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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脑海里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奥克兰的美丽:大海犹如一块荡漾着的绿色的翡翠,把奥克兰紧紧拥在怀里,好象母亲拥着她的孩子.每当黎明的时候,大海就蒸腾起雾气,那雾气是绿色的,蒙蒙的模糊人们的眼睛,每个人都不敢大口的喘气,怕被绿色的,有点咸的雾呛到.当薄薄的雾气在奥克兰上空弥漫的时候,鸟儿们也开始了一天的飞行:海鸥在刚刚退潮的沙滩上盘旋流转;广场上那些吃腻了可口的面包渣的胖麻雀豪不畏惧的在行人的脚下蹦跳着;偶尔能在城市的上空看见孤独的鹰,越飞越高,直到消失不见.奥克兰的美丽是喜怒无常的,有时候,天蓝的吓人,好象半透明的天蓝色的镜子,能映出人们的脸.有时候,人们躲在家里听着这个千帆之都的呼啸风声,惟恐木制的房子被那大风吹上天空.有时候,我们在明媚的阳光下开始远足,却被忽如其来的大雨浇熄了兴致.在那里,人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分钟是风和日丽还是暴风骤雨.
记忆中的奥克兰最美丽的便是茕茕孑立孤独寂寞又风华绝代的skytower.我曾经坐在skytower下的长椅上注视着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他们的脸上是千万种表情,他们的心情想必也是千万种的吧?我看到一双双我读得懂或者读不懂的眼睛,有些明亮,有些黯淡;我看到一张张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脸庞,有些快乐,有些忧伤.他们从我生命中的那个瞬间和我擦肩而过,不留下一点点痕迹.可是,在更多个瞬间,我们一起呼吸着这个城市的略微带点咸味的空气,一起品味着这个水泥丛林里的欢乐和悲伤,一起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沦为垃圾.
2.
曾经有无数的人问过我同样一个问题:
你喜欢奥克兰吗?
每一次我都回答了同样的一个答案:
不喜欢.
于是每个人都要我解释为什么不喜欢那个遥远而又美丽的城市,我总是要犹豫一下才能告诉他们: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3.
对于奥克兰最后的记忆,是晶莹的那句话:
是我对不起你.回去吧,别再回来了.
然后我低着头转身走进了侯机厅,再没有看过那城市一眼.
离开奥克兰回国的那天,我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哈尔滨,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太平洋小岛的一幕.下飞机的那一刻,我看着奥克兰上空飘着的蒙蒙小雨,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那时年轻的我以为人生无非就是四处流浪,为了所谓的梦想或者过剩的荷尔蒙,我们来了,停留,又走了,如此而已.那时候哈尔滨留给我太多不美妙的记忆,在那里的每一分钟,每一块土地甚至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让我痛苦不已,我只想离开哈尔滨,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在我的梦想里我曾经以为奥克兰会是个适合我的地方:不一样的美丽,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面孔和不一样的爱情.可直到离开,我才明白,原来不一样的城市一样的孤独寂寞.也是直到一切结束我才知道,哈尔滨和奥克兰都不是垃圾场,之所以我曾经那么想,也许是因为我本身是个垃圾的缘故吧?
4.
离开奥克兰的那年我25岁,记得12岁那年跟奶奶去狐仙那里算命的时候,那个脸皱的跟核桃似的的老太太说我能活到50岁.如果她的确有这种通天彻地的能耐的话,那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一半了.
此前的一半人生,我是个什么都不懂得的孩子,在人生的路上嬉笑打闹,时而迷路失足.未来的一半人生,我还没有打算.我只想忘记掉昨天,却从来不去想明天.我害怕命运对我的戏弄,我既恐惧于对过去的回忆,又惧怕掌握不了的未来,于是我就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迷茫着,寻找着我要走的路.爸爸见我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就走了不少门路,为我在一个大公司的公关部谋了个职位.我便开始试着用工作来让自己远离爱情,远离伤害,远离背叛.我混迹在哈尔滨的城市角落里,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似乎除了腐烂,再没有别的出路.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婵娟,也许我这辈子就要那样一直沉沦下去吧?
5.
遇到婵娟的那天,我心情非常不好.
一大早上接到大勇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他爷爷早上脑溢血发作去世了.大勇是他爷爷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比他爹跟他都亲,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便听任他嚎了半天.放下电话想起前几天我和孟乐去大勇家玩的时候还和他爷爷聊了几句,老头子虽然已经八十多了可是身子骨看上去还挺硬朗的,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想着想着就想起最疼我的姥姥也是突然就没了的,眼眶里便有点湿润,擦擦眼角,我想该给孟乐打了个电话了.
小乐,干吗呢,大勇刚给我打电话了,你也知道了吧?
恩,也该给我打我.我这不正要去他那呢,帮他张罗张罗.
恩,那你先去,我这边估计上午走不开,我看看下午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请个假过去.
行,你该忙你的还是忙你的吧,要是有空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跟孟乐通了话之后我又发了会呆,悲天悯人一番.等缓过劲来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收拾收拾准备上班去.
公共汽车上人挤的象沙丁鱼,一路上汗臭味,狐臭味和嘈杂的声音扰的我头昏脑胀.路上塞车,公共汽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晃荡到站.我下了车,怕要迟到,拿出手机看时间,一看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我拨了回去,就听见安帅熟悉的声音.
严易,大勇他爷爷去世了你知道吗?
我早上刚听说.
这也太***快了,我过年回家的时候他爷爷身体还挺好的呢,我还和他爷打了四圈麻将呢.
前几天我还看见他爷爷了呢,这老人说没就没了,真快呀.
哎,这大勇家光景才刚好点,他爷爷就去了,没福气呀.
恩,是呀…对了,你回来送他爷不?
我这边工作忙,实在回不去.我就问这个找你的,你先帮我随五百,等我回去还你.
**,我这几天手头也紧.
别说废话了,记得给我垫上,肯定还你.
挂上电话,我心想:这五百块钱算是飞了.
6.
一个企划书让我忙了一个上午,下午没有什么活了,我看经理出去办事了,就跟同事小宋打了个招呼溜了出来,去大勇家看了看.帮着大勇忙活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九点多才从大勇家出来.帮着大勇接待了一下午的亲戚朋友,安排丧事的各种事宜,我和孟乐都累的有点找不到北了.我拿出手机给小宋打了个电话,知道下午没出什么岔子,松了一口气.事情都弄完了,就感觉到饿了,于是问孟乐:走呀,去吃点东西,你也饿了吧?
孟乐打开他老爸那辆帕萨特的车门,回头跟我说:我想喝点酒去,你去吗?
行,那就那时花开吧.他这么一说,我也想喝点了.
大勇,孟乐和我是从初中时就混在一起的好哥们,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每天和一帮小混混聚在学校附近的一座二层小楼里打拖拉机,赌注五角,运气好的时候能赢个七八十块钱.不论我们三个哪个赢了我们都要找个小饭馆撮上一顿,不过也常有三个人都输的精光的时候,碰上这种倒霉的日子我们三个就蹲在校门口打秋风.那一阵子我们也算是学校里人人见了避之惟恐不及的角色.不过这种幸福浪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上了高中以后我被一张叫做高考的网给困住了,并且开始对女孩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大勇初中毕业以后就因为成绩不好而不念了,整天跟他叔叔天南地北的跑买卖.孟乐早早就由他的干部老爸给安排好了以后的人生------当兵上军校当警察,初中一毕业就去内蒙古草原当养马去了.于是我们三个死党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虽然声明狼籍的三人组初中毕业之后就宣告解散了,可是一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在我心目中,他们永远是陪着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着啤酒,唱着《真心英雄》的好哥们.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我国内国外转了一圈又回到哈尔滨,算是混上了个白领,大勇当了N年的小伙计之后终于傍了个有钱的女朋友在人和地下商城弄了个自己的服装摊子,孟乐开始做他那夜夜笙歌的民警.我一回哈尔滨,就又和他们泡在一起.尤其是我和孟乐,每当华灯初上,我们就开始满哈尔滨的转悠.最近一个时候,我们把H大附近的那时花开酒吧当作了据点.甭管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的事情我们经常跑到那喝酒.
7.
干吗喝的这么猛呀?孟乐刚坐下就开了瓶哈啤,一口干了半瓶.看的出来他的心情绪也有点不好.
这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孟乐一口把剩下的酒干了.抹了下嘴,又开了一瓶.
一会还开车呢,少喝点吧.
这人生呀,太***无常了.还记得罗红扬他爸吧?刚当上土地局长才半个月,就挂在高速上了.好好一个家就那么被毁了,屁福都没享上.哎,你说这人真有命这回事吗?
今天怎么了,不象平时的你呀?
平时大勇咱们几个嘻嘻哈哈的惯了,今天看他难受我心里也堵得慌,不得劲.
是呀,这么多年的哥们谁心里好受呀.我也替他难过啊.
哎,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明天咱也见爷爷去了呢.孟乐又喝了一大口.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郁闷,也打开一瓶啤酒和孟乐对喝了起来,没一会就把他喝厕所去了.我无聊的摆弄着桌子上的瓶盖,想看看现在的哈啤还有没有奖了,忽然听见身后闹腾起来.我一回头正好看见一个胖子被啤酒瓶子砸在头上,然后就有几个人乱糟糟的扭成一团.
别打了,别打了.那时花开的老板娘云姐从吧台跑出来拉架.一个打红了眼的小子可能是因为被云姐拉住发挥不出威力而有点恼羞成怒,回头推了云姐一把.云姐和我关系不错,平时来这里总给我打折,她吃亏了我可不能光看热闹.
别他妈打了,都给我住手.我大喊了一声.
让我没有面子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搭理我,依旧打的火热.
妈的,说你们呢,给我住手.我一脚踹在刚才推云姐的小子的屁股上.那小子唉呦一声就扑倒在人群里.这下子他们都注意到我了.
你谁呀你?刚刚被砸了一啤酒瓶子的胖子,满头是血的拎着把凳子恶狠狠的问我.
要想打架可以.把帐结了,打坏的东西包了,然后出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往死里打.这里是公共场合,别跟流氓似的.
**,你以为你是谁呀.这几个人也不打了,都奔我过来了.
警察!都给我站那,别动.我正犹豫着怎么解决这几个小子,孟乐终于从厕所冒出来了.几个脑子还没打坏的一看事情不好把手里家伙一扔就作鸟兽散了.那个胖子估计是被打傻了还愣在那里没动弹.孟乐一个大步跨上去左手扭住他拿凳子的胳膊,右胳膊肘在他腰眼上一杵,胖子就哀嚎着跪下去了.我走过去弯下腰跟胖子说:哥们,不凶了?不凶了就先把帐结了再去局子,行吗?
胖子嘴还挺硬:跟我没关系,我是拉架的.
孟乐抬手就是一巴掌:拉架的?有拿着板凳拉架的吗?
我真是拉架的.胖子看来还没被打够.
孟乐又是一巴掌:你拉架拉出一脑袋血呀?你血这么多怎么不去捐呀.
胖子还要说话,孟乐又是一巴掌要往下扇.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你们别打了,我赔.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婵娟.
8.
你谁呀?孟乐凶巴巴的问.
眼前这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和这里的气氛不太符的职业装,灯光下能看到她眼角还未拭去的泪水.她圆圆的脸蛋,眉宇间依稀让我想起了当年伤透了我的心的新月和留在奥克兰的晶莹,她们同是那种圆润可爱的女孩子.我看着她那拿着几张钞票的颤抖的手,不由得有点同情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
一个女孩子,你那么凶干吗,别把人吓着了.我拉了孟乐一下.
哎,你怎么掉炮往里轰呀?孟乐瞄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这个女孩.然后会意的冲我眨了眨眼睛.
你们什么关系呀?孟乐的态度好了一点.
我们是同事,一起来这玩的.
同事?哪个单位的?
行了,这也不是你们派出所,干吗跟审问犯人似的.把他提溜回去问不就得了,小姑娘都吓着了,别问了. 我打断了孟乐又回头跟云姐说:云姐,你先收拾收拾吧.赔的钱让小乐哪天给你拿回来,你就放心吧.
小严小孟,谢谢你们了.这要不是你们今天可不好办了.今天的单算我的了,改天你们过来我再请客.云姐说.
呵呵,云姐,今天的单我们可得付,不过下次跑不了你那顿.孟乐一边说一边踢了胖子一脚,让他爬起来.
行,随时欢迎呀.
那就这么地了,云姐我两先走了,我把他带回去录口供.孟乐提溜着胖子的脖领说.
你们慢走,改天我安排呀.云姐一直给我们送到门外.
出了门孟乐把垂头丧气的胖子的身份证工作证什么的一股脑的从他口袋里掏出来,说:自己打个车去花园街派出所报道,我一会过去.
胖子哼呲哼呲的打了个车走了.孟乐看胖子走了,对我一努嘴说:你是跟我去所里给他录口供还是…
我看他表情古怪,骂道:你想什么呢?我去你那干屁,你赶紧滚吧.
他就屁颠屁颠的取车去了.
六月的哈尔滨的夜晚,空气微凉,月夜温柔.这一趟街上的霓虹闪烁,一派灯红酒绿的糜烂景象.我伸了个懒腰,一回头,就看见刚刚那个女孩正站在我身后.
我看了看她,没吱声.她一直望着我,欲言又止.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走过去问: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她低着头,轻轻的说: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我听着她那温柔纯美的声音,忽然有一种对那个胖子的嫉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了一句: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
啊.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你男朋友?我试探着问.
不是不是,我们就是同事,今天一起出来玩的.刚才喝酒的时候旁边那桌的一个人就过来非要敬我酒,我不喝,他们就吵起来了.这事都怨我,要是领导知道他打架那他涨工资的事可能就黄了,我不成罪人了吗.她越说越急,都要哭出来了.
我听她说完,心里有数了.估计是这个胖子要涨工资了,一高兴领着几个同事出来玩.这姑娘长的挺漂亮的,隔壁有人喝多了过来调戏,双方一言不和打了起来.
这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没有别的办法吗?她显然是个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单纯的小姑娘,不知道这种事情其实是可大可小的.
就着月光和霓虹,,我看着她天真的双眼,发现她果然是个值得一群男人为之动手打架的女孩----因为我发现我有点为她动心了.我呆呆的看着她,忘记了回答她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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