想抽回手,却发觉被他包覆得好牢。“欢哥哥,洞房花烛夜……”她清楚知道欢哥哥迎娶了夫人,且对象肯定是来自宫中,不用多问,就是公主,虽说无关男女私情,但是心还是隐隐发痛的,一阵麻感盖过喉口。

    他冷声哼著。“我要的千蛛红已到手,管那女人如何。”

    她惊呼。“欢哥哥……”早知道欢哥哥只是利用对方,但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这么狠。

    “不管,今日我要在你房里待下,谁都不准赶我。”他难得蛮横,索性撩袍上床,硬是将她挤入床内侧。

    “若是如此,我就先告退,你们尽情男欢女爱。”

    无咎戏谑的笑声传来,他回眸瞪去,耳根子一阵惨红。“给我滚!”

    “唷,没利用价值了就这么驱赶?丫头,你得要小心了。”无咎装模作样的咳声叹气,临走前又道:“不过,爵爷啊,再一个时辰后我会再送一帖药,你动作得快,可是……我想应该也慢不了。”

    “给我滚!”想重咆,但思及幸儿初醒,他不免又收敛起来,回身将她搂入怀里。“幸儿,陪我睡,为了你,我好几夜没阖眼了。”

    “……”她想赶也赶不了啊。

    看著欢哥哥委靡疲惫的神色,她不舍地轻轻抬手环在他的腰上。唉,这些年一旦病起,她老是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等著她清醒的人,想必万分痛苦的,是不?

    若能活,她何尝不想歹活?

    护国公府东方主院,小巧花厅别出心裁地建在拱桥上,霞纱幔为墙,卷雪轻扬,从微扬的纱幔缝中,可见拱桥底下的人工湖泊,可惜时节不对,无清莲妆点。

    不一会儿,丫鬟从院落拱门一路冲上桥,气喘吁吁地道:“公主,驸马确实是在北偏楼里,正、正……”

    “怎么?不会说?”坐在主位上的女人花容月貌,俏颜粉雕玉砌,然眉宇噙威。“来人,拖下去,剪了她的舌头。”

    “公主、公主饶命!驸马在驸马义妹的房里,正照料著她。”丫发抖抖抖,不敢说驸马照料得很用心。

    朱香吟哼了声,起身,左边奉茶的丫鬟退下,右边捏揉的丫鬟也急忙退开,“摆驾!”

    混帐东西,她沉著气不动声色,对他客气,他是当福气了?

    今儿个她要好生地瞧瞧,马御医口中不可多得的版画大师、宇文欢愿以婚嫁换取千蛛红,且胆敢因为照顾她,而让自己独自回宫归宁的破病义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于是乎,一伙人前前后后将朱香吟团绕,浩浩荡荡地前往北偏楼。

    来到院落拱门外,便瞧见那屋子窗户大开,里头她那冷若冰霜的驸马竟笑意不敛地逗著耍赖不喝药的女孩——她的相貌尔尔,身形消瘦,病气绕身,唯有扬笑时,那气质清澈如泉……

    “公主,请缓步。”

    想要再靠近一点看仔细,眼前一片黑影袭来,未抬眼,她已轻喝。“放肆!本宫想往哪走,还得经由你这小小贴侍允许?”

    无咎似笑非笑,依旧挡在她面前。“公主,未经护国公允可,谁都不得私自踏入这座院落。”

    朱香吟喷焰的美眸对上他。第一次见到他,她就讨厌这个人,如今再见,只觉厌恶未减反增。“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护国公身边的一只狗罢了,想咬人,也得要主子开口吧?也不想想你家主子可也是顶著皇上的天,才能够在京师站上一席之地的!”

    无咎不气不恼,淡声说:“公主说的是。”

    “还不退开!”

    “未经护国公允可,谁都不许私意踏入这座院落。”他依旧是这句话。

    咬了咬牙,她头一次遇到这么不买她帐的人,简直跟他主子一样混帐!“怎么,本宫知晓驸马疼惜义妹,特地带了几味药过来,顺便和妹子联络感情,也得要经他允许?难不成还要本宫送拜帖?!”

    无咎正要再说什么,身后却传来细软的嗓音——

    “无咎哥哥,谁在外头?”幸儿一直想要走到窗边细看,可惜欢哥哥将她抓得太紧,实在是无机可乘。

    “是……”

    “本宫想见妹子。”朱香吟不悦地扬声,直朝无咎走近,就不信他敢不退。

    如她所料,他立即退开,好让她长驱直入,拐进院落房前,丫鬟迅速上前开门,派头气势十足,媚眸淡扫过床上不知所措的女孩,定在坐于床畔,毫不避嫌的宇文欢身上。

    哪有一对义兄妹可以如此不避嫌地共处一室,甚至坐上她的床!混帐东西,他胆敢利用她来救他的女人!

    “有事?”淡淡启口,宇文欢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起素白帕子拭去幸儿唇角的药汁残渍。

    朱香吟隐在袍下的粉拳紧握著。“驸马,难道你不认为你欠本宫许多道歉?”她曾几何时如此低声下气?

    他是个不称职的驸马,婚约,是她以物易物换来的,所以,哪怕代迎之人是他的胞弟,她也能理解;他眼痛,洞房夜不见人影,她也咬牙忍下;归宁日不见人影,她也不见怪,但前提是,她以为他所救、所护之人是他的妹子!

    如今亲眼所见……见鬼的妹子!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妹子露出如此心疼不舍的神情!

    这女孩根本是他的挚爱,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是她笨是她傻,早该知道一个男人不可能对一个义妹做到如此尽心尽力的地步!如今走这一遭,算是证实了她心底的疑惑。

    “道歉?”宇文欢哼了声,撇了撇唇。“我可不知道欠了什么道歉,公主若无事,就回主屋吧,这儿不方便外人踏入。”

    “外人?!”朱香吟声音陡然拔尖。

    她可是皇上主婚下嫁予他的公主,如今是他护国公的妻子,他竟说她是外人?

    “欢哥哥。”幸儿轻揪著宇文欢的袍角。

    好狠啊,真的好狠,原来欢哥哥的心硬起来,是这么没人性的。

    “宇文欢,你在戏弄本宫?!”艳绝无双的娇颜怒火横生。“你的眼根本没犯疼,你是故意在恶耍本宫!”

    “谁有那个胆子?”他哼了声,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牵起幸儿的小手塞进暖被底下。

    “义妹是幌子,你骗本宫才是真的!”混帐、混帐,他竟敢欺她!就连皇上都不敢谁骗她,他竟然瞒骗她至此!

    “敢问公主,我骗了你什么?”他不耐地抬眼,黑邃眸子森寒噙邪。

    “迎娶当日,你骗说眼犯疼,要胞弟代迎娶,如今本宫总算得知……你潜入本宫寝殿,是为了这女孩求药!”朱香吟抿紧唇,怒目瞪著那只剩一口气的女孩。“你可知道,私闯禁宫偷药可是罪加一等!”

    打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想娶她,所以碰也没碰过她,哼,别说碰,打她嫁入护国公府至今,要不是她踏进这院落,只怕还看不到他的人呢。

    这女孩,他倒真是心疼得紧啊!

    “那又怎么著?我偷著了吗?”他哼了声,神色佣邪。“说到底,是公主开了条件,我依约进行,如今公主已入门,药也交到我手上,两不相欠,公主就算想反悔……药已下肚,若要渣滓,我会差下人拾妥交回就是。”

    “宇文欢!”

    “在。”他懒懒回著。

    “你信不信本宫会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灭你宇文一脉?”她目光狰狞地怒瞪著他。

    幸儿闻言,心抖跳了下,小手又偷偷地从暖被里溜出,揪住他的袖袍,要他别再惹恼公主。

    他浓眉挑起,懒声问:“罪名呢?要将宇文一脉满门抄斩,罪名可不小,公主打算要安什么罪?”轻轻地握住小手安抚。

    恍若没料到有此一问,朱香吟竟有些语塞。“想要什么罪名,还怕找不著吗?光是你金屋藏娇,我就能治她罪!”治不了宇文家,也绝不容这小贱蹄在她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我不能纳妾吗?”他口吻轻淡,但眸底的不耐已堆叠成杀意。“大明律例可没记载公主下嫁,驸马不得再纳妾的条文呢,饶是皇上想定罪,只怕,他也得先废了自己的三十六宫。”

    幸儿闻言,不由得垂下脸。原来她是妾啊……

    “宇文欢!”

    “来人,送公主回主屋,不得允许,谁都不准踏入这院落。”他不耐挥手。“不必!本宫还知道怎么走,犯不著你差人赶!来人!”朱香吟攒起柳眉,艳容怒腾腾,接过身后丫鬟递上的药包。“这药材是要给妹子的见面礼,你就收下吧,若是用不著,他日本宫再亲自奉上白幛一对!”

    话落,甩头就走,包括十来名丫鬟的庞大阵容一并退下。

    宇文欢看了药包一眼,扔给方进门的无咎。

    无咎看也不看,走到窗前,对著守在拱门边的下人喊道:“传令下去,凡是公主或是公主丫鬟拿来的东西,一并丢弃,不准入院。”

    “欢哥哥、无咎哥哥……”幸儿苦著小脸。“你们怎么把公主当坏人在防?”

    而且欢哥哥居然说公主是外人……好吧,她承认,她心底是有点高兴的,但为逞一时之快而得罪公主,实在是没必要啊。

    方才的状况好火爆,她实在很怕为了她,宇文家真要出事了。

    “她娇纵得令人生厌,看都不想看。”宇文欢哼了声。

    混蛋,竟敢说要送上白幛一对,分明是在触幸儿的霉头!

    “其眼不正,心思必邪。”无咎的批评更不留情。

    幸儿只能很无奈地摇头叹口气,张口想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欢哥哥靠得很近很近。“欢哥哥~~”她娇音软呢著。别瞪她、别瞪她啦!

    “难道你要我去陪她?”他沉声噙怒。

    “……不。”她摇摇头,柔若无骨的双臂攀上他的颈项。“我知道对不起公王,但我不希望欢哥哥去陪公主。”

    “算你识相。”唇角这才满意地浅勾,又说:“待会儿用过饭后,还要再吃一帖药。”

    “啊,还要吃啊!”她很没志气地低喊出声。

    还以为撒娇一下,欢哥哥就会忘记的。

    药好苦好腥好涩,她好想吐啊……

    北偏楼院前,小桥流水上头是佛陀七彩灯火,那是昨日工匠们连夜赶工,将辘炉架在水面,把水绞送到灯山高处,贮水于水柜中,按时输放,水即通过佛之手臂奔注而出,配以架设于水岸边的各色灯火,在水柱上奔射出七彩光芒,哪怕是白昼,搁置在院落的上千盏灯火都不曾熄灭。

    然这美景,得等到夜愈深才愈精美夺目。

    幸儿笑眯了眼,等着夜色降临,看这七彩的光芒可以飞射得多远。

    “欢哥哥,去年元宵时,广场上架了灯台,有万盏之多呢,连放五日以庆太平盛世,今儿个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灯会。”她双手捧著小脸,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外头的七彩光芒。

    “管他的,你爱看彩灯,明年,我替你搭个灯架。”他拿了件狐裘往她细弱的肩上一搭。“外头风大,到床上躺著吧。”

    “天色快暗了,到床上躺我就看不到灯火了。”她回头爱娇地央求。“再看一下,好不好?”

    宇文欢没好气地瞪著她,却见无咎从侧面拱门走了过来。

    “爵爷,黄公公传皇上旨意要你入宫,赏上元节景。”

    “说我眼疼。”他想起公主一早就回宫……哼,八成是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了。哼,那又怎么著?就不信她玩得出什么花样!

    “黄公公说,皇上要再看你的眼伤,有不少御医都在宫里备著呢。”无咎叹了口气,绕进房门,将窗子关小些。“爵爷,依我看,你去一趟较妥,顺便告知幸儿为妾一事,省得公主搬弄。”

    宇文欢不悦地皱起眉,幸儿见状,也跟著劝说:“欢哥哥,你就去嘛,别为我惹公主生气,当妾……也很好啊。”妾只是个名份,事实上,她很清楚欢哥哥的心里只有她。

    “胡说,谁说你是妾?”

    “都无妨,只要能够跟欢哥哥一起白头到老,怎样都好。”她笑弯了一双莹澈水眸。

    宇文欢看她一眼,不知怎地,不想踏出府外,胸口有阵莫名的不安在骚动著。

    “去吧,这儿还有我在,爵爷早去早回即可。”无咎避嫌地退开几步,在桌旁的椅上坐下,倒了杯养生药茶。

    “那好吧。”对,有无咎在,不会有问题的。“乖乖在家等我,不许乱跑。”

    “好。”笑咪咪地目送他离开,一杯药茶却飞到眼前,小脸立刻缩得好干好皱。“无咎哥哥……我好多了。”

    “还不够好。”很恶意地等著她把药茶接过。

    叹口气,她很认命地接过,有一口没一口地浅尝著。“无咎哥哥真坏心。”

    “坏心也是为你好。”有时戏弄她,也是为要她懂得世间百态。

    “就算是为我好,也不该怂恿欢哥哥入宫偷药,那是杀头大罪呢!”

    “我没有十成把握,不会十足行事。”他替她将身上的狐裘再拉紧一点。

    “可是,欢哥哥很讨厌公主,老是和公主杠上,我怕……早晚会出事。”她好担心啊,伴君如伴虎,身旁有个性情重爱重恨的公主,也不是件好事。

    “别担心那些,你想要让千蛛红的药效减半吗?别忘了,那是你欢哥哥为了救你而迎娶公主换来的,你可别辜负了你欢哥哥的心意。”心神受损,最忌在伤未痊愈前又烦躁不休。

    “我知道。”所以,她将药汁喝得一滴也不剩啊。可是,不知怎地,她的心闷闷的难过,心底透著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不安得教她忧烦。“无咎哥哥……”

    正要再开口,瞥见良儿进房,像是要说什么。“良儿,有事?”

    “镇远侯到访,还有,有位小厮持帖传口讯,要人到马御医那儿拿新的药方。”她面无表情地说著。

    “是吗?”无咎沉吟了下,随即起身,“良儿,你在这儿守著小姐。幸儿,我到马御医那儿一趟,顺便请二爷过来看你。”

    幸儿顺从地点点头,目送无咎离开,见良儿还站在门边,便对她招招手。“良儿,来啊,到这儿坐。”

    良儿伺候她进入了第七个年头,发现这个小姐是愈来愈没有架子了。她乖巧地走到身边,见外头开始降雪,将窗子又关小一点。

    “良儿,笑一个嘛。”她脱口道。

    良儿不解地看著她。

    “伺候我,真教你这么痛苦?”幸儿故意苦著脸。

    “不,良儿可以伺候小姐,是积了三世的福德。”当年卖身葬父,根本没人要年幼的她,若不是遇上小姐,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未来,她只是没说出口,其实心里很心疼病骨嶙峋的小姐。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要不,我会以为你心里在怨我。”她故意扁嘴逗她。

    良儿见状,垂眼想了下,很努力地试著扬起唇角。扬起、扬起、再扬起~~

    幸儿瞪著她笑得很辛苦,都快抽搐了,于是赶紧说:“瞧,笑起来多好看,多学点,再笑几次,你就习惯了。”

    有些腼眺地垂下脸,听见有人走来的声响,良儿防备地抬眼,瞥见来人是府里的下人才松口气。

    那人说:“良儿,李总管还在等你呢,你怎么传个话传这么久?”

    “是我留了良儿一下。良儿,去忙吧,上元佳节府里繁杂事多,再加上有不少官员上门拜访,人手吃紧得很,就让你多担待点了。”唉,大伙都在忙,就属她最闲。

    “小姐别这么说,我去领侯爷过来陪你。”她谨记著无咎的教诲,绝不让小姐独留在此。

    “去忙吧。”她笑著目送,待人走远,面色立即垮下。

    “欸,无咎,你要出去啊?”宇文庆在厅堂坐了下,瞧无咎定来,便喜孜孜地起身。“幸儿还好吗?”

    “她还不错。”无咎浅笑著。“爵爷进宫摆平一些烦事,我要到马御医那儿拿新药方,得要烦请二爷去陪她。”

    “这有什么问题?我来,自然是要探望她。”他手上拿了个样式新颖的灯笼。“你瞧,幸儿肯定会喜欢的。”

    “那倒是,那么二爷,我先走一步了。”

    “请自便。”说著,他摇头晃脑要朝北偏楼而去,半途,突地杀出一个没见过的下人。“放肆,竟敢拦本侯爷的路?”

    “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侯爷是要去探望小姐,所以心想,不知侯爷能不能顺便将这碗药给送去?”那下人一脸苦恼极了。“府里杂忙,有不少大人上门送礼,光是忙著回礼安置,就……”

    “得了得了,去忙吧。”接过药碗,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回头。“怎么不是用茶盅装?”

    那人抖了下。“府里没备货了。”

    “这样子啊……去去去。”宇文庆倒也不在意,顶著夜雪,端著药碗上北偏楼,一踏进院落,便瞧见个小人儿倚在窗台,满脸无聊。“丫头,谁来啦?”

    幸儿闻声探去,瞧见他手上小巧精致的灯笼,大眼发亮,然而瞧见另一手的药碗,又垂下了睑,赶紧下屏榻,躲到床上,还不忘拉下床幔,假装睡著。

    她睡了、她睡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送,回去吧!

    “嘿,那什么样子,我这么不讨你欢心啊?嗄?”宇文庆好笑的拐进她房里,扯开床幔,在床畔坐下,把药碗递给她,“乖乖喝下,这灯笼就是你的了。”

    幸儿扁起嘴,而后无奈地端了过来,很勇敢地一股作气喝完。

    “乖幸儿。”奖品奉上。

    接过巴掌大的巧致灯笼,小脸还苦得微皱,抬眼,她还是勾起笑意说:“庆哥哥,你怎么会有空过来呢?”

    “成天被那些送礼的人巴结逢迎的想吐,不出来透口气怎么受得了?”他仔细端详她的脸,虽说依旧不长肉,但是气色确实是比前阵子好多了,但大哥说了,不能当她的面赞她,怕鬼差会听见。

    他很想笑大哥迷信,但大哥认真的神情让他也跟著认真起来。

    “那好,有空就到我这儿走走,横竖我也很无聊。”她低喃,把玩著灯笼底下的红色流苏,突地想起她自天竺香市买来的红线。

    朝枕边一探,果然,整束搁著。

    “怕无聊?等你的身子骨再好一点,大哥就会带你去云游四海,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好羡慕。”呜呜,偶尔好恨大哥都不带他一道。

    “能吗?”把玩著红线,她觉得好沮丧。“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大伙儿都能身强体壮地忙进忙出,而我只能养尊处优的待在房里由人伺候著,根本就帮不上欢哥哥的忙,我……去葛葛,泥栽汉马?”她的嘴突然被他使力地横拉。

    “丫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胡思乱想了?”宇文庆敛笑的严肃神情,和兄长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抹冷魅。

    “你身子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和大哥对你好,不是要你帮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想做就做了,你不需要感到内疚还是颓丧什么的,懂吗?况且大哥也说了,你的生辰已过,从此以后要和他不离不弃一辈子。幸儿,只要看你好好的,我们作梦都会笑呢,来,笑一个给你庆哥哥看。”

    她眨眨眼,嘴被扯得很痛,但还是努力扬起笑,水眸盈满柔和月华。

    “侯爷,户部侍郎得知你在府内,想要拜见啊。”外头有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著。

    宇文庆啐了一口,松开手,瞪著她说:“不准再胡思乱想,还有,不准跟大哥告状说我扯你的嘴。”

    “嗯。”

    “我去去就来,若累了,就先歇会儿。”

    “嗯。”点点头,抚上被扯痛的唇角,她赶紧打起精神。

    唉,不知道她今儿个到底是怎么著,多愁善感得连自己都发愁呢!那可不行,欢哥哥最爱她笑,不能让他担心。

    揪著手中红线,她心想,待欢哥哥回来,缠著他绑红线,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想著他一脸为难却又不得不应和的模样,她不禁笑出口,然而笑的瞬间,恍若什么也跟著开口逸出……

    她怔愣地瞪着前方,余丫瞥见素白绣被上有抹红。

    怎么会这样?以往呕血时,必先大悲大惧,而后一阵气血翻腾,为何这回却是半点征兆都没有?

    况且,她的大劫已过,怎会……

    心在狂跳,胸口一阵麻栗直冲上脑门,嘴里满是腥腻,她却紧闭著嘴。

    有点慌张地将被子推开,把那抹红藏到床内侧,手里紧抓著红线,想出房门,突地晕眩了下,她跟跄跌坐在地,一口血忍遏不住地喷出了口。

    她气喘吁吁,气息紊乱,眼前昏茫一片。

    “良儿……良儿……”她气若游丝地叫。

    不对,良儿在忙,这时节大伙儿都忙,怕是没人听得见她的声响……

    看来,爹肯定是记错她的生辰了。

    欢哥哥怎么办?若她就这样走了,欢哥哥会不会因此发狂?

    思及此,胡乱抹去唇角血迹,用尽最后一分力,她缓慢地爬上屏榻,无力地倚在窗台,看著外头夜雪如缤纷的落梅,从阒黑的天际飘下。

    外头纷闹慢慢隐去,她只听得见心头颤跳的声音。

    孤死啊,果真是孤死……她现在不怕了,但她怕走得太快,等不上欢哥哥的脚步,黄泉路上……注定不能相逢了。

    望著外头的七彩佛身,她不禁喃著,“佛啊,能否……再等一会儿,我好想……再见……欢哥哥一面……”

    不能哭、不能哭,欢哥哥最喜欢她的笑,就算要走,她也要笑著走,让欢哥哥知道她走时无惧不怕,好让他别担忧……她很好,别为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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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遥远天际一片微亮湛蓝,显示天将亮,此时一抹身影走入法式别墅里,即使镂花铁门紧闭,尽管别墅大门上锁,他依旧能畅行无阻。

    来者唇角勾著温暖笑意,缓步上二楼,穿墙进了房。

    房内,他的笑意变成嫌弃,有些不屑。

    “搞什么?竟然还没下手。”啐了声,聊表他的唾弃。

    床上只躺了个人,正是他的爱徒幸多乐,睡得香甜,眼角隐隐带泪,而另一个人则趴在床边,而且在床的另一头。

    啧,孬种!

    看了那小女人一眼,他绕到齐子胤身旁,蹲下身,注视著未变的容颜,目光近乎痴恋黏腻地胶著缠绕著。

    “你怎么还是一样没用?”这次,叹气了。

    “关你屁事啊?”黑眸突地张开,灼灼瞪著他,压低嗓音说:“喂,多乐的老板,你没事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想搞GAY也不要找我,我没兴趣!下次你要是敢再用这种害我掉鸡皮疙瘩的眼神看我,我发誓,至少要戳瞎你一只眼!”

    ×的!就算近视也不用凑这么近看吧!鼻子都快碰到他的鼻子了,他甚至嗅到他的气息……×的,两个大男人靠这么近,很恶心好不好?

    不过,好像也还好耶,没想像中的那么想吐。

    于文深深地看著他,突地笑了。“好啊。”还清了,往后再也不相欠。

    “……疯子。”他随口说说,他也回得那么认真。

    起身伸了懒腰,齐子胤眼角余光瞥向仍上锁的门,回头看著他。“你怎么进来的?”

    他即使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有人进房而不惊醒他。

    “你说呢?”于文懒懒回应。

    齐子胤用力地瞪著他,眼看狮子吼就要发作,但想起还有人未醒,于是忍了下来,对他勾了勾眼神,示意借几步说话。

    “先告诉你,我对龙阳癖没兴趣。不要随便勾引我。”于文很认真地说。

    “你他X的瞎了眼你!谁在勾引你?你的眼睛是用来装饰的吗?勾引你干么,我不会勾引她啊?”

    “勾啊!”他鼓吹,只差没敲锣打鼓。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也不想想看她那什么脾气,我要勾,真勾得上吗?而且……”话到一半,他顿住了,用力地眯起眼。“多乐的老板——”

    “嗯?”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干么老是要我快快滚上她的床,赶快跟她缠得难分难解啊?”搞不好他在床上冲锋陷阵加拚命,他还会在床下摇旗呐喊兼喊用力咧!

    “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我想看你们这对有情人有好的结果,错了吗?”那眼神无辜的咧。

    “是这样子吗?”齐子胤挲了挲刚长出的青短胡髭。等等,好像离题太远了。“多乐的老板,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从门喽。”

    “也对,门可以进入后再反锁,那么我家大门呢,外头的铁门呢?当然,你可以告诉我,你是爬铁门进来,然后从一楼后面的棚架爬上二楼窗户,对不对?这都是很合理的推断。”

    “嗯哼。”

    “嗯哼个鬼!那铁门有两公尺高,毫无立足点可言,你是攀岩高手还是蜘蛛人?还有,我家后院根本没有棚架好不好?你是当我白痴,搞不清楚我家里的摆设吗?我警告你,看在你是多乐的老板份上,我……你在干什么?!”

    齐子胤的低吼顿时拔高,瞪著男人的发顶,很用力很用力地瞪著,像是要从眼里射出两道光线,烧秃他的发顶。“喂,够了喔,你的手……×的!我以齐家祖宗名义立誓,你的手要是敢再抠我的腰部任何一寸肉,我就扭断它!”

    狮子吼重现江湖,震音远播千里,躺在床上的女人当然也很自然的被吵醒了。

    幸多乐傻愣愣地揉了揉眼,看著眼前“相拥”的一对男人,呆了两秒,又揉了揉眼。

    “好像不是错觉……”她喃喃自语著,意识不是很清楚。

    “不准误会,不关我的事,是你家老板有问题,他有病!他抱我,想对我霸王硬上弓,刚才还一直抠我的腰……你这个笨女人,既然已经醒了,就赶快过来救驾,要不然你是想看我被他推倒吗?!”回头再骂还抱著他不放的男人,火烧得劈哩啪啦响,“喂,解释啊,放手啊,你是死啦!”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于文笑得很暧昧。

    “我、我……欸,对厚。”齐子胤立即将他推开,力道之大,有几分想要顺势把他推出窗子摔死屋外的嫌疑。

    初醒的幸多乐还在慢慢回神之中。

    她每回梦醒,必定无法立即脱离梦境,必须给她一点时间缓冲,好分出前世今生两段。

    但齐子胤又怎会知道,他一把火烧得正旺,冲到床上就是一阵吼。“喂,你老板痴呆,你也跟著痴呆啊?给我清醒一点!”什么呆样,魂不守舍似的。

    幸多乐初醒的神态妩媚中带了点傻气,尚未回神,搞不清楚他在吼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朝身旁的黑影探去。

    “多乐,怎么了?”于文轻勾笑意。

    她眨了眨眼,很自然地双手探伸过去,勾住了他的颈项,整个人朝他怀里扑去,当场险些瞪瞎了齐子胤的眼。

    “老板……”嗓音轻软娇喃。

    老板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味,可以安抚她初睡醒时的不安。

    于文轻搂著她,感觉有两道火朝他而来,烧得他又痛又痒,不得已地抬眼对视,很无辜的耸了耸肩。

    齐子胤凑近,很不爽地拉下她的手,改搭在自己颈项上,然而她却很不给面子,只是攀著,身子没靠近。

    “喂,给点面子行不行?给我看清楚我是谁!你敢不抱我去抱这个该死的变态,你当我死人啊?是不把我气死很不甘愿是不是?!混蛋,我早晚有天被你气死!”

    怒吼声啪啦啪啦地震进幸多乐耳里,痛得她意识不清醒也不行,再眨眨眼,脑袋清楚多了,仔细看清强要她投怀送抱的男人——

    “哇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双手松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眯紧了黑眸,齐子胤觉得头好痛,开始后悔昨天为什么不让任达方住下,若有他在,现在也不用憋气憋得这么辛苦,随便赏他个两拳也就痛快多了。

    没人出气,手好痒,嘴也好痒!

    “你你……”幸多乐还在那头你你你,猛然发现——“这是哪里?”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你刚才抱你老板抱得那么自然是什么意思?嗄?难不成你有一睡醒就抱人的习惯,而且最常抱的就是这个变态?!”火大了啦,转头再骂那闲闲欠骂的人——“你搞什么鬼?一下子要凑合我跟她,一下子又跟她暗度陈仓,说,你们现在在玩哪一出?!”

    “等等、等等,你在发什么飙啊?”幸多乐一副状况外的蠢样。

    “我发飙?岂只是发飙,我都想杀人了好不好?”咬牙咬到酸,真是忍不住悲悯自己的可怜。“你搞清楚状况行不行?你的男人是我,不是他!麻烦你下次要抱时抱准一点,就算有近视,你也可以开口先叫人,我可以立即为你送上热腾腾的怀抱!”

    “我的男人?”谁呀?什么时候出现的?

    齐子胤眯眼,流露妒愤。“你再给我说一次试试看!”不敢动她,他打旁边的替死鬼也一样痛快。

    幸多乐瑟缩了下,扁起嘴,“你不是喜欢赖咨云吗?”

    “我……”他微怔,语塞。

    “看吧!”她果然没猜错,正打算要离开时,脑袋又晃了下。“等等,我昨晚是来干么的?”

    昨晚的梦作得太长,让她忘了此行的目的。

    深吸口气,机手就位,整炮,发射——

    “你是来找死的!莫名其妙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完全不听我的说法,你真的是把我当死人就是了!更过份的是,说到正激动,你就给我晕过去,吓得我赶快请朋友到家里帮你看病。”

    “确定你是过劳,还好心地把你扶到我的床上睡,等了这么久,一句谢也没讲,你家老板是怎么教你的?不知道饮水要思源喔!”骂到最后已经不知所云了。

    饮水思源?还吃果子拜树头咧。她撇了撇唇扮鬼脸,不过经他这么一点,似乎慢慢地想起昨晚的事。

    是了,她是想告诉他,关于她的预知,还有赖咨云……然后,她作了一场超长的梦,梦里是……怔忡之间,梦境迅速倒转,让她把所有前世片断记忆都凑在一起。

    她猛然抬眼,于文正挑著眉对她轻笑。

    她嘴角一垮,哇哇叫著——

    “老板,你好抢戏,抢了好几个角色。”前世的术士、神机,这世的杭州版画摊贩……“你一人分饰多角,抢画面也不是这种抢法。”二十一世纪的幸多乐,脑袋里共存两世记忆,却不互相冲突。

    于文闻言,笑意更深了,然而看在齐子胤的眼里,他们两个根本是当著他的面在眉来眼去!

    真当他死了?!他超不爽地挡住两人的眉目传情,存心当个特大号灯泡。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立即飞扑而上,赖在他怀里又磨又蹭的,教他受宠若惊。

    “呃,现在是什么状况?”是撒娇陪罪?嗯,他可不认为她拉得下这张脸,不过,人家都把台阶搬来了,他没道理还晾在上头吹风。“就说嘛,女人就是要乖巧柔顺点,喏,你都道歉了,我就不怪你。”

    还在磨、还在蹭,磨得他心花怒放,蹭得他兽性快大发。

    “喂,你够了喔,不要逼我!”想怎么做,也得要把闲杂人等赶出去,确定门锁好后再进行啊。“你千万别跟我说你是想要三P啊,先告诉你,老子做不到!打死我也做不到!”

    想起于文刚才看得他发毛的眼神,再想起他们刚才抱在一块,如今她又抱他……嗯,实在有点复杂,他们这对老板和员工确实很怪。

    “你认不出他?”幸多乐不解地抬眼。

    “他?”齐子胤顿了下,指向一直笑得很淫荡的变态。“他?我应该认识他吗?”

    幸多乐“欸”了一声,看向自家老板,就见他笑而不语。“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问。

    齐子胤说他记得前世的,既是记得,又怎么会不认得?

    “怎样啦?麻烦讲话大声一点,老是含在嘴里,到底是要说给谁听啊?”

    她本想问清楚,但心想老板也在现场,怕齐子胤口无遮拦太伤人,于是打住作罢。不过,有一件事一定要说清楚——

    “齐子胤,那个赖……可能……”

    “我知道。”

    “嗄?你知道什么?”她话都还没说出口,他何时变得这么神通了?

    “我知道她不是我要的女人。”轻淡的语气说到最后变得凶狠无比。“我已经跟你谈情说爱过,手牵也牵了,嘴亲也亲了,就只差一件事来聊表我的心意,你千万不要逼得我兽性大发!”

    爆竹劈哩啪啦响,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不过总觉得他没说出重点。“你在说什么?”

    深呼吸,开炮——“幸、多、乐!你不要跟我说,你忘了你已经忘了答应嫁给我!我的婚礼设计图已经交出去,也已经订好日期,你想反悔吗?有种反悔给我看看,我抓著你一起埋!”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干么?对我不满吗?太迟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想要反悔也已经来不及,我们要结婚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怎样?”就是防她后悔,所以他刻意堵住她每一条想反悔的生路。

    思及此,他个人是有几分骄傲的,因为他猜中了她的心思,但却又因为猜中了而感到恼火。

    “喂,你傻了?”过了一会儿,没见她有半点反应,他火又要爆起。“你干么这样看著我?”

    “……你变得好吵啊。”前世,她的欢哥哥老是哼来哼去的,好像每个人都得从他的哼字箴言里找出他的话中意,而今生,他却总是大刺剌地说出看法和想法,实在是差异好大啊!

    轰!“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吵不行啊?我碍著谁了?我不想再当闷葫芦了不行?我上辈子话少这辈子话多,你有什么不满?呈上来一起沟通,我很民主的!”

    一阵炮轰方歇,感觉怀里的人儿又蹭了起来……真是的,有嘴不说话,留在脸上当装饰的吗?她再蹭下去都不怕他狼性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她扑倒在床吗?旁边就有床,很方便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软弱的声音从他的怀里慢慢逸出。

    他瞪大一双很有杀伤力的虎眼。“你当我白痴啊?”痴呆的是她不是他好不好?

    “你说,我是谁?”她抬眼,很正经认真地看著他。

    迎上她的无尘水眸,齐子胤很没辙地叹口气。“你想要我怎么说?上辈子的宇文幸,这辈子的幸多乐?”

    水眸缓缓睁大。“你知道?!”

    “废话!你当我瞎了!”

    “可是,我的脸……”

    “很惹人厌。”他直截了当,完全不留情面。

    “……”泪水盈在眸底,杀意也跟著浮起。

    “这是实话。”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应该知道原因的,所以我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讨厌得看也不想看,不过和你相处过后,我发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问过了,不是吗?”

    “问过?”她快速回想,然后想到第一次到他家时,他说——她有没有可能变成一张我很讨厌的脸?“我想起来了!”

    “嗯哼,我说得够明白了,却有个呆头鹅不明白。”超级不解风情,而且还胡说什么达方可能是幸儿的转世,害他一阵子都不敢理他,很怕月黑风高他会失手杀人。

    “你怎么会知道?”

    “就是知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会知道!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比我还要确定我的心意。”他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你这混蛋,胡乱揣测我的心思,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痛苦?我寻寻觅觅总算找到了,当然要赶在第一时间将你订下来,就你不知道在抗拒个什么鬼!”

    尽管被搂得发痛,她依旧舍不得退开。“可是,你看见赖咨云时……”

    “我看见她,怀念一下她的脸也不行吗?那是你的脸耶,是在我魂萦梦牵时不断出现的脸,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抚著她丝滑的发,爱怜地亲吻她的发旋。“虽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张脸,为什么你的指上没有红线胎记,但我就知道是你,再确认不过!”

    “真的?”

    “废话,我心里的悸动会是假的吗?”他压著她贴向胸口。“就算不是你,今世我也一定会爱上你,就是要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谁要我就是这么爱你?”

    她脸颊烧红,水眸烧透。“我以为前天你和赖咨云一起到我的咨询室,是要跟我谈分手的。”

    “你可以再耍白痴一点没关系。”老是试探他的底限,害得他老是要上修底限来忍受她的耍白痴。

    “是真的,你一来就瞪我,一副很不爽我的样子,而且又对她那么好,她有胎记,说你们约好今生相认,你也没否认。”好像是来跟她炫耀的。

    “我能不瞪你吗?打她一出现,你就来个不闻不问,完全不联络,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我能不气吗?我瞪著你看,你还敢闪躲,你找……”收起收起,当他没说。那时没破口大骂,已经算他很有修养了。

    “我对她好?哼,对,我是故意的,怎样?就想气你,看你有什么反应,结果咧?话再说回来,她是我赞助厂商的公关经理,我能不甩她?嘴长在她脸上,她爱怎么说,我能不给她面子吗?”

    “可是她一晕,你就一脸心急。”继续找缝插针。

    “……那柔弱的样子像你啊,我能怎么办?”这一点,他无话可说。

    他对赖咨云是很矛盾的,明明就觉得她邪气过重,偏就是贪看她的脸,唉唉,他会记住这点,下次一定改。

    “你要防她。”她挟着浓浓鼻音说着。

    他的信念如此坚定,尽管有著两世记忆,却毫不迟疑地选择该属于他的那一部份,不像她,老是被两世记忆搞得头昏眼花。

    是她爱得不够,还是根本就是他爱得太深?

    “我一直在防,不过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等你看出有问题就来不及了。”她蓦然抬眼。“答应我,离她远一点。”

    他有些玩味地笑著。“你吃醋啊?”

    “不是,我是……”

    “不是?!”这样还不吃醋?到底有没有神经啊!

    “听我说,我要你离她远一点,是因为你很有可能因她而死!”他再截断她的话,先一拳打晕再说!

    齐子胤挑起眉,唇角扬笑,仿彿丝毫不以为然。“是吗?”

    “我很认真的,你不要给我嘻皮笑脸!”幸多乐横眉竖目地瞪著他。

    他长指抚过她泪痕横陈的颊。“你表情很多耶,一会儿哭一会儿气的……很有精神,我很喜欢。”

    “齐子胤!”

    “你很担心我?”就如同他担心她一样?

    “废话!”学他口吻吼回去。

    她可以降低等级,跟他耍幼稚。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可是,做不到。”幽邃的眸近乎贪婪地锁著她的脸。

    “为什么?”

    “刚才说过了,我们有工作往来,要完全不见面不可能,况且古文物展就快要开始了,正是最忙的时候,想不见面都难。”瞧她怒得美眸灿亮,他心情大好。“这样吧,要是你真担心我,随时跟著我不就得了?”

    “欸?”对厚,还有这招。

    “下流。”

    “这么一来,她就不能太靠近我,你心里也舒服点,对不对?”他谆谆引诱,抛下鱼饵,等著鱼儿上勾。

    “……嗯。”有道理。

    “无耻。”

    “说好了,这几天只要跟她商议事情时,你就跟在我身边。还有,给我记著,下次回家,不要再给我按对讲机,我有给你钥匙,下次敢再叫我开门,我就……帮你开最后一次门!”唉,窝囊,发不了火了。

    “嗯。”回家啊她甜滋滋地笑抿著唇。

    “想上床还需要找理由?呿~~”那声响又大了点。

    “……你能不能闭嘴啊?”齐子胤火大地瞪向偷偷出声毁他名誉的男人。“先生,人家在谈情说爱,你插什么嘴?我想做什么还需要你教啊?门在那边,识相一点,滚——”

    “是是是,但是别说我没先警告你,要下手动作就要快,别老是拖拖拉拉的。”于文由衷道,拍了拍蹲到有点发皱的裤子,准备潇洒离去。“等了老半天,连个养眼镜头都没有,简直浪费我的时间。”临走前不忘咕哝两句,抱怨一下。

    “谁要你来的?怎么,我亲热还要给你看啊?那我奋战的时候,你要不要顺便帮我加油?”疯子!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一手握在门把上,于文一脸无所谓。

    眯起残暴的眸,齐子胤第二波狮子吼正要发功,却见他已经快一步闪身而去。

    “算你识相!”啧,老是吼来吼去的,也很伤喉咙的好吗?真以为他爱吼啊。

    “你干么对我老板那么凶?”她实在是不懂耶。

    “他欠人凶啊。”

    幸多乐微皱起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欢哥哥和无咎是那么地要好,怎么这一世会变成这种关系?

    “你在想什么?”

    抬眼,放大的俊脸不悦地摆在面前,她下由得露齿一笑。“我在想,你为什么会跟老板这么不对盘。”

    “这有什么好想的?不对盘就是不对盘。”讨厌需要理由吗?

    “你完全记得前世吗?”

    “没有,我只记得一个女人,从头到尾,我的眼里只出现一个女人,再没有其他人。”他俯下眼,看著她一口编贝剔亮,笑得眼儿弯弯,他就好冲动。

    幸多乐被他露骨的神态吓得忙垂下脸,想到一事,又突地抬眼,脱口说:“那你认不出赖咨云是谁喽?”

    “我管她是谁。”俯下,攫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趁她微愕,灵巧地钻入其中,与她恣意缠绕,汲取她口内的每一寸芬芳,搜刮她每一处甜美,贪婪激狂得心头颤悸,吻得她神魂颠倒,忘了今夕是何夕。

    吻由浅转深,重吮贪求著她的滋味,大手更是早就蛮横地上下其手,毛手毛脚个彻底,直到——

    “啊,我忘了说,多乐早上十点有预约。记得要去上班。”顿了下,很虚假地说:“啊啊,真是抱歉,当我没说,请继续。”

    “给我去死!”齐子胤黑眸瞪去,狂燃噬血气息。“还看!”

    “我想说你要是不懂,也许我可以略点其一。”

    “去死!”吼声暴起。

    于文懒懒地倚在门边,笑得有点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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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慎远美术馆

    计程车停在门口,一双帅气的及膝马靴落地,幸多乐拉拢身上的大衣,下车。

    老板真是的,硬要她来送便当。

    天候微阴,尽管日值中午,却有点像是黄昏。

    进美术馆里头,人不算多,三三两两的,没看见他的身影。

    摸了摸还有点红肿的唇,粉颜羞到快要融化。

    他的吻很狂野,近乎粗暴地渴求,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讨厌。

    只是现在要见面,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要是不来,又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唉,所以,她来了。

    缓步推开玻璃门,柜台人员立即有人起身。

    “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

    “呃……我……请问齐子胤在吗?”

    “你找我们董事长?”柜台人员的眼神戒备了起来,脸色冷了三分。“请问你有预约吗?”

    “呃,没有,但是……”

    “若是没有的话,很抱歉,无法为您服务。”

    “……这样子啊。”无奈地拖长尾音,想说拨通电话给他算了,却发现手机竟然没电……“那,我看画。”眼角余光瞥见挂在墙面上一幅幅的山水画,干脆在这儿晃一下,也许他待会会下楼。

    “两百五十元。”

    “嗄?”

    “参观费用。”柜台人员态度必恭必敬。

    “喔。”快快掏出钱包付钱,闪躲到一幅画前假装欣赏。原来进美术馆看展览是要钱的……真真是太丢脸了!

    没太大心思地左晃右晃,看着一幅幅山水秀丽的国画,顺着展览方向走,突觉自己像是被绮丽山景给包围。

    蓦地,她被最末端的一幅画吸住了目光。

    那是一道背影,一个男人的背影,厚实宽阔的肩像是能够挑起命运的重担,背影恍若是指这男人不会回头看顾来时路,只会勇敢地直往前冲。

    那幅画被罩在玻璃框里,但是尽管不触摸上头的痕迹,她也知道这幅画是出自谁的手——

    她的版画,是她的版画!齐子胤帮她拓好裱框,是要给她一个惊喜的吗?但若是她一直没来呢?还是他认定了她一定会为他而来?

    从不浪漫的欢哥哥,来到今生,多少也是有了些许改变。

    这幅版画从前世延续到今生,是前世的她亲手刻的,是今生的他拓的,命运有时真教人想哭。

    感动到快要无法承载时,耳边传来细微的讨论声。

    她微微转头,见到隔成展览曲道的古典屏风另一端,是神情淡漠又寡言的齐子胤,只见他神情专注地听著周围的人讲解著什么,只是偶尔点头,就连个声音也没发出。

    他不是说他前世寡言,这辈子注定话多吗?

    他徐缓走过,神色冷漠,与他人的互动带著距离,就连柜台人员上前和他闲聊,他也是一副兴致缺缺地随意点头,正巧有电话来访,也只看见他在聆听而少有对话,然后,下意识地看向玻璃门外,那神情,叫做等待。

    他在等她吗?俊脸喜怒不形于色,但她却看穿了他受尽等待的煎熬。

    他始终无法融入人群,直到现在,依旧如此吗?

    如果,他的记忆是没有中断的,从前世延续到今生,那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但为何她没在他的眼中找到痛苦呢?

    “你来了!”

    那张等待的俊脸瞬间亮起,扬笑的瞬间,骄傲得像是征服了全世界,幸多乐才猛然发现,她已不自觉地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见她眸底噙泪,浓眉不由得深锁,担忧地审视著她。

    “我好爱你。”她突道。

    齐子胤没防备地迎接这句话,俊脸愣了三秒,轰然暴红。

    “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这种话应该是关起房门,躲在床上卿卿我我时说的。

    “你落差很大喔。”是谁昨天把她吻到天昏地暗的?

    “少啰嗦!”他羞恼地低叫,就连耳根子也是红通通一片。

    “喏,陪你吃便当,好不好?”她轻笑。

    “你是来送便当的?干么那么麻烦,陪我一起去外面吃啊。”

    “不行,老板说我下午还有预约,要赶快回去。”

    “呿!”

    “快点,没多少时间了,我也还没吃呢。”自动自发地挽著他的手,把脸靠在他肩头上,她小声说:“我看见那幅版画了,我真的好爱你。”

    “喔。”

    “我爱你。”

    他顿住脚步,咬了咬牙,瞪著她。“你以为我不敢说吗?告诉你,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他豁出去了!

    幸多乐忍不住噗哧笑了。

    “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我不能爱你啊?奇怪,只有你能爱,我就不能爱?”谁要她老是在他耳边说啊说的,他会很冲动的,好不好。

    她笑到岔气,指了指身后。

    齐子胤回头,发现馆内人员还有参观的民众全都在瞬间僵成化石,一张俊脸马上红到快要酿血灾了。

    “你故意的!”她死定了!今天没把她吻成香肠嘴,他跟她姓!

    “啊,救命啊~~”她喊救命喊得煽情,逃命逃得很没劲,嘻嘻哈哈地被他拽进怀里,狠狠地封口。

    “所以,我在想,关于这一次的展览,应该可以再增设一点关于本公司的周边商品,可以达到双面行销的最高利益。”

    “嗯。”

    “你觉得商品陈设除了入口处,还能在哪再设一个点?”

    “嗯。”

    美眸徐缓抬眼,瞧著眼前男人一副心不在焉,元神老早就出窍的神游模样。“其实你非常爱我。”

    “嗯?你说什么?”齐子胤懒懒抬眼。

    赖咨云也跟著勾笑,含蓄而娴雅。“你很不给我面子喔。”

    “何以见得?”他掩饰道这种地步了,她还看得出来?佩服、佩服。

    她娇嗔了下。“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抱歉,最近较忙,体力有些透支。”他摸了摸唇,笑意浅勾。“你也知道慎远主办的展览可不只有文物展,还有其他企划,如今正巧是旺季,一忙起来是要人命的。”

    而且,得不到魂萦梦牵的人儿,也是很要命的。

    但没关系,有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他可以撑一天的体力,其余的,他可以慢慢地将她一点一滴吃掉。

    “你嘴巴怎么了?”

    “有吗?”

    “有点肿呢。”原本没注意,但他一直摸著唇,她才发现那唇红肿得有点诡异,恍若是被人狠狠吻过似的。

    是跟“她”吗?

    抢了前世,连今生也不放过?她的梦里,有个她极为深爱的男人,尽管他对她不屑一顾,她依旧狠不下心要他的命,但是他却不要她,为了一个不起眼的丫头殉情……到了今生,他还是不要她吗?

    为什么会这样?今生,她确实变成他喜爱的脸了,为什么他还是不多看她一眼?为什么?

    “是吗?”不觉她的异样,齐子胤唇勾得更斜,十足展现他慵邪的气质和霸主的气势。

    看来,多乐也是和他一般喽?

    那丫头,才说要让她跟著呢,她就马上被她家老板给抓回去,直到现在还不给他一通电话,回头非鼓吹她快快离职不可。她的老板根本是双面人,一会儿要凑合他俩,一会儿又拆散他俩,玩他啊?

    悻悻然想著,突地听见古怪的折断声,抬眼望去,瞥见眼前人手上的钢笔竟硬生折断……钢笔耶,她是女大力士吗?

    “赖小姐?”

    “我……不舒服。”她支手托额,面色苍白如纸。

    见状,齐子胤心跳不平气的乱了拍。该死,明知道她不是幸儿,但她这模样却教他快要碎了心。

    “我送你去医院吧。”忍不住的,语气就是添了几分暖意。

    “不用了,老毛病而已。”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

    “麻烦你了。”她皱眉苦笑。

    “一点都不……用客气。”差点很潇洒地说出一点都不麻烦,可这句话要是出口,往后肯定很麻烦。

    镇定点,她不是幸儿,真的不是,别再为这张脸迷惑了……

    送赖咨云回她住所,房子很大,美轮美奂得教人多看两眼,其间摆设也颇气派而富时尚感,但是,很空洞。

    摆满了东西,却没有人声,那是最寂寞的空间。

    “那么,我先回去了。”都把人送进房里躺了,他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抱歉,可以麻烦你帮我倒杯温开水吗?”见他要走,她虚弱的请求。

    “好啊。”倒杯水嘛,不过举手之劳。

    替她倒了杯水来,齐子胤就站在床边,等著她接过。

    “可以麻烦你拉我一把吗?”

    她柳眉轻蹙,唇角笑意苦涩,满脸的请求和企盼,他要是能够狠得下心,他就不叫齐子胤。

    绝不是因为她流露出柔弱的姿态,才教他心怜,百分之百都是那张脸惹的祸,总会教他想起前世的幸儿是恁地体弱多病,吃药总要他托起才能坐稳……幸好,老天有眼,这一世给了多乐强壮的身体,他够满足了。

    几乎毫不迟疑地在床边坐下,一手穿过她的颈项准备将她扶起,岂料不知是他用力过猛,还是她蓄意投怀送抱,总之,她黏在他的怀里不放了。

    他瞪著她。她沾了三秒胶吗?黏得这么紧是怎样?

    “赖小姐?”语气已有不爽。

    “抱歉,我头好晕,可以让我歇一会儿吗?”

    那语调可怜兮兮的,神色楚楚可怜,他要是能泯灭人性,他就不叫齐子胤……

    混蛋,再搅和下去,不出事就有鬼了!

    还好,他的定力可比入定老僧,心中无她,心思无她,就算她想干么,也诱惑不了他。

    “还是找医生过来看看好了。”他不著痕迹地叹了口气。

    “不用了。”她闭上眼贴在他厚实的胸膛,听著他依旧沉匀的心跳,唇偷偷地隔著衣料,吻上他。

    齐子胤蓦地一僵,瞪大眼。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在玩哪一出该死,他可不可以推她去撞墙?不行,他舍不得伤到这张脸,不然咧?他该怎么办?等著被她拆吃入腹?

    “欢哥哥——”

    齐子胤浑身毛了起来,敛眼瞪她,却正对上一双柔媚噙悲的脸庞,心隐隐作痛,理智和感性瞬间拔河较劲。

    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他脑袋清楚的很,但是……前世的记忆烙印得太深,一面对这张脸,他要是能够视若无睹,他就不叫齐子胤了!

    “欢哥哥,我是幸儿啊,我好想你……”

    嗓音柔嫩带著童音,水眸潋滟以对,苍白无血色的唇微启,像是邀他品尝……完了、完了!

    他可以清楚看穿幸儿的魂魄在何方,只因他要的是幸儿与生俱来的无垢气质,但是他逃不出前世的桎梏,逃不出对这张脸的眷恋,眼前这一刻,仿彿时光倒转,回到他还是宇文欢,而她是幸儿时的那个年代……

    玉白纤手有意无意地撩过他的胸膛,唇瓣微启,轻轻悄悄地抚过他的唇,就连身子都不知何时大胆地坐到他的大腿上,挑惹他快要固守不住的城池——要命,真的要命。

    喉头紧缩了下,理智全面弃守,他不行了……

    “我想,我先回去好了。”

    “等等、等等,多乐大师,再等一会儿,已经十点了,董事长差不多要回来了,还是我再打他手机看看?”见她要走,任达方连忙掏出手机,准备来个夺命连环CALL。

    “不用了。”幸多乐笑著制止。“是我不好,没先跟他联络。”

    赶快走人好了,已经这么晚了,要是齐子胤一回来就把她拖进房间,到时候她可是插翅也难飞,毕竟他中午时已放话,绝对要给她很、好、看……

    “不会的,只要多乐大师愿意找董事长,董事长随时都欢迎,他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肯定是有要事缠身,你再等一会儿,我再煮一杯咖啡给你。”说完,不容拒绝的快速钻进厨房,快手倒著,另一只手则忙著打电话。

    董事长啊,你到底在干么呀?他心里哀嚎著。

    今天下午,董事长只有一件行程,就是和赖咨云谈论展览事宜,若不是自己走不开,他肯定会陪同前往,不让董事长落单的,现在都这么晚了,人还没回家,手机又不通,很容易引人遐想耶。

    虽说他不认为董事长会背著多乐大师胡来,可是有时候男人是很难说的,很多部位都可以独立思考兼作业的……

    “任先生。”

    轻柔嗓音从背后传来,他吓得跳起来,把手机丢进口袋,转身快快端来咖啡。

    “多乐大师,叫我达方就好,叫任先生好怪。”他引著她回客厅。

    “那你也叫多乐就好,加个大师干什么呢?”她笑容可掬地接过咖啡,浅啜一口,痛著了红肿的唇,暗抿了下。

    都怪那人,吻得那么用力,害她下午上班所有人都瞪著她的嘴巴看,就连她编谎说是被蚊子叮到,都被笑咪咪的小梁拆穿,讥笑肯定是只大蚊子所为。

    “叫多乐啊?”他有点腼眺地搔了搔头。“也好,比较亲切。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好亲切。”

    “真的?我也这么觉得呢!”

    “干么,相亲啊?还亲切咧,要不要结拜当兄妹?”客厅入口传来齐子胤悻悻然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

    “你回来啦?”她神色有点闪烁地别开眼,所以没发现他眼底的狼狈和乏透的精神。

    “茶。”齐子胤喊了声,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

    任达方立即像只勤劳的狗儿快步奔去,务必将董事长吩咐的事做到尽善尽美。

    “你怎么这么晚?”她瞪著咖啡杯说。

    “你在问咖啡啊?不好意思,我家的咖啡杯没那么人性化,不会说话。”他坏心眼地说。

    幸多乐横眼瞪去。啐,明明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抬杠咧。

    然而,这一瞧,却瞧出问题了。

    “你干么这样看我?”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一副问心无愧的跩样。

    幸多乐眯起眼,伸手朝他的颈项一指。“这是什么?”

    他眉头微挑,余光瞥见去泡茶的助理像见鬼似的猛指自己的颈项,然后再用唇吸手背。

    什么玩意儿?齐子胤拢眉沉思,用力地瞪他一眼,见他把吸了老半天的手背转过来,露出很明显的一处瘀红,立即暗咒了一声。

    X的,八婆!以为逃过一劫了,岂料可恶,早知道就多踹她两下!

    “嗯?”幸多乐水眸眯薄,如刃射去。

    咳了一声,他神色自若地说:“有什么问题吗?”装傻装彻底就对了。

    “还装蒜?”她再怎么不经人事,也不会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好不好?

    “什么跟什么?”他半点心虚都没有,藏得好好的,完美无破绽。“达方,你泡茶泡到死了吗?还不来!”

    “齐子胤,我再问你一次,那是什么?”她沉声问。

    任达方端著茶过来,笑著打圆场,说——

    “那是蚂蚁咬的。”

    “那是蚊子咬的。”齐子胤说完,黑眸像是北极冰山般冷凛如霜。

    那骤冷的眸眨也不眨,像是在告诉他亲爱的手下——白痴也会说是蚊子好不好!谁说蚂蚁谁就负起善后的责任,处理不好,自行领死。

    任达方默默意会,正打算妥切善后,却瞥见幸多乐已经站起身。

    “等你们商量好是蚂蚁还是蚊子的时候再告诉我。”她冷冷扫过屋内的两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瞪著她离去的背影,齐子胤目光缓缓移向正准备逃到一楼玄关的败事者,清朗开口。“达方——”声音轻滑带柔,非常有磁性而好听。

    任达方背脊升起阵阵恶寒,暗想自己如果先投降求饶,是不是会好过一点。“董事长,夜已深,风很凉,我想,明天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所以,我先走一步了。”

    “走出去就不要回来。”声音懒懒的,像是漫不经心极了。

    “……董事长,我错了。”乖乖回来,跪在主人身旁。

    “错了没关系,你知道,我很开明的,也不是会记仇的人,只要你能把误会解开,大家相安无事。”

    那么,要是误会没解开,是不是要出事了?任达方只敢想,不敢问出口。

    “唉,董事长,你没事带个吻痕当礼物回家干么?”忍不住怨,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森冷目光丢来,他立即受教地闭上嘴。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语调是满不在乎的,但只有他才清楚,他可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生天。

    想起那时,就住战情告急的邢一刹那,他用尽气力问了一句话——

    “……你记不记得这红线的胎记是怎么来的?嗓音粗嗄低哑,像是正在天人交战。

    那女人正将他扑倒在床,细细品尝,且在意乱情迷之中。“嗯?记得啊。”灵巧粉舌快捷的攻城掠地,而他只能节节败退,任其予取予求。

    “怎么来的?”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他执意要问。

    赖咨云顿了顿,目光冶艳,神色迷惑,眉头紧蹙著。“你帮我绑上的。”

    “先绑你,还是先绑我?”可恶,他的幸儿要是真的这么不知耻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

    她明显顿住,而后开始耍无赖。“我忘了,你不要再问了,我……”

    啪的一声,她软倒在他身上,他一身狼狈,衬衫的钮扣早被解开,露出大片精实的胸膛,就连裤子也快要失守。

    “不好意思,本人不接受被动贪欢,敬请原谅。”劈在她后颈的力道应该够她昏睡一阵子了,他快快起身,整装离开。

    临走前,借了她家浴室,抹去身上属于她的气味,然后一脸嫌恶地离开,并且发誓,这事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算他聪明,也够理智,要不还怕不被她给吞了?

    提问是在趁机凝聚理智,尤其当他听见她的答案,更是瞬间让他清醒。

    他的幸儿,是不可能知道答案的。

    筑梦命理馆

    于文大刺刺地踏进幸多乐空无一人的咨询室里,对著后头的人说:“你看吧,我不是说过了吗?她请假。”

    “那……请问,多乐住哪?”任达方的声音很虚弱,像是已经多夜未眠,憔悴得快要死掉。

    “不好意思,恕我无法告知。”想了下,他反问:“你家董事长不知道吗?”

    任达方很可怜地摇了摇头,清俊的脸青中带白,像要虚脱。

    于文挑起好看的眉。“这样吧,你跟你家董事长说,如果他很急,就叫他亲自来找我,若是不急,没关系,慢慢耗,反正大家都有时间。”

    “呃……”据他所知,董事长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老板,不过,已经好几天都找不到多乐了,他想,董事长应该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好,我会告诉董事长,那么,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慢走。”

    目送他走出大厅后,于文关上了咨询室的门,轻声说:“丫头,走了。”

    后方那扇小小的门立时被推开来,露出一张恼火的脸。“什么意思嘛,就只会叫达方来,他咧?都不用亲自出马的喔,到底是谁做错事啊。”要她没猜错,他肯定是在这段时间里拚命地使唤达方,无耻!

    “你真打算不理他了?”那个他是谁,就不用多说了。

    “……”幸多乐抿嘴不语,走到沙发坐下。

    “一点都不怕他出事?”

    她皱起眉。

    “我听达方说,这一阵子赖咨云和他家董事长的互动很多。”偷偷看她脸色黑了一半,他心情愉悦地又继续下去。“本来是要你跟著的,可找不到你的人,听说他家董事长硬著头皮上阵,天天回家时总是筋疲力尽,像上了战场一样。”

    秀气的眉间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

    “你不怕他就此失守?”于文哈哈笑著。

    “失守就失守吧,反正早就已经被攻破城门了。”扁起嘴,神色复杂得很。“如果这样可以保住他一条命,我没有什么可以不让的。”

    “原来如此啊,你从赖咨云那儿预知了他的死期,所以你想,要是他别对她太坏,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对吧?”

    幸多乐瞪大眼。“我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叫你什么了。”她从没跟他提起她看见了什么啊!

    “随便,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于文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又说:“可是,丫头啊,你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吗?让他跟在赖咨云身边,反而等于暴露在死亡的预知里,不是更危险?”

    “可是,赖咨云可能就是凶手,要是他讨她欢心的话,应该……”

    “多乐,你预见的只是一个角度、一个方向,不是绝对,依我看,让他老是跟赖咨云凑在一块……早晚出事。”

    “是这样吗?”她想错方向了?沉默了一会,她干涩问著。“老板,你认为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可以。”语气再确定不过。

    “可是,我前世还是如你所言,落得孤死的下场。”不是埋怨,而是有点不甘。

    于文脸色一变,“那是我的疏忽。”

    “我可以改变他的未来吗?”

    “只要你想,你去做、去接近,没什么不可以的。”

    幸多乐敛眼沉思著,而后又重重地拧起眉。“可是,他的脖子上有草莓……”好吧,她承认,她很不爽。

    “草莓为什么会放在脖子上?”他听得一头雾水。

    “老板……”冷笑话吗?

    “为什么?”他一脸虚心请教,很认真。

    离开命理馆,于文正要走向电梯,一道颀长身影伴随冷风刮来。

    “多乐呢?”声音阴邪低沉,脸色臭得像被人倒了几十亿的债。

    一见来人,于文立即扒开对方大衣的衣领,准备再往下深探。

    “你干什么?”齐子胤退退退,连退了数步,用力抹了抹刚才被他摸过的地方,脸色铁青,拳头握紧,随时可以开打。

    “我想找你的草莓啊。”他一脸认真。

    见他再度逼近,齐子胤立即抬起手,把他挡在一臂之外。“你有神经病啊?我有没有草莓关你屁事?”

    “你想不想跟多乐见面?”话锋一转。

    “想。”废话,不然他来干么的?

    “想不想跟她合好?”

    “废话!”

    “那就让我看你的草莓。”

    “……你变态啊?你有毛病,欸,你真的有问题,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拳头是不长眼的,待会被打死不关我的事。”被他精锐的眼看得通体生凉,于是他再次退退退,直到背抵著大楼墙面。“欸,等等,难道说,你是故意在取笑我?”

    “什么意思?”于文不悦地眯起眼。“我是虚心请教,你怕什么?”

    “没人会对这种事虚心请教的。”

    “可是,这种事有那么普遍吗?”他疑惑地皱起眉。“时代也进步得太快了吧,现在居然连人的身体也可以种草莓,实在是让我好惊讶……”

    “嗄?”这家伙是在说哪一国话?

    “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再抬限,他很认真。“我保证,今天晚上把多乐宅配到你家,够意思了吧。”

    “什么跟什么……”还宅配咧!既然懂宅配的意思,那怎会不知道种草莓的意思?“你说的是真的?”

    “那当然。”

    “好吧,让你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过了那么多天,也许颜色已经看不见了。”他拉掉领带,解开钮扣查看,果真如他猜想,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可恶,害他又想起那个八婆!偏偏见到她的脸,他又心软得一句毒话也说不出口。唉,他早晚害死自己。

    “你在干么?!看就看,有必要摸吗?我说过了,就算要搞GAY,也不要找我……不要再摸了,再摸我要揍人了!”声音飙高到快要破裂的地步,拳头高高举著,却似乎没有落下的打算。

    “没有草莓啊……”于文还在翻,还在找。

    “……不要太过份了!”有人在看了!他的名声、他的清白、他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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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啊,进来啊。”法式别墅前,于文扯著一脸不情愿的爱徒进屋,而屋主一见到他,立即跳开,连退数步。“……你见鬼啊?我帮你带人来,你是这样感谢我的?”

    “在命理馆外,我已经感谢过你了。”字句沉重,目色防备,不过一看到心上人,齐子胤的心立刻变成软柿子。“多乐,你来了。”

    幸多乐扁起嘴哼了声,无视他的讨好,往沙发一坐。

    “喝茶吧,我已经泡好了。”没关系,他脾气愈来愈好了,耐性愈来愈没上限,腰可以折,背可以弯,继续讨好。

    还是不说话。

    “对了,我听说你喜欢吃甜点,所以我特地买了一些,你吃吃看,这家蛋糕店的波士顿派很有名的。”快快把蛋糕摆上,来个负荆请罪。

    还是不吭声。

    于是,齐子胤丢了个眼神给于文。

    于文收到之后,气定神闲地走到女主角身旁坐下。“多乐,别气了,我已经确定过,他身上没有草莓。”

    “你到底知不知道种草莓的意思?”幸多乐总算开口了。

    “不就是把草莓种上去?”啐,瞧不起他的智商吗?

    “……你一辈子都不会找到的。”很想笑,但是偏不给齐子胤面子,不笑。

    闻言,齐子胤二话不说,扒开身上所有赘服,在她面前展露精实的体魄。“你自己找。”最后一招——美男计,再没效,他就翻脸。

    “走开!”她二话不说推开,美男计当场宣告无效。

    这下他真控制不住了。“你什么态度,我这个身体有多少女人觊觎,多少女人多想品尝,你居然把我推开?!幸多乐,你未免太不识货了……”他发现打从认识她以来,牙都快坏了。

    “好啊,你去找个识货的女人来品尝,关我什么事?”起身,准备走人。

    “你敢走?!”正准备阻止,却见于文往她肩膀一按,她立即软倒,他眼明手快地上前搂住人,抬眼瞪著于文。“你搞什么鬼?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问你,你喜不喜欢她?”于文一脸认真。

    “废话!”找不到台词,所以专说废话的吗?

    “那就上啊。”很正经的。

    “……上?”

    “我告诉你,多乐很传统的,只要霸王硬上弓,她就是你的人了,还倔什么呢?”他轻松分析状况。

    “是啊是啊,然后等她醒来,换我被她打死,你就称心如意了?”这是什么鸟方法?“这是一个有民主有法治的国家和年代,我要是对她霸王硬上弓,是会遭受法律制裁的,你懂不懂啊?”

    “那是指单方面的侵略行为,但事实证明你们是两情相悦,目前不过是处在冷战期而已,为什么不能?况且,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床头吵、床尾和,夫妻吵架时,上就对了。”他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而齐子胤,居然还很没用的心动了。“等等、等等,这要好好想想,我可不想走错一步路就落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他觉得是君子就不该趁人之危,感觉像是迷奸,没有互动Nofeel,但是君子和男人是很难共存在同一躯体的。

    就好比现在怀里抱著她娇柔的身躯,他就开始呼吸加重,眼睛不敢乱瞟,手不敢乱摸,就怕燎原之火彻底焚烧。

    “你到底想守著你的童子之身多久啦!”于文有点火气地开骂。“扭扭捏捏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都给他这么绝好的机会了,还不知道要把握,真的是……没救了。

    “你说什么?”他眸色一凛。

    “我说你的童子身到底要守多久啦!”不爽了。

    齐子胤吐不出话。其实,他不是问这一句,但他回答这一句,却让他从头凉到尾,过了好久,才挤出好虚弱的声音。“你为什么知道?”

    混蛋,就连达方都不知道的事,他从哪里知道的?

    “看你三番两次都下不了手,就知道你有问题。”要是事事都得经过他掐指推算,他这千年的智慧不就全都浪费了?

    “是吗?”这么容易看穿?

    “去去去,把她抱到房间去,我陪你喝两杯。”于文不耐赶人。

    等到齐子胤把幸多乐安置好下楼,便见他早已取出酒杯和酒。“我干么跟你喝酒?”

    “替你壮点胆子,要不看你那孬样我就觉得头痛。”倒了半杯酒递给他。“喝。”

    一口饮尽,齐子胤眉头深锁。“你没跟她说,我跟那个八婆没一腿?”

    “你真笨,口说无凭,谁信?”赶紧再倒上。

    “你不就信了?”敢说他笨?愈来愈大胆了。

    “问题是你想上的又不是我,我信了有什么用?”催促著他赶快喝,他等著倒酒。

    齐子胤死瞪著他。“你的用词一定要这么清楚明白吗?什么上不上的,请说我要怜惜她,好吗?”

    “随便啦,反正还不是一样的行为,用的词再唯美,做的事还是一样。”

    “问题是你说的很兽性。”好像他很禽兽一样。

    “没兽性就没冲动,没冲动就没后代……你能不能喝快一点,我拿得手都酸了。”于文不耐地挑眉。

    “喂,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对我做什么?”不是错觉,有时总觉得这男人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毛透。

    “抱歉,我不需要有后代,所以没冲动也没兽性。”

    “喂,不是要陪我一起喝的吗?为什么只有我在喝?”

    “我又没要干么,难道要我喝酒助兴,帮你摇旗呐喊吗?”

    声音到最后终于消止,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于文搀著齐子胤上二楼,把他搁在幸多乐的身边。

    “喂,我要走了,你可以吧?”嗯,好像让他喝太多了点。

    “问这种问题,你太失礼了吧!”

    “看起来还挺清醒的。”很好,他完成任务,可以回家休息了,剩下的好事,他实在不便在场,也没意愿为他加油。

    开了窗飘然离去,他满心欢喜。

    可他一走,齐子胤却显得手忙脚乱,有点像是头次上工又怕失风的窃贼,对著昏睡的人儿,向前向后,忽左忽右,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的心是很痒,想要的欲望更是痛得他很想大叫,想先来个吻当作餐前沙拉,可问题是她没有反应,让他演起独角戏觉得好辛酸,于是作罢。

    但邪念已起,岂能轻易放过?

    于是他偷偷掀开她的衣角,想要窃玉偷香,但……没当过小人,他怯场啊!

    而且,真要征战,他也不知道该先从哪一角开始打起,才会不让自己失控走火,且让她倍感满意进而夜夜邀请。

    这问题,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他要一战成名,所以这一战必须要他全副武装上场,且要他全神贯注沙盘演练数回才行。

    趴在她身侧,齐子胤看著她的睡脸,唇角的笑意不断放大,恍若光只是看著她的睡脸,就能驱走他满脑子不正经的邪思。

    当邪思消失时,他的意识跟著模糊,没多久也跟著昏睡。

    惨的是,半夜开始下起大雨,从没关的窗泼进了屋内,泼湿了床,也泼湿了睡在靠窗,且不到天亮不会醒的幸多乐。

    所以,当天一亮,等著验收成果的于文到访,等著他的不是满嘴埋怨却又甜蜜娇俏的爱徒,而是病得只剩下半条命的苦命小女人。

    “多乐,该吃药了。”

    听见的瞬间,继续装睡。我睡著了、我睡著了,就算地震火灾,我都不会醒,所以不要吵我~~在心里默念个十遍,她祝自己心想事成。

    “该吃药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多乐!”声音重了。

    她闭紧眼,努力装睡,可怜她头痛昏沉,全身酸麻得像是要死掉,她知道自己感冒了,也知道在发烧,但就是不想吃药。

    反正,就算不吃药也是会好的嘛。

    “把她的嘴扳开。”

    她听出那是老板的声音,不由得气恼地张眼瞪人,无声嘴形喊著——叛徒!

    “醒啦。”于文勾笑。

    再瞪。

    “把她扶起来吃药吧。”

    话落,一双有力的臂膀立即无视她的意愿将她扶起,面对著那一颗颗的药丸。

    她如果哭出来,会不会很丢脸?

    “只是吞药而已,又不是要你喝中药,怕什么?”齐子胤坐在床畔,软声哄著,温开水已在一边待命。

    他一早醒来,头痛欲裂,张眼发现床上竟然湿了一大片,顾不及头痛得要死,抱著佳人就先移到其他房间,再踅回时,肇事凶手已经出现在房里,而这一次,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请了医生特地外诊,打了针,到药局拿了药,再回来时,她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他气得想杀人,但于文只是温温地说:“放心吧,我连看都没看,连碰都没碰。”人家如此慎重回答,他还火大只会显得度量狭小,所以,算了。

    “我讨厌吃药。”小嘴扁得跟鸭嘴没两样。

    “我知道。”他哄著,但唇角是带著笑意的。

    “可不可以不要吃?”

    “不可以。”简洁有力。

    她扁嘴,瞪向一直在当隐形人的于文。“老板,你给我记住!”

    “抱歉,我忘了。”他哈哈大笑。

    “你把我骗到他家中,还害我感冒,我要罢工。”可恶,头好痛!因为讨厌吃药,所以她一直很注意身体状况,然而这次生病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要不是某人藉由窗户离去时忘了关窗,她也不会生病!

    “放心、放心,我已经准了你的假,要休多久就休多久。”他一诺千金。“你就在这里好好地静养到好,知道吗?”

    话里有著两人才明白的寓意。

    就算她头痛眼花,依旧记得老板要她守在齐子胤身旁,以应付任何状况。

    昨晚来这儿,她其实没打算要拿乔的,可只要一想到他跟赖咨云那样又这样,她就觉得完全无法忍受。

    就算不是出自于他自愿,但她还是没办法接受。

    “告诉你一个秘密。”于文突道。

    “什么?”她对秘密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

    “等你吃完药就告诉你。”

    “……”来这套。

    “等你吃完药,甜点一份,怎样,我够大方吧。”齐子胤快速地引回她的注意力。

    她不由得勾笑。“你以为我今年几岁?”

    “你不管几岁都会怕药的,不管你几岁,只要你生病,我就这样哄你,你说好不好?”

    “你在诅咒我吗?”他很希望她三不五时就大病一场吗?

    “不,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痛,若有,就交给我好了。”天晓得当他一觉睡醒,瞧见她脸色异样苍白时,吓得连心跳都快要停了。

    那样无时无刻活在病痛阴影下的日子,他不要再过了,不想再老是担忧著她什么时候会不见,不想再老是半夜睡醒探她是否还有鼻息。

    “药给我。”她深吸口气,开始催眠自己,那些药丸一颗颗都像彩色糖果,是糖果糖果糖果~~

    把药接过手,如壮士断腕般慷慨激昂,药一塞,开水一倒,吞~~

    药是吞下去了,眼泪也很不争气地掉下来。

    “嘘,不哭,甜点来喽。”快快把刚才外出买的蛋糕献上,挖了一口喂进她嘴里。“好吃吗?”

    “嗯。”她满足地点头,水眸眯成一直线,让嘴里的甜意吞噬在口腔里不散的苦味。

    怔忡地看著她的笑脸,齐子胤跟著扬笑,眼前的视线却突地模糊了起来。

    “你怎么了?”再挖一口蛋糕,发觉到他的异状。

    那双向来不太有温度的冷眸近来变得很炽热,而现在却飘著雾,饱含水气,在那如星般湛墨的眸底荡出一片温润海洋。

    “我去一下洗手间。”咳了声,他快快退场,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竟有点触景伤情。

    待齐子胤走出房,于文随即递补他的位子,说:“要不要听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可以对天发誓,他跟赖咨云绝对没有发生关系。”

    “怎么可能?”说到这件事,心底漾酸,嘴里泛著涩,吃著蛋糕也掩盖不了。

    “真的,因为他……”后头,他附在她的耳边说。

    “真的?”水眸一亮,但还有几分存疑。

    “他要是有百战不败的经验,你今天就不会被雨淋了,而是应该被他扰醒,和他翻云覆雨到天亮。”这是他的估算,可谁知道就有个笨蛋专门在破坏他的计画,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完全不知长进。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多乐生病是我的错喽?”狮吼声在门口响起,随著步伐移进房内。“你怎么不说是你昨晚离开时没把窗子关上!”

    “没关窗子就是要你别被一屋子温暖给催睡,谁知道你还是一样睡著,说到底,你根本就是有问题!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睡得像一头死猪,就连雨泼进来都没发现。”很聪明的,让自己无罪释放。

    “我听你在放屁,全都是你搞的鬼!”齐子胤硬是把他挤到一旁,对著情人喊冤。“多乐,你相信我,昨晚的事都是他安排的,我不肯,他还笑我孬,可我是谁,我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啊,怎么可能趁人之危?就算你肯,我也会要你三思啊。”

    “那是因为你没经验吧。”于文很不捧场的吐槽。

    他回眸瞪去,黑眸深藏杀气。

    “可是……我的嘴巴更肿了。”幸多乐开口,而且严重质疑她的唇又裂了。

    “呃……”人赃俱获,小人现形。“我是高风亮节的君子,但也是活生生的男人啊,要是我真对你一点都不冲动,你才要担心吧?”

    “又是君子又是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于文叹道。

    “关你什么事啊?你坐在这里干么,不觉得很挤吗?”炮火转向,十二点钟方向,开炮。“姓于的,你以后离我远一点,满肚子坏水,天晓得你下次会不会把多乐推进火坑。”

    “你以为我那么闲?”

    “要是不闲,现在怎么会坐在这里?”

    “哎呀,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不好意思,谢绝建言,麻烦你闭上嘴,不要再茶毒我的耳朵,玷污我的人格,破坏我的名声。”

    “是是是,哪天要是不上手的话,别要我帮忙。”他做了个割袍断义的动作。

    齐子胤弯腰把无形的袍丢了回去。“鬼才找你帮忙!”

    幸多乐微笑看著两人一来一往的唇枪舌剑,压根没打算要阻止,这样的状况像是最顶级的催眠曲,让她沉入最安全的地带入睡。

    像是又回到前生最美的那段时光,但过去已过去,从今天开始,她要好好把握可以掌握的未来。

    老板说,命运可以改变。

    就算不能变,她也要让命运拐个大弯!

    下午,午睡得正香甜之际,有道非常白目且不识相的按铃声,像是谁家失火般地狂按不休,让向来好眠的齐子胤都被硬生生地抽离了甜梦边缘。

    “×的!最好是真的很重要的事,要不然……”口中念念有词地走到一楼,打开液晶萤幕,很不爽地眯起眼,瞪着上头出现的身影——

    赖咨云?

    “子胤?”那头传来她的声音,平稳之中带著急躁。

    他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有事?”口吻略显冷淡。

    “呃,我这几天一直联络不上你,就连你的助理也不知道你去哪儿,所以我只好到这里碰碰运气。”

    “有事?”他吸口气,捺住性子。

    到底是哪个混蛋把他的住址给出卖的?绝对不是达方,他太了解他的心思,绝对会帮他牵制这个八婆。

    “古文物的玻璃罩全都送来了,你不是说要确认尺寸?”

    “我已经交给达方处理了。”他懒懒打发。

    “可是你不是说要确认最后摆设位置?离展览只剩几天的时间了,你这么懒散,实在是让我好担心本公司所投注的心血会一无所有。”软的不行,她来硬的,而且是假公济私。

    “进来吧。”很不爽地替她开了门,绝对不是因为她质疑他的能力,而是他打算让她彻底死心,省得她老是烦他,烦个没完没了。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回头见一个鼻头红红的小女人咳得小脸涨红,正缓步从楼梯走下。

    “你不在上头歇著,跑下来干么?”他快步走上前。

    “我想喝开水。”她依旧咳著,手里还拿著水瓶。

    “我去倒,等我一下。”他飞快跑去厨房装开水。

    此时玄关的门被人推开,赖咨云踏进大厅,一眼便瞧见站在楼梯平台上的幸多乐,神色明显一震,像是被人打了个巴掌似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脱口问著,神情震怒,恍若她才是这间房子的当家主母,不容许她以外的第二个女人踏进。

    齐子胤愿意让她进来,她以为是两人渐有发展,没想到他藏了个女人在家里,而那个女人竟是她!这个时候,她穿著他宽大的衬衫下楼,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好事,根本不须言谈便知!

    “我……”幸多乐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幕,很严重地状况外。

    她只是被吵醒,觉得头晕口渴想喝水而已,没必要这样瞪她吧。

    “出去!”赖咨云丢下公事包,直冲向楼梯,一把扯住她的手。

    “我、我……”想避已经来不及,只能任她奇大的手劲拖下楼,两手碰触之际,扭曲的视野拉出惊悚的一片画面——

    齐子胤倒卧在地,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装,而场地是在……可恶,那是哪里?四处堆放了好多木箱和玻璃箱,后头有一大片彩色玻璃窗,外面天色昏暗,似乎还下著雨……

    还来不及细忖,一声暴吼伴随不容忽视的劲道,硬是把她拉回现实之中。

    “混蛋,你在干什么?”

    虚弱地看著那道挡在她面前的宽阔背影,还有紧握著她的厚实大掌,幸多乐乏力地往他背上一靠。

    “好痛!”被推下几个阶梯的赖咨云坐在地上喊疼。

    “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不懂得尊重的人。”齐子胤目眦尽裂地瞪著赖在地上耍无赖的女人。

    混蛋,打从那夜过后,多乐的感冒一直没好,老是在半夜咳醒,因为她没和家人住在一块,所以被他强迫留在身边照料,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谁知道被这八婆吵醒就算了,居然还敢把她拖著走!很想死是不是?!

    “你、你选择跟她?”抱著头,赖咨云感觉脑袋里头有好多小虫子在乱窜,有好多声音在回荡著,痛得她头快裂开。

    “废话!八婆,下次敢再对我性骚扰,你看我敢不敢告你!”她若不是女人,他非先送上两拳不可。

    “为什么?”她动作僵硬,偏著头看他。

    “因为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如果可以的话,这一次展览完毕,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谢谢。”

    “你……为什么?你应该会喜欢,应该会爱我的!”她神色激愤,骤生的杀意射向他身后的女人。“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齐子胤握紧拳头,火速冲下楼,一把拽起她,压根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往外头拖,直接把她丢出门外,把门关上,上锁。

    “你会后悔的!齐子胤、宇文欢,我对天发誓,你一定会后悔!”

    他充耳不闻,回头轻轻将虚软乏力的心头肉抱起,上楼让她躺好,再下楼拿水瓶,一上楼却发现她不见了。

    “多乐?”他喊著,把水瓶一搁,准备找人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声响——“你跑来我房间干么?”

    见她打开更衣间像在找东西,让他的心安顿了下,却见她抽出里头所有的黑色西装。

    “你要干么?”

    “全部丢掉。”头很晕,很想吐,但她更想赶快把这件事处理好。

    “嗄?”

    “还有没有?”她脸色苍白,挑完了,又回头问他。

    “等等、等等,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见她脸色差到不行,他索性把她抱起,放在他的大床上。“不要急,慢慢来,我们多的是时间。”

    “不多了!”她想起身,却被他压得死紧。“你会出事的!”

    “不会。”他想也不想地驳回。

    “会!我看见了!”这场感冒搞得她把正经事都给忘光了。“听著,不要穿黑色的西装,不要靠近一扇彩色玻璃窗,不要在晚上和下雨天出门!”

    这是她刚才看见的三大线索。

    齐子胤瞪著她,瞧她气息紊乱还执意要说,不由得叹口气,揉了揉她黑亮的发。“我不会有事的,你想太多了。”

    “齐子胤,我告诉你,我现在很认真,非常非常的认真!”她揽紧眉头,又难受地咳了两声。“我说过我有预知能力,可以透过接触预知未来……听我的,求求你,就听我这么一次,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说的,我都说好,可以了吧。”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他是又心疼又恼火。“我会没事的,别为我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她气恼道。

    这算是报应吗?前世,他为她担忧,而今生,换她来尝尝心头老是高悬而永无宁日的滋味了。

    这味道,真的好苦啊。

    “乖,等一下我就把所有的黑西装都送给达方,规定他从今天起一律穿黑西装上班,这样好不好?”

    幸多乐闻言,自他怀中抬眼。“你想嫁祸给他?”

    “我有吗?”他一脸无辜。

    “坏人。”

    “祸害遗千年,我想要多活几年。”

    她含嗔带笑,伸手攀上他的颈项。“齐子胤,我要保护你!”

    “好啊,你就跟著吧。”享受她难得的主动,想着她刚才说的彩色玻璃窗……他旗下的几间美术馆似乎都有彩色玻璃窗呢,这下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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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咳咳咳……我也要去……”

    齐子胤回头,一脸为难地安抚。“多乐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要~~”她扁嘴,泫然欲泣。

    “多乐,今天是展览首日,我一定要到场的。”他柔声哄著,一点都舍不得对她发火。“你看,我穿的是白色西装,没事的。”

    嘴还是很扁,鼻子不断地抽气著。

    她看著他,白色西装内搭宝蓝色衬衫,浅灰色领带,将他精实的体魄衬得更加英姿挺拔;略长点的发潇洒地往后梳,显露出非常出色抢眼的五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伸展台上的超级男模。

    好帅,不管看几次,她还是觉得他帅得无法无天,尤其当他眼露傲慢,眉噙不羁时,简直是帅到不可一世啊!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他不得不出去招蜂引蝶,要是往常,她压根不在意,可是,她今天心头特别不安。

    “看,外头阳光普照,是个难得的冬阳,不可能会下雨。”他拉开窗帘,让已经病了半个月余的女人看见外头的灿烂阳光。

    她垂下脸,埋怨自己不病则已,一病惊人的烂身体。

    “乖,听话,我保证只要媒体采访完就立刻回家。”他举起手,差点就要指天立誓了。“再怎么晚,也绝对不可能拖到晚上,你放心吧。”

    “要赶快回家。”她抬眼,眸底泪水闪烁。

    “好。”哎呀,她这么可爱,他怎么舍得离开?

    低下头,原本只打算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喂足他一天所需的养份,岂料这两张唇就像极了磁铁的两极,一旦贴合,就再也分不开了。

    由一开始的浅尝轻触,到不知不觉的呼吸渐重,索求渐深,唇舌纠缠出阵阵火花,在彼此胸口激迸出热源,迫切地想要再多一点……

    敲门声很轻很轻地响起。

    两人还在唇战,吻得浑然忘我,风云变色。

    敲门声很轻,但速度变快了,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之意。

    “再敲,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给折断!”齐子胤回头劈头就吼。

    任达方始终闭著眼,必恭必敬地说:“董事长,时间到了。”

    “你的时间才到了咧!”没好气地吼他一句,轻柔地把身前女人有些汗湿的发拢到耳后,粗嗄地说:“不要担心,我现在只想要赶紧把工作完成,然后跟你结婚,天天跟你泡在家里。”

    可恶,他真的会死,迟早会死。

    天天踩煞车,总有一天气虚而死!

    “早点回家,我等你喔。”她娇羞地垂下脸。

    “好。”在她额上亲了下,他才起身恶狠狠地瞪著坏他好事的助理。“不走,留著看戏啊?”

    “看董事长和多乐愈来愈要好,我很替你们开心。”上车后,任达方忍不住说出他的感言。

    车子缓缓驶出大门,齐子胤的眼还是不住地往后看,直到再也见不到建筑物,才凉声说:“又关你什么事,你开心个鬼?”

    在他多年的凌虐之下,任达方早已练就了一身把坏话自动转为好话的功力,笑著回答。“怎会不关我的事?董事长老是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有人陪,又是最心爱的女人……人生在世,要的不多,想要的得到了,也就够了。”

    “说的也是,确实是关你的事,你根本就没执行那日我对你的要求。”齐子胤坏心地舍去后半段感性的发言,直接挑第一句戳死他。

    “呃?!可是,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董事长又何必……”

    “说的是什么话?我说过了,你搞砸我的事,要你善后,结果咧?还不是要我亲自出马。”

    “所以,我将功赎罪,负责支开赖小姐啊。”他多聪明,董事长一个眼色,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本来就是你份内的事。”顿了下,他又问:“那个姓赖的,没找你麻烦吧?”

    “没。”

    “没吵著要找我?”打从那天赶她走后,没见她再来过,哼,算她识相,她要是敢再来,他就敢报警处理,看谁不要脸。

    “没。”

    “这样子啊?”他眉头微挑,暗自细忖。

    “不过,我觉得她太静,静得很怪。”

    “怎么个怪法?”

    任达方想了下,坦白说:“其实我有私下调查过赖小姐。”

    “喔,这么聪明?”

    “谁要她无耻地对你下手!”

    齐子胤瞪著他的后脑勺。“如果你是在吃醋的话,我会要你立刻请辞。”怪了,他最近怎么这么受男人的欢迎?

    “我不是吃醋,我是指她的举动害得你跟多乐无事惹事。”任达方快快否认。“我是觉得她有些行为很怪,眼神偶尔也教人觉得毛毛的,结果调查后才发现原来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待在国外多年未归,其实也是在治疗。”

    “喔?”他并不意外。

    “所以董事长,除非必要,绝对不要跟她独处,太危险了。”

    “怕她吃了我?”敢吃他,他就撕烂她的嘴!

    “反正,今天一整天我都跟定你了,绝不让她有机可乘,天晓得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不是他对有精神疾病的人有偏见,而是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太太邪门了,有一回对上,害得他冷颤打个不停呢。

    “好,你就好好地跟著我吧。”唇角浅勾淡淡笑意。

    “那是一定的。”

    转入市区,直行到底,靠右边停,就是这一次展览古文物的慎远美术二馆,前头竖立起一楼高的布质海报,随风飘扬,上头印制的古文物跟著栩栩如生。

    任达方将车子停妥,齐子胤下车才刚要走进馆里,右侧突地有人逼近,下意识要闪却已经来不及,对方手上的咖啡溅了他一身,褐色污渍在白西装上头显得十分明显。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拚命道歉。

    他冷眼看著污渍,微显不悦。“算了、算了。”摆了摆手,快步走进馆里,脱下西装外套。

    “董事长,先上三楼的休息室,我想办法帮你清一下。”

    虽说是休息室,但目前因场地不足,这里暂时堆放了一些古文物的木箱和尺寸不合的玻璃箱。

    “董事长,洗不掉耶,怎么办?”任达方从浴室里喊著。

    齐子胤连应声也懒。废话,沾到咖啡,哪可能轻易洗掉?

    哼了声,他慵懒地坐在沙发,而正对面则是可以眺望街景的七彩玻璃。

    他明明要人把所有的七彩玻璃窗都换掉,怎么却独留这一扇?难道,命运真是无法改变?

    “董事长,这样吧,你前几天给我的西装,我刚好放了一套在这里,你干脆换上那一套好了。”任达方放弃白西装,走到外头打开一个小衣柜,取出一套黑色的西装。

    瞟了一眼,齐子胤不由得掀唇冷笑。

    呵,可真是巧呢。

    “董事长?”

    “你先到楼下看看事前作业准备得如何,再确定媒体几点上门。”他懒懒地挥了挥手,接过黑色西装。

    其实,他也满想要知道,这一笔烂帐要到何时才会偿清。

    幸多乐万般无聊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头昏脑胀,滚到咳声不断才停住。

    好无聊~~

    为什么病这么久还不好?

    疲惫地坐起身,拿下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锁定新闻频道。

    齐子胤说,今天的古文物展会有媒体访问,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应该有画面了吧。

    新闻正好在播气象,说是有冷锋南下,温度下降还带雨势。

    下雨?她看向窗外,蓦然发现外头的天色变暗了,太阳也不知何时埋在厚重云层后头。

    调回视线,心头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多乐。”

    她侧眼看去,叹了声。“老板,你又爬窗了。”她现在已经很见怪不怪了。

    “我替你送午餐过来,你是这样对我的?”跳下窗台,动作一气呵成,身形优美,提著精致便当晃到她眼前,就在床前坐下。

    “谢谢老板。”接过便当,菜色确实是相当令人食指大动,可是她没胃口。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老板,我好心神不宁。”她扁起嘴,总觉得一切事情都朝著负面而去。

    “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板,我以前曾预言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一回成功拦阻过。”

    “那是因为听者不信。”

    “真的吗?”潋滟的水眸直瞅著他,他没再回答,只是笑著。“老板,为什么齐子胤不记得你?”

    “……因为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吧。”他不甚在意地笑著。“瞧,他就记得你,记得一清二楚呢,哪怕你换了张脸,他还是认出你了。”

    “老板,为什么我的脸会和公主调换?”疑问好多啊。

    “这个嘛……”他扬眉,余光瞥见新闻画面。“款,真有媒体去采访啊。”

    幸多乐闻言,抬眼看去,眉头突地皱紧。“他明明是装白西装出门的,为什么会变成黑西装?”她喃喃自问著。

    于文看著画面,齐子胤在中间,而身为赞助厂商代表的赖咨云自然是在他身侧,有意无意地挽著他的手……

    “多乐,想不想出去走走?”

    台湾的冬天,有时也很善变的,明明早上还出著太阳,过了中午开始乌云密布,到了下午,雨丝如线飘落,害得美术馆前方广场上的周边商品摊急急撤入。

    美术馆内忙得兵荒马乱,再加上络绎不绝的人潮,简直快要塞爆整个馆。

    “放不下的,移到一楼西侧出口。”避开人潮动线,齐子胤指挥著把摊子挪往出口之一。“再放不下,放最北侧的走廊。”

    他指挥若定,所以摊子继续摆设。不是头一天策展了,遇上老天不作美的时候,他早练就轻松筹谋的本领,所以打一开始,所有出入口动线都有特别海报围出空地,如今把海报挪开,摊子填进去,展场依旧完美。

    看著助理和馆内工作人员以及空间设计师搬动所有摊子,他敛眼忖著接下来的活动该如何进行,却见一抹纤秀身影走了过来。

    “齐先生。”赖咨云举措安份地轻唤。

    瞥她一眼,点头算是招呼。

    “抱歉,前几天在你家失态了。”她像深感羞愧地垂下脸。

    他微挑起眉。“不会。”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不用。”

    “你一定会喜欢的。”她抬眼,面容秀妍,目光噙善。

    挑起眉,他像是漫不经心地说:“束环吗?”他方才确定所有的展示品,没有那只束环。

    “是的。”

    “拿来。”他很不客气。

    “我放在休息室里。”

    闻言,他很玩味地勾唇讽笑。“放在那里做什么呢?”

    她微微一震,眸色闪过一丝心虚,又很快正色说:“休息室里本来就暂放了不少箱子,我在那头指挥搬运时,忘了顺便拿下。”

    “休展时再上去拿吧。”他笑得神色复杂,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现在楼下忙得很,我怕我不在会出乱子。”

    “有任助理在,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只是到休息室拿一下,很快的。”她轻揪著他的袖角,可怜兮兮地扁起嘴。“还是……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对不起……”

    翻了翻白眼,不是想扁她,而是想扁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对这个动作这么有感觉?!

    明知道不该跟她靠得太近,但他确实想要那只束环,打一开始任由她如孔雀般登场接近他,就是为了那只束环。

    若是能在出事前先把束环拿到手……看了眼达方忙碌的背影,他沉吟了下,说:“走吧。”

    “好。”

    走在前头,他压根不怕她从后暗算,走进休息室后才发觉外头的雨势极大,没有半点光线透进七彩玻璃窗,里头暗得像是午夜,而且因为堆满了木箱子而充斥一种混合木香和霉味的吊诡氛围。

    他立即开了灯,“东西呢?”没有回应,反倒是背后一阵香气袭来,伴随著柔软诱人的躯体。

    嫌恶地瞪著环到他腹上的小手,他想也不想地扯开后推开。“如果没有东西,我先走了。”

    “别走!”

    他的视线往下,瞪著她抱住自己大腿的手。哇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要束环,我一定会给你,请你……不要讨厌我。”她哽咽著,嗓音带著浓浓鼻音。

    齐子胤眉头深深地拢起,这一瞬间,竟看不穿她的说法是真是假。

    她哭得楚楚可怜,泪眼在瞬间碰触到他内心最脆弱的部份,他心软了,理智与行为背道而驰,他蹲下身,拭去她的泪。

    “别哭了。”那声音是苦恼又烦闷的。

    “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水眸好似沉浸在澄澈湖底的闪亮宝石,在阴暗中闪烁著光芒。

    该死,顶著幸儿的脸,说这些话,是想要逼他去死吗?

    “我爱你,爱得可以追寻你的脚步上穷碧落下黄泉,追寻著你到这里,请别讨厌我,我只是爱你,很爱很爱你……”

    “别说了。”他面有动容,但理智告诉他不该再这样下去。“束环在哪里?给我吧。”

    “你还是不要我?”声音很轻,轻如窗外一阵风。

    “赖小姐?”

    “不管我怎么爱你,你永远都不会爱我……我该要怎么办呢?”她哭著,状似烦恼,已经束手无策。

    “感情这种事要你情我愿,你单方面爱我,又能有什么用?”收起戏谑心思,他叹了口气。

    “这一次,我该怎么做?”她目光涣散,喃喃低语。

    “赖小姐?”他戒备地眯起眼。

    “割了她的脸,你还是不爱,那么,要霸占她的身体?不对,肉体只是躯壳,还是,焚烧她的灵魂,让她永世不超生?”说到最后,赖咨云眸露异光,笑得妖诡又令人毛骨悚然。

    “你在胡说什么?”他掐住她的肩,用力晃了下。“你刚才说什么?”

    割了她的脸?谁的脸?幸儿吗?这就是她此世拥有幸儿的脸的主因?!

    黑眸中跳动著惊诧恼怒的火焰,掐在她肩上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活活捏碎般强劲。

    但赖咨云好像压根不觉得痛,伸出右手迳自说:“知道这红线怎么来的吗?是我剁下她的指绑在我手上的。我说过,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这就是你当年欺骗我的下场!”

    “你!”他目皆尽裂,肝胆俱碎。

    “是你的错!你让我前世今生都痛苦!你让我活得不像自己,你让我生不如死!”这份情,从前世纠缠到今生,缠得她身心俱疲!她活在二十一世纪,心却遗留在五百年前,让她分不清前世与今生的分界点,让她受困自囚!

    齐子胤震住,没料到她被前世禁脔得如此深。

    “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没办法!”她抱著自己的头,痛苦低吼。“有人在我的脑袋里头哭喊著,吵得我不能睡,吵得我快要发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没有她的疯狂,幸多乐也没有她的痛苦,这是为什么?

    “这是你的报应。”收起残存的同情心,他冷声道。“谁要你杀了幸儿?你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吗?前世不报,今生要你加倍奉还!”

    “那你的报应呢?你欺骗我的报应呢?!”她发狂似地吼著。

    齐子胤恼火地将她推开。“我的报应?前世就是我的报应,今生合该还我!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今生和多乐一起到老,谁敢再阻扰他,他……他忽地一震,瞪向她,心口狂跳著。

    不,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要跟她一样了?因爱生狂?这一切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爱……

    “齐子胤!”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他缓慢回头,瞥见爱人极为担忧的神情,下意识地展开双臂将她纳入怀里,好似要将她填入心底空缺的一角般紧搂。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她紧张的问著。

    有些迷乱的心思在她心急呼唤下片片凝聚,齐子胤勾唇轻笑。“好得很,好到要现在跟你大战个几回合都不是问题。”还好、还好,他还有个幸儿可以撑住他的意念。

    幸多乐一愣,小脸涨红。“你在胡说什么啊?”很多人都在场耶,瞧,老板在偷笑,达方已经石化了。

    “丫头,有你真好、真好。”他把脸埋进她的颈项旁,嗅著属于她的淡淡清香……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她一头雾水,不过看他没事,总算安心了点。

    一下车,她和老板找到达方,立即马不停蹄地狂奔上三楼,喘得要死,头晕得要死也不敢停下脚步,就怕来不及。

    还好、还好……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瞧见一道刺眼的闪电银光打下,透过七彩玻璃窗映在房内,闪出诡异的亮,瞬间她的心脏急急跳趄,一下强过一下,一下震过一下,恍若大难临头!

    闪电过后,窗外是一片昏暗如午夜。

    怎么会这样?明明才下午两点,就算下雨,也不至于会喑成这样吧?心生疑惧,余光瞥见身前男人身上的黑色西装,她想也不想地喊,“快走!”抓起他的大手就立即朝门口跑。

    “嗄?”

    “别急,一道走吧。”赖咨云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古代火铳,枪口就对著幸多乐。

    齐子胤回头,千钧一发之际,颀长的身影上前挡住了情人纤细的身影。

    砰的一声,声音隐没在外头狂肆的风雨声中,枪口冒著烟,在幸多乐的眼中,这画面就像预知画面,齐子胤缓慢如慢格般倒下。

    “怎么会这样?!齐子胤,你的心够狠!宁可死在我的手中也要保护她,你好可恶、你好可恶……”

    耳边传来赖咨云的悲泣声,幸多乐却管不了,只觉得这一枪是打在她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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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01:0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护国公府的朱红门前,夜雪纷飞如雨,两道身影同时抵达。

    “无咎,你怎会在这里?”宇文欢身著沉色官服,腰系镶玉束带,英姿飒逸,然而眉头拢起,不悦问著,同时大步走进府内。

    “有小厮传马御医要给张新药方,差我过去拿,岂料我到时,马御医根本不在。”无咎沉著声,快步跟上,不敢点出心里由疑生惧。

    瞥他一眼,宇文欢脚步加快,闪进无人角落,飞步而去。

    方才进宫,心底那片不安凶猛成灾,教他顾不得皇上如何看待,转身就走。

    谁都没有他的幸儿重要,若不能亲眼见她安好,他怎么也放不下心。

    飞身掠过林围,跃入北偏楼,一踏进拱门,便瞧见他的幸儿一脸笑咪咪地趴在窗台,眉弯弯唇角弯弯,玉面有著红梅轻覆,他暗吁门气,轻步走近,却瞥见红梅非红梅,幸儿勾起的唇角以极缓的速度慢慢淌下血水……

    “幸儿!”他飞身跃到窗前,目皆尽裂地瞪著毫无反应的她。

    她还在笑,然而唇角的血水是恁地沭目惊心,脸色是可怕的惨白,那是张没有血色的安和面容,没有起伏的胸口,没有反应的死气……

    一阵麻感如针痛上脑门,他心神恍惚了起来,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下,却又无力反击。

    “幸儿?!”无咎难以置信地走到窗外,伸手要探她鼻息,却被宇文欢拨开了手。“爵爷?”

    “幸儿生辰已过,你别乱探她鼻息!”声音是无法自持的颤抖,突地无法控制地大吼,“不可能!不可能的!初九已过,初九已过!她会没事,会没事的!”声音自喉口硬生撕裂,俊容挣扎著扭曲,痛苦地变幻著鬼面。

    耳边没有锁链磨地之声,更无鬼差之影……是走了吗?是走了吗!

    “爵爷,稳住!”无咎咬破指头,硬是把血往他嘴里喂。

    “走开!”他神力拨开无咎,无咎毫无防备地飞撞上小桥流水,撞断了水流如注的佛之手臂。

    宇文欢神情妖邪,双手轻缓地将早无生息的人儿搂进怀里,轻轻的,像是怕将她给揉碎了似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口中喃喃念著,大手轻抚她滑缎般的发丝,轻拍著恍若一拍即碎的细背。“人呢?人呢!我不是传令下去,绝不让幸儿一人独处的?!人呢?人呢!”

    絮念转为闷吼,化为一阵气劲震动大地。

    他心神俱裂,暴眸猩红,浑身打著狂颤,是狂怒是狂悲。

    她浑身凉透,一丝温度不留,像已走了许久……一个人啊,她就一个人待在这里,笑吟吟地对著窗外,知道他一回府必定经过她窗前,所以为了不让他担忧,才特地为他凝笑以待?

    她那时,在想什么?

    手指颤栗不休,轻抚过她勾得弯弯的唇角,那汩汩滑落的血是黑红带腥……黑红带腥!“毒!”他暴咆了一声。

    无咎浑身湿透,身上沾满飞雪,狼狈地走到他身旁。“……确实是毒。”谁?是谁胆敢对幸儿下手?

    “不是寿终正寝,不是因病而亡,而是毒……”黑眸激起异彩,有些癫狂痴缠。“也许还有救,还有救!”

    他猛然朝腕口一咬,压根不管咬下了腕上一块肉,将喷泉似的血硬灌入幸儿口中。

    “你在做什么?”无咎惊呼。

    “我在救她!我从小百毒不侵,我的血肯定也有祛毒镇邪的功能。”他唇角抹著奇艳的笑,目光涣散,带著企盼,似疯如狂。

    瞪著他发狂似的举动,无咎的心像是被刀剐过……是命啊、是命啊!即使只拥有他一滴泪,他痴恋得比他还狂!

    “你别这样,我允诺你,来生必定给你们一个完美的情缘。”回过神,他试著要将他拉开。

    宇文欢恼火将他甩开。“我要来生做什么?!来生?就算真有来生,我不再是我,幸儿不再是幸儿,我要来生做什么?!”什么情啊爱的还会缱绻到来生吗?

    无咎定定地看著他,残忍道:“幸儿已经死了。”

    “胡说!胡说!既只是毒,肯定还有救,还有救……”说到最后,他残存的一丝理智也不信了。

    贴在他的胸口,幸儿依旧凉透,早无生息……

    他的幸儿还这么小,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幸儿?!她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她究竟干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歹事,要老天如此责罚她一生?她善事做尽,老天为何还要逼得她无路可退?为什么?!”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啊,哥哥~~”

    蓦地,他神色复杂地瞪著早已无法言语,却依旧带笑的幸儿。

    “欢哥哥,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是、是是真的吗?”

    他突地笑了,苦涩又凄离。“傻丫头。”

    “欢哥哥,我允诺你的,我要伺候你一辈子,可无咎哥哥说你会长命百岁,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长命,才能一直伺候著你啊。我才不会像那江湖术士说的因你而死……我要长命百岁,陪欢哥哥一起到老,哪怕在黄泉路上,我也牵著你走。”

    “说谎……说谎!那术士说对了,你确实是因我而死!”他凄绝怨绝,抱著她小小的身躯,痛得五脏六腑皆移了位。

    有人对她下毒,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凶手是谁!

    可知道又如何?幸儿都死了,将那人碎尸万断、挫骨扬灰,也换不回娇嫩唤着他欢哥哥的幸儿!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

    “我不是、我不是……”他思绪混乱地摇著头。

    “欢哥哥,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我怕、我怕……怕的人是我。”

    “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陪我……”怕孤独的是他,怕无人相知相惜的也是他!

    老天赐给他一个幸儿,像是给了他一线曙光,如今为何带走他的光?是要逼他发狂,逼他毁天灭地来泄恨?!

    “欢哥哥,这红线陪我系,好吗?”

    牵系来生的红线,相约来生相认的红线……

    眼前银雪红梅飞舞,转瞬间化为柳絮杏花,有个娇俏的女孩,身著银丝绣边的柳绿色绢质对襟袄儿,浅绿色的水绸罗裙,手上的湖水绿帕子轻颤,形似飞天,她星眸皓齿,此时此刻,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像是林间妖精。

    “欢哥哥,说好了初夏要下杭州的喔!”她娇笑着,粉颜有些腼腆,有些羞涩,但眸子水盈盈地直视著他,唤他时,语调又软又嫩,掺著她偶尔的童音。

    “幸儿……”他缓缓地勾出笑意,满脸是难以压抑的狂喜,激动无比地要朝她飞奔而去,然而他足步千里,却始终追赶不上她。

    无妨,只要有路,只要见得到人,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能抓得到她!

    放任思绪缠腻黏稠地闭塞他的感官,不去细想这古怪的状况,他只想要她回来……突地感觉一只手硬是将他扯出了泥淖之外,强迫他清醒。

    “混蛋!你想入魔吗?!”

    眼一张,是无咎暴怒铁青的脸。

    “你知道一旦入魔会变成什么模样?!你会再也踏不入黄泉,你会从此灰飞烟灭,你会……连魂魄都不存,你要幸儿来生到哪儿去找你?!幸儿还在黄泉路上等你呢,你要她连轮回转世都踏不进吗?”

    可恶!当年说幸儿逢九大煞是要他记住,胡诌幸儿将因他而死,是希冀他看重此事,岂料……竟是一语成谶!

    看著宇文欢,他开始怀疑,死的,到底是谁!

    “入魔又如何?至少那里有幸儿,哪怕困在那无穷天地又何妨?”黄泉?他这种人走得进黄泉吗?他连杀了自己都不能!

    “你不想有天可以入黄泉吗?”

    “我能吗?”

    “能。”原本就能,只要他寿终正寝,待他取走泪滴,他就能够回归常人,当然得循正常之道入黄泉,过轮回道。

    只是,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幸儿,相对的,宇文欢也不会知道。

    迷乱噬血的神情渐渐褪去,宇文欢眉目清朗了起来。“那么,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别让她等太久。”

    “别胡说,幸儿交代过她会等你,要你慢走,不准偷跑。”

    “我知道你允诺了她,可以让我踏入黄泉。”他说得漫不经心,和方才狂乱的模样大不相同,眸底的平静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无咎缓缓瞪大眼。“你……”

    “我百毒不侵,连药也无法让我入睡,原想看看那人想做什么,却让我听见了这件事情。”他突地扬笑,笑得凄恻。“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世,需还我一世,如今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还想推辞?”

    “我欠你,绝不拖欠,但恕我无法答应你这件事。”

    “也可以,那么,我就再多造一点罪业吧,好比说……今儿个上元佳节,聚集在京师的人口少说也有十数万,你说,要灭掉这十数万人需费我多少时间?”他说得心不在焉,唇角勾抹阴邪笑意,目光看得遥远,好似正在掂算要从哪里开始大开杀戒。

    “为何要这样逼我?!”那一滴泪注入在他身上,他宛若是他的分身,如今要他亲自手刃自己……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是你在逼我!”他若能手刃自己,还需借他之手?

    他知不知道,生而不生,死而不死,那感觉有多恐怖?!

    “幸儿不会愿意见你如此!”

    “她看不见了!留著一个她看不见的皇朝干什么?!这皇朝胆敢伤她,我头一个就先毁了皇宫内地,我要每个皇族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绽放异光的右眼直直地瞅著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自己决定,杀我救苍生,还是救我灭苍生。”

    话落,他垂目爱怜地看著连死前都带笑的蠢丫头,腕上的伤口早已不知何时痊愈,手轻轻地扫过她弯弯眉目,弯弯唇角,滑下她身上的银狐裘披风,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他轻轻扳开,手里翻落一束红线。“红线?!”他惊奇极了,随即勾著笑意。“丫头,你还记得要和我系红线吗?”

    他轻笑著,抓起红线一端系在她的右手尾指,再抓起一端系在他左手尾指上,从怀里拿出一只银亮镶玉的束环,放在红线之间。

    这是那年市集上她一直想要的束环,他帮她买下了,却一直苦无机会送给她。逛市集那年,他察觉幸儿在他心中份量渐重,所以开始疏远她,希冀就此悬崖勒马,不让情感再深陷,可谁知道,那情端一闯,而后就直闯到底了,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那时可以抛却那别扭的心态,他们至少可以恩爱多年,又也许她的身子骨会好一点,又也许……也许只是也许,饼画得再大,没有圆梦人都是白搭,他也不屑回顾以往来满足自己。

    事已至此,他要追上幸儿的脚步,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黄泉路上必相随行。

    “你考虑好了吗?”他眼也不抬地问。

    无咎沉痛地拢紧眉,而后低低笑出。“我要再待下去,非要毁了我千年的修行不可了。”目光收紧,神色一整,单手朝天,天际打下一道雷落在他手中,高高扬起,绽迸激越银光,他冷声道:“爵爷,一路好走。”

    “咱们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宇文欢闭上眼,唇角带抹彻底解脱又满足的笑。

    惊雷无声划过他的颈项,他尸首未离,身不带伤。

    无咎冷眼看著他的魂魄立即脱身而起,足不点地朝远方疾奔而去。

    他眼前,是宇文欢紧搂著无名无实的爱妻幸儿,尽管气息已断,手劲未放。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恍神地喃喃自问。

    为了取回一滴泪,他守在宇文欢的身边,待他寿终正寝可以回复正常轮回;从林间救出幸儿,是要幸儿和宇文欢为伴,不让他一世孤寂;最后为救幸儿,他企图改变天命,终于,泪可以取回了,但是幸儿却如他所言孤死……到最后,他竟然还得亲手杀了另一个自己,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幸儿行善积德了一辈子,却依旧政变不了孤死的命运!

    探手来到宇文欢的眉间,拾起那年掉落的一滴泪,却蓦然发现那滴泪少了一半重量,回神想起,他方才喂了幸儿他的血……

    思及此,他快速掐算,缓缓勾出笑意,有些激动地握紧手。“再勾缠一世吗?这一世,哪怕是耗去我千年修行,我也要圆你们的梦!”

    突然想起,当年他刻意领宇文欢与幸儿相遇,便是在赌,赌宇文欢会为幸儿改变,尽管结果变成他亲自手刃了他,但总算是改变了他原本该要孤独一世,寿终正寝的命运。

    谁说命运无法改变?只要小心掌握每一步,可以的,绝对是可以的!

    无咎面带狂喜,欲拂袖离去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冷目回头,只见朱香吟几乎踉跄地站不住脚。

    “死了?都死了?!”她濒临崩溃地拔尖喊著。

    “这不是你所愿的吗?”他冷哼了声。

    朱香吟推开丫鬟的搀扶,走到两人身旁,想要将两人推开,岂料宇文欢却是搂得死紧,且两人指上皆缠著红线。“好、很好!宇文欢,你到死也不放弃她吗?你以为牵著红线,来生就能再相见?!本宫偏不称你的心,绝不如你所愿!”

    她想得到她自己的姻缘,铲除异己有什么不对?她没要他死的,然而这女孩一死,他竟也跟著殉情!

    好一对死后连理,来生相续的爱侣!

    朱香吟抢过丫鬟手中的灯笼,往房里一丢。“传令下去,给本宫烧了北偏楼!”

    丫鬟不敢拂逆,只好一一放火,不一会儿,火势窜出,丫鬟们全都退到火舌之外。

    无咎也不阻止,冷冷地看著她狂邪的神色。

    “来人,给我匕首。”

    丫鬟立即乖乖呈上。

    接过手,朱香吟眼也不眨地斩断幸儿的小指,侧睨无咎一眼,将红线自小指上取下,缠绕在自己指上,将线中的束环拾起,丢得老远,神色怔忡了起来,随即蹲下身,盯著幸儿堪称清秀的面容,然后拿起匕首,割下她的脸。

    “公主!”丫鬟吓得倒抽口气。

    “你喜欢她的脸?她比得上本宫吗?”她说著,逸出森冷诡笑,继续割脸。“想来生续缘?别作梦了,本宫这一世得不到你,来世必要将你手到擒来,非要让你变成本宫身边的一只狗不可!”

    “住手!”火墙外,宇文庆狂声吼著。“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放火烧北偏楼?大哥、大哥!幸儿——”

    他没看错吧、没看错吧?!在火舌之间,他瞧见了大哥紧搂著幸儿动也不动,而公主则在割幸儿的脸……疯了、疯了!为什么他才离开没多久,这里却风云变色到他好想狂叫?!

    他一定是在作梦,一定是在作梦,谁快来叫醒他,快!

    “别叫了,这丫头喝下你亲自端来的毒,早已经断了气,还鬼哭鬼叫个什么?”朱香吟不耐吼著,开始著手扒下那张脸皮。

    “什么?”宇文庆怔住,迅速回想入府的一切,面色颓然。“是我吗?是我吗?幸儿是我害死的?怎么可能……”

    幸儿死了,那大哥、大哥……必定是相随了!他太清楚幸儿在大哥心里的份量,那像是他心头的一块肉,被人剐走了,怎能活?

    抬眼望去,在火舌吞噬之间,就见公主像是发狂般地甩玩著人皮,甚至将人皮贴覆在自己脸上,他忍不住把今晚所吃的珍馐一古脑地呕出。

    恶梦,这是一场恶梦……

    幸多乐难以置信地看著这一幕,突然明白为何齐子胤和赖咨云的指上会留有红线的胎记,也明白为何今生她和赖咨云会互换颜面。赖咨云的执念太深,以为前世的宇文欢爱上的是她的脸,而她也傻,认为前世的朱香吟站在宇文欢的身旁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下意识地想变成她。

    好想笑,觉得可笑,但她笑不出来,因为她完全没想到,在她死后,结局竟是如此。

    站在火源中的无咎,衣袂飘飘,缓步走来,目光与她相接,以极慢地速度穿出梦境影像,走到她的面前,遮去她的视线。“别再看了。”

    她僵硬地顿住,看著她叫了多年的老板,也叫了多年的无咎哥哥,泪水无预警地滑落。

    “老板,这是什么状况?”她在梦里窥看前世,她的老板却从前世走到她眼前。

    “老板?”他玩味地咀嚼著。“我变成你的老板了?”太有趣了,方送走幸儿,这会儿便遇见了她的来世。

    “老板,你好像怪怪的,你……”是无咎哥哥。

    “我不怪,你快回去吧,这个时空快要崩塌,你不能再待下,元神出窍太久,会……”他的手欲覆她的眼,却突地发现自己竟穿体而过。“怎么连你也入魔了?”他震愕极了。

    幸多乐蓦然想起——

    “老板,你救救齐子胤吧,他死了、他死了!”她双腿发软地跪下。“我才不管前世因果,我要他活著,无咎哥哥,你救他吧!让时间倒转,让我可以救他!”

    前世的宇文欢为幸儿死,而今生的齐子胤也要为她而死了,她好没用好没用……她的预知能力,源自于宇文欢分送给她的一半泪滴,但实际上,宇文欢并没有预知能力,今生的她能够预知,是因为她迫切想要知道未来,不想再跟前世一样,傻傻地看著她心爱的人为她不断牺牲。

    但是,有了预知能力,她依旧救不了他……

    “放心,他还活著。”

    “什么?”她微怔,想抓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齐子胤还活著?”

    “回去吧,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齐子胤。”无咎勾笑。那是他的承诺,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做到。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她愣住。

    以往窥完梦,她便会自动醒来,但如今她在梦里这么激动,却完全没有脱离梦境的迹象,就连无咎哥哥都跨越了时空来到她面前。

    “我知道怎么送你回去。”他张手立在她的眼前。“丫头,闭上眼,想著那个家伙,当你一张眼时,你就会看见他。”

    “真的吗?只要这样就能看见他?”她疑惑地咕哝,只觉得前世的无咎哥哥好强,彷佛更强过今生的老板。

    “你可以再白痴一点没关系!”

    耳边传来的是某人非常咬牙切齿兼拚命压抑的低沉声响,她忙不迭张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盛怒中的俊脸。

    “你搞什么东西?到底是谁中枪啊?中枪的都没昏了,你昏个屁啊!昏就算了,还叫不醒,你是想把我吓死是不是?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你?”齐子胤像上膛的机关枪,哒哒哒地连开数发,不等她回话便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密得不透半点缝隙,说出唯一一句真心话。“你让我担心死了。”

    幸多乐还在恍神,才刚看过他前世追寻的脚步,突然跳到现代,她一时无法反应,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真的好爱好爱他。

    不是梦、不是梦!是真的!

    纤臂回抱著,两人像是在比角力,看谁抱得比较用力,谁就爱得比较多。

    “可以看见你真好。”她笑著,紧紧拥住他,彻底地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活著,真的还活著。

    “……你把我给吓死了。”齐子胤紧抱著她,把脸埋在她的颈项,无声地痛哭。“不要再让我尝到一样的苦,不要吓我……”别要他再等五百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救你。”

    他无声地哭泣,泪水湿透了她衣服一大片,恍若要将前世今生累积的所有愤恨、悲伤、痛苦一并宣泄。

    他要的不多,就这么一个教他牵肠挂肚的女人,如果她还不睁开眼,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不起……”他的泪水沉重如浪地打入她的体内,咸涩浸得她多痛,他的情就有多深。

    齐子胤无法言语,圈抱住她的手甚至有点微颤,激动的情绪还无法平静。

    直到,有人咳嗽了。

    两人沉入自己的世界,继续拥抱,抱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世界的尽头,也可以继续打滚。

    咳嗽声更大了。

    “×的!要咳死是你家的事,滚远一点!”没瞧见人家在干么吗?这个时候正是赚人热泪的关键,正常人都会很识相地滚开的。

    就看见于文蹲在沙发旁边,凉凉开口。“难道你不觉得到床上滚比较有趣吗?”

    “……”这家伙到这当头还在鼓吹他,他的脑袋构造绝对有问题。

    “对了,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幸多乐突地清醒,扯开他的衣服,对着他结实到教人流口水的肌肉左摸右抚。

    “丫头,你这习惯恐怕是千年难改了。”齐子胤咬著牙,忍著莫大的痛苦。

    “难道你这一世也是不死之身?”里里外外搜过一遍之后,确定没有弹孔,她几乎又要开始膜拜他了。

    高兴的水眸闪闪发光直瞅著眼前人,却见他满脸不愿的以下巴顶了顶她身旁的位置,她顺势探去,看见蹲在一旁的老板。

    “……不死之身的是我。”于文扯开衣服,露出已逐渐愈合的淡淡伤口,等著她上下其手。“我说过,无论如何,一定要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齐子胤。”

    当然,他不会告诉她,子弹自动转了弯往他身上飞来,而齐子胤只是被吓到跌倒,此事会消减齐子胤的男子气概而遭她嫌弃,所以他们很民主地沟通过了,这事保密。

    齐子胤大手罩上他的脸,用力把他推倒。“给我滚远一点,讨什么功劳?你以为古代火铳枪能有多大的威力?顶多是擦破皮而已好不好?”

    “齐子胤,你怎么可以对老板这样,他救了你耶。”幸多乐赶紧将于文搀起。

    虽说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依此状况看来,绝对是老板救他。

    “我又没要他救。”他哼了声,完全不领情。

    “是是是,是我欠他的。”于文也不恼,笑得很开怀。

    “老板,谢谢你。”她凑近他,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著。

    “不客气。”于文勾唇,也学她靠得很近,余光瞥见有个男人气到脸色发青,乐得哈哈大笑。

    “收著。”抹了抹脸,齐子胤把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

    幸多乐瞪著手中的束环。“这个束环不是……”

    “他记得很清楚,偷偷跑去买的。”于文小声说。

    齐子胤不爽地瞪他一眼。“走,回去了!”

    “等等,赖咨云呢?”她忙拉著他。

    “被警察带走了。”停顿了下,他才又说:“现场无人伤亡,她只是情绪失控,也许下半辈子都要待在疗养院里了。”

    那一枪他没刻意要闪,是因为他想还她,让她可以跳脱,让两人再无瓜葛,别再痴缠,另一方面他也非常笃定,他绝对不会有事。

    看著眼前女人有些惋惜的表情,他突然有感而发地说:“还好,我有你。”倘若不是她,他想,也许他就是另一个赖咨云。

    幸多乐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放心,这一辈子我们会福寿绵绵,绝不抱憾。”然后主动地亲了他一下。

    只有蜻蜒点水的吻岂能满足他刚受过伤的心?只见他立即张口覆上,唇舌纠缠得猛烈,像是吻她一世也不足般的痴情贪恋。

    身旁的人想看,就看吧,要羡慕就羡慕吧,这辈子,他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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