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卿法师
当法门寺被折腾得天翻地覆之后,造反派和红卫兵大队人马又开到真身宝塔之下,他们想要在这佛祖的安息之地挖出秘藏的蒋帮电台。
更加酷烈的帷幕拉开了-----
宝塔内外,造反派和一群群红卫兵轮番挥舞着从附近农村拿来的铁锹、镢头,向圣洁的地下劈去。一块块青转被刨出,一堆堆黄土被抛散。瞬间,宝塔内外已是坑洼遍布、面目全非。与此同时,有几人施展了“飞檐走壁”的绝技,以勇不可挡的冒死精神爬上塔基,对每一处藏佛洞都仔细地察看,无数泥佛铜像纷纷坠地,跌入抛散的泥土之中。
一直观望着这场劫难的良卿法师,本希望造反派和这帮娃娃在大殿内外折腾一阵后就会自动离去。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在越来越清楚的告诉他,事态的发展比自己预料的要严重得多,险恶的形势朝着难以设想的深渊急速滑去。
当看到那渐渐增高的土堆和越来越疯狂的人群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身心的颤栗和恐慌,他知道,在这座称雄于世的宝塔下,埋藏着宗教界最大的秘密,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假如这个秘密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揭开,无异于羔羊投入群狼之中,千年的稀世珍宝将毁于一旦。
良卿法师再也无法沉默了,他从八瓣莲花蒲团上站起来,抖了抖那沾满泥土粉尘的袈裟,大步向宝塔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言行阻挡这场劫难的发展。
“阿弥陀佛,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你们赶快住手……”良卿法师一边吆喝,一边向疯狂的人群中间挤去。这时,他看到宝塔中心已挖出了约有半人深的大洞,飞扬的镢头正咚咚地向下劈去,良卿法师打了个冷战,头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他高喊一声“罪过!”便跌跌撞撞地滚落到挖出的洞中。
大汗淋漓、干劲正酣的造反派队员和红卫兵小将,见眼前的和尚竟敢阻止自己的“革命”行动,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放下手中的工具,几个人上来一顿拳脚将良卿法师打得鼻口流血,头皮青肿,昏死过去。
“快将这个封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抬出去扔掉。”人群中有一唇上长着黑色茸毛的小伙子抬着血泊中的良卿法师高声叫喊,几个男女上来,分别拽胳膊拉腿,将昏迷的良卿法师连拖带拉扔到了宝塔后的空地上。
酷热伴随着剧痛使良卿法师醒了过来,他吃力睁开已被鲜血粘住的眼睛,望了一下依然挥镢抡锹,疯狂肆虐的人群,心中一阵悸痛和痉挛,他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那封闭了千年的地宫将被挖开,佛祖的灵骨将在劫难逃,面对这无法改变的厄运,良卿法师长叹一声,心中泛起一阵内疚之情,难道佛祖的圣灵将在自己的守护中被践踏、断送吗?假若真的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焦虑、灼痛中的良卿法师,心中蓦地袭上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痛苦而悲壮。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那早已干涸的血污,用力站起身,一拐一瘸地向他的住室走去,这时的造反派和红卫兵没有注意他,或许,即是注意了他的举动,也没有人在乎他。在造反派们和红卫兵的心中,他早已象抛掉的一尊泥塑佛像一样无足轻重了。
良卿法师来到屋里,先是从木箱里找出了那件平时很少舍得穿的五色木棉袈裟,这是一件只有寺院主持才能拥有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特殊法物。今天,良卿法师特意把它披在身上,以表示自己对佛法的虔诚和生死相依的信心。
香案前,良卿法师双膝跪倒,两眼含泪,对残缺不全的释迦佛祖的塑像顶礼膜拜之后,顺手将身边一个油桶打开,这是他平时照明用的煤油,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桶高高举过头顶。刹时,桶中粘乎乎的煤油倾泻而出,沿着勃颈哗哗地流到脚底。
在呛鼻刺眼的气味中,良卿法师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冲佛祖的塑像连念三声“佛祖保佑”,尔后从香案上抓过一盒火柴,又抱来一捆柴草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高耸入云天的释迦牟尼真身宝塔就在眼前了,良卿法师停下来,将柴草铺于地下,睁大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悲痛万分地打量了一下那阳光照耀中的宝塔全身,哧的一声划着了手中的火柴。
冲天的大火燃起来了,良卿法师那瘦弱、模糊的身影在火舌烟雾的包围中缓缓向宝塔移动,那烤灼皮肉的爆裂声伴着刺鼻的油烟味瞬间扩散开来,良卿法师踉跄几步后倒地不起,大火升腾不止。
法门寺内阳光顿隐,一块硕大的黑云笼罩了天空,天地一片混沌。几只苍鹰在迷蒙的宝塔之尖盘旋,凄厉的叫声在古老的周原回荡----这是三千大千世界的生灵为良卿法师鸣唱的第一首挽歌。
当挥汗如雨、狂劲冲天的造反派和红卫兵看到良卿法师自焚的悲壮场景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在他们不算太长的“革命”征途上,从未遇到过以如此方式来抗争的非凡人物。这血与火凝固的瞬间,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势同一枚重磅响雷轰然炸开,造反派和红卫兵们顿时懵了、傻了,积淀的狂热与喷涌的激情立即消失殆尽,在极度的惊恐和不安中扔下手中的工具四散而去,法门寺因此能劫后余生,能保存下来。
选自《万世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