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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古月轩

《鬼雨仙踪》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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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泣别长亭外. 飞燕语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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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最近有点烦。失了竹笛倒也罢了,却不该连续几天魂不守舍,一不小心又走失了一头牛。这下麻烦可大了。
  白员外人称白得财,从一个佃户开始,省吃俭用几十年,买下数百亩地,也算是乡里的大户了。这人向来对于芝麻粒大的财物都很上心,更何况是那么贵重的一头牛呢?

  这不,当许仙大着胆子告诉他丢了牛的时候,白得财心疼得脸都绿了。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着许仙的脑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一定是你捣的鬼!贼喊捉贼,吃里爬外!我要报官,不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就不姓白!”

  白夫人一向夫唱妇随,这次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然难得地从旁劝解:“老爷,千万别送官,否则这孩子算完了,一准被打个半死。若是因而残废了,我们还找不回牛,岂不是人材两失?”

  白得财闻言眼珠一转,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白夫人走进前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得财听后转怒为喜,眯着眼睛对许仙道:“现在有两条道任你选。一是将你送入官府,治你偷牛之罪,免不了杖责四十,还要充军发配。二是你以身抵债,卖身为奴。你说怎么办?”

  许仙暗暗叫苦,想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连仅有的自由之身也要失去了!

  白夫人哼哼唧唧地道:“一头牛值五十两银子,况且那还是一头母牛,每过两年价值翻倍。等你有了翻倍的银子,才能赎回己身。若不然,就为白家干上五十年的活,算作抵债。”

  许仙低头不语,心道:“五十年后,我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老人,然后被扫地出门,你们的帐算得真清楚!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就为了还一头牛的债?”可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自己是异乡人,而且年幼,若不答应,只怕讨不了好。事到缃瘢?缓米咭徊娇匆徊搅恕?

  于是乎他被逼着签了卖身契,作了白家的家奴。

  说起来这许仙可真是倒霉。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因为年幼无知放了条孽龙,舒心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直至后来做了叫花子,虽说三餐不济,可是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却卖身做了家奴,这究竟是咋的了?

  想起当初决定到白家牧牛,一则是因为机缘不巧,连续三天没找到食物,实在饿坏了,二则是为了那每年二两银子的工钱,若是干上几年,凑够十两银子,就能交足一笔拜师费,到金华山赤松观做个道士。说不定能修成正果,然后到天届与家人团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非但没拿到工钱,反而失去了自由之身,真是倒霉透了!因此他忍不住昼夜悲叹:“老天爷啊,你究竟要惩罚我到几时?”

  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不好受。若是家主通情达理还好,摊上白得财这样的主人,那就惨了。每天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不说,稍有疏忽就是一场责骂,动不动就不给饭吃,说不定还要受到杖责。

  白家人丁不旺,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素洁,年方及栟,每日守在闺阁之中,很少抛头露面。小女儿素贞,年方十二岁,虽然年幼,却生得十分美丽,经常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或许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虽说白得财夫妻俩吝啬,他们的女儿却很大方。见到许仙挨饿,经常偷偷塞给他一点食物。素贞甚至在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找他聊天,听他讲述流浪时见到的趣事,相处颇为融洽。所以总起来说,许仙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苦。

  如果是旁人,也可能就这么得过且过了此一生算了,然而许仙却显然很不满意。他的人生就像他的名字,求仙得道是他难以舍弃的梦想。

  他之所以从南昌一路向东,不远千里来到杭城,就是为了求仙来的。

  记得祖父当年曾经点评过当世神仙,说其中有两位在浙江,一位是葛洪葛仙翁,字稚川,号抱朴子,本在广东罗浮山养生修道,近年来到了杭城 ,改在西湖北岸的葛岭结庐炼丹,著述不辍,同时建了个抱朴道院,培养仙家弟子。另一位是黄初平黄大仙,此刻正在金华山赤松观广招门徒,弟子数千,号称天下第一道观。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仙长,如果被他们收在门下,就可以事半功倍,找到修仙的金光大道。

  抱朴道院距离很近,许仙首先去那儿登门求肯,希望能够入内修道。结果被断然拒绝,理由是他识字太少,学识不够。因为葛仙翁出身江南士族,自幼聪敏好学,年轻时经常到山上砍柴换取纸笔;成年后博通经史百家学说,一生著述甚丰,可以说是当世仙家理论的集大成者。所以他招收弟子很看重对方学问,曾经放言非秀才不招。

  许仙眼见进入抱朴道院没指望,只好又赶到赤松观询问。

  赤松观招徒虽然没对学识做出任何要求,却另有令许仙倍感为难的地方。也不知黄大仙是怎么想的,竟会要求弟子入门时必须敬献财物,而且根据奉银多寡划分等级,银子越多,越能成为入室弟子。十两银子是最低入门价,据说只能做个烧火的道童。

  因此之故,许仙先前一只盼着能凑够十两银子。

  可是,对于他这样十三四岁的牧童来说,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如果不偷不抢,不蒙不骗,怎能凑得够呢?

  到了现在,赤松观的门坎对他来说已经大大提高了。因为除了入门费之外,他还要多凑五十两银子,先得恢复自由身才行。而且这事必须抓紧,否则若是过了两年,那就变成一百两了。

  修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别说白得财夫妇不知,就连跟他谈得来的白素贞也不晓得一丝一毫。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许仙常会想起自己的祖父、父母和其余的家人,想到他们临走时难过的样子就觉得黯然神伤。再想到祖父说过的话“仙路已绝,从此之后做个凡人吧”,他就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服气。他常这样想:“既然祖父能够从一个普通的青年修成远近闻名的许真君,为何我不能修成神仙?”

  “我要修给他们看看!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成仙得道!”他常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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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阳复始,万物更新。”春天来的时候,最能体味和欣赏的就是生机。生命的勃发总是出乎你的想象和意料。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蓄势,当春回大地,终于到了待发的时刻,生命何等的蓬勃,叶焕发出新绿,花开的浓艳芬芳,以遒劲挺拔的姿态来舒展和挥洒。

  面对江南的阳春三月,就连讲课的周士章老先生也变得懒散了,才过未时便早早地下了课,临走留下一句话:“春天不是读书天”。

  梁山伯还想接着用功,正待闭门不出,勤奋读书,忽见英台笑眯眯地走过来,声音甜甜地说道:“梁兄啊,屋里好生气闷,你能看得下书?小弟是不成的。春天如此美丽,如此诱人,正需要奔放和张扬,需要到户外去。我们应该融入到春风中,尽情地欣赏,尽情地感触。”

  梁山伯一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微笑点头,收拾书本往外走,一脚迈出门,不忘回头说道:“就依贤弟所言,到山林间寻个僻静的所在,面对烂漫的山花,心旷神怡,崇辱皆忘,看起书也能事半功倍。”

  大约走了里许,两人在山巅找到一处光滑的青石坐下。

  举头望去,白云飘飘,清风徐来,万株苍松,随风摇曳。

  春风所到之处,林间点缀了无数野花,引来各种各样的蝴蝶翩翩起舞。

  祝英台最喜欢蝴蝶了,眼见山伯打开了书本,她却将书往青石上一丢,合身扑向飞来飞去的蝴蝶。

  她在蝴蝶群中跑来跑去,脚步是那样的轻盈,脸上现出罕见的红晕,仿佛盛开的山花一般。

  “好多的蝴蝶呀,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有蝴蝶会不成?”她信手捉住一只彩蝶,凑近嘴边吹了口气,又轻轻放了。

  周围的蝴蝶似乎也很喜欢她,围着她飞来飞去。到后来,不知道是她捉蝴蝶,还是蝴蝶在捉她。

  蝴蝶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林间偏偏起舞。大至手掌,小若铜钱。到后来,甚至有无数蝴蝶钩足连须,首尾相衔,一串串地从松树上垂下来。五彩斑斓,蔚为奇观。

  此刻的梁山伯还在低头看书 ,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只有圣贤书。

  英台却已经看得痴了,直似南柯一梦,不知身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对尺许大的蝴蝶,一前一后飞过来,在树丛草丛中飘飘闪闪,飞飞停停,形影不离。

  英台眼睁睁地望着蝴蝶,眼见一只雪白,一只金黄,扑闪着舞到眼前,轻轻落在肩头,不觉又惊又喜,心中“扑通”乱跳。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蝴蝶的翅膀,谁知入手时蝶翅竟没有柔软的感觉,仔细一看,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蝴蝶,竟然成了寸许大一白一黄两只玉蝶。

  见此巨变,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想高声疾呼山伯过来看,耳边忽然传来清晰而又亲切的声音:“好孩子,莫要声张,千万别让老怪物听见。你我相见就是有缘,这两件蝶衣是送你们的。”然后跟着一声轻叹:“好可怜的孩子,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希望这两件蝶衣能帮你们减轻些劫难。”

  英台听得困惑,当下手捧玉蝶四处观望,却见满天乱飞的蝴蝶忽然化成一朵彩云冉冉升起,彩云之上站着个身披霓裳霞衣的中年女子,此刻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她刚想张口相询,却听女子的声音再度响在耳边:“事急之时,莫忘蝶衣。千年之后,你若能升入天界,便可凭蝶衣到仙岩谷寻我。”说完在彩蝶的簇拥下飞走 了。

  英台惊异不定地呆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摸摸玉蝶,却又好好地躺在手心里,一只白璧无瑕,一只黄色晶莹,看上去栩栩如生,不知有什么用。

  她记起女子说过的话,不敢大声张扬,只是悄悄走回山伯身边,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然而心中忐忑不安,再也看不下书了。

  一连好几天,她的心里一直在捉摸那些话:“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虽然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却因此增添了不少的忧郁。

  每次听课结束,一回到宿处,她就取出玉蝶来,对着阳光灯烛仔细端详。

  山伯见了玉蝶,以为是她不知何处得来的玩物,所以只是一笑了之。

  很快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眼看距离科考越来越近,梁山伯更加努力攻书了,几乎到了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地步。

  英台只是花了六、七成的精力放在书本上,另外几成则放在山伯身上。她知道山伯家里穷,于是借口身体虚弱,时不时炖了鸡汤邀他共享。

  山伯生性开朗,也没有过于推拒,只是将心中的感激藏了起来。

  同班的学子也在用功,只有马文才还在每日闲逛,毫不将考试放在心上。

  说也奇怪,马文才虽然不怎么看书,却似忽然开了窍,经常能够答出周师傅问出的问题,甚至连文章也比先前通顺多了。

  有一天,他竟然一连做了三首诗,而且每首都很工整,此举着实让大伙儿吃了一惊。

  除此之外,他每天摆出一付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心中欢畅,乐于与人交往。这一手确实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只是,当他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英台身上时,英台就会情不自禁地心中一紧,甚至有些恐惧的感觉。

  美丽的春天总是很短暂,一阵风,一阵雨,就要把春天带走。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风卷起满城飞絮,雨摧落满园花蕊。纱窗外杜宇声声啼叫:“不如归去”。

  在这风雨送春归的时候,祝英台接到家书,说是母亲病重,希望她归家服侍。万般烦忧,满腔辛酸,英台不得不收拾行装上路。

  三载同窗,情深如海,梁山伯心中难舍,相依相伴送下万松山,行向十八里长亭古道。

  一路之上,英台鼓足了勇气想要表白自己的爱意,可是碍于礼教,话到嘴边却又难以说出口来。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说,以后可能永远也不用说了,于是乎她只好千方百计借物讽喻。

  好在她天资聪颖,形象的比喻俯拾即来。

  看到山上砍柴的樵夫,她不假思索开口说道:“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却不知他为何人把柴打?梁兄为哪个送下山?”

  梁山伯心中记着自己的誓言,觉得现在还没到挑明关系的时候,于是故作不解,摇头晃脑地答道:“他为妻子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祝英台心中一滞,接着望向山上的花树,说道:“凤凰山上百花开,万紫千红无人采。”

  梁山伯“呵呵”笑着道:“我平生最爱牡丹。至于山花野草,远处看看就行了。”

  祝英台为之一呆,道:“梁兄若爱牡丹,不妨跟我归家。我家有上好的牡丹,梁兄定然不虚此行。”

  梁山伯婉言谢绝:“可惜路太远,去不得啊!”

  祝英台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自己说话的含义,只好继续努力。转头看见路边池塘里有几只鹭鸶,她心念一动,说道:“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为女红妆,梁兄可愿配鸳鸯?”

  梁山伯顾左右而言他:“鸳鸯?那明明是鹭鸶嘛,贤弟眼力好差!”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想做女红装,还是等来世吧,这辈子没戏了。”

  英台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傻哥哥,我说得够明白了,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开窍?”

  不久经过一个村庄,有只黄狗跟在身后“汪汪”乱叫。

  英台低声嘟囔道:“这狗好无赖,不咬前面的男子汉,偏咬后面的小姑娘。”

  梁山伯耳朵还挺尖,当即“哈哈”大笑:“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小姑娘?放大胆量莫惊慌,愚兄打犬你过庄。”

  没过多久,祝英台停下脚步望向一口井,问道:“不知井水几多深?能否赶上兄妹情?”

  梁山伯将手一摇:“井水深浅怎关情?贤弟莫要说胡话,我们还是赶路吧。”

  祝英台让山伯过来,牵着他的手俯身往下看,说道:“你看井底两处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梁山伯转头巡视左右,忽然做出不悦的神态,说道:“愚兄明明是男子汉,却被你比作女人! 我可要生气了!”

  英台心中郁闷之极,一言不发往前走。

  梁山伯紧紧跟在后面,犹自一个劲地叫着:“贤弟,贤弟,你走慢点。”

  走着走着,英台看到一个牧童骑着牛擦肩而过,于是恨恨地道:“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梁兄笨如牛。”

  梁山伯故作未闻,转头望向牧童,却发现原是西湖边见过的故人,不禁有些意外。

  不知何故,牧童看来似乎心绪不宁,只顾赶路,并没有注意他们。

  梁山伯未作停留,跟着英台往前走。

  祝英台神情漠漠地走着,又行里许,看到一个观音堂。她迟疑片刻走了进去,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梁山伯跟着入内。这次他先下手为强,试图扰乱英台的思绪,对着观音像合掌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祝贤弟一路顺风,异日早些回到书院,完成未竟的学业。”

  祝英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十分虔诚地拜了两拜,回头拉他跪下,低声道:“观音大士可做媒,我与梁兄来拜堂。”

  梁山伯站着不动,略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斥道:“贤弟越说越荒唐了,两个男子怎生拜堂?贤弟啊,你今天是不是病了?”

  英台眼见到了最后分手的时刻,山伯还是一个劲地犯傻,三载之情眼看成空,满腔辛酸无法诉说,禁不住悲从中来,面色凄苦地望着对方,双目含泪泫然欲滴,哭诉道:“我家有个小九妹,品貌就象我英台,家父嘱我选佳婿,未知梁兄可肯来?”

  山伯见她如此心伤,再也不忍心折磨她,当下点头答应:“兄弟美意,愚兄怎会拒绝?七夕之夜,我一定登门提亲!你可要小心看好了九妹,别让她许配别人呐!”

  英台听对方总算开了金口,不禁心中一喜,泪珠滚落下来。她双手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黄色的玉蝶,递在山伯手里:“玉蝶便是定情物,梁兄啊,求你花轿早来抬……”

  面对此情此景,梁山伯再也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连忙接过玉蝶,郑重点头道:“一定!一准来!愚兄家境贫寒,原本无颜高攀。且待科举之后,希望能得个一官半职,登门提亲时才好说话。”

  英台缓缓摇头:“九妹只想要你的人,富贵不弃,贫贱不离。”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出了观音堂。

  十八里相送,终于来到长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英台执着山伯的手,目中含泪,竟无语凝噎。

  山伯也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当他望向英台时,目光中却现出鲜见的温柔,似乎早已明白她所有的心曲。

  一别之后,去途迢迢,水天一色,广阔寂寥。

  英台乘着一叶扁舟,飘向江海苍茫之处。

  山阴水道清澈如镜,平原风光旖旎宜人。但是彼时的英台无心欣赏美景,而是满怀担忧;因为这一别,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与梁兄见面,也不知道梁兄是否已明白她的一片苦心,最终如约而来。她盼望梁家早日来提亲,盼望父母能成全,盼望和梁兄结一段美满姻缘。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只小舟载着英台, 蜿蜒向东,摇经西兴、衙前,在萧山稍作停留,又转向东南至钱清、柯桥,继而东折入曹娥江,直抵上虞玉水河边的祝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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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化蝶诚知幻,情痴却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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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英台回到家里,看见祝夫人并未生病,并没有十分奇怪。听见祝夫人说是原有小病,如今已经好了,也就一笑释然。她又恢复了女装,对着镜子看了看,前后俨然判若两人,几乎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三年阔别,祝员外和夫人见英台长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别提多喜爱了。

  祝英台把在杭城攻书的诗词文章都拿给父亲看过,乐得祝员外赞不绝口。

  她又把在杭城的生活起居详细地告诉了祝夫人,只有一样不敢直言,就是她和梁山伯日久生情的事。因为她怕这件事马上讲了出来,父母不会谅解。因此决定暂时隐瞒,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当天晚上,明月高照,祝英台怎么都睡不着。由于乍和梁山伯分开,心中不免想念得紧。回忆起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时而会心微笑,时而蹙眉忧思,看得在旁伺候的小丫鬟银心不得不暗自嘀咕:“奇怪,小姐一回来就中魔了!”

  过了几天,祝英台想把她和梁山伯柳荫结拜、三载同窗、长亭送别的事告诉祝夫人,可是每每话到嘴边,总觉得不好启齿。因为这与当初杭州攻书的事不同,当初她可以毫无忌惮地向父母提出杭州攻书的请求,而此刻她却难于公然向父母提出婚姻自主的愿望。

  或许因为年龄大了,或许因为读了诗书,现在的她已经是成人了,自然明白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道什么该遵循什么样的礼法,因而才觉得难以开口。

  要知道,自从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世人的婚姻越来越重礼轻爱。为了促进社会的稳定,防止有人钻墙窥隙做出苟且的事,儒家特别提倡礼法制度,规定只有举行正式仪式的婚姻才被社会和家庭认可。所谓“婚姻之道,谓嫁娶之礼。”婚姻礼仪包括议婚、订婚和结婚等全部过程的礼仪程式,主要分为“成妻之礼”和“成妇之礼”。“成妻之礼”分为“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成妇之礼”即拜见公婆、拜谒祖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当事人是没有自主权的,而是由媒人与父母参预或作主。

  如果认真评价,这套礼法制度并非全无益处,比起早年的乱性、群交、任意胡来先进多了,整个社会显得更有秩序。只是这样一来,儿女婚姻的责任就放在了父母身上。如果摊上眼光好的父母,晓得“择婿观头角”的道理,挑出的女婿还能让女儿满意;如果父母头脑糊涂,看中对方的财物,很可能与儿女的意见相左,从而埋下悲剧的祸根。

  英台自认父母还算通情达理,相信他们择婿的时候总会让自己知道的。再说,若是梁山伯科举顺利,能够及时前来下聘,岂不更好说话?自己在面子上也好看 多了。

  所以想来想去,英台决定将爱情隐藏心底,只能每日焚香祷告,祈求诸天神佛保佑自己与山伯的婚姻能够得谐。

  俗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英台这样的聪明伶俐的佳人呢?

  果不其然,自从听说她归家之后,说亲的媒人三天两头登门,几乎快把祝家的门槛踏平了。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还没进门便被祝员外挡住,只有少数人品家境差不多的人才会被让进家里。祝夫人一面细问对方的情况,一面让英台隔着门缝偷偷瞄一眼,看看是否满意。

  英台明知山伯不会这么早就来,还是不得不给父母面子。不过,她只是装模做样地看上一眼,旋即摇头否定。

  一连拒绝了十余多家,祝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得不仔细询问英台的心事。

  这时候,英台才说出自己有了意中人,但也只是提及山伯的名字,未敢详述两人的感情究竟有多么深。

  祝员外夫妇都很疼爱英台,知道后便将绝大多数说的媒人赶走,除了碰到条件极佳之人外,再也不让对方进门。

  这样一来,有时候会引得祝夫人连声叹息:“也不知山伯是啥样的人?能赶得上今天来的王公子?王公子年纪轻轻就作了县里的经承,王家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

  英台只是面带微笑摇头,张口辩解道:“娘,我看中的是山伯的才华,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中却在想:“权势?财富?岂是我所要的?若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纵然家境贫寒又能怎样?”

  听她这么说,祝员外夫妇也就暂时放了心,准备等山伯来了,如果真如英台所说,就成全他们的婚事。

  英台眼见父母默许,事情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禁不住心中暗喜,每日笑逐颜开,更加小心地侍奉父母。

  匆匆过了一个月,这一日祝员外蒙太守召见进了城,回来时就像变了个人,告诉英台不要等山伯了,她的婚事自有安排,保证一辈子绫罗绸缎吃穿不愁。

  英台闻言大惊失色,低声求肯道:“爹,还有人品呢,你可别为了一点财物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祝员外眼睛一瞪:“我又不糊涂!都这么大岁数了,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又不能带进棺材里。我跟你说,马太守的儿子文武全才,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单臂举起上千斤重的石狮子。据说半个月前他陪出宫的太子郊游,赤手空拳打死两只老虎,得到不少赏赐!那虎皮我已经见过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英台蹙眉道:“爹……又不要上阵杀敌,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祝员外转头看了夫人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说道:“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明白身子骨的重要。想那山伯,或许真有你说的聪明,无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会倒下。相比之下,马公子就可靠得多,若遇兵荒马乱,也不会受到凌辱。”

  当时天下并不安定,朝廷动乱不堪,祝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听见丈夫这么夸奖马公子,于是跟着劝英台:“嫁人就图个可靠,若是朝不保夕,你将来的日子就苦了!”

  祝英台拼命据理力争,都被祝员外一一驳回。过了半天,她只好搬出最后一招:“我与山伯同窗三载,情根深种,早已私定终身,不做他人想。若不能如愿,宁可锁在闺中一辈子。”

  祝员外闻言惊异地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勃然大怒:““胡说!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却不成!不管那梁山伯如何好,也不管你们是否私订终身,横竖我不答应。我已经答应马家,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嫁也罢,不嫁也罢,都是马家的人了!”然后一甩手出门而去。

  祝英台伤心不已,忍不住痛哭失声,想不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说变就变,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简直像中了邪一样。她知道,父亲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天,没有人能够更改。父亲既然认定了死理,而且说得这么决绝,那就很难挽回了!

  一想到三载深情化作流水,从此之后跟山伯天各一方,她的心都要碎了,整个人几乎成了痴呆。

  祝夫人怕她出事,不住口地从旁劝说:“乖女儿,你爹也是为你好。无论从哪方面说,马公子的条件都要比山伯优秀。你还是改改心思,不要想那么多了。娘也算是过来人,知道日久生情的道理。等你跟马公子生活个三年五载,回过头来看看,就知道你爹的选择不错了。你看看几个出嫁的姐姐,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生活无忧无虑,说明你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祝英台一个劲地摇头,想起草桥初会,她就觉得心酸;想起疾病相扶,她就觉得心痛;想起秉烛夜读,她就觉得心碎;想到十八相送最后分别的时刻,山伯执着自己的手,那分温情,那分爱意,那关切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泪流满面。想来想去,她怎能忘得了山伯?怎能违背自己的爱情?“不,不能!”她宁愿死,宁愿如杜鹃啼血而亡,宁愿如灯烛滴尽蜡泪,宁愿化作蝴蝶,飞过千山,飞过万水,飞到山伯身边。

  想起蝴蝶,她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袖中光洁如雪的玉蝶,想起那天彩蝶漫天的情景,想起那位留下话来的神秘的女子。

  英台哀哀恸哭了好久,祝夫人也从旁劝了好久。

  英台不吃不喝发了半天的呆,祝夫人也陪着坐了半天。

  等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英台蒙着头合衣倒在床上。祝夫人也累了,不得不回去休息。 她知道女儿生性倔强,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让她发了半天的脾气,等到天明,睡醒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祝员外也没有前来探视,只是吩咐下人看好门户,又嘱丫鬟银心盯紧了英台,只要不出事,不怕她不肯就范。

  英台满腹幽怨,哪里能睡得着?待到母亲离去,她忍不住取下挂在项上的玉蝶,捧在手心里,一边摩挲一边思前想后:“这玉蝶本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中,另一只伴随山伯。自从长亭送别之后,我心里一直记着山伯,朝思暮想,心都要碎了,却不知这冤家否想起了我?”

  空有满腔心事,却无法对人说起,她心里很是难受,一会儿自悲自怜,一会儿燃起熊熊烈火。到后来,她忍不住坐起身来,手捧玉蝶双膝跪地,对天祷告道:“上苍啊!请让我身生双翼,化作蝴蝶,飞到山伯身边,哪怕只看他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祷告得很虔诚,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一时间,她的意识越来越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听见隐约之中有人说话:“ 凝神,绝想,定志,将心神倾注于蝶衣……移魂,挪魄,化蝶……”听声音好似出自此前见到的仙女。

  这时的英台正在极度愁苦之中,闻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下意识地一一照做。渐渐的,她觉得身躯越来越轻盈,整个灵魂脱体而出,化作一缕青烟,与玉蝶融为一体,两只手臂化成蝶翅,稍一用力,玉蝶便飞了起来。

  “天呐,玉蝶活了过来!我真的化作了蝴蝶?这是不是一场梦?”她使劲拍打翅膀,在屋内飞了一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声夸赞:“好聪明的孩子,这么快就穿上了蝶衣,不枉我苦思冥想,辛苦数日,捉摸出这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力图保住你的魂魄,不至于随波逐流,因风而散。从今而后,你就有了两个身体,蝶衣看似脆弱,实则坚若磐石,等闲妖魔难以破之;本体貌似坚强,其实柔弱不堪,三餐不继便会受损。你若想保住肉体,切不可离魂三日。”然后跟着一声轻叹:“魔道相争,千年一注,我只能悄悄做到这种地步。蝶飞漫天,仙路遥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英台似懂非懂,转头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声音的出处。低头看时,只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个熟悉的少女,双目紧闭,呼吸如常,看样子像是睡着了,辨相貌正是自己。

  “我真的飞起来了?这不是一场梦?就当是一场梦吧!”她扑闪着翅膀在屋里飞来飞去,轻拍双翼,穿窗而出,停在一株娇艳的月季之上。

  此时正是一轮明月刚刚升起的时刻,月光如水,洒满大地,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明月千里寄相思,我在想着山伯,山伯一定也念着我。”一夕之间身生双翼,这简直令她欣喜若狂了。 “山伯,我来看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同时迫不及待地展开双翼,延着归家的水路向杭城的方向飞去。

  此时正是初夏的夜晚,微风从遥远的天边徐徐的吹来,拂动水边的垂柳黯然地轻舞。月亮渐渐升至半天,河面上上洒满一层银辉,水雾溶着月光,迷迷蒙蒙,柔和而又迷离。沿着河堤栽种着一排排杨柳,城墙一样横摆在河滩里,只能看出锯齿般高高矮矮的树梢。

  从祝家庄到杭城足有两三百里,对于蝴蝶来说,这距离是远了点,即使是英台化成的这只大若手掌的巨蝶,也觉得很是吃力。

  一路之上,虽然没有狂风,也没有暴雨,甚至还有美丽的月光相伴,但是夜色沉沉,更深露重,最难受的还是她焦急的心。她所有的心,所有的思绪,都已经飞到了万松书院,飞到了山伯身边:“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想来他还没睡……”

  她一面飞,一面想,累了就在树梢上歇会,一连飞了四个时辰,直到她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书院。

  这时,天已经亮了。

  教室里传来学子们琅琅读书的声音,她从众多的声音中轻而易举地辨出了山伯。

  透过沙窗望进去,昔日的同窗大都还在,只是不见了马文才,不知那贪玩的家伙到哪里鬼混去了。

  “山伯,我终于看到山伯了!”她将目光集中在山伯身上,月余不见,山伯更加清瘦了,目光却显得越发深邃,“不知是因为日夜攻书太过辛苦的缘故,还是因为挂念着我呢?”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伯,将满腔的爱意通过目光倾注在山伯身上,如果目光能够让人体温升高的话,此刻的山伯早该热血沸腾了。

  想到大家都坐在教室里读书,只有自己被关在窗外,英台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串串滚落,此时此刻,她向来宽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恨父母不通人情,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好事不能相谐,恨美好光阴竟然会那么短暂:“天呐,我纵然化作了蝴蝶,还是有洗不尽的烦恼!相见争如不见,痛苦丝毫不减,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她哭了好久好久,等到哭干了眼泪,她觉得又渴又饿,不得不飞至花丛饮了点花露。

  自从化身蝴蝶之后,她对花露有着特别的好感,即使身在百丈之外,也能闻到鲜花的芬芳。对她来说,花露不但能止渴充饥,还能提神醒脑,甚至能调节情绪。所以当她饮完花露的时候,便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停在窗外的松树上,伴着室内的山伯,听老夫子抑扬顿挫的讲解,以及书生们互不服气的辩驳,一直等到未时,学子们才下了课,各自走向自己的宿处。

  英台跟着山伯回到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眼看山伯像往常一样打开房门,正待迈步而入,她却不敢就此跟入,生怕吓着山伯,或许会伤了自己。

  她能做的,只是静静地伏在窗外的柳枝上,眼望山伯在屋内随便吃了点干粮,然后就打开书本继续温书了。

  她在窗外飞来飞去,希望能引起山伯的注意,然而山伯一直没有抬头。

  耳边不断传来山伯熟悉的颂书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 ...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搏我以文, 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听着听着,她的心已经痴了,只觉得仿佛回到旧日的时光,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甜美。

  耳闻山伯一口气背诵了整本的《论语》,忽然叹了口气,双目迷惘地望向窗外,随后自言自语道:“没有了祝姑娘,就连温书也变得枯燥了!却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我明天要跟周老师打个招呼,央他七巧之日前去做媒。祝姑娘对我这么好,万不可负了她!”

  窗外的英台听了,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儿从柳枝上掉下来。

  眼见山伯说完这段话,便要继续低头温书,她再也无法按耐激动的心情,展翅飞到窗前,对着室内的山伯道:“梁兄,我是英台,我是英台啊!”

  然而话一出口,却只是低微的“嗡嗡”声,室内的梁山伯没有丝毫的反应。

  英台心中焦急,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大叫:“梁兄,英台没有离去,她就在这里看着你呢!”

  这次,“嗡嗡”声略微提高了一些,然而还是无法引起山伯的注意。

  英台连叫数声都有没用出,不由得很是沮丧。她心中明白,化身蝴蝶之后,那就是异类了,即使叫声再高,也难跟人类交流。

  “看来万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很难两全其美。”她孤苦伶仃地守在窗外,眼瞅着夕阳西下,夜幕重又降临,忽然想起:“蝶衣本是一对,另一只便在山伯那里,若是山伯也能化成蝴蝶,不就能听见我的话了吗?”

  这样一想,她又变得兴奋起来:“不错,我要给他留言,告诉他化蝶的事!”

  “可是,要怎样才能留言呢?我现在柔弱无力,显然无法握笔,更别提研墨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半夜,眼看山伯睡了,还是没想到好的方法。

  她还是不肯放弃,任凭露水打湿蝶衣,一直等到快天明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一个法子,用嘴衔来朵朵花瓣,和着泪水粘贴在山伯窗前。

  等到全部贴好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窗上赫然现出八个字:“化蝶双飞,生死不渝!”其中“化蝶”两个字分别用了数十朵花瓣,显得特别大,几乎是其余字的两三倍。

  她静静地等在窗外,直到听见山伯起床的声音,听见山伯的一声惊呼,她才展开双翼,在窗前飞了三圈,让山伯看到自己白衣盛雪的形象,这才展翅高飞,向着祝家庄飞去。

  她记着仙子说过的话:“如想保住肉体,莫要离魂三日。”眼前三日期限将满,她不得不回去了。

  英台一睡两天不见醒转,着实把家人吓了一跳。

  祝夫人早早请来大夫,结果看了一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个“倩女离魂”之症,也没有开什么方子就走了。

  祝员外心中怀疑女儿着了鬼魅,正待派人去请黄大仙的门生前来捉鬼,可是又怕别人说闲话,败坏了女儿的名声,所以一直在犹豫着。

  马家的动作可真快,两天工夫,聘礼都已经送来了,十箱绸缎,百匹绫罗,外加一大箱金银首饰,彩礼堆了大半间屋子。

  祝员外已经嫁出去八个女儿,自认饱经风雨,业已看透了人性,所以并没把英台的病太放在心上,当下痛痛快快地接下了马家的聘礼,惹得夫人一通埋怨。

  正在祝夫人喋喋不休之时,英台忽然醒转了过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好饿喔,我要吃饭!可把我累坏了。”

  祝夫人一见大喜,连忙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莲子羹、人参燕窝粥端上来。

  英台二话不说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放下碗筷的时侯,精神显得非常好,面色红扑扑的,似乎完全想通了心事。

  祝员外一见便放了心,自以为又摆平了一个女儿。

  英台心情极佳,虽然见了满屋的绫罗绸缎,也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皱着娥眉轻声道:“我心里只有山伯,马家是不能嫁的,还请父亲大人理解,将这些彩礼退还给人家吧。”

  祝员外一面叫人将彩礼抬到库房里,一面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感情又不能当饭吃。居家过日子,还是金银财帛最重要。这些东西我们先收着,你先好好考虑一个月,如果到时依旧痴心不改,再退也不迟。”

  英台毕竟年幼,没看清老爹的缓兵之计,当下便将这件事放在一边,高高兴兴地出门赏花去了。

  自此之后,每隔三五天,她就要飞往杭城一次,虽然很辛苦,却也很是兴奋。

  山伯以为蝴蝶是英台派来的,就像王母的青鸟一样,是为了传递信息来的,所以每次见她来,都将窗子打开,让她进屋。

  英台心情激动地在屋里飞来飞去,时而停在书桌上看山伯写字,时而驻足山伯肩头,深情地凝视着他。

  遗憾的是山伯对她留言“化蝶”的事一直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因为化蝶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因为他不愿就这方面多想。如果仔细推敲,可以从他经常背诵的经书中看出些蛛丝马迹。他经常背诵这样一段话:“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看来他现在还不想化蝶,他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宇宙间最高贵的生灵。

  英台对他这套理论很是不满,可是也只能恨在心底,无法跟他辩驳。

  幸而山伯还时常当着蝴蝶的面“自言自语”:“六月十五,大考在即。我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攻书,一旦考试有成,才好登门求亲,否则师出无名,徒留笑柄。”

  英台心中焦急,心道:“求你快些来吧!不然夜长梦多,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随后又感到欣慰:“六月十五,眼看就要到了,七巧之日,我又能见到他了,却不知他乍见我身着女装,会怎么想……”

  还有一次,山伯静夜苦读,读到头晕眼花之际,忽然叹了口气:“世间最贵者人也,苦恼最多者亦人也。若能化身为蝶,无忧无虑,风花雪月,联袂双飞,何其快哉!”

  英台心道:“化蝶双飞,固我所愿也。现如今,正有一只蝴蝶,孤孤单单,形影相吊,比你还要苦恼,还要忧伤……”

  山伯望着昏暗的灯烛出了一会神,忽然转头望着落在肩上的蝴蝶道:“生不能欢,死当化蝶,比翼双飞,常伴英台身侧。如果见到一只黄色的蝴蝶,那就是我已经死了。”

  英台听了,心中充满了悲伤,泪水簌簌而下。那一夜,她伤心极了,她的心在滴血。第二天,当她摇摇晃晃往回飞的时候,差点儿支撑不住从空中掉下来。

  祝家和马家的联姻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全府上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英台一个人。

  英台每次离魂都觉得很疲倦,再加上心里满是山伯的影子,自然对周围的事物很不敏感,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危机的到来。

  转眼到了六月十五,梁山伯焚香告祭,沐浴更衣,静心涤滤进入考场。

  等到发下考卷的时候,他禁不住松了口气。因为题目大都熟悉,生僻的只有一两个。

  当下他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一直答到最后一题才停下来。

  这道题要求默写《诗经》中的一首诗,名字叫《有女同车》。

  山伯一向对《 诗 经 》不怎么上心,尤其对于描写情爱的文字甚至不太敢看,没想到这次偏偏考到了。见此题目,他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可惜祝姑娘不在,否则,对她来说还不是张口即来?她虽说对于别的四书五经还没有全通,《诗经》却已经滚瓜烂熟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她多背点诗文!”一想起英台,他的心就不由得热切起来:“不行,我一定要答出这道题,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她……‘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后面是什么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到这么重要的考试有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功亏一篑,他的心里很是失望。

  当他抬头望向房顶的时候,忽见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展开双翼在粱间飞舞,只看一眼,他就认出那正是常伴自己身侧的那一只。由于天气炎热,考场的窗子全部打开了,不知何时,蝴蝶已经悄然飞了进来。

  山伯刚才一直在低头写字,因而没有察觉得到。此刻他正在灰心失望之中,忽然见蝴蝶又来了,自然十分欣喜。

  他定睛望向蝴蝶,满面愧色地心想:“回去转告祝姑娘,就说我山伯对不起她。”

  却见蝴蝶一直在眼前飞来飞去,飞行的姿势似乎有些奇特,时高时低,时而横向,时而斜飞,就像以身作笔在写字一样!

  山伯定定地看着蝴蝶,看着看着,他忽然辨认出来:“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彼美孟姜, 德音不忘。天呐,蝴蝶竟懂得《诗经》!咦,接下来还有字,‘英台化蝶,助君应试,思君念君,盼君早至。’老天爷,这蝴蝶难道是英台?可是英台怎能化蝶呢?”

  他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有上天的垂怜,让自己从飞舞的蝴蝶身上悟出诗经的词句。

  等他再度抬头望向屋梁的时候,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蝴蝶已然不见了。这更坚定了他的猜测:“日有所思,夜有所寐,此前所见一定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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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月昏鬼魅至,花摇丽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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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这两天特别忙,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家正有一件莫大的喜事:大女儿素洁要出嫁了!

  男婚女嫁向来是一件大事,尤其对于白家这样没有儿子的家庭来说,自然是更加重视,何况未来的女婿据说是远近闻名的薛太尉。

  薛太尉可不是普通的人物,虽然只做了短短几年的太尉,却成了方圆两百里屈指可数的富人。至于他的财富,恐怕连他自己都算不清。别的不说,就说杭城以南那上万亩的土地,单是地租收入就够养活几百口人的大家庭了。

  新女婿能够拥有那么多的财富,白得财自然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尽管按照媒婆提供的生辰八字,薛太尉的年龄稍微大了点,可是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年龄大上几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白夫人本来还有些不满意,可是一见黄金千两、珠宝两箱的彩礼,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嘴里冒出来的全是一个“好”字,至于女儿女婿是否般配,早就被扔到爪洼国去了。

  素洁刚刚十五岁,却已出落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

  这两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尽管内心深处很想知道未来的夫君究竟长得什么样,可是却偏偏无法开口去问,甚至连问问自己的母亲也觉得很丢人。她只能呆呆地坐在窗前,一个人瞎想八想。想到担心处,双目痴迷,神情萧索,形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惹人怜惜。

  等到迎娶的那一天,薛太尉也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了两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抬着花轿来了。

  白员外和夫人见来了那么大的迎亲架势,笑得合不拢嘴。

  早已梳妆打扮好了的素洁哭哭啼啼地上了轿,心头一阵紧张,一阵恐惧,同时还有几分憧憬,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素贞还是小姑娘的性子,叫嚷着要去看姐姐拜堂,结果被白夫人骂了回去。

  许仙被逼着挑了一担酒,摇摇晃晃地跟在迎亲的众人后面,从白家一直走到三十里外的薛府。

  这些人半晌午就出发了,直到天快黑才赶到地头。

  许仙已经累得眼冒金星,手足发颤,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好在薛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当即招呼这群迎亲的人就餐,每人发两个雪白的馒头,还有几桌多是荤菜的酒水,算是招待得很丰盛了。

  等到两个馒头下肚,许仙的精神才稍微好了一点。要知道,他早饭就只是吃了个半饱,然后饿着肚子在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别说他这么个半大孩子,就算壮年劳力,也不一定能顶得住。

  素洁早已被迎进房去。原说是酉时拜堂,如今才是申时,整个薛府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仙自觉素洁对自己有恩,虽然只是偶尔施舍一个馒头,也足以令他感激不尽了。所以自从大小姐订亲开始,他就发自内心地求神拜佛,希望上天赐给她一个好夫君。这次他决定趁着拜堂的功夫好好瞧瞧新郎官,同时将风风光光的景象记在心里,回去将给别人听,尽力帮素洁宣扬一番。再说,素贞也可能会问起姐姐拜堂的事,若是到时答不出,那该多扫兴?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薛府上下到处花灯照耀,明如白昼,彩雾蒸腾,笙歌大作。大厅外面鞭炮挂有好几十串,每串都有丈许长。吉时刚至,那么多的鞭炮同时点燃,劈啪之声宛如密雷怒轰,加上萧鼓齐鸣,人声嘈杂,整个府邸别提多热闹了。

  许仙拼命挤到门边,探头相里张望。只见新娘素洁蒙着盖头被搀扶出来,身形苗条,体态曼妙,如同风摆荷叶一般。可是许仙怎么看也看不见新郎官在哪。大厅正中只有一位身着红衣年过七十的干瘪老头,手足乱抖,颤颤巍巍,左目已盲,右目正色迷迷地望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新娘,一张脸笑得仿佛裂开的树皮一般。

  耳听宣礼官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许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看见“夫妻对拜”时出场的的确是那个惹人恨的干瘪老头,他才感到心中一痛,难过得转过头去。

  他已经不敢再看了,更不敢想象素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老头已经风烛残年,偏偏人老心不老,娶了个刚刚十五岁的黄花闺女,他心里自然舒畅极了,可怜素洁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要被人这样糟蹋。

  这是一个崇尚礼教的时代,身为女子必须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如果说像素洁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一个大自己六十岁的干瘪老头摧残是一场莫大的悲剧的话,那么要是老头过上三两年忽然死了,其情形不更加可悲?那样叫年纪轻轻的素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活活地守一辈子寡?空有钱财又有什么意义?

  许仙越想越觉得悲愤,心中早已把白员外夫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为了钱财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简直不是人!是畜牲!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骂着骂着,他越来越觉得难以理解:“白家又没有儿子,留下那么多财产做什么?要说给小女儿素贞做嫁妆,鬼才相信!退一万步讲,即使素洁不是亲生女,也不该对她这样刻薄吧?难道说两个老杀才想将财产带进管材里去?”

  眼见拜堂结束素洁被送入洞房,空留满屋红烛在默默地流泪,许仙的心里像压了重重的铅块,又像覆盖了厚厚的寒冰。他生怕会听见素洁号啕大哭的声音,不得不当夜离开了薛家,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

  然而一想起白员外夫妇的刻薄,他的心里就更加愤恨,连白家的门也不愿入,就在荒郊野外睡了一宿。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觉得浑身难受,筋骨疼痛,就像散了架一样。

  他知道自己可能受了潮湿地气的侵袭,这下说不定要大病一场,于是跌跌撞撞回到白家,心想:“即使死了,也要将晦气带给这两个老不死的,窝囊他们一番。”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白员外与夫人却不在家,家里只剩下素贞和几个下人。

  许仙糊里糊涂地跑进自己的窝棚,一进屋就倒在了稻草堆起的炕上,随后浑身滚烫,很快便烧得人事不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期间,他只记得迷迷糊糊地被人灌了半碗水。醒来的时候,一摸头上还有块被水浸过的毛巾,炕沿上依旧摆放着一碗饭,却不知是谁这么好心,肯在他病时伸手照应。

  等到身上的热力一过,他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吃了那碗饭,又修养了好大一阵,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这才扶着墙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口。

  “许仙!”随着一生脆脆的呼唤,白二小姐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你好了?我让人给你留了碗饭,你吃了没有?”

  许仙心中感激,答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正待多说两句感激的话,一抬头看见素贞小巧玲珑平和妩媚的面容,还有那双真挚的眼睛,他忽然梗住了,心里顿时想起大小姐素洁。

  素贞见他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在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呢?我有那么好心?告诉你,我是想让你早点清醒,快点讲讲阿姐成亲的情形!”

  许仙更加难过,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

  素贞天生聪明,一下子看出不对,当即上前摇着他的手臂:“快说!阿姐怎么样了?她现在开心不?姐夫长啥样儿?是不是非常高大威武,还是特别的儒雅风流?你快说啊,哭什么?要死了,喂,喂!快说……”

  许仙心中替素洁委屈,愈加不肯实说,被逼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挺好的,我是为大小姐高兴……”

  素贞狠狠在他背上敲了一记:“挺好的还这么开不了口,你……你不是喜欢阿姐吧?”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却在许仙面上转来转去,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

  许仙顿时哭笑不得。

  一连三日,白得财夫妇都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白素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父母走时赶着马车,带了不少的金银,凳且?ズ茉兜牡胤剑?鲆怀∈?种匾?穆蚵簟?

  家主人不在,对于家奴和下人来说,日子显得特别好过。许仙很快就体会到这一点。他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干活,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地忙碌,而是难得享受这分清闲,所以病体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完全好轻了。

  白家的钱财虽然积累了不少,可是雇用的下人却不多,除了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嬷嬷之外,还有两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长工。这几天,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过得别提多开心了。

  一直等到第五天黄昏时分,白得财夫妇才乘着马车回来。远远望去,只见他们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看起来气色极佳,似乎生意做得不错,而且没怎么承受鞍马劳顿之苦。

  白素贞连忙跑过去,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想知道父母究竟带回什么新鲜的玩意。

  许仙和两位长工也走了过去,一面打招呼,一面各自探头瞧向马车,准备帮着装卸货物。

  车内的东西并不多,也可以说是一目了然,除了一个直径尺许的花盆,里面长着一丛碧绿的葳蕤般的植物之外,还有一个大大的水瓮,只是盖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许仙自知搬不动水瓮,正待伸手去捧那花盆,不料却被白得财挡了回去。

  白得财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面说着“我自己来,让开”,一面跳下马车,亲自捧起花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后院走。看他那缓缓迈步谨慎小心的样子,就像抱着初生的婴儿一般,又像花盆里种着的是金枝玉叶,生怕万一掉下来会摔坏了。

  后院原有一个小小的花圃,那本是大女儿素洁种植秋菊的地方。如今尚是夏季,距离花期还早,秋菊还是青青幼苗,可惜已然物是人非,秋菊依旧,种花人却不在了。

  白得财在院子里端详了半天,忽然出手一股脑将秋菊拔个精光,却将那碧绿的葳蕤般的植物连带着泥土从花盆里移了出来,极为小心地种植在花圃中央土壤最软的地方,然后亲手在周围加了一圈带刺的篱笆,这才暂时放了心,随后指使许仙和两个长工去搬马车上的水瓮:“小心点!小心!千万别摔倒。若是洒了一滴,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两个长工答应一声便去搬那大大的水瓮。许仙力气有限,只能去打打下手。好在那两人很有力气,根本用不着许仙帮忙,就将水瓮抬进后院,一直抬入白得财夫妇的卧房里。

  白夫人早将一块厚厚的蒲团放在门后靠墙脚处,吩咐两人:“放这蒲团上,轻点放,小心!哎……别晃……你个混账,没吃饭吗?若是溢出来,我劈脸给你三个嘴巴……”

  许仙心中不满,暗道:“什么圣水这么金贵?看你们紧张的!”

  白素贞早就耐不住了,撅着嘴问道:“娘,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给大姐回门准备的美酒?有没有给我的礼物?”

  白得财猛一摆手:“去!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要什么礼物?没看见大人在忙?”骂得素贞眼泪汪汪,他忽然一转头,瞪着许仙等人,声色俱厉地道:“我告诉你们,这不是酒!不能喝!谁要敢偷喝一口,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三人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长工显得很是实诚,说道:“是,是,我们知道了,请问主人还有何吩咐?”

  白得财挥挥手:“去吧。从今而后,若是不得传唤,谁也不准踏入后院一步!”

  三人又答应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许仙刚迈出屋门,忽听身后传来白得财独特的声音:“许仙,你等等。”

  他以为主人要问起女儿婚礼的事,于是回过身来,准备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景讲述一遍,顺便替素洁鸣不平。

  白得财眼中的神色颇有些诡秘,同时也有几分兴奋,招手让他走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拿个大点的木桶,跟我出去一趟。”

  许仙见外面天色已晚,心中奇怪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自从被收为家奴之后,他已经被被指使过不知道多少次,知道若有迟疑便会招来一顿臭骂,于是闻言二话不说跑去找木桶,然后跟着白得财往外走。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很久,直至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大地。此时已是六月下旬,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得财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取出火把点上,领着许仙继续前行。

  大约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一连换了五根火把,终于来到一个黑沉沉的山谷中。

  眼见快到地头,白得财忽然吹熄了火把,摸着黑悄悄往前走。他似乎对此地很是熟悉,即使没有火光也影响不大。

  只是这一来就苦了许仙。他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迈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甚至还有两次一头撞在树上。

  走着走着,许仙忽然听见夜枭凄厉的叫声从近在咫尺的树梢头响起,然后是一声声狼嚎的哀鸣从远处的丛林传过来,同时一阵冷风扑面而至,吹得他头皮发麻,浑身乱抖,莫名的冷意瞬间从心底升起。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连滚带爬地紧赶两步,跟在白得财身后怯声问道:“主人,我们这是到哪了?”

  白得财闻言略微放慢了脚步,轻“嘘”一声:“山阴乱葬岗!杭城周遭最大的乱葬岗!噤声,莫吵着正在休息的朋友们,否则你别想出去了!”

  许仙吓得毛骨悚然,心头“扑通、扑通”乱跳,只想掉转身子拔腿就跑。可是刚刚迈出一步,便被主人拉住了衣领。

  白得财两只眼睛放出绿光,声音低低地道:“好好听我吩咐!回去我不会亏待你的。若不听话,哼哼!”说未说完拉着许仙继续往前走。

  许仙一面失魂落魄地迈着步子,一面偷偷四处张望。

  不知何时,一弯残月已经爬上云端,幽幽的月光照得树林阴森森的,耳边不时传来阴风刮动树叶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乱响,风声鹤唳,树影摇曳,那感觉比起刚才的黑灯瞎火还要恐怖得多。

  越往前走,地势越来越低,周围绿莹莹的鬼火渐渐多了起来。鬼火辉映之中,可以看见很多高高低低的坟头,还有一堆一堆的白骨骷髅,重重叠叠,鬼影瞳瞳

  又走了一会儿,在一处鬼火最集中的地方,白得财终于站定身子不再走了。

  许仙惊恐不安地望向四周,发现周围的地势都比较高,只有自己立足的地方地势最低,看样子正是山谷的中心,同时也是尸骨最集中的地方。

  这年头,到处兵荒马乱,一个不巧,诺大的家族便会死伤殆尽,财产被一抢而光,尸体或者被草草掩埋,或者被扔在像这种无人的山谷里。每到春天狂风吹过之后,掩埋极浅的尸骨没会暴露出来,连同地面上到处乱扔的枯骨,一点一点被吹到了谷底。所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掩盖着无数的冤魂。

  一想到这些,许仙的心就禁不住怦怦乱跳,生怕自己一脚踩在那些不知名的冤魂头上,要是被人家死缠着不放,那可就惨了!

  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忽然之间,一只干枯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掩住他的口鼻,又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

  许仙浑身乱颤,牙齿咯咯直响,手足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要死了,要死了!”

  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白得财阴阴的笑声,“借用几滴新鲜的童子血,滴在木桶里。帮我这个忙,欠我的五十两银子就可以减免一半,如何?”不知何时,他已经趁着许仙走神的工夫悄悄靠了过来。

  听到白得财熟悉的声音,许仙心中的恐怖稍微减轻了一点。可是略加寻思之后,他的心里更感到害怕了:“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善人,半夜三更来到坟地,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一滴血十两银子,这事够划算了!”白得财可不管他怎么想,一把扯过他的手来,露出森森牙齿在食指上咬了一口,“忍着点,别叫!”一边说着,一边滴血在木桶里。

  许仙痛得龇牙咧嘴,可是却不敢发出声音。

  白得财绿油油的目光越来越亮,似乎能够在这幽暗的月光下看清周围的一切。他并没有十分为难许仙,只滴了两三滴血,便将其放了,同时抖手将其扯往身后,低声吩咐道:“无论你听见什么,还是看到什么,都不可大惊小怪!知道了吗?”

  许仙一面怯怯地点头,一面用力捏紧破损的手指,想要阻滞血滴的渗出。

  白得财将木桶轻轻放在地上,一手擎出面小小的皂角旗,迎风用力挥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阴风吹过万魂游,枯骨无定任漂流;三声喝令疾疾疾,一指飞灰随我走……”

  话音未落周围的鬼火忽然大盛,影影瞳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先恐后扑向木桶,同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许仙偷偷往后挪动脚步,恨不得三步两步逃出坟场,可是遍地都是枯骨野坟,他双足发软,想跑偏偏跑不动。

  一阵阴风吹过,白得财退后两步,手中的皂角旗挥舞得越发急了,口里的令词变成了低声尖啸:“疾!疾!疾!”

  鬼火在空中飞舞,铺天盖地,随风化作一大团火球,落向木桶之中。

  白得财眼见火球入内,一步跨近前去,“噌”地盖上木桶的盖子,提起木桶转身就走。

  他跑得脚不沾地,身后带着一长串的鬼火,仿佛一杆失火的大旗一般。

  许仙拼命迈动双足,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赶上。

  眼看白得财就要消失在坟场的边缘,不知何故,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

  许仙心中高兴,以为家主人终于良心发现,想到停下来等自己,于是紧赶两步靠了过去。

  渐渐接近十丈之内,忽然之间,一股冷风透了过来,吹得许仙浑身一抖。放眼望去,只见在惨淡的月光照映下,白得财身前不远处,现出一顶五尺长三尺宽的黑布小轿,四个轿夫静静地立于黑影中,看不出本来面目。小轿之后列着数排骷髅,龇牙咧嘴,白骨森森。

  见此情景,许仙心胆俱裂,弯下身躯不敢再动,浑身抖得仿佛筛糠一般。

  周围一片死寂,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得财眼中的绿光越来越盛,手中的皂角旗连挥数下,想将眼前的魑魅魍魉一举驱散。然而数阵阴风过后,成队的森森白骨只是略微摇晃了两下,抬轿之人却纹丝不动。

  白得财面色一变,连忙又念了几句奇怪的咒语,可是还是没有效,于是心中一荒,后退三步,卑躬屈膝说道:“小的是宁幽宫门新收的弟子,到这里来是想借些阴土,实在不知大王在此,死罪,死罪!”

  话音未落,忽听轿旁响起一声娇斥:“什么‘大王’?难听死了,要叫姥姥!”

  白得财身子躬得仿佛虾米一般:“是,是,求姥姥饶命!”

  轿中传出阴森而又飘忽的声音:“新收的弟子就敢来这里撒野?胆子不小啊!哼哼,宁幽宫的气焰越来越盛了,连我乔三娘都没有看在眼里!你是哪位宫主门下?是谁让你来的?”

  白得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答道:“小的刚刚加入宁幽宫聚气房,因为奉献了一些财物,承蒙宫主喜欢,赐了个延年益寿的方子,其中有阴土这一味药。您看,这个是我的腰牌,还请姥姥行个方便。”说着摸出块黑黝黝的东西呈上。

  腰牌刚一露面,忽听轿中人轻“咦”一声:“新收的弟子就有三阶令牌?你奉献了多少财物?难道说宁幽宫变得这么穷了?纯粹是胡说八道!你竟敢蒙骗于我?”

  白得财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转头四处瞧着,甚至回头向着许仙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

  轿中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后生是你的子侄?还是你的徒弟?如果非亲非故,就不要走了。总不能白白得了阴土,也得补偿我一些吧?”

  这次白得财没有丝毫的犹豫:“启秉姥姥,那是小的早已备下的礼物,既然您老喜欢,就是您的了。求您看在我家宫主的面上,放我一马。”

  许仙听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心里早已将白得财骂个半死。他虽然知道白得财没安什么好心,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歹毒,早就把他当作送人的腊肉。

  这时轿中人冷哼一声:“只要你听话,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一马。你先说说,怎么一入宁幽宫就得了这面三阶令牌?”

  白得财扭捏着说道:“小的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被三宫主收了房,所以……所以……”

  许仙远远地听在耳中,心里不禁一震:“这……难怪白得财夫妇高高兴兴地将女儿嫁出去!素洁所嫁的糟老头子竟然是宁幽宫的三宫主!宁幽宫?那是什么东西?”

  却听轿中人“嗯”了一声:“那么阴土呢?你要阴土何用?说的药方是什么东西?”

  白得财倍感为难,苦着脸支吾了半天,最后见实在躲不过,只好低声答道:“启秉姥姥,小的深受大宫主喜欢,蒙他赏了一株小花……”

  “一株小花?你要用阴土养花?”轿中人“咯咯”尖笑起来。

  白得财环顾左右不肯解说,只是道:“是很奇怪,小的也不明白,是大宫主说要用阴土培植的,还给了一坛圣水……”

  轿中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吩咐手下:“你们都退下,去将那小子捉过来。”眼见那些人都退出五丈开外,她才轻声招呼白得财:“近前说话,别想瞒我!你说,那是什么样的奇花异草?竟能耐得住阴土的销蚀?”

  白得财眼见不说实话实在无法过关,只得近前几步凑近轿前,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据说是孽……海……花……”

  轿中人骤然一惊:“什么?孽……世间五大奇花之一……每服一朵可免一次轮回之苦……宁幽宫何时得了这等罕物?大宫主是不是疯了,竟然送你这新入门的弟子一株!阴土,孽海之水,你现在都有了,运气不错啊!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白得财低着头不肯回答,只是道:“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若是花儿长势喜人,我不会忘了姥姥的,说不得要送您一朵。”

  不知何故,轿中人竟然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颇为兴奋地道:“小倩,去将我炼制百年埋在谷底的九阴土取一瓶来!送给这位相公。”

  有个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低低答应了一声:“是!”

  这个时候,许仙已经被几个身着麻衣面无表情的人连拉带拽地拖了过来,尽管他一直在拼命挣扎,可是却始终都无法挣脱,只能扯着嗓子大哭大叫。

  才叫了两嗓子,便有一道阴风吹向他脑后的哑门穴,于是回荡在荒谷内的凄厉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了。阴风接着袭向他的环跳、肩井几处大穴,于是乎他的四肢也不能动了。

  没多久,一个身材苗条长发遮面的女孩子走过来,递给白得财一个尺许高的陶罐。

  白得财手捧陶罐连声致谢,嘴上乖巧地说道:“待得花开之时,我一定让姥姥知晓。”

  轿中人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叮嘱道:“九阴土乃至阴至邪之土,每次只要用半钱即可,千万别用太多,否则就算是孽……也受不住,记住了吗?你去吧!”

  白得财志得意满地去了,当他经过许仙身边时,看都没看后者一眼。

  现场只留下许仙一个人,独自面对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不知何故,事到临头,他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害怕,只留下无尽的恨意,还有说不出的悲哀。他一直在想:“人生怎会有那么多的磨难?做个普通人怎么会那么苦?如果一直这么担惊受怕,倒不如一死了之!”

  几个麻衣人将他往轿前一丢,随即对着小轿行礼:“启秉姥姥,还是只新鲜的童子鸡呢!正好给您留着补补身子。”

  轿帘微开,一只焦枯无肉的手臂伸了出来,在许仙面上摸了一把,又在他的肩背部拍了拍,尖锐飘忽的声音响了起来:“根骨不错嘛!难得十几年精纯的元阳,带回去好好拾掇拾掇,可不能糟蹋了。”

  麻衣人答应一声,抬了小轿离去。

  许仙则被一队骷髅顶在头上,跟着小轿往前走。

  一行人穿山越岭,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树木最稠密的地方,到处都是合抱粗细的苍松翠柏,还有一些遮天蔽日根须相连的榕树,亭亭如盖,仿佛幽深的洞穴一般。

  小轿在一处冠盖数十丈的大榕树下停下来,只听轿中人吩咐道:“小的门,剥去他的衣衫,先用山前的阳泉清洗干净。”

  许仙被人三下两下扯去了衣裳,然后被丢进一个大大的水缸里。

  耳听“哗啦”一声,一桶温水当头浇下,随即一桶跟着一桶,很快诺大的水缸便注满了泉水。

  许仙全身浸泡在水中,只有口鼻留在外面。

  泉水不冷不热,温温的恰到好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滑腻的甜香,使得担惊受怕一整夜的许仙竟然有种十分舒畅的感觉。

  “小倩,再加点山脂百花膏,连洗三遍,每次半个时辰。”轿中人已经走出了小轿,面上依旧蒙着黑纱,身材伛偻,看来是个年龄极长的老妪。

  身材苗条的少女走了过来,遮面的长发已经分开,露出一付十分清丽的面孔,只是面色冰冷,没有丝毫笑意,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少女打开一个小小的玉瓶,倒了几滴粘稠的液体进入水中,空气中顿时迷漫起一股浓浓的香味。随后她挽起袖管,伸出纤纤十指在许仙身上揉搓起来。

  别看她面容冷峻,动作却显得十分的小巧轻柔,拍打拿捏之间,就像用一朵娇嫩的小花轻轻敲打着许仙。

  许仙全身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地伸展开来,就像回到阳春三月和风煦暖的季节,别提多么舒畅,只觉得有了这番享受,即使死了也不亏。

  少女将他全身上下揉捏了一遍,然后换了两缸清水,一直忙了大半天,回头看时,许仙已经昏昏欲睡了。

  这时,老妪缓缓走近前来,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戳了戳被洗得白白净净的许仙的肌肤,轻轻摇头,说道:“不行,阳气激发得还不够,再换一次水,加三两细辛,五钱附子。”

  少女转身去拿,不久回来禀报:“姥姥,细辛不够了,上次大爷爷要炼回春丹,都给他借走了。”

  老妪“哼”了一声:“这老不死的,为了讨好新教主,就知道拿我的灵药枉作好人!算了,那就加半斤吴茱萸代替吧。”

  少女拿了药材加进水缸里,又浸泡了半个时辰。

  老妪朝着水中浑身泛红的许仙瞄了一眼,面露喜色道:“差不多了,换小个小些的水瓮,加三十六斤山后的阴泉,外加黄柏三钱,石膏二两,浸泡三天三夜,吊出他的元阳。然后慢慢服用。”

  许仙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被扔进一只很小的缸里,阴泉当头泼下,他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觉浑身冰冷,牙齿“咯咯”直抖,面色霎时变得雪白。他想要挣扎着逃命,可是却无法动弹分毫,想要放声哀求,可是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这下子真的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正当被唤作“小倩”的少女拿了黄柏准备投入缸中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个脆如黄鹂的声音;“且慢,这人死不得!”

  老妪转头望去,只见花摇影动之后,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付面孔明艳不可方物,于是有些惊奇地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闯入我的洞府来了?”

  小姑娘明眸一闪答道:“启秉姥姥,我是教主座下关门弟子,奉令来提此人的。教主说了,事关本教兴亡,此人死不得,着我前来押往总坛。”说着取出块大红的令牌晃了晃。

  老妪倏地掀开面纱,露出一张枯如树皮般的脸,双目放出咄咄精光,瞪着面前的小女孩,语气冰冷地道:“教主上任不足三月,就来管我的好事?他怎知道我得了这个后生?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法力?”

  小姑娘微微一笑:“教主意欲励精图治重整本教,此时正是万众归心的时候,希望姥姥成全。”

  许仙一直背对着众人,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

  老妪怒道:“既然如此,他就该尊重属下,怎能从我乔三娘口中夺食?要知道,他若敬我一分,我当敬他一丈!现在他敢欺上门来,还教我如何听令?”

  小姑娘不慌不忙地道:“姥姥误会了,实在是这个后生非比寻常,连教主也要小心行事呐。”

  老妪眼睛一瞪:“有何不寻常之处?无非元阳纯净一些,更有滋补之功。我看教主就看中这点了吧?”

  小姑娘摇头道:“您老有所不知,这个后生姓许,是许逊许真君的嫡孙。许真君飞仙之时留下一些仙家宝物,却不知藏在何处,需要着落在这人身上,所以教主才这么上心。”

  老妪回头看了面色惨白的许仙一眼,舌头舔了舔上唇,叹道:“我说怎么资质这样好,原来是名家之后!真是可惜了,这可是多年难见的美味啊。小倩,将他提出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看样子是吃不成了。”说完转头望向小姑娘,“教主刚刚上任,我连他都没见过几面,更别说见过他的弟子了。你虽有本教的令牌,却不能证明就是教主的弟子,自然不能提走此人。”

  小姑娘一咬银牙,缓缓取出一只竹笛,说道:“这便是教主的信物。临来之时,教主还教了我一首曲子,说是你若不信,便让我吹上一曲,你便明白了。”说着将竹笛凑近嘴边,呜呜噎噎吹奏起来。

  刚刚吹了一小段,就见老妪面色大变,小倩更是浑身乱摇,仿佛风吹荷叶一般。许仙心里也是狂震不止:“这是祖父的宝笛!这是我在西湖边吹过的曲子!祖父临去时传下保命三曲,这人怎会吹奏他老人家的曲子?”

  老妪双手乱摇:“停!停!这是什么邪魔鬼调?吹得我浑身难受!别吹了!小倩,把那小子给她,让她快走!”

  小倩刚刚给许仙穿好衣服,就已经萎顿在地,动也动弹不了。

  小姑娘自己走上前来,将许仙轻若无物地提在手里,说了声“谢姥姥成全”,然后转身就走。

  老妪尚在以手扶胸,感到气闷不已,自言自语道:“邪门,教主怎会这样的魔曲?好难受!听得我牙齿都要酸倒了!”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了数十丈,刚刚转过山脚,骤然加速狂奔不止,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直到出了山林来到一个村庄附近,这才双脚一软,“咯”地一声吐了口鲜血,溅得一袭白衣斑斑点点。

  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女孩的面目,然而令他万分惊讶的是,女孩眉目之间竟然像极了白素贞,那乌黑的秀发,那姣好的面孔,就算一奶同胞也未必如此相像。只是眼前此人比白素贞多了一丝成熟,多了几分温柔,甚至连声音也要甜美一些。

  小姑娘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等到喘息稍停,伸出柔夷在许仙背上拿捏了两下,柔声说道:“许公子,前面就有人烟了,天色将明,姥姥不会再追过来。你已经安全了。”

  许仙惊异地望着她,心道:“你不是拿我去见教主的嘛?难道要放了我?”他张口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发出声音,试着抬抬手足,手足却可以动了。

  小姑娘笑着解释道:“姥姥的手法比较奇特,哑门穴最是难解。不过请放心,过得半个时辰,一切就全好了。公子总算逃过一劫,却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许仙见对方真个要放了自己,不禁心中一松,试着想想该往哪里去,又觉得眼前一阵迷惘。白家是绝对不能回去了,他甚至连本地都不敢再呆,只想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远离这个恐怖妖邪的地方。

  小姑娘独自一个人笑道:“公子家学渊源,资质极佳,该当努力求道修仙。近日黄大仙正在金华大开山门广招弟子,公子可以拜在他的门下,就不怕姥姥搜寻了。”说着从从囊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摸十余两,递在许仙手中,“这是拜山礼金,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许仙手捧银子激动不已。自从家人升天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心人,尤其是一个面目较好风姿绰约的女子,竟然会这样的关心自己,而且明白自己的心事,他真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以为面前之人定然是仙女下凡,说不定是祖父派来救自己脱离苦难的。

  小姑娘看他眼圈有些红润,笑道:“公子莫要谢我,我想求您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许仙刚刚被人家救出魔窟,心中自然感激万分,这时候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也答应了。

  小姑娘见他点头,当下红唇微张说道:“我想暂借宝笛一用,留待日后归还。”说着摸了摸插在腰间的竹笛,赞道:“令祖留下的竹笛实在是件宝物,对于公子来说只能保暖御寒,对我却有救命之功。我有三灾九难,六六三十六劫,如今刚刚过了一半。只待再过三五次劫难,便将宝笛还给公子,还请公子助我。”

  许仙心道:“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找都找不到竹笛,没曾想被她得去了,却不知在何处捡到的?不过,若不是她今日主动现身吹奏,只怕我永远也见不到宝笛了。如此看来,这女孩真的是好人哪!”想到这里,他用力点头,目光诚挚地望着对方,意思是说你要是有用尽管拿去。

  小姑娘抬头看看天色,眼见天色渐明,红日将升,于是敛衽作别,叮嘱道:“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许仙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心中想说:“请教姑娘芳名,为何生得跟白素贞那么相像?难道是姊妹不成?”

  小姑娘似乎能够猜出他的心意,狡黠地一笑,脚步轻盈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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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夜月凉秋水,微风瘦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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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底,考试结果揭晓,梁山伯的成绩相当不错,竟然在千余名考生中高居第一位。
  不过这只是笔试的成绩,真正的考核并没有结束。要想入仕,还要经过很重要的一关,那就是九品中正制的考评。

  所谓九品,就是九种等级,中正,则是负责仲裁评定的人。为了完成这次大考,吏部特请了三位权贵出任中正,对所有考生进行综合评价。评价的范围包括好几项内容,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出身来历,要看这些人是出身于高门大阀还是寒门百姓。如果出身世家,只要才学过得去,就容易归入上品,如果出身寒门,成绩再好,也难归入很高的等级。

  因此之故,梁山伯一直担心不已。幸亏他的运气还算不差,三位权贵并未多做刁难,就给了他个“上品中”的评定,是说属于上品里的中等,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也算很好的了。

  对于这个结果,山伯已经非常满意了。因为根据传言所说,过去几十年里,出身寒门能够拿到上品下的已然极少,拿到上品中的自然是凤毛麟角了。所以他很是高兴。

  没几天,吏部发下文书,命他到鄞县作县令。

  听说到鄞县做官,梁山伯的心里更加舒坦,因为鄞县距离他的家会稽县胡桥镇很近,而且那里距离祝家庄也不远,途中刚好可以拜访英台。

  “水到渠成,该是登门提亲的时候了。”他精心买了礼物回到万松书院,想请得德高望重的周老师出面做媒。

  可惜事情很不巧,平日很少出门的周世章竟然不在家。据师母所说,周夫子已经被某个弟子请去喝订婚酒了,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

  山伯觉得很是遗憾,同时也有些诧异:“老师向不沾酒,这次竟然会花好几天的时间前去赴宴,不知是哪个弟子有这么大的面子?”

  算算时间,距离跟英台约定的七夕相会已经没几天了,他实在无法等待周世章回来,只好一个人前去祝家庄。先不说提亲的事,上门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七月初六,梁山伯乘着一叶扁舟,沿着英台走过的水路前行。炙热的太阳当头落下,照得他身上一片滚烫,可是这分火辣辣的感觉还赶不上他心中的热情。一想起很快就能见到英台,他的心里就有一团火:“好久未见,不知祝贤弟现在怎样了……英台,我来了,我这就来了!”

  他一路催促着舟子,甚至亲自操舟上阵,只想早些赶到地方。

  可是路途遥远,无法一蹴而就。两三百里的水路,总也要划个两三天时间。

  当夜,小舟停在萧山,山伯夙夜难寐,心头一直浮现着英台的影子,一会儿回想昔日的欢乐,一会儿憧憬明日的相会,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道:“换回女装的祝贤弟会是怎样的美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急不可耐地催舟启程。

  小船转向东南,经钱清、柯桥,东折入曹娥江,直到中午时分,才到了上虞县的玉水河。

  眼看祝家庄就要到了,山伯的心里愈发激动起来,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正在这时,前方河面上忽然现出一道铁索,拦住了小船的去路。

  “铁索拦江,这是怎么回事?”操舟的汉子也感到很奇怪。

  中午的天气实在炎热,水面上行舟并不多,这时候,连找个可以讯问的人都没有。

  好在岸边的大树上贴了张告示,上面写着:“七夕群鱼会,玉水现金鲤。特封闭玉水河一日,以利渔民围捕。明日辰时解封!”落款盖有太守的印章。

  操舟汉子摊开双手:“官人,过不去了,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

  山伯心中焦躁,向两边望了望,发现两岸全是密林,禁不住皱了皱眉。

  “沿河往前走,不出五里就到祝家庄了!”操舟汉子宽慰他道。

  没奈何,山伯不得不弃舟登岸,准备徒步前行。

  等到上了岸,他才发现事情徒步跋涉并不容易。岸上根本没有路,密林之中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每走一步都很困难,要想走完这短短的五里,不知要遭多少罪。尤其在这炙热蒸腾的夏天,草丛里潜伏着各种各样的蛇虫,想想就令人提心吊胆。

  别无选择,他只好折了根木棍在手,一边敲打着草丛,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枝往前走,希望不要被蛇虫咬到。

  真是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才走了几十丈,他就看到五六条大小不一的毒蛇。小蛇来去如电,在草动的瞬间便飞快地跑了,大蛇跑得很慢,扭着身子缓缓移动。好在那些蛇并没有过来咬他,不然他连逃都逃不及。

  山伯心头打鼓,鼓足勇气继续前行。

  然而越往前走越是恐怖,又行百十丈,来到一个小河交汇的地方,他忽然发现前路不通,后路也被阻断了,周围全是粗如手臂的毒蛇,高高地昂着头,从齐腰深的草丛里露出无数圆圆的眼睛,仿佛鬼魅一般盯着他。

  乍见此景,山伯几乎被吓个半死。

  他熟读圣贤书,常养浩然气,按说胆子应该比常人要大一些,可是不知为何,最近几个月来,他的胆子变小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时常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如今面对这种骇人至极的景象,他的心里更是“扑通”乱跳,背上冷汗一个劲地流。

  虽然他的头脑依旧保持清醒,可是在这徉危急的关头,实在无法想出什么良策。何况对于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说,即使想出法子也不一定能够实行。

  “穷极呼天。”这时候,他只能对着“天地君亲、诸天神佛”一番祷告,希望能唤来意想不到的救星。慌不择言,他竟然搬出了念得最熟的圣人之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 德不盛,行不厚,则颜子、骞雍侍……”

  说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众多的毒蛇只是守在他周围丈许之外,并未一过分逼过来,似乎只想将他困在那里,而不想取其性命。

  山伯心中剔剔,只能呆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时间飞快地流逝,一人众蛇就这徉面面相觑,眼看到了申时,太阳已然偏西,群蛇还没有后退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日色渐晚,山伯想起与英台的约定,不仅感到心急如焚。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大水来时,尾生可以抱柱而死,蛇虫所至,我山伯竟然苟且偷生!相形之下,岂不令人惭愧?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如此荒郊野外,何时是个了局?不行,我要闯出去!”

  想到这里,他鼓足勇气向前迈了一步。

  群蛇还是没有扑过来,伸出草丛的蛇头却如风摆荷叶一般,不停地摇晃着。

  他横下一条心咬紧牙关又迈了一步。这时,群蛇挺起的上身摇晃得更加急了,简直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他知道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只要再迈出一步,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是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高高举起手里的树枝,咬着牙又走了一步。

  没想到,风雨飘摇的蛇头忽然退后了,好似对他有些畏惧的样子。

  山伯心中一动,接着又往前迈出两步。群蛇果然被逼着后退了两步。

  山伯舒了口气,当下一步接一步缓缓向前走。群蛇退得很快,没有一条敢接近三尺之内。

  山伯心知有异,来不及仔细辨究原因,连忙加快了脚步沿着交汇的小河前行,希望走不远能够找到渡河的小桥,或者能够见到人烟,可以问明道路。

  小河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算很窄,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

  走了一会儿,岸边的密林有了些变化,乔木越来越多,杂草越来约少,走起路来容易了许多。群蛇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看日色将晚,山伯心急火燎地往前跑,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到祝家庄,虽说这么晚登门未免有些失礼,不过却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跑也真难为了他,衣服被树枝挂破了好几处不说,裤腿上更是沾满了烂泥,看起来十分狼狈。

  说也奇怪,密林看起来似乎很大,可是脚下的路却好像没有尽头。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后来,太阳还是落下山去。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面对如血的晚霞,他的心在滴血:“夕阳!你怎么下得这么快?苍天!你为何如此捉弄我?”

  一想到英台很可能从早上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山伯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他怅然伤神了好大一会儿,等到醒过来时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天色很快暗淡下来,林中变得黑漆漆的,树头不时响起乌鸦的叫声,耳边传来几声狼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麻烦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搏一下自己的运气。按理说,这一带到处都是村落,只要碰不到野狼,找到出路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

  他十分困难地摸索着往前走,黑灯瞎火,跌跌撞撞,周围静悄悄的,恐惧不安的感觉充斥着心头。如此情形之下,他忽然觉得同伴的可贵!不管是什么人,那怕见个强盗也好啊!

  走着走着,十余丈外忽然传来一声虎啸!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心头狂跳,连忙悄悄躲在树后,睁大了眼睛向着虎啸的声音望去。

  可是周围实在太暗了,他看来看去始终看不到老虎的影子,只能听见“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静悄悄地抱柱树干,双手使劲想往上爬,可是偏偏不巧,那树实在太粗了,他连抱都抱不过来,更别提往上爬!

  正在他双手乱颤浑身乱抖惊慌失措的时候,忽见几个人举着火把飞奔而来,为首之人张弓搭箭,“嗖”地一箭擦过他的身边,又一箭“梆”地一声钉在他头顶的树干上。

  山伯被飞箭入木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耳边立时传来老虎的哀鸣,他的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几个人从他身边飞跑过去,大呼小叫着:“当心老虎还没死透,先砍两刀再说!”

  一个身着华服的汉子走过来,对着山伯抱拳施礼:“这位兄台,让您受惊了!”

  山伯心中感激,赶忙回礼:“谢兄长救命之恩,请受小弟一拜!”

  那人伸手扶住了他,牵着他后退几步,高举火把令他抬头望上看。

  山伯看了一眼,当即被惊得亡魂皆冒!就在他适才双手环抱的大树上方,正有一只两三尺长的蜈蚣,粗若儿臂,通体乌黑,被一箭贯体钉在树上,百足犹在乱抖!

  那汉子见他惊得目瞪口呆,微微一笑问道:“兄台贵姓?怎会一个人到了这野猪林?这可是方圆五百里最为凶险的地方,若非人多势众,没有人敢来这里。”

  山伯叹了口气,先自报上姓名,然后将远途访友,恰遇铁索拦江,不得不弃舟登岸的事说了。

  那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道:“铁索拦江?竟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阿三阿四,你们听说过‘七夕群鱼会,玉水现金鲤’吗?”

  当即有两个精壮的汉子应声答道:“启秉都尉,玉水河向来风平浪静,哪里会有什么金鲤出现?”说着面现狐疑地望着山伯,以为他大概被吓傻了,要不染就是在信口胡说。

  山伯皱了皱眉,正待开口细说,却听先前说话的汉子笑道:“梁兄弟,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且待明日天光,再去查个究竟。在下姓马,名文广,向在军中任职,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弟兄。”说话间已经有人十分兴奋地抬了一只体长丈二的斑斓猛虎过来。

  山伯眼见行将入夜,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拜访祝家,只能暂时找个地方安歇,一切等天明再说了。

  一行人抬了死虎,提了若干野味,高举火把在林中行走。

  比起先前致命的死寂恐怖,此时嘈杂的人声令山伯倍感温暖。

  马文广一面走一面笑道:“兄弟就在我家住下,明天也莫要走!等到后天,我陪你寻亲访友。只要没超出方圆两百里之内,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将你送到地头!”

  山伯面现歉意:“谢马兄美意,无奈小弟已与人约好,若是去得太晚,只恐人家担心。今天真是多亏了马兄,要不然我命休矣!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马文广十分豪爽地笑道:“不要谢我,这是兄弟命不该绝。说起来也巧,我也是刚刚返家,得知家弟说了门亲事,前几日下了聘礼,只待明日请了双方父母、三媒六证、亲戚朋友,开一个大大的筵席,好好痛快一场。我见家里什么都准备妥了,独缺一些新鲜的野味,故此前来打些猎物,也好凑个热闹。没成想见到了兄弟。所以说兄弟一定给我个面子,明日吃完筵席再走,我送你去。”

  山伯恨不得天一亮就走,但是面对救命恩人的殷勤相邀,想要拒绝又觉得不好开口。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密林,然后沿着小路向前走,又走了好大一会儿,忽然看见大群的灯烛火把,照得前方一片通明。走近看时,原来是一座十分高大的城池,巍峨壮观的门楼上赫然写着“会稽”两字。

  山伯为之一愣,没想到糊里糊涂走了一天,竟然到了郡城所在地。

  马文广似乎在会稽也算是吃得开的人物,虽然夜已深沉,守城的官兵问都没问就放他进去。

  山伯跟着众人入了城,又走了不大一会儿,但觉街道越来越宽,两旁的建筑越来越高大。没多久,众人来到一处高大的府宅前,从偏门入了府,用了些点心之后,各自回房歇息,山伯也被安置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七夕的月亮终于升了起来,山伯怎么都睡不着,想想自己的失约,心里就觉得十分难受,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到,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英台?

  *******************

  夜月凉秋水,微风瘦野云。寂寒心底事,知己莫相闻。

  此时的英台满眼都是泪,却只能在眼眶里打转;想要暗自抱怨几句,双唇颤抖却又说不出话来。

  为了养好精神,这两日她一直没有离魂化蝶。今天一大早,她就换上最漂亮的衣衫,静静地坐在窗前,等待山伯的到来。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看见心上人的影子。望穿秋水,伊人不见,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快到中午的时候,丫鬟银心忽然跑进来,说是有客来访。

  英台心花怒放地跑下楼,结果没看到山伯,却看到身着彩衣的马文才!在座的还有一个年约五旬满脸脂粉的妇人。

  她满面羞忿,转身就走,只想快些回到闺阁之中。没想到才走两步,却被父亲喝住:“既然出来了,那就见个面!不要那么没规矩!我跟你说,马公子请我们明日过府赴宴,为父已经答应了!”

  英台强抑怒火,冷声道:“要去您自个儿去。女儿身体不适,恕难从命!”

  祝员外面色一变,以掌击案,正待出言呵斥,忽见马文才躬身施礼道:“还请伯父莫怪!我看小姐面色晦暗,好似真的病了。”

  祝员外“哼”了一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道:“当然有病,心病!”

  英台冷冷地看着面前既感熟悉又带有几分陌生的马文才,不知道他这徉说话是何用意。

  马文才故作怜惜地道:“小姐面色微红,光泽不显,似为肺阴不足,阴虚火旺之像。春病多风,秋病多燥,还得小心才好。”随即转头对那年约五旬的妇人道:“二娘,你精通脉理,能否给小姐搭个脉,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英台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祝员外听她越说越难听,怒道:“你这孩子,读了那么多书,一点规矩待人的礼貌都没有!自从书院回来之后,就没见你高兴过!三天两头蒙头大睡,眼看瘦成皮包骨头,还这么倔强!”

  那妇人满脸堆笑走过来:“员外别生气。这么漂亮的姑娘,天女下凡一般,真是我见犹怜啊!哎,就是身子骨有些单薄,需要好好调养调养,来来来,让我看看……”说着伸手去搭英台的手腕。

  英台望着她那豆虫一般肥嘟嘟的手指,浑身一激灵,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妇人面上的笑容更加盛了,一双眼睛放出摄魂的光芒,罩住了英台全身。

  英台浑身一颤,抬头望向对方,四目相接,只感到心头一阵迷惘,浑然不知身在何方。

  妇人无比亲切地招呼道:“好孩子,来这边坐,让姨好生瞧瞧……”

  英台心知不对,然而却无法抗拒对方的命令,不由自主地依言走了过去,缓缓坐了下来。

  妇人肥腻的手指终于搭在英台的霜雪皓腕之上,一股劲气如泥鳅般钻入英台的体内,游走于奇经八脉之内,散布于五脏六腑之间,片刻之间便控制了她的三魂六魄。

  这时候,英台仿佛泥塑木雕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一样。

  祝员外并未在意。难得看见英台这么听话,他觉得高兴还来不及。

  妇人装模做样地摸了一会儿脉,起身笑道:“员外莫要担心,小姐只是微感秋燥,有点上火,所以脾气大了点。没什么大碍,只要服龙眼三两,雪梨二斤,就可痊愈。”然后声音柔和地对英台道:“多听你爹的话,别太任性了,啊?记住了吗?”

  这一刻,英台心中糊涂得紧,只知道点头答应,就觉得妇人所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从今而后,自己一定要听从父亲的吩咐。

  妇人和马文才又坐了一会儿便去了。英台的痴迷却持续了很久,要不是挂在颈上的玉蝶透出一缕淡淡的凉意,她可能永远也无法醒来。

  直到残阳夕照,夜幕降临,她的头脑终于有点清醒,然而手足还是不由自主,浑身仿佛受了紧箍咒一般,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夜月朦胧仿佛凉凉的秋水,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想起今日便是七夕,山伯却违约没有来,她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心中更在滴血。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然而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然而却无力以手擦拭。

  在这凄苦无助的时刻,不知何处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来欢暂巧笑。还泪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歌声悲凉而又高亢,隐隐有出尘之意。

  歌声本来甚是低微,谁想三转两折之后,忽然变得高亢清澈起来,反复吟咏的只是开头几句:“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随后渐渐走低,最后又传出几句话:“渺渺生何欢,幽幽死何苦,求仙瀛台去,黄老极幽数。”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英台本在痛苦之中,被歌声一打岔,悲凉的感觉顿时被冲淡了不少。歌声曼妙而又意味深长,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跟着默念:“仙车?七襄?凤驾?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究竟是什么意思?其中似有玄机,是谁在点化我呢?”

  她揣摩了一阵歌词的含义,结果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又想起山伯的温情和无情,漫漫长夜,东想西想,一会儿痛恨马文才的纠缠,一会儿埋怨父母的不通情理,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一宿未睡,朦朦胧胧之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该起来了,今日要去马家,要早些动身!”

  她心中不想动,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双手也不听使唤地自动扣起了纽扣,仿佛手足都是别人的一样。

  *********************

  山伯的日子也很难过,一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东方渐白。

  他心中焦急,实在无法按耐得住,只想早些上路,早些赶到祝家庄。于是早早地洗漱完毕,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临走之前,总要跟恩人告个别,向对方表达心中的感激,同时说明无法留下来参加宴席的歉意。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想知道马文广住在哪里。无奈起来得太早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静静地站在院中,盼着有人早些露面。

  时光一点点过去,太阳如同蚂蚁般慢慢爬上来。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听见“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低着头迈出门槛。

  山伯转过头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想跟那人问声早安。

  老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低头走了好几步,然后猛一抬头,骤然看见静立院中的山伯,一时之间有些发怔,脱口叫道:“咦?你也来了?”

  山伯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道:“周老师!您怎会在这里?”原来那人非是旁人,竟然是授业恩师周世章老先生!先前专程前去拜访未能得见,如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周世章一向对山伯青眼有加,此时忽然看见,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你问我怎么在这儿?还不是跟你一样?喝杯喜酒,凑个热闹呗!”

  山伯听得糊涂,问道:“喜酒?谁的喜酒?您老人家不是一向滴酒不沾的吗?”

  周世章笑道:“你这孩子!喝点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为师平日滴酒不沾,那是因为早年曾经立下誓言,如果教不出身列上品的学生,必定终身戒酒不饮!为师教了三十年的书,如今不但有了得中上品的学生,而且一次就出了两个!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山伯听得分明,对老师愈加钦佩,说道:“弟子侥幸得中,全是先生栽培的结果。却不知还有哪位师兄同时得中上品?”

  周世章扫他一眼:“不知道?那你怎么来这儿的?”话音刚落,他忽然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喔,我明白了!大概是请你来的人故弄玄虚,没有对你明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明言,就等过会儿让他们给你个惊奇吧。”

  山伯皱起眉头想了想,只觉得同窗之中学识过人的颇有几个,只是不知究竟是谁最终脱颖而出的。略一沉吟,他忽然想起救命恩人姓马名文广,于是眉毛一扬,说道:“我猜到了!原来是马文才兄!三年之中,出入万松书院姓马的学生只有他一人,想来应该是他了!”

  周世章手捋胡须笑道:“果然聪明!一猜就被你猜中了!说起你们这届学生,有几个让我很满意!这第一个嘛,自然是你了!以寒门之身得中上品,这可是十分罕见的事;其次就是文才。他虽然出身世家,却能浪子回头,后来居上,同样拿到上品中的成绩,尽管说沾了家世显贵的光,但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马家双喜临门,一则科考大捷,二则订了一门满意的亲事,因此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他们对这场喜筵十分重视,据说请了不少的亲朋好友,大老远的连我都请来了。”

  山伯想说自己是因缘凑巧才来到这里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昨日的经历简直匪夷所思,说出来未免惊世骇俗,若是引得老师不安,还不如不说的好。

  周世章心情极佳,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还有更令人惊奇的呢!马家文定的媳妇,你若是见了,保证大吃一惊,这也是为师十分得意的所在之一……这可是文才偷偷告诉我的,嘿嘿,我不能再说了……”

  山伯见他神神秘秘半吞半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高兴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

  这时候,旁边又有房门“咿呀”打开,有人远远地叫道:“梁兄,早啊!哎呦,周老师也来了?”

  山伯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窗好友胡之璧,连忙打个招呼:“胡兄早,您也来了?不知还有哪位仁兄在此?”

  话音刚落,只听四面争着搭话:“哈哈,还有我们呢!先生早啊!梁兄别来无恙?难得来了这么多人,可以开个同学会了!”五六人嘻嘻哈哈走过来,纷纷对着周世章行礼。

  周世章挨个看了看,禁不住哈哈大笑:“为师昨夜还有几分难过,想想你们都走光了,我成了孤家寡人,心中觉得很是不爽。今天一觉醒来,忽然看见你们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别提多么高兴!该当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一帮人兴高采烈,就连满怀心事的梁山伯也觉得心暖。面对此情此景,他实在无法托辞离去。

  众人寒暄了好大一会儿之后,被领进缮房用些早餐,接着被安排在客厅奉茶,静待午宴开始。这期间,山伯一直没看到恩人马文广,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直到接近中午,马文广终于现身了,对着周世章和一帮学子道:“宴席准备妥了,请大家入席,我是文才的哥哥,过来陪大家喝几杯,请诸位多担待些。”然后跟众人挨个见礼。

  山伯正待说些感谢的话,却被马文广挥手阻住:“梁兄请,我们一边喝,一边聊。”说着领众人绕过一个摆满了桌椅 的大厅,来到内宅的一处静室,又道:“诸位皆是名人雅士,不比外面那些凡夫俗子,故而请至此处,为的是图个清静。”

  周世章当仁不让坐了上首,众人依次落座。山伯的座位斜对房门,稍一侧头就能看见院中的光景。马家内宅布置得十分整齐,墙角盛开着几株玉簪花,随风吹来阵阵浓郁的香味。

  众人刚刚坐好,各式佳肴很快便一道道摆了上来。

  马文广一面帮众人倒酒,一面笑道:“鲤鱼跃上龙门,必有天火把它的尾巴烧掉才能成龙,文才和诸位兄台金榜提名,恰如鲤鱼跃龙门脱胎换骨!故此,这场宴会名为‘烧尾宴’。请大家莫要拘束,尽情开怀畅饮!”

  众学子听得眼睛一亮,精神无不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各自的锦绣前程,就像大鹏展翅,一飞万里。

  山伯也感到欣慰,想想多少年寒窗苦读,如今终于功名在身,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天道酬勤,此言果然不虚。如能婚姻美满,有英台常伴左右,那就真算是十全十美了!”想起英台,他就有些食不甘味,同时心中不安:“吃完这道宴席,估计天色已晚,难不成今天又去不成祝家庄了?”

  面对一道又一道的美酒佳肴,众人情绪高涨,吃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便一个个面红耳赤了。

  这时,只见马文广双掌相击:“美酒当前,岂可无歌舞管弦?”话音未落,数位身材妖娆的女子手捧琴笛走了进来,向着众人躬身施礼,随后或坐或里,屋里很快便响起了丝竹之音,有人随音放歌,有人随歌起舞,莲步袅娜,纤手如织,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山伯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转头望向门外,察看天色早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琴歌暂时停歇下来,周世章兴致不减,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诗?限你们每人弄一首出来,就算是为师最后一次命题作文!”

  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跃跃欲试,只有山伯有气无力。

  眼见天色已经过了未时,宴席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山伯心里怅然若失:“呀,又过了一天!英台呵,都怪我不好,没能早些上路,一拖再拖,踟蹰难行,我对不住你!”

  正在自怨自艾的时候,忽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进入内宅。少女上着杏黄短襦,下著白色长裙,腰间丝带长垂,云鬓高耸,额贴花黄。往脸上看,只见她脸施薄粉,面容憔悴,一双明秀的眼睛恍恍惚惚,两条弯弯的蛾眉似蹙非蹙,一付娇媚可怜,望之令人心痛的样子。

  看着看着,山伯忽然觉得少女有点面熟,那样子,仿佛是自己十分熟悉之人,入目很是亲切,她会是谁呢?

  少女的身后跟着数人,一位身着华服的老者,两个年约五旬的妇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妇人身形甚胖,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上去有些怪异。那年轻人个子不高,身形矮胖,原来是马文才!

  正在观瞧之际,忽听旁边的同窗胡之璧低声提醒:“梁兄,梁兄,非礼勿视……”山伯忙收回目光,只见众人都笑嘻嘻地瞄着自己,禁不住面现尴尬,口中嗫嚅道:“小弟见那些玉簪花生得美丽,于是多看两眼,失礼了!恕罪,恕罪。”

  众人“呵呵”而笑。马文广望了一眼缓缓迈步的少女,笑道:“看见了?那就是我兄弟未过门的媳妇!周礼六道已经过了四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就差请期和亲迎了。看上去人生得很美,只是身子骨有些单薄了。可是文才就喜欢这样。周先生,听说她还是您的学生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知何故,周世章却不肯对众明言,只是含糊其辞道:“也许吧,老眼昏花,我向来看不清弟子的面目,记不起来了!”说话间却看了山伯一眼。

  山伯的心中“嘭嘭”乱跳,禁不住再次转头望向少女,这一看不要紧,当即脑子“轰”的一声,手足不由自主地乱颤,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之中:“英台,天呐,那竟是英台!这,这,老天,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我,我……”一阵令人窒息的胸闷,压得他面色苍白,嘴唇铁青,几乎快要死了。

  仿佛是为了故意让他死心,一行人经过门前的时候,忽听那肥胖妇人道:“我说员外、夫人啊,你们看迎娶定在哪天好?最好别拖得太久,要不就八月中秋,要不就九九重阳,怎么样?”

  华服老者看了另一位妇人一眼,答道:“这个嘛,我已经仔细算过了,最好的日子应该是九月二十八……”

  肥胖妇人笑道:“九月二十八?那也成啊,还有两个多月,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山伯心中冰冷,几乎彻底绝望了。当时周礼十分严谨,别说到了“请期”这个阶段,就算只是“纳吉”,英台也可算是马家的人了!他山伯还有什么指望?三载同窗,心心相印,那都是虚的!没有一点用!只要父母一句话,顿时化作泡影!真挚的感情?丝定终身?那就像一场梦,经不起一阵微风!

  山伯死死地盯着英台,心有尚有些不甘:“‘化蝶双飞,生死不渝。’难道就不能稍稍抗争一点?”

  英台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缓缓往前迈步,面上愁容惨淡,双目黯然无神,峨嵋紧蹙,樱唇惨白,仿佛失去了魂魄一样,看起来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认命了。

  山伯心如刀绞,口角已经渗出血丝,腹中更是肝肠寸断,一种无法描述的痛楚笼罩了全身。眼看英台从门前走过,熟悉的倩影渐渐消失,他只能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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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龙潜栖霞岭,幻形为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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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中午,白素贞还没有起床。
  她虽然早已醒了,却像还在梦中,只觉得浑身酸痛,一点都动不了。

  昨夜她做了场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密不透风的森林,看到一个干枯如柴的老妪,还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正在用一只大大的水瓮,不停地洗刷脱得光溜溜的许仙。想起许仙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样子,她就觉得脸红:“这该死的小子,怎么会赤身裸体浸泡在水里?”

  可惜梦就到此为止,再后面就记不得了。

  女孩子成熟得早,虽说只有十二三岁,却也到了开始懂得事理的时候。她只以为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春梦,想想就令人羞赧,自然更不能对别人提起。

  白夫人已经过来看了两遍,以为女儿生了病,忙着去请郎中。

  郎中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道:“血脉如常,稍有些气虚,似乎是累着了。”

  白夫人觉得奇怪:“女儿好生生呆在家里,什么活都没有干,怎么会累着了?”

  郎中解释道:“病有五劳七伤,并非全由使力太过而起。夫人请放心,小姐症状甚轻,好好静养两日就没事了。”

  送走郎中,白夫人还有些担心,所以一直在素贞的房里守着。

  日近申时,大女儿素洁忽然回娘家省亲了。

  这是她成亲之后第一次回门,自然显得很是风光,随行下人很多,各种各样的礼物带了三马车,看得白家的长工、佃户连带附近的庄户人家都羡慕死了,无不夸奖白家生了个好女儿,嫁个好人家。

  素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摆出一付十分幸福的样子。然而匍一进入内宅,她的面色就变了,尤其是一眼发现自己亲手开垦的花圃完全变了样,她的面色更是阴沉如水,对父母也是爱理不理的,回话也是不咸不淡,那样子,就像见了不相干的外人一样。

  她板着脸在内宅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四处察看,面色阴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夫人似乎知道女儿受了委屈,陪着小心在后面跟着。

  素洁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在自己未出嫁前所住的房间看了看,然后径自走入素贞房中,随手便待关门。

  白夫人想要跟着进来,却被素洁一句话挡住:“我要跟妹妹好好聊聊,娘就别进来了。”

  白夫人呆呆地站在门外,心里又怒又恨,同时也有几分彷徨,几分愧疚。

  “姐,你回来了!”素贞见到姐姐,忙不迭一脸兴奋地叫着。

  听见叫声,素洁忽然热泪盈眶。她一面用衣袖揩了眼泪,一面走过去坐在床边,打开一包蜜饯放在床头,问道:“妹妹,你怎么病了?不要紧吧?”

  素贞努力伸伸胳膊,做出十分轻松的样子,道:“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姐,你还好吧?姐夫对你咋样?他跟你一起来了吗?”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薛太尉的样子。许仙回报的时候只是说“很好,很好”,至于怎么个好法,她也无从猜想。

  素洁没有说话,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又流了下来,满腹心酸难以自抑。

  素贞一见心慌:“姐,谁人欺负你了?还是姐夫对你不好?”

  素洁望着妹妹关切的眼神,强自掩饰着:“没事,没有人欺负我,好妹妹,我是想家了,心里赌的慌……”

  素贞不依地问道:“姐,你别瞒我啊!薛太尉人咋样?究竟待你好不好?”

  素洁一脸愁苦的样子,将头乱摇:“妹妹别问了。姐姐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你。我总觉得,见一面少一面,这次相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说着悲从中来,眼泪滚滚而下。

  素贞被她说得吓坏了:“姐,你别吓我!薛家还能杀人不成?他能怎么害人?再害人也不能害自己的夫人啊?”

  听了这话,素洁心中的悲苦再也压抑不住,恨得咬牙切齿,勉强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算啥子夫人?过了洞房花烛就被抛在一边,连正经人家的媵妾都不如!你不知道,薛家像我这样年轻的夫人就有三十六个!每隔三年换一批,你说我算什么夫人?”

  素贞听得睁大了眼睛:“薛家财大气粗也不能这徉欺负人啊!娶来的夫人哪能更换?那些夫人怎么办?都被赶回娘家了?”

  素洁摇了摇头,四周瞄了一眼,凑近妹妹耳边道:“薛家没有一个年长的夫人,只要过了三年,全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讲,你千万别往外传,不然说不定会有麻烦。薛家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听见风言***,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

  素贞听得吃惊,同时也有几分疑惑,觉得姐姐说的话难以置信:“不会吧?薛家还能真个杀人?那些失踪的人家不会报官?官府就没有去查薛家?”

  素洁想起母亲还站在门外,不禁向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恨道:“失踪的人家都得了一笔金银,谁还肯去报官。再说,即使有人报了官,薛家财大势大,也没有人认真去查。再加上兵荒马乱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过去了,失踪几个人算什么?满门灭绝的都有的是。”

  素贞见她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不相信,吓得手足无措,说道:“那可咋办?姐姐别回去了,你快逃吧。”

  素洁双目发直,深深叹了口气:“晚了,我身上已经有了薛家的标记,逃也逃不脱的。若是逃了,满门都会遭殃!我不担心别人,就担心妹妹你。好妹妹,我跟你说,你现在还小,趁人不注意,如果见到满意的人儿,就赶紧跟人家走,哪怕私奔也好,逃得远远的,再别回来!”

  听到“私奔”两个字,素贞的心头忽然闪出许仙小贼的影子,不仅羞红了脸,扭捏道:“我们都走了,爹娘怎么办?我最舍不下娘了……”

  素洁的面色变了又变,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她在屋内不停地走来走去,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坐回床边,一把抓住妹妹的双肩,表情十分严肃地低声道:“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薛家是魔教的人,方圆几百里都有他的眼线,你若不走,说不定将来会跟我一样,成为魔宗的炉鼎,生不如死……我刚才仔细看了,爹爹双鬓紫赤,面色阴暗,显然也入了魔教;娘亲的症状尚不明显,不过也有些异状。你现在还不急着走,还可以再过一年半载,要逃就静悄悄的走,若是跟爹娘说了,那就别想走脱。”

  素贞听得呆了:“离家出走?抛弃爹娘?我好害怕……魔教?什么是魔教?姐姐才嫁出去几天,怎么知道这么多?”

  素洁不由得想起洞房花烛那一夜,自己被薛太尉恣意侮辱之后,还被逼着修炼一门魔功,说是将来是生是死,就寄托在这门魔功上,魔门的种子已经种下,如果能够生根发芽,将魔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有大功于本门,就可以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尽情享乐,如果没有成就,那就等死吧!

  她又想起后来见了一位胖嘟嘟的妇人,妇人面色阴寒地讲了魔宗的基本修炼方法,以及一些禁忌,其中特别提到不得将本门秘辛外传,若是对外人提起,便是死罪。想到这里,她心情烦躁的道:“别问那么多,记住我说的话就成。”

  素贞还待再问,忽听母亲在门外呼唤:“开门来,我熬了点汤,你们姐俩都喝点。”

  素洁不忙开门,却又叮嘱了妹妹几句:“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说出去,面对父母也不要提,否则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我!”

  停了片刻她才将门打开,一眼看见母亲面上关切的神色,不禁又觉得有些歉意,于是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筷,问道:“娘,家里还好吧?那些长工、下人没惹你生气?”

  听了这话,白夫人心里稍微好受了点,说道:“别的都好。就是打今早起还没见着许仙,也不知道这小贼跑哪去了。难道是逃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送官!”

  素贞顿时想起许仙被泡在木桶里的那一幕,不禁心中一颤:“怎么会?怎么会呢?他逃走也不说声?”

  素洁却若无其事地瞄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逃就逃了吧,我看他早晚都得走,早走我们家损失还小点。”

  素贞心中有些乱,因而并没听懂姐姐话中劝自己早走的意思。

  ****************

  栖霞岭后,黄龙洞前,茂林修竹,洞壑幽奇。

  修竹环绕之中,涵藏着一泓碧玉似的清池。池畔山岩重叠,藤萝蔓挂,在斑驳的苔藓里露出一个威武苍劲的黄龙头,龙嘴中一股清泉如珠帘倒挂倾泻而下,铿铿锵锵,声如鸣琴。

  夜正子时,明月当空,池畔现出一位头角峥嵘、相貌奇特的中年书生,表情严肃,静立不动,面对清池念念有词,不时发出“咄咄”之声。

  转头望去,清池之内,正有一条身长数丈粗若水桶的白蛇,随着“咄咄”念诵之声扭曲盘旋。随着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白蛇的体形逐渐变小,渐渐的缩至不足一丈,进而不足一尺,最后缩至寸许,如同飞剑一般,不停地在空中飞来飞去。

  这时候,中年书生念诵的声音更加急了,字字相连,急如爆豆。白蛇则飞得越来越快,急如闪电,快似流星,在月光的辉映下,渐渐化为一团白雾,笼罩了整个清池。

  见此情景,中年书生的念诵声缓了下来,面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时候不大,白雾渐渐散去,水面上现出一个身着白衣,形容姣好的女孩,看眉目与白素贞颇有几分像似。

  中年书生开心的“哈哈”大笑,说道:“白儿,三十年不见,你的功力进步很多,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幻出人形了!虽然尚属虚幻,但也难能可贵了!如此看来,再有个三五百年,你就能拥有实实在在的人身了,甚至能像平常人一样,嫁人生子,享受天伦之乐。”

  女孩眼中现出憧憬的神色,十分欣喜地道:“说起来要谢谢宁幽老妖,要不是他天天喂我吃灵药,我的功力不可能进步这么快。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大功告成,却给我逃了,现在肯定食不甘味。不过,孩儿更感谢的是爹爹,要不是爹凑巧跟宁幽宫打起来,我也逃不出来,现在说不定成了人家的盘中餐,抑或鼎中药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中年书生“呵呵”笑道:“什么‘凑巧’打起来?我是踏破铁鞋到处乱闯,就为了找你和小青啊!想当初咱爷仨麾下十万大军,纵横四海,所向披靡,何等的痛快,就因为爹一不小心败了半招,害得你们跟着受苦,到现在还没找到小青的下落。想想也难为你们了。”说到这里,他盯着女孩看了又看,问道:“女儿啊,你现在的模样很漂亮,哪里找的模子?很有眼光的嘛!”

  女孩凑近池边看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颇有些得意地将身子扭来扭去,说道:“为了这一日,女儿已经留心寻找了很久。无奈世间美人虽多,适合我的却不多,总是不太满意。前些天,我在括苍山中逡巡,正在欣赏峰奇岩秀,流泉飞瀑,忽见一辆马车行过,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我当时便留了心,跟着马车走了很久,到了距此不远的一座庄院,亲眼看见一个形象猥琐的老头从车里搬出一盆花草,种植在内宅之中,爹,你道那是什么花?怎会有一种令人闻之入神的香气?”

  中年书生摸了摸突起的额角,道:“女儿在宁幽山呆了不少年,服过许多的奇花异草,既然连你都觉得奇怪,那定然是人间少见的奇花了,爹一时猜不出。”

  女孩接着道:“我后来跟了那人好几天,最后得知那花叫什么‘孽海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中年书生双目放光:“什么?‘孽海花’? 世间五大奇花之一,每服一朵可免一次轮回之苦……奇怪,一个普通人怎会拥有这等奇花?”

  女孩道:“事情是这样的,那人的大女儿嫁给了宁幽宫的三宫主,因而才得了奇花。”

  中年书生摇摇头:“不对。这等奇花,纵然是三宫主本人也不曾拥有,怎会惠及老丈人?其中必有蹊跷。”

  女孩回想白得财和乔三娘嘀嘀咕咕的神秘样子,想来想去,好似当时两人都没有猜透其中的原因,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古怪。

  中年书生在池边走来走去,过了片刻,他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奇花现世,此事非同小可,你要多留心一些。不过莫要过早地打草惊蛇。此花非得开足十成才有效果,若是提前采摘则有奇毒,没有一丝价值。”

  女孩点点头,轻声“嗯”了一记,随后道:“女儿还有话没说完呢。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生得十分美丽,我曾以移神换魄之法进入她的体内,发现她的血脉筋骨及至性情神态,都与我极为匹配,特别适合我的功力发挥。我已经试过了,即使未经磨合,也能发挥五成的功力。”

  中年书生眼睛一亮:“移神换魄本就不易,能有一成两成效果就不错了,你竟能发挥五成,那是十分难得的了。如此甚好,你可以幻成那女孩的样子,必要时借用她的眼睛,监视魔花的情况。待到时机成熟,爹会亲自出手,将魔花取过来。”

  女孩迟疑了一下,又道:“爹,最近女儿迫不得已,冒用了玄阴教主徒弟的身份,若是给他知道,又为您竖一强敌。”

  中年书生双眉一挑:“哼,老夫纵横四海,来去自如,有什么好怕的?你只要自己小心就好,别给人家到处追杀,逃无所逃,那就不好玩了。”

  女孩“嘻嘻”一笑:“没那么容易。女儿功力不济,逃命还是有些手段的。爹猜猜看,这么多年,我已经逃过多少劫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许仙的竹笛,要不是那只宝笛,前次很可能就逃不了。一念及此,她变戏法一般将竹笛取在手中,笑道:“爹想不想听曲?我新近学了一首曲子,吹给你听?”

  中年书生乍见竹笛,整个人“嚯”的跳了起来,一把将竹笛抓在手中,双手不停摸索,自言自语道:“许老贼的‘清心神笛’?竟然会尚存人间!想当初……”话未说话,他忽然嘎然止住,望了女孩一眼,神色凝重地道:“此笛不可乱吹!若不能学得五雷正心法印,吹之无益!轻则伤身,重则吐血而亡,不是闹着玩的!这笛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女孩轻描淡写地道:“是从一个小牧童手里偷来的。女儿见笛子外观虽丑,笛音却甚悠扬,于是便信手拿来了。”

  “小牧童?许老贼一家把宅飞升,竟有秘宝流落在外?真是奇哉怪哉!”中年书生连连摇头,想不出其中的原委。

  女孩虽然知道原因,此时却没有明言,只是静静地望着池中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淡淡的月光辉映下,她的面容愈发显得清丽起来。

  **********************

  梁山伯醉了,完完全全的醉了。

  虽然才喝了两三杯,他的心已经彻底迷失了。

  他双目失神地呆呆坐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清,甚至连向来敬重的周世章老师关切的询问也没有听见,更不要提几位同窗的一半玩笑一半挖苦的话了。

  马文广却没有提醒他,只是一个劲地劝众人喝酒,顺便替他添满酒杯。

  山伯恍恍惚惚地酒到杯干,没过多长时间,便喝得不省人事了。

  迷迷糊糊作了无数的梦,每次都梦到英台欢笑的面容,梦见她回到万松书院,静夜孤灯,同窗伴读……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到了下半夜,只觉得头晕恶心,浑身发冷。睁眼看时,原来已经回到昨夜住过的客房,转头向窗外看,只见斜月西沉,寒光惨淡,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他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从头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想起本该在七夕之日前往祝家庄,没料到却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尤其是今天,竟然在马家看到英台的身影,看她表情愁苦,举止却甚是温顺,显得有些奇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英台愁容惨淡的面容,他的心里就痛如刀绞,再也无法安坐床上。于是勉力下了床,跌跌撞撞来到门前,用力一推将门打开,随即向前迈了两步,然后腿一软,“咕咚”坐在门口冰冷的石阶上。

  他双手抱头呆呆地坐着,从头回想与英台同窗三载一点一滴的往事,时时发出痴痴的傻笑。笑完了,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想起如今孤雁哀鸣的状况,他的心情就像身下的石阶一样冷,眼神像天边的残月一样无助。

  “英台啊,你是咋的了?怎会 变得这样的恭顺,这样的任人摆布?这不是你精灵古怪敢做敢为的个性啊!你是怎么了?难道受了父母的逼迫,就这样认命了?”

  “英台啊,你难道已经变了心?你怎能变得这样快?才过了短短了三个月,就已经定了婚,眼看成为人家的新妇,你让我山伯怎么办?”

  “何去何从?我山伯应该怎么办?‘化蝶双飞’言犹在耳,‘生死不渝’竟已成空,苍天啊,你为何这样善变?”

  正在黯然伤神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只硕大的白色蝴蝶从远处飞过来,不偏不斜,轻轻停在自己手掌上,一对翅膀还在不停地扇动着。

  “蝴蝶,又看见那只熟悉的蝴蝶了!”山伯骤然变得十分激动,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蝴蝶的翅膀。

  蝴蝶乖巧地停下扇翅,将整个身躯依偎在他的掌心里。

  蝶翅入手,山伯摸到了一层水雾,不知道是初秋的夜露,还是溢出的汗水。想起蝴蝶可能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他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薄雾清寒,蝶儿你辛苦了。”

  蝶翅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展翅飞了起来,上下左右盘旋不定,仿佛在空中写字一样。

  山伯静静地望着蝴蝶,仔细辨认空中的字迹。

  蝶舞翩翩,蝶飞而言,第一句:“蝴蝶双飞,生死不渝,梁兄啊,小妹赠你的玉蝶呢?”

  山伯抖抖索索地摸出藏在怀中珍若性命的玉蝶,同时口中低声惊呼:“祝贤弟,真个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话未说完,他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蝴蝶还在飞舞,舞动间又留下一句话:“身披蝶衣,双飞双栖。移神入蝶,有法可依。”

  山伯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蝴蝶,生怕漏掉一个字:“魂魄能移入玉蝶之中?贤弟说的是真的吗?”

  蝴蝶不停地飞舞着:“ 凝神……绝想……定志……将心神倾注于蝶衣……移魂……挪魄……化蝶……梁兄啊,别在这里练,还是回房练习吧,莫要被人看到。”

  山伯四周环视一圈,听话地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迈步入房,待得蝴蝶跟着进来,他轻轻关了房门,依言盘膝坐了下来。

  他本是个性甚强、极有主心骨的人,若非到了绝望之时,绝不会做这种匪夷所思十分怪诞的事。此时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化蝶便成了勾通心曲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于是他手捧玉蝶,宁心定志,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玉蝶中。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觉得手中的玉蝶越来越晶莹,就像初升的月亮一样皎洁,同时越来越温暖,就像慈祥的母亲在召唤离家的游子。

  他试着将精神移入玉蝶中,可是试了几次始终不成,这时的玉蝶就像一个心情矛盾的女子,对情郎时近时远,欲迎还拒。

  他努力着又试了一次,这一次眼看就能将精神移入玉蝶中了,可是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隐约出现几行古篆字:“玉蝶乃仙家神物,纯阳之体。汝阳魂残缺,体质不合,强欲化蝶,必折阳寿。化蝶一时,折阳寿十日,汝尚欲化蝶否?”

  山伯为之一呆:“我阳魂残缺?我怎会阳魂残缺?这是怎么回事?从何时开始残缺的,难道说一生下来就这徉?对了,我最近总觉得浑身发冷,难道说是因为阳魂不全的缘故……化蝶一时,折阳寿十日?那又如何?若如行尸走肉,虚度光阴,纵活千年,又有何趣?只要能见英台一面,问明事情的原委,纵折阳寿十年,我也认了!”

  刚刚想到这里,他的灵魂忽然脱体而出,化作一缕青烟,与玉蝶融为一体,两只手臂已然化成蝶翅,稍一用力便飞了起来。

  尚未来得及低头察看自己的肉体,他一眼看到停在床头热泪盈眶的英台。此时的英台再非先前身为蝴蝶的样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面似桃花,眉如翠羽,脸上挂着羞涩的微笑,腮边挂着两行泪水,跟他想象中着了女装的形象并无两样。

  山伯心情激动,再也无法按耐得住,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英台浑身颤抖,多日的相思终于在梦里相会,泪如泉涌,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山伯低头吻着她沾满泪水的面颊,只觉得是那么的苦涩,就像早春的青梅,又像珍藏十年的相思红豆,蕴含着难以诉说的愁绪。

  两个人刚刚缠绵了一小会儿,还没来得及细诉衷曲,天就亮了。

  中午时分,梁山伯徒步三十里,终于来到祝家庄,满头汗水站在祝府门前。

  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晚了,他还是抱着万一可能峰回路转的希望登门拜访。

  庆幸的是祝员外并未在家。是祝夫人接待了他,跟他多少聊了几句。

  夫人心肠较软,见他果然如英台所说的那样,温文尔雅,忠厚质朴,心中也有几分喜爱,不觉生出一丝同情,当下叹了口气,道:“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你来晚了!小女已经许配马家,无法回头的了!唉!”说到这里,她不忍看山伯伤心失望的表情,转头对丫鬟银心道:“唤英台出来,陪梁兄长说说话,我去叫人备些酒菜,好替他接风洗尘。”她想给二人一个最后话别的机会,故而特意避开了。

  时候不大,英台眉化淡妆身着朱裙现出身来,对着山伯微微一笑,仿佛初春的杨柳,沐浴着和风,浑然忘了昨日的愁苦。她亲自端茶上来,说道:“梁兄到访,蓬蔽生辉,小妹真的好高兴。”说到这里,她似乎怕山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补充道:“今日见梁兄一面,我愿足矣!纵然明日赴死,亦无怨言。”

  山伯望着英台欢快的眼神,心中越发觉得难受,很是不甘地道:“不要说那些令人心痛的话!我不信婚事就这么确定了!难道就真的无法更改?难道说没有一点挽回的希望?”

  英台很是温柔地望着他,一面微微摇头,一面轻声叹道:“梁兄啊,你想开点吧!事已至此,我们能怎么办?你也知道姓马的是何等样的人家,那可是一郡太守,非比等闲呢!太守之命,谁敢不遵?梁兄刚好是他治下的知县,正需要唯他马首是瞻,怎能与其抗争?何况家父已经铁了心,家母也盼我出嫁,纵然你我再努力反对,又能怎么样?马家能答应吗?”

  山伯呆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去找马文才,跟他谈谈,希望他看在同窗情份……”话未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为难。因为,若论周礼之道,男婚女嫁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与英台丝定终身已然为世俗不容,又怎能拿到台面上商讨?那种不合礼仪的话,怎能说出口来?即使说出来也徒留笑柄,别人又怎会真个理会?何况,婚姻大事,哪里有私相授受的道理?看马家上上下下欢喜相庆的样子,他们会拱手让出这门婚事吗?再者说了,马文广刚刚救过他的性命,碍着这层关系,再去抢马家的媳妇,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

  听见马文才的名字,英台就禁不住心中一寒,娇躯不住颤抖:“梁兄,莫要去!莫要去!”

  山伯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好象很怕他的样子,为何身子瑟瑟发抖?”

  英台迟疑了一下,道:“我总觉得,这姓马的最近有些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英台想了想,有些难过地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梁兄啊,你想想姓马的眼神,是否比先前锐利了很多?他的才识,是否跟以前大不相同?难道说,以前的马文才就这样聪明的吗?还有啊,梁兄有所不知,那天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生得胖敦敦的妇人,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让我梦魇了一整天……”她详细叙说了那天手足不听使唤的感受,想到那个妇人,她的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山伯想想也是,三个月前,马文才还是一付不学无术的样子,怎么最近忽然变得这样厉害?举手投足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就连写出的诗文都不一样,受到周世章老师的不少好评,难怪在九品中正的考试里也得了个上品中的佳绩!虽说出身世家,若没有一点才识,也是不可能的。

  “那可怎么办?令尊已经铁了心,马家也无法通融,难道说我们就这样认命了吗?”他心中绞痛,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没有英台的日子,前途一片灰暗,人生了无情趣。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若说可行的,莫过于劝英台私奔,效法卓文君,深夜投奔司马相如,才子佳人,远遁而去……可是……那种有伤风化的事,英台怎能做得出?我山伯又怎能劝她那样做?难道让她背负一世的骂名?不行,我俩熟读诗书,不能有违圣言教化,不能让她做这种悖于妇德的事!”

  英台心里也很明白:“若真能夜奔而去,我英台心有何惧?可是……这叫山伯如何承受?他十年寒窗取得功名,难道就这样为我一朝毁弃?他一介文弱书生,除了入仕为官,还能做些什么?难道说逃到很远的地方,做个山野村夫,那不是苦了他?况且身处马太守治下,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行,我宁愿死,也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想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英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家人没有在旁,于是努力向前靠近了一些,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山伯,柔声说道:“梁兄请放心,我是不会嫁给马家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嫁他!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样的手段,纵然抢走了我的身,也抢不走我的心。从今天开始,我的一颗心,就跟定梁兄了,不管你走到哪里,哪怕是跋涉千山,渡过万水,我都会跟着你!只要能一直看着你,纵然舍弃肉体,我也在所不惜!”

  山伯睁大眼睛回望过去,看着她雪白的面颊涨得通红,耸起的胸部起伏不定,深情的瞳子光芒闪烁,他的心也变得激动不已:“不错,化蝶双飞,一去不回!只要有心的交流,我还要什么呢?你能为我做如此牺牲,我又岂能无动于衷?从今而后,只要我山伯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有一分神智,不管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我都会想着你!忠贞不屈,生死不渝!”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四目交投,谁也没再开口,然而心里却同时生起一团火,只觉得这分感情像熊熊的烈焰一样,生命不息,燃烧不止,又像天上的太阳,始终是那样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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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修真赤松观,餐云服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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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如惊弓之鸟,许仙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生怕被乔三娘捉回去。走了五天,终于来到金华山脚下。抬头望去,但见山峰巍峨,林海苍茫,山泉曲曲,云树重重。
  他一面沿着山路上行,一面憧憬着日后的修道,心中感到十分兴奋,不久便驻足于鹿田湖畔,赤松观前。

  赤松观号称天下第一道观,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宫殿,而是一个依山而建、气势宏伟的建筑群,拥有大殿十余座,前后七进,房屋千间。见其气势,便可想见其香火的鼎盛程度。

  可不是?许仙站在第一重大殿--祈仙殿前的石阶上,眼见进香求签的善男信女仿佛走马灯般络绎不绝,心中甚至有点担心:“在这样喧闹的所在,如何能静下心来修仙?”

  不过赤松观的名声很大,黄大仙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数得着的高人,容不得许仙怀疑。他穿过百姓进香的祈仙殿,拾级往里走,不久来到灵官殿,再往里走,就是道士们修行的场所了,普通人是不准进去的。

  灵官殿前站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士,看见许仙过来便伸手将他栏住:“这位小哥,不能往里走了,要是进香,您请回祈仙殿。”

  许仙躬身施礼,说道:“道长在上,小子是来求道修仙的。听说赤松观广开山门,因此想来拜入贵派门下。”

  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上前摸了摸他的双臂骨骼,看了看头顶、肩胛部位的皮肤脉络,点点头道:“修道很艰苦,你能吃得了苦吗?”

  许仙伸出自己的手掌,说道:“小子自幼孤苦,在大户人家做过奴隶,苦惯了的,您看我这双手,老茧有多厚?”

  道士摇摇头:“修道之苦非仅如此。”接下来却也没仔细解释,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不使祖父蒙羞,来此之前,许仙早已想好了,从此之后隐姓埋名,改名叫“许良”。于是他便说了自己的假名。

  道士瞄了瞄他腰间小小的褡裢,又问道:“带银子来了?”

  许仙恭恭敬敬取出带来的十两银子,交在对方手上,心中却有些不解:“这又不是私塾求学,还要什么拜师礼?”

  道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面上多少有了点笑容,说道:“本派威名远播,多少人想过来拜师学艺,不立点规矩,每年留恋不去的年轻人就太多了。再说,这些银子,终究用在你自己身上,等等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说完领着许仙往里走。

  许仙见他收了银子,想到拜师有望,于是心情高兴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穿过灵官殿,钟楼,鼓楼,来到一个宽敞的平台上。台上摆了数丈长的雕花香案,香案后面立着丈许高的铜钟、铜香炉、铁宝鼎,前面则摆了一些画了八卦的蒲团。

  道士命他坐在蒲团上等着,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许仙老老实实地坐着,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来了一个年约五旬,须发灰白的老道,手里捧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中托了十几个石碗,各自盛了些五颜六色的液体。

  老道似乎很随和,对着许仙微微一笑,道:“喝了碗里的水,只要没什么异样,便算过了第一关,从此就可以成为本门正式的弟子了。”

  许仙有些疑惑地望着碗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盛着鸡血般红色液体的石碗,凑近嘴边喝了一口,觉得除了有些涩味之外,并无别的感觉,于是便一口喝了下去。然后他又端起一碗青如绿草的水液,喝着有些酸,也一口气喝了,接下来是一碗蓝色,一碗黑色,一碗乳白色……一碗五色混杂的水液,每只石碗盛的液体都不多,最多只有两三匙的样子,喝起来口感也不是很差。他前前后后一共喝了十八碗,喝完之后心中更加迷惑了。

  道士见他喝完,笑道:“闭目静坐一会儿,等会儿我再来察看。”说完便去了。

  许仙依言闭目静跌坐在蒲团上,片刻之后,觉得肚子里有些不舒服,又是酸,又是麻,更多的则是一种火辣辣的感觉。静坐一会儿之后,其余感觉都消失了,火热之感却越来越盛,整个腹部仿佛火炉一样,熊熊燃烧个不停。那种火热的感觉很难受,烧得他口鼻生烟,心烦意乱,却不敢乱动,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过不多久,火热的感觉开始四处乱窜,一会儿上攻头面,引得双目紫赤;一会儿下攻足踝,觉得双足像踩在烈焰上一般;有时候火热感还能围腰一周,甚至沿着脊背往上行,直上颈项,烧得脖子通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乱窜的烈火终于停了下来,最后在肚脐附近聚成一团,停在那里不走了。直到这时,他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老道才回来。他首先看了看许仙的眉心印堂、口鼻两颊,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瞧了瞧许仙的手心足心,面露欣喜之色;最后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脉门,忍不住笑了起来,赞道:“好,骨骼不错!筋脉更佳!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孩子,你可知道?你用十两银子换了丹砂、云母、雄黄、丹砂、石胆、曾青、石钟乳、禹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十八种‘轻身益气、不老延年’的仙药,并没有吃亏呢!而且服药的结果表明,你的身体反应相当的好!甚至连百日筑基也已经完成了一半!这简直太好了!”

  许仙听得半懂不懂,可是也明白是好事,不禁心中十分高兴,早已将祖父所说“仙路已绝”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道兴奋了好大一会儿,忽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把你交给哪位师兄门下呢?张师兄?吴师兄?不行,他们的道行还浅了点!这么好的苗子,不能耽误了!嗯,到底交给谁呢?师傅云游天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掌门师伯又已经不再招新弟子;四师叔,五师叔?对,五师叔为人敦厚,道业极精,拜到他门下最好!”说着将许仙拉了起来,领他穿过数道门户,来到一个风景秀美的所在,停在一个简陋的古洞前,站在洞口向里面喊:“五师叔,你要的弟子我帮你找到了!”

  声音传入洞中,洞内却没人答话。

  “五师叔,你在吗?有个百年难遇的新弟子,你要不要?”老道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洞内还是没人答话,可是身后却有人开腔了:“范松,你鬼叫什么呢?真的有资质绝佳的弟子?领我这儿看看!”

  许仙转头去看,见是一个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身着紫袍,未着道冠,双目放出精光,望之令人生畏。

  被唤作范松的老道转过头去,对着中年人躬身答道:“三师叔,您老今天没出去?这孩子……这孩子是给五师叔准备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您老要是想招新徒弟,我一定帮您留心,过两天给您带来。”

  中年人双眉一扬:“怎么?你刚才还在问五师叔要不要徒弟,现在就说跟他说好了!蒙我呢?”

  范松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中年双目炯炯瞪着他,怒道:“你只听你五师叔的,就不听我的话?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赤松观五大高手,至今还有我石某人的名字!除了两位祖师百年闭关不出,掌门师兄终日镇守本观之外,还有何人道法修行在我之上?就算你师傅,也只是排位在我前面,真要交起手来,未必是我的对手!范松!你真敢不听话?还不把他领过来让我看看!”

  范松面色很是难堪,可是又不敢不依令行事,只得陪着小心将许仙领到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许仙几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骨骼,又在他小腹部摸了一把,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我要了!谁都不能跟我抢!谁抢我跟谁拼命!得徒如此,夫复何求?痛快!”

  范松口中喏喏,不敢说一句话,只能连声恭维:“石师叔盖世奇才,五十年前本派跟玄阴教一场大战,您老一人独败乔三娘、柳四娘、荆九妹三位老妖婆的联手合击,一战成名天下!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呢!至今江湖上提起来,哪个不晓得您石叫天的大名?这孩子拜在您的门下,是他的福气。”说着却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许仙一眼,目中闪现怜悯之色。

  许仙总算见识过乔三娘的厉害,听说眼前这人竟然能一人独败三大高手,禁不住肃然起敬。

  石叫天听了这番恭维话,心里十分舒坦,看了一眼范松身后简陋的石洞,挖苦道:“修仙,修仙,讲究的就是舒坦!要不然还修什么仙?不如做个凡人呢!”然后招手让许仙过去,“跟我走,我那儿才是披皇岭仙境最美的地方,神仙之府,仙气十足,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石叫天不由分说拉了许仙就走,扔下范松愁眉苦脸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呆。

  范松知道,他这位三师叔自身功力极高,可是教起徒弟来似乎有些问题,曾经收过几个徒弟,结果都出了些问题。要么变得傻傻的,功力进展极为缓慢;要么变得病殃殃的,年纪轻轻中道摧折。所以经过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个得意的弟子。如今将“许良”这么个百年难遇的奇才交给他,总是觉得有些可惜。

  许仙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往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一个云雾缥缈,清凉宜人的所在。前面看,绿树掩映之中,现出一个两层高雕梁画栋的阁楼。阁楼并不是很大,可是装饰得很是华丽。

  进了阁楼,石叫天大刺刺地往太师椅中一坐,招手让许仙走近些,说道:“不论如何,我都准备收你做徒弟了。你且说说,自己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许仙答道:“小子十三岁,江西南昌人,自幼孤苦,流浪至此。”

  石叫天点点头:“是否识字?”

  “识得一些,不过数量有限,加起来不够三百。”

  “把衣服全脱了,让我仔细瞧瞧。”

  许仙心中有些疑惑,可是转念一想,反正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脱个精光。

  石叫天从上到下仔细摸索着许仙的骨骼,精心查看了他全身的皮肤,尤其是肚脐、膻中和印堂的位置,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奇哉!阳气发于腠理,阴气达于肌肤!怪哉!百年难遇的脉络,千载难寻的经筋!好似用什么奇特的药物浸过一般!”

  许仙心下诧异:“难道说被乔三娘泡在水瓮里,竟然改变了体质?”他不想节外生枝,当下并未说出那次奇特的经历。

  石叫天东摸西瞧了好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道:“你的体质已经很好了,只是不知智力如何,等下还要测试一番。全部测试完毕,再行拜师之礼!”然后双掌一拍:“阿牛,领他下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来!”

  话音刚落,门口现出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憨的小伙子,对着许仙傻笑道:“师弟,你跟我来。”

  许仙对着师父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跟着阿牛往外走,去附近的温泉美美地洗了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他回到阁楼时,石叫天已经离开了,临走前留下话来,让他在一月之内将山前麓田湖畔的老鹰石移到湖水里,如果能够做到,就传他最上乘的金丹大道,如果不行,只能传他些粗浅的保命功夫。

  许仙闻言心想:“我不怕吃苦!只要石头不是太重,我一点点挪,用肩膀扛,拿杠子撬,相信总能撬到水里去!”

  没成想到了地头才发现,先前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因为老鹰石不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而是一个方圆三四十丈形似老鹰的小山!若非不世出的神仙,谁能移得动那么笨重的家伙?

  许仙围着小山转了一圈,一面走一面摇头:“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山,别说是一个月,就是三五年也劈不开,更别说搬动了!除非,湖水能够涨高三尺,或许才能淹没山根!”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晴天朗日,万里无云,最近能下雨吗?这么大的湖泊,下一场雨就能涨高三尺?恐怕不行。要不然,师傅出下的题目岂不太容易了?那不成了纯粹的赌运气?”

  这时侯,阿牛递给他一把锄头,外加一只开山斧,瓮声瓮气地道:“师弟,你慢慢挖,我回去了!”

  许仙道了声谢:“师兄慢走,我要在这儿好好想想。”

  待得阿牛走远,他将锄头往地上一丢,抡起斧子照着山石上用力砍了一记。结果只听“嘭”的一声,斧子反崩回来,差点砸了他的脑袋,巨大的冲力震得他两手发麻,再也劈不出第二斧。低头看时,却见石头上才砍出一道浅浅的凹痕,连一寸深都没有。

  “这哪能行?这么劈要劈到猴年马月?这能是人干的活吗?师傅啊,你干嘛这么捉弄我?”他蹲在湖边一个劲地摇头,越想越觉得这差使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

  “除非有什么取巧的法子才成!可是,怎么才能投机取巧呢?”他想啊想啊,想不出一点招,只能自怨自艾地哀叹:“难道真如祖父所说,求仙之路就这么难走?难道我只配学那些粗浅的功夫,不该学天外飞仙的金丹大道?”

  说实在的,若论智力,许仙只能算中等偏上,绝非聪明绝顶的类型,要是跟梁山伯相比,差距还是相当明显的。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许仙也有他自己的长处。吃苦耐劳不说,修仙的信心和执着程度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何况生于神仙世家的他,奇经八脉都与别人有所不同,再加上因缘凑巧,被妖人用阴阳泉浸泡了半日,体质好得没有话说,怪不得被石叫天视若奇珍。

  可是现在考的就是智力,对他来说,这种相当于脑筋急转弯的题目,实在是有些太难了。

  他在湖边徘徊过来,徘徊过去,更多时候则一动不动地对着小山发呆,越想越觉得沮丧:“才入师门,第一道测试便被难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想到天黑,他也没能想出适用的法子。

  不久,阿牛过来叫他:“师弟,回去休息了!明天再来吧。莫要发愁,师傅出的题目很难,前面的几位师兄都没完成,你要是完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如此,许仙就是觉得不爽。当晚他胡乱吃了几口饭就睡了,梦中还在一个劲地捉摸如何移山填海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湖边,不知不觉又从早琢磨到晚,还是没能想出好的法子,只能在心里不住地抱怨:“师傅啊,你也太折磨人了!给提个醒也好啊!”

  如此过了九天,石叫天一直没有回来,许仙也始终一筹莫展。

  第十天,许仙还在围着山石转悠,眼看天色将晚,仍旧一无所获,不禁心情烦躁,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进湖里,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麓田湖,你就不能将水位涨高一点?淹了他***那座山!该死的贼老天,你就不能来道闪电,劈了他娘的大石头……”

  正在骂骂咧咧恨天怨地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许仙,你不去练功,跑这儿发哪门子飙?”

  许仙回头一看,发现是先前见过的那位相貌极似白素贞的少女,一袭白衣,靓丽异常,面如娇花,眉目含笑。

  少女衣带飘飘,明眸善睐,一双眼睛格外有神,看得许仙没了脾气,骂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全部吞进肚子里。

  许仙双目发直,呆呆地望着少女,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口中支吾道:“你……你怎么来了?悄没生息的,吓我一跳!跟你说,我不是许仙,我叫许良。”

  少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算公子是许良好了!刚才你在念叨什么呢?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许仙怕对方笑自己愚笨,扭捏了两下,最后还是如实答道:“师傅让我将那座小山移到水里,我正在想法子呢。”说着往小山的方向伸手指了一下。

  少女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微微一笑道:“这很容易,只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说个最简单的法子,保你能够过关。”

  许仙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不信。他已经发愁了整整十天,巴不得有人给指一招,乍听对方有法可施,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求肯:“好姐姐,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决不推辞。”

  少女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禁不住乐得眉开眼笑,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呢!日后想起来再跟你说。这样吧,今天天色已晚,来不及了。你明日早点来,我帮你仔细筹划筹划。”

  第二日一大早,许仙就匆匆忙忙跑到湖边。

  然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不知何故,湖水一夕之间涨高了很多,竟然将老鹰石淹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只是高过水面不到一尺。

  “怎么会这样呢?昨夜下雨了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睡得那么沉,连这样大的雨都没听见?”他使劲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正在这时,忽听石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许公子,你想到如何移山了吗?”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见到的少女,白衣飘飘,仿佛天仙一般,正在向他轻轻招手。

  许仙一面摇头,一面瞅着淹没一半的小山,口中不停嘟囔道:“这该死的老天!你总算开眼了,肯给我帮忙!可是你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干嘛就涨了这么点?要是再涨一尺多好!你看现在咋办?才将老鹰石淹了一半?不上不下的,那么大的小山,难道真个让我去推?”

  少女自觉做了件大事,本在洋洋得意之中,没想到许仙依然摆出付怨天恨地的样子,不觉有些着恼,娇斥道:“你想得倒美!要是湖水再涨一尺,将老鹰石整个儿淹了,那算你的功劳吗?回头你拿什么跟师傅交差?”

  许仙一想也对,若是全淹了,只能算自己运气好,不代表自己就通过了测试,师傅一计不成,说不定会另生一计,自己一样为难。想到这里,他连忙收起埋怨的话,做出低声下气的样子,小心求肯道:“请姐姐指一条明路,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见他还算听话,少女面上的笑容当即又回来了,道:“油嘴滑舌!千万别说永不敢忘的话,我可承受不起。你只要别忘记自己先前答应了的,将来帮我的忙,便算报答我了。”

  许仙躬身道:“哪里啊,姐姐救命之恩,我还没报答呢,哪里会忘得了?”

  少女轻声自语:“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的,救命之恩就不要提了。”

  许仙没听明白,忙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两清了’?”

  少女“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许仙并不知道曾经用竹笛救过自己一次,这事说不得。”。当下她连忙将话题岔开,道:“没什么。要想将老鹰石移入水中,纵使你师傅也不能硬来。山石极其坚硬,想劈开并不容易。要想成事,必须另辟蹊径。”

  许仙点点头:“是啊,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干坐着没动。”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少女伸出纤纤细指往山石后方的空地上指了一下,笑道:“公子你看,那里并非山石,而是覆盖着一层泥土,你去挖挖看,若能挖出一尺深的的水沟,引水入内,环石一周,岂不是将老鹰石移入湖中了吗?”

  许仙以手挠头寻死了片刻,然后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这法子简单!虽说有些投机取巧,但也算基本过关了。嗨!我怎么没想出来?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挖挖看。”说着检起地上的锄头,用力刨了下去。结果发现土质很软,一锄下去入土半尺,再一下就一尺多了,而且似乎底下依旧还是土壤。

  少女笑道:“不要试了,我敢保证三尺之下还是泥土。否则你师傅也不敢出这么个问题。”

  许仙叹了口气道:“姐姐真聪明。我相信了。挖条尺许深的沟很容易。要有一月的工夫,三五尺深也不成问题。看来我师傅早就试过了,唉!我真笨。”

  少女不愿打击他的信心,鼓励他道:“公子大智若愚,这样的性格才适于修仙。我听说修仙的人不需要太聪明,否则容易出偏差,那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许仙眼见破了师傅出的难题,心情变得无比轻松,问道:“请问姐姐仙乡何处?跟谁学的功夫?你的功夫好似很高的呢!”

  少女不愿多谈,一带而过道:“我是家传的功夫,不懂什么修仙,若是公子日后成就了金丹大道,别忘了指点我一下!”

  许仙一拍胸脯,好似自己已经成仙了一般,夸口道:“好说!姐姐几次三番助我,就连我拜入山门的师资也是您惠赠的,若有点滴成就,愿与姐姐共享。”

  少女明眸一闪,似乎听见远处有人走过来,向着许仙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公子莫要这么说,要不然你师傅会不高兴的。我要走了,临走求你件事,公子能不能答应我,别跟人提起有关我的事?要不然,我怕就不能再见你了。”

  许仙有些不解,问道:“对什么人也不能提?连我师傅也不能说?”

  少女点点头:“你师傅乃修道之人,不喜弟子见到女子,你千万不能说。”

  许仙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我知道了,姐姐是为我好。我不说,对谁都不说。”

  少女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忙对许仙挥了挥手,随即脚步轻灵地隐身于老鹰石之后。

  这时许仙也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于是忙挥动手中的锄头,不声不响地挖掘起来。

  不一会儿,阿牛领着一伙人走过来,远远地叫道:“师弟,过来见见诸位师侄!”

  许仙转头看去,见是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走过来,大约有十几个,有高有矮,有道有俗,年龄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不等。

  那些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个身材偏瘦的道童率先介绍道:“许师叔,这些人是我领过来的。因为我师傅夸了你好多次,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跟大伙儿一说,大家都想来见识一下。”

  许仙抱拳行礼:“请问你师傅是哪位?”

  道童答道:“我师傅姓范,前几日见过你的。”

  许仙登时想起那位名叫范松的老道,那天老道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态度可亲,看上去很想帮自己的忙。

  还没容他答话,忽有一个身着俗装生得胖墩墩的半大小子窜了过来,一把捉住许仙的手臂,叫道:“大家来看,真的呀,生得细皮嫩肉的,像小姑娘一样!”

  许仙一挣没能挣开,回头看大家都围了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大声道:“我说许师叔,你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从来没下地干过活?要不然怎么这么白净?”

  有人反驳道:“大户人家的少爷谁来修道?受得了这份苦吗?”

  又有人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哎呀呀,百年难遇!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怎么就没生出这等肌肤?都怪我妈!”

  有人不怀好意地接口:“你一个道士,要那么水灵的皮肤做什么?”

  众人哄笑起来,却也没人敢接着往下说。

  这时,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身材偏瘦的道童大声道:“诸位师兄,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站远点,别吓着许师叔!”一边说着一边去推众人。

  阿牛也在瓮声瓮气地叫着:“我师弟刚来,你们……你们别吓着他!”

  胖小子不肯退让,不咸不淡地挖苦道:“阿牛师叔,你入师门多少年了?怎么功夫也不见长进?到底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咋的?说起来本派七支,就数你们这一支最弱,第二代弟子一个成材的都没有!而我们呢?我们都出了第三代了!唉!”

  阿牛并没有生气,只是低了头,说道:“我笨,是我太笨了。”

  许仙心中难过,可是又不敢得罪众人,否则恐怕将来的日子会更加难受。

  这时开始有人替他鸣不平:“你们别不服气,既然范师傅说是奇才,那肯定是奇才!难道说你们还怀疑范师傅的眼光不成?”随即又用十分惋惜的口气道:“只是……咳咳……有点明什么暗投、暴什么天物的味道。可惜,可惜。”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摇头,那样子,好似许仙已经变成了废人一样。

  身材偏瘦的道童“嘘”了一声:“别胡说,否则给三师叔祖知道,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胖小子一拍阿牛的肩膀:“不会吧?不是说你师傅出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的吗?”

  阿牛咧着嘴道:“我不知道,师傅来去无踪,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闻听此言,众人一下子都变得老实了,一个个转头四处张望,然后纷纷找借口:“我得走了,师傅叫我有事呢。”“嗯,我也要走,该去练剑了!”随即一窝蜂拔腿就跑,看样子他们都知道那位师叔祖不好惹,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一会儿工夫,众人走得一个不剩,就连阿牛也跟着离开了。

  听了那么多令人沮丧的话,许仙心中气馁,把锄头往地上一丢,有气无力地坐在石头上,暗道:“师傅啊,你到底有几把刷子?跟着你能学到金丹大道吗?我可就指望你了,你千万别蒙我啊!”

  这一日,石叫天终于回来了,神情看似很高兴,随身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他将许仙叫到身前,说道:“我看到了你的杰作,决定收你做入室弟子。”

  许仙听了便要跪下叩头。

  石叫天伸手拦住了他:“且慢,你跟我来。”

  许仙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心中疑惑不知道师傅要玩什么花样。

  石叫天先领他来到三清殿,对着三清祖师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领他来到后山,对着一大片密不透风的竹林拜了六拜;最后才又带他回到自己居住的阁楼,让他对自己叩头。

  许仙一连叩了九下,才听见师傅发话:“好了,起来吧。从今而后,你就是赤松派第三代弟子,跟那个范松同辈!你记住了吗?莫要搞错了辈分!”

  许仙答应一声:“弟子记住了。”

  石叫天端坐太师椅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先讲讲本派的来历。本派开山祖师姓黄,讳初平,人称黄大仙,兰溪人,幼年时在山上牧羊,遇神人传授异术,石室修炼三十载,成就了金丹大道。他有个兄弟叫黄初起,找他找了四十余年,有一天终于找到他,问他:‘你昔日牧羊,一去不回,人躲在这里,羊却何在?’祖师答曰:‘ 你往山的东方看。’初起抬头看去,结果只看到白色的石头。祖师张口叱之,转瞬之间,那些石头都成了羊,这就是祖师斥石为羊的故事。后来,初起也跟着修仙,成就了仙体。祖师共收了七个徒弟,我排在第三位。其余几个师叔师伯,你日后也有机会见到。”

  许仙听得神往,问道:“听说师祖已经闭关百年了,是吗?”

  石叫天望他一眼,点点头:“我有七十年未见到他,想来他已经白日飞升了。只是,祖师若去,自然会临别交待一番。至今未有交代,表明他尚未离开尘世。?

  许仙听得激动,心道:“若有这样的老神仙坐镇本门,当然是本门的一大幸事。可惜他闭关不出,我却无缘拜会。对了,师傅刚才让我对着竹林拜了几拜,想来师祖就在那里修行了。”

  石叫天见他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笑道:“祖师是人中楚跷,当受万世景仰。你可知道,自古修仙者如过江之鲫,成仙者却如凤毛麟角,那是为什么?”

  许仙摇摇头:“弟子不知,请师傅明示。”

  石叫天抬头望向苍穹,道:“修仙是很艰难的事,其中的苦处实在太多了,能够坚持下来的本就极少。所以入我之门必需坚心向道,决不能半途而废。你前面本有几个师兄,正是因为无法坚持下来,一个个都废了!”

  许仙听得心惊,道:“弟子知道了。”

  石叫天又道:“修仙也是一门玄之又玄的学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固定的成规,靠的是难得的机缘和个人的感悟。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是不是说,能不能修成关键看自己的努力?如果不努力,就永远修不成仙?”许仙大着胆子猜测。

  “努力只是一个方面,并非修仙的全部。很多人穷其一生了无成就,并不是不用功,而是无法找到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时光如流水,岁月不等人。如果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修到一定的地步,就会面临死亡的威胁,那样就功亏一篑了。”说到这里,他望着许仙似懂非懂的样子,进一步解释道:“道家三十六重天,在修到三清境之前每一重都有寿数限制。比如说普通人可以活一百二十岁,如果不能在这期间有所成就,一死就全废了;修道稍有成就的人可以算作灵人,寿命最多延长到三百岁,但是他在三百岁前必须进入下一层境界,否则也会死去;灵人之上谓之真人,寿命可达八百岁,如果八百年内无法修成仙人,真人也要灰飞烟灭。所以说时间是很宝贵的,为了早日提升自己的功力,必须采用不寻常的方法。”

  许仙听得大开眼界,觉得师傅懂的真多。

  石叫天接着往下点评,颇有些得意地道:“本派弟子上千,真正修到灵人境界的不到二十人。修到真人境界的也就三四人,为师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说你拜在我的门下,应该感到自豪。”

  许仙终于放了心,赞道:“师傅好厉害!您也快白日飞升了吧?”

  石叫天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嗯,呃,哪能那么快……最少还要三五十年……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一来,能否挡得住……也难说。”说到这里,他的面色越发难看,猛一摆手,斥道:“不要问那么多,你想修到我这步田地,还早着呢!”

  许仙听得不甚明白,心里却留下个莫大的阴影。

  这时,石叫天终于打开了带回来的包裹,拿出一个又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小心解开一个小包的细线,说道:“为师有信心将你培养为绝世高手,却不知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许仙毅然道:“弟子决心已下,就算再大的苦也吃的起。”

  石叫天紧盯着他的面孔,缓缓说道:“我教徒弟与众不同。你别管人家是怎么修的,只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坚持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十年之内功力大进,二十年时间就能完成别人精修百年的基业。即使达到像为师这等地步,也用不了五十年。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学?”

  许仙闻言大喜,禁不住连连点头,心想:“果如此,百年之后,我就能到天界见到家人了!”

  可惜石叫天的话还没说完,等到许仙高兴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接着表情严肃地道:“成大事者必须甘冒奇险。修仙之路本就步步危艰,不论怎么修都有凶险。我教的方法尤其如此,初级功法一旦开始,必须坚持十年以上,其中的艰辛难以述说,而且不保证一定成功。你前面几个师兄都没有坚持下来,阿牛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初来时可没有这么傻。你可要仔细想好了,究竟能不能咬紧牙关坚持十年?”

  许仙心中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被父母家人抛弃于尘世,孤苦伶仃,活着就觉得窝囊,还不如孤注一掷冒险一试呢!若是修成了,也好上天给他们瞧瞧!”想到这里,他问道:“师傅,弟子敢问一句,您这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有人成功过吗?”

  石叫天并未当即回答,而是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到门口看了看,发现四周没人,这才回过头来低声道:“这是你师祖得到的一册古方,据说出自天界的长桑世家。长桑家以医药见长,就连古时著名的神医扁鹊都是长桑君的弟子。这册古方共有三十六张小方,每张方子对应着修道的一重境界。我因为得到的晚,前面十六方并未试过,只是试了其后的四方,结果其效如神!使我的修炼至少缩短一半的时间。因此之故,我认为这方子完全可行。”

  许仙听了当即道:“既然是师祖传下的,师傅又曾经试过,弟子愿意一试。一定咬牙坚持下来,决不半途而废!”

  石叫天面上堆满了笑容,当即打开一个小包,露出一撮白里透红的药粉,说道:“这就是第一张方子,世人称之五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用此药后,必须吃冷饭,喝凉水,穿单衣,卧寒床,洗冷浴,就是所谓的‘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因此之故,又名‘寒食散’!除此之外,还要每天散步两个时辰!”

  听说是五石散,许仙倒是放下部分悬着的心来。他知道五石散很贵重,当时富家子弟争相服用,搞得一个个疯疯癫癫,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穿着宽袍大袖,显得飘逸风姿,经常做出惊世骇俗的跳脱举动。尽管如此,吃了五石散,死人的现象倒不是太多见,出了病症也有解救之法,因此不用太担心。

  真正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没想到这五石散竟然是修仙第一方!如此看来,仙路漫漫,还不算太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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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2 14:3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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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山伯已经上任鄞县县令一个月了。
  这三十天,他真是度日如年啊。眼瞅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头滴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没奈何,只要清醒着,他就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县里的事务中去。因此在短短的三十天内,他已经速判速决,审结陈年积案一百余起,判案之清,按律之明,令犯人无不心服口服,也在百姓之中留下个聪明睿智、金睛铁判的美名。

  可是,这些成功并不能掩盖他心中的痛苦,相反只能令他更加难过。因为对他这么聪明的人来说,虽然能够解决本县老百姓的问题,却不能解决自身的烦恼,岂不是莫大的反衬和讽刺?

  夜晚,他时不时化蝶飞行数十里去见英台,然而每次见了却都是心中凄凄,无限悲凉。第二天醒来更是浑身乏力,遍体生寒。

  食少事烦,心中郁闷,渐渐的,他日见消瘦,颧骨都显得突出起来。

  其实,他最大的痛苦还是来自心中的矛盾,他始终弄不明白,面对十月二十九日英台将要出嫁马家这一即将形成的悲剧,自己究竟该逆来顺受,还是该设法抗争?

  先不管抗争的结果如何,就从道义上来考虑,究竟该不该将英台抢过来?或者怂恿英台私奔?

  如果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格局每个人都应当遵守,如果说父母之命三媒六证的婚姻制度每个人都必须执行,那么,自己若奋力抗争算不算作孽?如此不听圣人之言,算不算逆徒?

  关于这个问题,他的心里每天都在挣扎。他一会儿对自己说:“梁山伯,你不要管那么多,只要能牵着心爱女子的手 ,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呢?”一会儿又对自己道:“不行,不尊圣言,苟且营营,那还是人吗?那是禽兽!”

  心里每挣扎一番,都要耗去他一番心血,结果使他变得更加虚弱。

  这一日,他精神恍惚地下乡巡视,见一伙百姓正在田头焚香膜拜祈祷,于是走过去察看。

  百姓见他身着官服,随从数人,赶忙躬身作揖。其中一人解释道:“大人,我们这是在祭祀蝗神,求蝗神保佑,千万不要让发生在邻县的蝗灾跑到我们这里来,不然,我们的庄稼就全完了!”

  山伯只是从书中知道蝗灾的厉害,并未见过大规模的蝗灾,当下关切地问道:“我听说,蝗虫是上天派来的,是为了惩罚人间的罪恶。你们这样祭祀蝗神,不知道能否管用?以我之间,倒不如祭祀上苍的好!天父地母,乃是人生之本。”

  百姓听了,立即忙碌起来,有人接着焚烧黄纸拜祭蝗神,有人添加香案求老天爷保佑,一时间纸灰乱飞,人心惶惶。

  梁山伯见众人都在十分虔诚地叩头焚香,自己也跟着上前烧了一炷香,然后悄悄转身离开。

  才走没多远,忽见一老汉在田间地头挖沟,沿着自家的田地挖了一圈的土沟,旁边还放了一捆捆的秸秆,看起来有些怪异。

  山伯慢慢走到老汉跟前,开口询问道:“众人都在祭拜蝗神,您老挖这些沟做什么?还有这秸秆,放这里干什么?”

  老汉斜眼瞄了正在焚香的那些人一眼,“哼” 了一声,大声道:“这沟,是用来掩埋蝗虫的!这秸秆,是用来烧死蝗虫的!蝗神,什么蝗神?它来了我一样埋!一样烧!”

  山伯听得一惊:“噤声!你连上天派来的使者都敢灭,不怕老天爷怪罪?”

  老汉轻蔑地抬头看了苍天一眼,昂着脖子道:“生出这么多蝗虫,这就是老天的罪过了!我没怨它,它还敢怪罪我?娘的!若是风调雨顺,我尊他一声老天爷,若是变着法的欺负人,今天旱,明天涝,后天又来蝗灾!别怪我不敬!我现在指着鼻子骂它:‘贼老天!你他娘的有种就打个雷把我劈死,你倒是劈我啊!你劈啊!”

  不远处正在忙着祭祀的人听了,赶紧上来将他捉住,捂住他的嘴不准他乱说。

  老汉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要吃饭……呜……蝗虫一来吃光庄稼,贼老天会管我吗?我就是要骂……”

  话未说完,忽见蝗虫铺天盖地飞了过来,黑压压的,仿佛一片黑云一样。

  众人吓得脸都白了,只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中念着:“蝗神娘娘保佑,老天爷保佑,是旁边那个天杀的得罪了你,不是我们啊,你要怪罪就怪罪他吧……”

  可是蝗虫并不能听懂他们的话,只管从空中“扑通、扑通”掉下来,落在哪里就是哪里。

  众人见自己田里落了蝗虫,一下子都慌了神,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连祷告的祝词也念不出了。

  这时候,却见老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将堆放在地头的一捆捆秸秆点了火,然后摸出一个不大的铜锣,拼命地敲打起来。

  火苗窜向半空,烧得周围一片炙热,正待落下的蝗虫被逼得展翅飞远了。此外,铜锣的响声也吓走了一批,所以落在老汉田间的极少。只有一小块距离较远的庄稼落了不少的蝗虫。

  老汉见了,赶忙拼命跑过去,脱了上衣抽打蝗虫,试图将蝗虫撵走。

  无奈周围的蝗虫很多,见有人来也只是往边上跳了跳,并不肯展翅飞走,于是便有很多的蝗虫落在老汉先前挖出的土沟里。随着老汉的抽打,蝗虫越落越多,到后来几乎填满了土沟。

  不过眨眼工夫,周围的田地已经被蝗虫吃了个精光,只有老汉的庄稼还保留了一多半。紧接着,成千上万的蝗虫如同一阵风一样“呼啦啦”飞走了,同时也带走了本来属于数百人来年生活的口粮。

  那些刚才还在祭拜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各自跑到自己的地头,看着光秃秃的田地号啕大哭。只有老汉忙着掩埋土沟里的蝗虫,一边埋一边骂着“贼老天,死老天,直娘贼。”

  梁山伯听着众人的嚎哭,再听着老汉的狂骂,心中深受感触,一个念头开始在脑中盘旋:“我自幼修习儒业,一言一行都试图遵照圣人的教化,不敢稍有偏颇,然而学至今日,圣人的话语我完全理解了吗?看来还没有!孔子讲‘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三畏’究竟何解?是夫子讲错了,还是我理解有误?”

  他一面转身缓缓往回走,一面陷入了沉思:“如果按字面解释,‘畏天命’,就是说人只能听天的话?天让我死我就得死?那么天究竟代表了什么?我又算什么呢?难道说人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畏大人’,我为什么要畏大人?同样是人,这个大人的权力为何这么大?他的权力是从哪里来的?凭什么他让我往东我就只能往东?难道说稍微偏点都不行?‘畏圣人之言’,圣人的话难道全是对的?难道就不能违背一丝一毫?”想到这里,他又忆起英台曾经强烈抨击的话,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不管怎么说,这句话显然有些问题。

  “如此看来,这‘三畏’要么是圣人讲错了,要么还有别的意思,不能仅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一面走一面搜肠刮肚地琢磨:“ ‘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这个天究竟指的是什么?‘大人与天地合德’,这个大人又指的是谁?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作大人?是说来自官府的人吗?还有啊,究竟什么话才能算作‘圣人之言’?是不是圣人的每句话都必须遵从?”

  他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对他来说,这些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说实话,别说是他,就算千年之后,恐怕也有很多人搞不清楚。

  他刚刚走回县衙,就有一个年轻的衙役前来请示:“老爷,大事不好了!全县蝗虫肆虐,我们该怎么办?是否要征集百姓奋力灭蝗?”

  梁山伯迟疑着没有发话,眼见衙役瞪着眼睛瞧着自己,不得已只能摆摆手:“你先下去,我要招集官员议事!稍候再定。”

  不一会县里的主要官员都到了,大家开始讨论灭蝗的问题。

  众人议论纷纷了好半天,结果反对灭蝗的占了九成,这些人的说法是:“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

  支持灭蝗的只有三五人,其中一个是县里的捕快统领,名叫赵德彪,生得五大三粗,桌子拍得“啪啪”响,叫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敢情自己有几石俸禄,就不管百姓的死活!不去灭蝗,百姓都没有吃的!到头来去你们家吃饭?”

  有人反驳道:“那么多蝗虫,你灭也灭不了!白白荼毒生灵,惹得上天降罪,只怕会有更大的祸患!”

  赵德彪肺都气炸了:“荼毒生灵?灭蝗荼毒了谁的生灵?到底是蝗虫的生命重要?还是老百姓的死活要紧?”

  随即有人怯怯地道:“蝗灾降世,那是天意!天命不可违啊!”

  赵德彪讲不出更多的大道理,只能叫着:“我不管什么天命!违了又怎么着?让老天爷来找我!”

  反对灭蝗的人纷纷指责:“说你什么好呢?天意不可欺,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无知者无畏,就是说你呢!”

  一个年过花甲的书吏插言反驳:“《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周公曾言:‘天意就是民意’‘能得民心,就能得天命’。因此之故,灭蝗实则是顺天而为!”

  梁山伯的身体本来极度衰弱,早已被众人吵得眼冒金星,听见这几句话,他心中“嚯嚯”乱跳,整个人立即清醒过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思考良久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不错!天就是人,天意就是民意!所谓‘大人’就是理解民意、为民造福的人!圣人也是为民造福的人,虽然如此,他说的话并不全是圣言,只有对人类有益的话才是圣人之言!”想到这里,他用力敲了敲惊堂木,尽力提高了声音道:“大家不要争了!我意已决,号召全县百姓,奋力灭蝗,天若降灾,有本县一力承担!”

  众人见他长久不发一言,本以为他也是反对灭蝗的,此时忽然听他发话,禁不住面面相觑。有人还带劝阻,却听山伯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再有出言反对灭蝗,或者逡巡退缩不愿灭蝗者,革去官职,重打二十军棍!”

  听了这番话,吓得众人掉头就走!

  短短的半月时间,梁山伯治下的鄞县已经灭蝗五万石,漫天遍野的蝗灾初步得到缓解,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对这位年轻的县令越发爱戴起来。

  就算在官员之中,支持山伯的人也越来越多,特别是捕快统领赵德彪,见他独排众议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于是将其视作平生唯一知己,恨不得从今而后一直跟在这个文弱书生的身边。

  不过,总归还是有人不喜欢山伯,觉得他灭蝗太多,杀孽太重,背地里给他取了个“无情灭蝗使”的绰号。

  对于这个绰号,山伯只是冷然一笑。说实话,现在的他想笑都有些为难,身体越来越消瘦,体重几乎减轻了二十斤,经常觉得浑身乏力,四肢厥冷,甚至有种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感觉。

  一连思考了十天,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虽说明白了“三畏”的含义,对于圣人之言不是那么害怕,可是他还是不敢抛弃修习多年的礼教,所以心里一直充满了矛盾:“既然民意就是天意,我和英台的意愿算不算民意?这种对美好爱情的追求算不算符合天意?若不然,难道说马文才的横刀夺爱才算天意?抑或有了先下手为强的媒妁之言就算符合天意了?”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心中更是混乱不堪。

  这一晚,他再度化蝶飞到祝家庄,望着英台日见清减的脸庞,心中痴迷说不出话来。

  英台见了他备受煎熬的样子,忧伤无奈的心更加难过,只能低声劝道:“梁兄啊,我英台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马家纵然抢得了我的身体,也抢不去我的心。我的心会始终跟着你!”

  梁山伯静静地看着她涕泪飘零的脸,黯然一笑道:“我想要你的全部!你的眼睛,你的红唇,你的画眉!”

  英台心如刀割:“梁兄啊,同窗三年,日日相伴,你我相敬如宾,早知如此,我恨不得……”

  山伯伸手捂住她的樱唇:“那是一段美丽的回忆,值得我们永远珍藏心底。我们的感情犹如天上的白云一样圣洁,莫要被一时的哀愁蒙上了灰尘。祝贤弟,愚兄真想永远伴着你,恨不得抛弃县令之位,与你隐居深山,携手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不知为何,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憋在心里的话。

  英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上现出欣喜无限的神色:“梁兄啊,小妹一直盼着有那一天!哪怕受尽磨难,渡尽千山万水,也要跟你在一起……”说着忽又叹了口气,“不行的。眼见婚期已近,家里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这两天甚至有人在庄外守着,美其名曰保户祝家庄,其实是专门监禁我的。现在别说走出村庄,我连院门也出不去!”

  听说婚期将近,山伯的心中更加难过,猛地一咬牙道:“这事并非无路可走。待我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出法子来!”

  英台双目放出神采:“梁兄啊,我每天静坐窗前,只为早一刻看见你的身影。我早也盼,晚也盼,你可一定要来啊!”

  山伯毅然点头:“你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会化蝶而至!你等着!”

  回到县衙,他一连考虑了三天,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民意就是天意,上天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了我们美好的感情,也为了保住英台的生命,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挣扎一番了!”想到这里,他将赵德彪叫了过来,吩咐道:“带上几个人,跟我走一趟!”

  赵德彪随口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儿?”

  山伯一摆手:“去办一个案子!别问那么多,到地方就知道了!”

  此前的一个月,赵德彪已经在山伯的指点下破了十几起案子,获得不少的奖赏,此次见县令亲自出马,以为又有什么大案要破,于是忙叫了七八个人,备好马车准备上路。

  山伯乘着马车“吱呀呀”走了大半天,眼见天色渐晚,祝家庄近在咫尺,后面跟着的差役也都累了,于是停下马来,进了路边的一家酒肆。

  三杯两盏烈酒下肚,众人的心里都热火起来。

  赵德彪按耐不住,又一次问道:“大人,走了那么远,咱们这是去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可以交待一声了,也好让大伙儿心里有点准备。”

  山伯亲自为众人添了酒,手捧酒杯挨个敬酒,问道:“众位兄弟,你们说本县为人如何?对县里百姓怎样?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

  差役们见他举止有异,心中都有些惊讶,连忙起身接过酒杯,纷纷说道:“大人是千年难遇的好官!官声好着呢!您去问问乡下的百姓,提起大人您,哪个不夸一个好字?哪个不翘大拇指?”

  一位年龄稍长的差役道:“大人是本县史上少有的好官,聪明睿智,雷厉风行,就是身子骨太弱,尤其是最近几天,越发不行了。您不会有什么心事吧?我们都替您担心呢!”

  赵德彪一口喝光杯中酒,感叹道:“目前朝纲不振,政乱纷纷,政令朝行夕改,官员们只知道观望。您不怕朝廷降罪,不畏天命下令灭蝗,就凭这一点,就是大大的好人!大人,这些都是我手下的兄弟,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打家劫舍,我们也决不含糊!”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年轻的差役道:“赵大哥说得不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杀几个人还不是常有的事?就凭我们几个的身手,灭一个百十口人的庄子也不在话下……”

  梁山伯听他越说越可怕,连忙摆手让他住口,转头看看天色,只见夕阳斜照,彩霞漫天,眼看就要天黑了,于是道:“大家再喝两杯,等下再说不迟。”

  众人狐疑不定地接着饮酒,心中不住嘀咕:“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县令,难不成真个带我们杀人越货?我看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夕阳完全落下山,晚霞也跟着暗淡了很多,梁山伯放下酒杯,准备说出自己的计划。

  酒店的伙计已经被撵了下去,屋子里很静,大家都停下筷子望着他,静听他的吩咐。

  正在他将说未说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马挂鸾铃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急速驶来,十余人从窗外的马路上疾驰而过,瞬间不见了踪影。

  山伯心中一震,想不出这队骑兵是怎么回事:“ 看其一身甲胄,好似朝廷的军士一般,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自己准备动手的时候来了呢?”

  他心中迟疑,不敢说出自己的计划。才过片刻,又有二三十骑缓缓行来,行至酒肆门前,有兵士下马询问:“店家,近日有无可疑人等经过这里?”

  店主急忙上前高声答话:“回大人,可疑人倒是没有,只有几个外地的客人还在饮酒。”说着凑近前去,低声道:“有几人带着刀子呢!”

  兵士眉毛一挑:“到底有几个?带我去看看?”说着一摆手,抽出兵刃,招呼几个同伴一起进去。

  兵士们刚待进店,忽听端坐马上的长官吩咐:“不用看了。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待我进去陪他们喝一杯。你们暂且退下。”

  坐在店里的几人刚才还在想打家劫舍的事,此时见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将军走了进来,不觉被吓了一跳。

  山伯的心里也“嚯嚯”跳个不停,正待询问对方的身份,忽见那人上前两步,抱拳拱手道:“梁兄弟,别来无恙乎?怎么?带了头盔就认不出了?我是文广啊!”

  山伯定睛一看,原来真是救命恩人马文广,连忙上前行礼:“马兄请上座,今天真是巧!不知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马文广笑道:“我奉命演练本部军马,听说这块儿不怎么太平,于是主动请缨到这里演练。距此不远有个祝家庄,祝员外急公好义,愿意让出房屋数十间,供兵士休息之用,而且每天大鱼大肉地供奉,条件很好呢!所以我准备在此多待几天,直到演练结束,恐怕要到十月底了!”

  山伯心中气苦,暗道:“演练个鬼!英台十月二十九出嫁,你却要演练到十月底!分明是守着英台,不想让她出事!”同时也觉得奇怪:“马家为何对英台这么重视?难道说只是为了娶一房儿媳?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这架势简直不是为了娶亲,倒像是为了抢祝家的宝物似的!”

  马文广见他不言不语,当下“呵呵”一笑:“人生何处不想逢!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兄弟!你不是上任去了?怎么有闲来到此处?”

  山伯苦笑道:“鄞县出了一伙江洋大盗,一夜连盗数十家,这不,我亲自带人四处寻找盗贼的踪迹,至今并无头绪。这些人都是我手下捕快,赵德彪,还不见过马将军?”

  赵德彪早已见识了对方的气势,连忙躬身施礼。

  马文广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大刺刺地道:“既然诸位是我梁兄弟的朋友,那也就是我马某的朋友,来,大家都入坐!满饮三杯,不用客气!”

  当山伯将一杯水酒勉强灌下肚的时候,他的肠胃热火蒸腾,心中却一片冰冷:暗自悲哀不已:“英台啊,我纵然拼了老命,只怕也无法在这些人手里救你出来!你这个可爱可怜又可悲的小姑娘,究竟怎么招惹了势大财粗的马家?让他们费尽心机死缠着不放!竟然不给我山伯留一丝机会!”

  ***************

  浙南闽北,武夷山脉,崇山峻岭之中,人迹罕至之处,有一座奇秀无比的山峰,名为宁幽圣峰,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奇峰怪石百态千姿,万壑千松黛色葱郁。

  山腰地势平缓之处,参天古木掩映之中,矗立着数座精巧华丽的宫殿。

  山巅古藤环绕之所,杂草丛生之地,有一个竹木搭成的八角凉亭。

  此刻凉亭内正有四人或坐或立。坐着的是三位老者,正中一人年过六旬,身着青衣,长颈鸟喙,面色阴冷;左边一人年纪更老,足有八九十岁,身着大红锦袍,双目乍看上去似乎昏昏花花,不经意间偏又射出缕缕寒光;右边一人身着黑衣,体形又高又瘦,露出一付精明强干的样子。站着的是一位年轻人,脸型偏长,面白无须,嘴角略微上撬,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青衣人目光如电,在高瘦老者脸上瞄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老二,你一去数月,奔波千里,都干了些什么,怎会没寻到白蛇的踪迹?你的神眼是不是不好使了?那么大的家伙,能逃到哪里去?”

  高瘦老者抬头望他一眼,争辩道:“大哥,那蛇再不是先前头大如斗的样子,她变得只有三五寸长,来去如风,我一路追到西湖,竟给她逃掉了!”说着很是懊丧。

  青衣人急道:“什么?已经蜕变了?若是抓不回来,那可是枉费了我三十年的心血,赔了我数不清的灵药!你说你们两个,简直都是废物!我有事下山才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眼看大功告成,竟给她逃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瘦老者撅着嘴道:“大哥有所不知,你走之后,山上来了个头上长角、浑身鳞甲的家伙,愣头愣脑到处乱闯,我和老三费了半天劲才将他撵走,谁知道,一回头白蛇就不见了!所以说,要怪就怪那个闯上山来的混蛋!”

  青衣人瞪他一眼:“我不管那混蛋是谁!事关本门兴衰,必须捉回白蛇!你既然没有找到,这么早回来做什么?还不接着去找?”

  瘦老者忽然变得眉开眼笑起来,道:“大哥,我有更好的物事,保证比养蛇还有效,你想不想知道?”

  青衣人斜着眼问:“什么好东西?快说!难道是还魂草,龙蛋、凤卵?还是九转金丹?不死神药?”

  瘦老者摇摇头:“这件物事只对本门有奇效。眼看百年一遇的‘万圣会’快要到了,一宫,二殿,三教,四门,再加上一百零八窟,各门各派都在绞尽脑汁培养年轻的弟子,我考虑本派失了白蛇,如果再没有别的法子弥补,就可能失去统领圣教的头把交椅,所以也十分着急。大哥前些天费尽心思弥得姓白的小妞,准备让她做本宫圣女,可惜她年龄太小,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派不上用场。时间不等人,月华宫不日即将放出异彩,我们抓紧时间找到一个即刻能用的圣女。”

  话未说完,旁边双目昏花的老者惊异地站了起来“怎么?给你找到了?我不信!我……我薛某费了几十年的功夫,都没找到三焦虚空、五脏盈实、八脉飞扬、偏又毫无内力的女子,你竟能碰巧找到!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青衣人听了也不禁为之一震:“真的假的?别说十七个条件全都达到,只要能满足十三个,就是本派梦寐以求的圣品了!你仔细瞧清楚了?别弄回来又是废物!”

  瘦老者颇有些得意地道:“这次我看得真真切切!还让胡四姑搭过她的脉,绝对没有问题!”

  青衣人面露喜色:“那女子在哪?怎么没有带回来?”

  瘦老者道:“女子正在浙北,那里属于黄大仙、葛神仙的地盘。记得大哥以前曾经说过,鉴于佛道两家遍布中土,我们圣教行事不可太过用强,免得节外生枝坏了大事。因此我想了个最可靠的法子,依足了人间规矩,动用三媒六证,准备在下月将她迎娶过来,然后是杀是宰就由得我们了!”

  青衣人点点头,很是赞许地道:“好!多带些人手,将三龙、四虎都带去!务求万无一失!为了本门大业,哪怕跟黄大仙、葛神仙打上一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哼,说什么金华二仙,葛岭老仙,我就不信他们还真个修成了仙体!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中人,恨不得早日飞升进入天界,那会成了仙依旧留在世上?”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双目昏花的老者,“啧啧”连声道:“我说老三,你可真长进了!让你搜寻资质上佳的少女,是为了成就本门嫁衣神功!可是你纵情欢愉,乐不思蜀,不但毁了自己的功夫,还耽误了本门大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起来:“你想怎么着?是不是想辞去三宫主之位,让我再选一人担当啊?”

  老者吓得浑身冒汗,忙不迭地作揖祷告:“大哥,我已经尽力了!每过三年,我都送一批女子进宫,她们的嫁衣神功也都算有些小乘了!而且,您又不是不知道,西湖那地方,不但有葛神仙坐镇,还有诺大的灵隐寺!佛门高手众多,我不敢弄得太过火!你看咱能不能换个地方,到别处去选秀女,天下女子那么多,哪里的不好用?”

  青衣人断然摇头:“不行,我要的女子不但有美丽的外表,还要有聪彗的头脑。江南风景秀丽,西湖人杰地灵,杭城人口稠密,选人相对容易得多!这种地方,只要能找到一个西施、虞姬,就是我们宁幽宫的造化!我老实告诉你,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这一批再没有出类拔萃的女子,你就自动离职,去看守山门吧!”

  老者不敢再争辩,只是一个劲点头:“是,是,我回去严加看管,亲自督促她们修炼!”

  这时候,青衣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一直站着的年轻人身上,神色也变得好看了一点,面带微笑问道:“你的功夫进境如何了?”

  年轻人躬身答道:“回师傅,我已经将‘嫁衣神功’炼到第七重的境界,还差两重就可以功德圆满了。‘鬼影幻神’也已经炼到第三重的境界,危急之时化成一棵树,一块山石已经不成问题,只是尚不能幻化成动物、人类的形象。”

  青衣人点点头:“本派的宁幽十三剑呢?有几成火候了?你看,对面山崖有一块突出的巨石,你能不能一剑将其削落?”

  年轻人转头看了看,发现对面的山崖远在百丈开外,那块大石更是粗过两丈,重逾万斤,不仅皱了皱眉,旋即故作轻松地道:“我来试试看。”说着纵身飘了出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地飘向对面山崖。距离还有两三丈,他已经抽剑在手,尖叫一声:“呀!断!”同时运足全身气力一剑劈了下去。

  就听“咔嚓”一声巨响,大石从上到下被他一剑劈开,脱离山体直直往下方落去,老半天才听见惊天动地的响声。

  年轻人颇有些得意,左足在山崖上点了一下,凌空横渡百丈,迅速飞落在凉亭之前,对青衣人躬身道:“师傅,你看如何?”

  青衣人微微摇头:“只是小乘而已,空有一把子气力,尚不能举重若轻,距离游刃有余还差得很远。申一曲,你是本门重点培养的弟子,肩负着扬名圣教的重任,若不能在本届万圣会上杀入前三名,我就废了你的功夫,将你丢入老鹰坳喂鹰!你给我小心点!”

  被唤作申一曲的年轻人听得心中发毛,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早就不见了影子。

  青衣人还没有说完,双目紧盯着对方,说道:“当然,你若能在八百‘圣灵’,十大‘圣使’之中,抢回‘中州圣子’的桂冠,不但受万众景仰,还能成为宁幽圣宫的继承人,其中的好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申一曲听得双目放光,十分欣喜地叫道:“弟子尽力而为,还求师傅多多指点!薛师叔,你可得帮我的忙呀,多送些练功有成的‘嫁衣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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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2 14:3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化蝶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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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山伯有气无力地坐在姚江岸边,看着百姓热火朝天地疏通江中的淤泥。

  姚江是一条沙河,河床较浅,每年枯水季节都必须疏浚一次,否则来年便会涨水,说不定会淹没临近的村落。

  此时恰是深秋,河水少得几乎要断了,因而山伯命人在河水的两端各筑一条低矮的堤坝,以便百姓挖掘江中的沙砾。

  正好百姓也忙完了秋收,再加上天气还不是太冷,难得有这种活动筋骨的机会,自然干得热火朝天。有不少半大的孩子也来帮忙,一面抬沙一面打闹,更显得喜气洋洋。

  反观县令梁山伯,却是一付半死不活的样子,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双目毫无神采,望之令人心痛。

  百姓都觉得奇怪,不时有人过来关心地询问,可是也只能听见他神情淡漠地“嗯,啊”两句,随后便了无生息。

  赵德彪等人也是稀里糊涂,只知道县令有着莫大的心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十天之前,他跟着山伯白走了一大圈,回来无论怎么询问,山伯就是不肯开口。

  山伯半睁半闭着双目,一会儿望着飘零的落叶暗自伤神,一会儿回想春日与英台畅游西湖的情景,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花容月貌却将要作古,想想就心如刀绞。一阵秋风吹过,梧叶簌簌而下,他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枯黄的落叶一般,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正在出神之际,忽听有人前来禀告:“老爷,鄞西清道源一带有些古怪,河床的沙子怎么挖也不见减少,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山伯点点头,站起身来遥遥晃晃往前走了几步,脚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赵德彪见了,急忙吩咐一声:“取滑竿来,抬大人回去休息!”

  滑竿很快到了,山伯被扶着坐了上去,眼见被人抬着往回走,他努力摆摆手,说道:“去清道源!”

  赵德彪见他神情很坚决,只得让人抬了他沿河一路西行。

  不久来到一个叫做九龙墟的地方,只见百姓站在岸边指指点点:“就是那儿!沙子怎么挖也挖不绝!头天挖平了,第二天一宿就长得老高!比没挖时候还高两尺!真是怪了!”

  有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手捋胡须道:“我看姚江的沙子说不定全是从这里涌出来的!这段河道治不好,后面的就算治好了也没用。”

  赵德彪远远地吆喝:“大家快让开,没看见县老爷来了?”

  山伯挥手让人放下滑竿,挣扎着起身往前走,被人搀扶着下到河底,察看砂石长出的异状。可不是吗?放眼望去,只见沿河一带约有二十丈长的区域堆满了沙子,几乎将整个河道堵塞了一半,另一半却是好好的。转头往上游下游望去,却都好端端没事。看来这一段二十丈的范围确实有些古怪。

  山伯招手令百姓走近些,问道:“你们昨日挖沙,挖到下面有何异状?”

  百姓纷纷摇头:“完全正常!没看到别的啊!”

  只有两三人答道:“除了沙子特别细腻之外,没有别的不同。”

  山伯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看见身后是一个不大的小山,山上林木茂盛,百鸟齐鸣,于是问道:“此处为何叫做九龙墟?”

  百姓们大多摇头不知。

  有人答道:“古老相传,说这里曾经有九条龙出没。因而取了这么个名字。”

  山伯环顾四周,见须发花白的老者嘴巴张了一张,然而却没有说出话来,于是问道:“老丈,你有何解?”

  老者眼中闪出异样的神色,口中却道:“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山伯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然后对众人道:“大家去挖别处的河道吧,这一段等等再弄不迟。老丈请留步,您老熟悉本地情况,我还有话相询。。”

  于是众人便都散了,只有老者站着没动。

  赵德彪想要扶山伯坐回滑竿,却被他拒绝了。

  山伯道:“你也下去吧,我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赵德彪也退了下去,现场只剩下山伯和老者。

  山伯指指突起的沙堆道:“本县体力不支,不得不坐着说话,您老也坐吧。”

  老者让了一让随后便坐了下来,对着山伯望了又望,颇有些心疼地道:“县君,请恕小老儿无理,我看你年纪轻轻,似乎身体不好,心肺俱伤,五脏已损,不得不劝上两句。您要好生调养才是,否则只怕……”

  山伯微微摇头:“老丈,您说这九龙墟是怎么回事?此地并无旁人,还请以实相告。你放心,我知道也不会乱说。”

  老者望着他形容枯槁的样子叹了口气:“县君即使想跟别人说,只怕也没多少机会了。此地名为九龙墟,你可知道何谓九龙?”

  山伯答道:“九龙者,九五之尊也。只有皇上的朝服上绣着九条龙,无论从哪面看都能看到五条。莫非,此地埋着某位先皇?”

  老者点点头:“不错,《传书》言:‘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县君看看背后,那座百鸟齐鸣的小山,便是大禹之墓了!”

  山伯惊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会稽?此地非是会稽,何来禹之墓?老丈莫要以讹传讹!”

  老者不慌不忙地道:“古之会稽地方千里,非今日区区一县可比。实不相瞒,据我猜测,此处黄沙只恐便是先皇之墓有些古怪的缘故。因此,还请县君令河床改一改道,也算是给华夏先人留一寸安息之地。”

  山伯望着小山沉吟良久道:“《吕氏春秋》曾言:‘尧葬於谷林,通树之;舜葬於纪市,不变其肆,禹葬於会稽,不变人徒。面对如此俭节葬死的先皇,我们不能再委屈了他们。既如此,我便令河水改道,前移五十丈!”

  老丈稽首道:“谢县君贤达!”随即目注山伯,意味深长地道:“我观县君命运多桀,此地风水极佳……”说了一半,他就停住了。

  山伯却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浑身一阵虚弱,口中喃喃道:“时日无多……或许,我也该找一处安身之所了。”

  数日之后,河水改道早已完成,山伯依旧在九龙墟逡巡。

  他让随从待在山下,一个人上了山。

  他努力支撑着久病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踩着漫山的杂草一步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葬在哪里不是一样?我山伯不忠不孝,可不能葬在先皇的坟边,没来由玷污了禹帝的丰功伟绩,不行,我得下山去。”

  正在这时,他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地上,沿着山坡滚了好几丈,才在一个略微凹陷的地方停下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回头看去,却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老者,此时正面带狞笑道:“嘿嘿,没摔死!小子,前次在西湖岸边已经饶了你一命,可惜你不识抬举,竟然想坏我的好事!今番可饶不了你了!临死之前,你还有何话说?”

  山伯淡然一笑:“请教阁下何人?与我有何过节?”

  黑衣老者道:“我郭某人看谁不顺眼,那人就死定了!还要有什么过节不成?至于个中原因,你还是去问阎王老子吧!此地风水不错,我看你就埋在这里得了!”

  山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用手随意一指:“那边山脚处好似有口枯井,你就将我葬在那里,回头转告我的手下,就说我病重而死!”

  黑衣人见他毫不畏惧,不觉多瞄了他一眼,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早已行将就木了啊!害我多跑这一趟,倒霉!好吧,你就干脆一点,自己跳下去,也好留个全尸!”

  山伯转身缓缓往山下走,走不多远来到枯井旁,正想抬头再看一眼晴天朗日悠悠白云,忽然身后涌来一阵寒风,仿佛有人在后推了一把,他虚弱的身躯便向枯井中落了下去。

  待在山下的随从远远地看见了,连忙飞跑过来,可是却只能对井哭喊,得不到一点回声。

  井内黑黝黝的,抛一块石头下去,也半天听不见声音,不知道究竟有多么深。

  不久县里的总捕头赵德彪也来了,着人拴了绳索下去察看,可是绳索放到三十丈,还是没能到底。拉上来时,下去的人几乎断了气,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道:“下面黑咕隆咚,不知道还有多深。我觉得憋闷的很,要不是你们拉扯得快,我就死定了!可吓死我了!”

  众人都摇头叹息。赵德彪更是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只有前几日跟县令说过话的老者唏嘘不已:“既然如此,就让县君在此安歇吧。”

  没奈何,众人只好在枯井上方放了些树枝枯草,然后堆了个土坟,坟前立一石碑,上书:“梁知县山伯之墓,鄞县百姓敬立。”

  在山伯被人推入枯井之中的那一刻,英台正睁大了眼睛望向窗外,盼着山伯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快来,我带你去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她朝也盼,晚也盼,看得眼睛都花了。

  随后的几天,阴霾漫天,大雨倾盆,她一直没敢化蝶外出,生怕错过山伯前来与自己相会。她的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山伯会来的,他一定有法子前来救我!”

  然而日子熬过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看到山伯的身影。

  眼看再有两天就是马家迎娶的日子,她再也等不下去,满怀一腔幽怨,化蝶穿窗而出,前去寻找山伯。

  “梁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她心情紧张地拼命拍打翅膀,奋力往前飞去。

  不知怎的,越接近鄞县县衙,她的心中越是彷徨,只能一个劲地默念祷告:“梁兄啊,你答应过我的,哪怕是越过千山,跋涉万水,也不能抛弃我!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啊!”

  眼看到了县衙门前,她的心止不住“扑通”乱跳!

  只见县衙门前的台阶两边,摆满了雪白的花圈,从衙门一路延伸,绵延数百丈,一色的白花,一色的挽联!迎风摇曳!

  “这是给谁的花圈?为何摆到县衙来了?”英台浑身发抖,奋力飞近前去,却见条条垂下的挽联上,赫然写着:“梁知县山伯千古!”

  就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敲在她的心坎,犹如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她的梦一下子破灭了!她只觉得浑然颤栗,冷彻骨髓!一阵眩晕涌上来,再也无力煽动翅膀,一个跟头从空中跌下去,落在散满纸钱的街道边,仿佛那一枚枚纸钱一样,零落成泥。

  当英台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心如死灰,遍体生寒:“梁兄啊!你好狠的心,你怎能就这样舍我而去?化蝶双飞,生死不渝,可怜我还在绣房痴痴呆望,你却悄悄飞往另一个世界!临走连句告别的话语也不曾留下!”

  她心中绞痛,越想越是悲伤:“梁兄啊!我只道柳荫结拜,三载同窗,便是人间的佳偶。谁知道姻缘簿上,缺少我们的姓名。我只说,有朝一日,前面鼓乐,后面花车,欢欢喜喜来到你家。却谁知孤苦伶仃,百里奔波,只能来到鄞县拜祭!梁兄啊,你究竟到了哪里?你泉下有知可曾听见我在叫你的名字?”

  正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忽见有位老者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唏嘘:“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怜的知县大人,刚刚活了二十岁,竟然就一命呜呼了!胡桥镇,清道源,九龙墟,荒坟一座,怪可怜的,待我去给他烧几张纸……”随即捧起一束花圈,一路迤逦往西行去。

  英台挣扎着飞起来,跟在老者身后,前去寻找山伯的墓地。

  “我来了,山伯,我来看你来了……”英台反反复复重复着同样的话,渐行渐远,离开县衙,行向无人的旷野。

  跟着老者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伯的坟前,眼见土坟三尺,墓碑耸立,英台的眼前恍恍惚惚,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依旧响在耳边,记忆中美好的往事不断浮现在眼前,她想到同窗相爱;想到十八里送行;想到祝家庄的访友。似乎只有那些才是真的。

  她沿着土坟飞了一圈又一圈,一边飞一边哭诉:“梁兄啊,原指望你我能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却想不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梁兄啊,你我何其命苦如此!”

  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的冷月黯淡无光,地上的清风瑟瑟袭人,树影摇曳,沙沙作响,似叹息,似欷觑。整日整夜,祝英台不说话,不饮水,也不睡觉,她终于飞不动了,只能停在坟头痴痴地想。眼泪时时涌出来,从泪光模糊中她眺望着白云,眺望着遥不可见的万松书院。

  她痛苦地遐想着:不久之前,山伯还是个生气勃勃的人,怀了满腔的希望进入考场,然后高高兴兴前来祝家庄;而如今,竟带着无限的怨恨寂寞地死去了,冷清清地独自躺在坟墓里,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去把坟墓撬开,把梁山伯从棺材里拉起来;然后,然后他们再一道离开家,离开故乡,离开这个世界;永远地,永远地长相厮守,像一对比目鱼儿、鸳鸯鸟儿自由自在地游,自由自在地飞!但是,但是她眼前却无法做到,甚至无法走出那座牢笼似的绣楼!

  祝英台不再啼哭了,她的心中生起一个新的理想!在她的心灵中,梁山伯并没有死,他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因此她沉酣于幸福的理想里。她对冷酷的现实已经毫无留恋,她恨父亲的顽固无情,活活杀害了梁山伯,也杀害了她自己!她也恨母亲的怯懦成性,一点不能替她做主。她更恨马太守、马文才这些狐群狗党,好端端平白葬送了她和梁山伯年轻的生命!她恨,她恨这一切,恨整个罪恶的世界!

  她的心里燃起熊熊烈火,她要回家,她要耐心地等到明天,她相信明天理想就会实现了!明天就能获得彻底的自由!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阳光旭暖,马文才披红挂彩,乘着船得意洋洋地来到祝家庄迎娶,身后跟着大红的花轿,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花轿一到祝家庄,祝家的亲友们忙作一团。

  锣鼓声,爆竹声传入绣楼上的祝英台耳中,她明白时辰到了,不由得脸上泛起了微笑:“我的梦就要圆了!”

  马文才迫不及待地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城里拜堂成亲,因而请祝公远催促女儿。祝夫人带了丫鬟银心上了绣楼,一眼看见祝英台,笑嘻嘻地说道:“英台,花轿到了,快快梳妆吧!”随即把钗环首饰、凤冠霞帔都摆到祝英台的面前。

  祝英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淡漠地看着她,说道:“母亲,我有一句话,请您去问明白了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然后再梳妆不迟。”

  祝夫人诧异地问着:“你有什么话呢?”

  “请母亲去问问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此番要娶一个死的英台,还是要娶一个活的英台?”祝英台冷静得象是谈着别人的事。

  祝夫人听了一怔,勉强笑着道:“快不要胡说乱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应当有些忌讳才是。”

  祝英台毫无表情地继续着,“如果他们要娶一个活英台,必须依我一件事,如若不然,他们就准备抬一个死人去吧。”

  祝夫人心知大事不妙,连忙劝道:“这是什么话!平时你可以任性,今天可千万要听话呀!”

  祝英台微微冷笑,说道:“我任性也只此一遭了。母亲还是问明白的好。”

  祝夫人无可奈何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讲讲是什么大事?”

  祝英台不紧不慢说道:“水路回城,要经过胡桥镇清道源的九龙墟,梁山伯已经死了,他的坟地就在那里,我希望船到那里停泊一下,也好到他的坟前祭奠一番,以示今生未了之情。”

  祝夫人这才知道梁山伯死了,不觉叹了口气:“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去得这么快?真是作孽呀!”随即又迟疑着道:“这件事只怕很难办到。梁山伯既然已死,你要祭奠他,来日方长,以后再去祭奠好了,何必一定要在今天呢?”

  祝英台语意双关地道:“我只要在今天祭奠一回,向梁兄表表心意,以后永远也不会再去祭奠了。”

  祝夫人见她这样说,想着也近情理,以后她嫁到马家,自然是不能去祭奠的了,所以才要在今天祭奠。话虽如此,可是她却难做主。正自左右为难,祝公远又派人来催促祝英台速速梳妆上轿。急得祝夫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她只好把英台的意思讲给祝公远听:“如今英儿想去祭奠梁山伯,这也是她的一点情义,好在只此一遭,我看就应允她吧!”

  祝公远立刻勃然变色,厉声说道:“住口!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能容她这般胡闹!再说,这也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事,你我依得,人家马文才又岂能依得?”

  祝英台听了,毅然决然地说:“爹爹不必发怒,那马文才若是真的不能应允,就休想我今天上轿!即使上了轿,不出三天也是个死字。我的性命只有一条,人也只有一个;要娶死的容易,要娶活的很难!”

  听她这么说,祝公远也有些犹豫了,想着:“万一真的英台执意寻死,还真的不好防范。再说梁山伯已经死了,总算心腹之患已除,去祭奠祭奠坟墓也未尝不可。”于是踌躇了一会说道:“待我问问马文才。”

  没成想马文才答应的很干脆:“这个好说,山伯也是我的同窗好友,按理该去祭拜一番,没问题。”

  于是祝英台外面套了大红衣衫,里面穿了一身素服,头上稍稍戴了几样钗环首饰,就准备上路了。临行她给母亲叩了个头,说道:“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您要保重身体!”

  祝夫人没有理解这话的弦外之音,反而安慰她道:“你不要难过,成亲之后,三朝就要回门来的。此番嫁到马家,千万遵守妇道,免得我挂心!”

  祝英台不再言语,默默地垂下头来。

  这时,天色将近中午,忽然起了风,一块块乌云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渐渐遮住了太阳。马文才连忙叫人催促祝英台上轿。

  祝英台慢步下了绣楼,由祝夫人和银心搀扶着到了前院,先向祝公远拜别,然后才凄凄惨惨地上了花轿,坐着轿子行向江边。

  马文才和一众家人随着花轿鼓乐一块儿往外走。

  祝家庄笼罩在阴沉沉的迷雾里,蒙蒙细雨,像是无声地饮泣!

  出了家门,祝英台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再度逃出了牢笼一般,就像上一次到杭城求学一样,这一次是山伯在冥冥之中召唤她。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是乘着马车投奔书院,这一次,却是坐着花轿到坟墓里去!

  她想到又将要和梁山伯重逢聚首,并且从此不再分离的时候,禁不住默默地笑了,就仿佛看见一幅美丽的生活图景展现在她的面前,展现在那个不远的地方——九龙墟。

  马家前来迎亲的人全是些十分精壮的汉子,划起船来到疾如弓矢。

  船行很快,进入姚江不久,忽然风浪大起,船家不得不把帆下了,只听见船桅上的绳子,被风刮着呼噜直响。前些天还是几乎干枯的姚江,此时翻起七八尺高的大浪,哗啦一声,向船边直扑将来,船便摇摆不止,再也无法前行。往前后看,白浪一个跟着一个,一直抵靠天边。向左右看,左边隔江,浪向上翻动,江那边景物,看不清楚。右边的江水却很平静,离岸也近,岸边一个突起的山头,长满了高大的乔木。

  祝英台见了忙叫住船夫:“那就是九龙墟,赶快停船靠岸!”

  船夫犹豫着望向马文才。

  马文才环顾四周,皱着眉道:“这么大的风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就来了!真是怪事!既然不能再走,那只好靠岸了。”

  上得岸来,英台默然无声地往山上走。

  丫鬟银心跟在她的身后,也只是默默地走着。

  再后面是气定神闲的马文才,摆出一付吃定了英台的样子,不怕她飞上天去。更远处还有几个家丁。

  祝公远没有下船,他心里窝着火,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祭拜死人,英台实在不懂事!

  不久来到山伯坟前,祝英台紧走几步跪倒,口里道:“梁兄,你我从前相约,定当候妹于黄泉路上,今日人事逼迫,正是其时,我来了!”

  说到这里,那吹过的大风,正加快风力,呜呜的从树顶上经过。树顶上的天空,露出金黄色的一大片。

  马文才见了,心知有异,急忙靠近了几步。

  祝英台低声倾诉道:“梁兄呀,你我昔日订约,说是化蝶双飞,生死不渝,理当在这坟上,安放两块碑,一块是梁山伯,一块是祝英台!而今为何只有一块?却没有小妹的墓碑?”说完站将起来,两手按住墓碑,失声痛哭。

  马文才暗自冷笑,心道:“这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我宁幽宫二宫主的面前,看你能哭出什么花样!”

  祝英台痛哭良久之后,正待一头撞死在墓碑前,忽见那黑云四布的天空,骤然之间云头涌动,云缝间电光闪闪,仿佛有九条银龙,接着“哗啦啦”一个大雷。

  不远处站着的银心没有经过这大的雷,身子一缩,两手蒙着脸。那大雨正像天陷去一块,雨下得向人身上盆倒下来。

  就在这时,梁山伯的土坟边忽然裂开一条直缝,好像有人挽扶一般,由那直缝里,递出一块石碑,碑上大书五个字“祝贞女英台之墓”。这大雷雨向下直淋,祝英台身上丝毫没有雨点,一块石碑,正立在她的身边。

  祝英台猛一抬头,见碑上直列着自己姓名,不由得心中大喜,大声叫道:“梁兄,请开门,小妹来了。”

  这一声喊叫,只见地动山摇,那新筑坟堆急剧颤抖了两下,忽然哗啦一声,那新坟的正面,现出两扇门大的地洞。人在洞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灯烛辉煌。所有门外的土,都如刀削一样,齐齐的堆着门洞的两边。祝英台看到,起身往地洞里一跃,两边洞门外的土,自己又埋盖起来,只在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个两三寸大的小孔。

  马文才站得很近, 同样也看见土坟开了一个洞门,里面光线灿烂,正觉得十分奇怪。等到祝英台身子望里一钻,来不及说话,连忙伸手去拉。没想到进洞的人去得太快,身子一跃已经进入洞口,而且洞内风声大作,直将他往外推。因此,他探手一抓只抓住一角大红的外衣,却未能将英台拉回来!

  这时候,那堆得齐齐的土门,就像有人指挥一样,登时两边一合。立刻门洞两边的土堆,犹如千百把锄头同起同落,霎时风起云涌,已将洞门封塞。不到片刻工夫,洞门封得齐整如故,还是梁山伯的新冢模样。马文才拉住的衣服一角,也像被人一割割断,拿在手里的,只是一块布片而已。

  马文才看着手中的布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又惊又怒,一掌推出,飞沙走石,土坟被凭空削去一多半!然而下面却空无一物,只是沙土而已!

  他愤怒不已地双手乱抓,两三下挖出个七八尺深的大坑,可是下面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他知道再找到活的英台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可是仍感到心有不甘,对着手下一声怒喝:“给我挖!掘地百丈,也要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人飞跑着去找铁锹铲子,也有人伸出刀剑掘土。等到那些寻找铁铲的人赶回来的时候,不但大坑消失了踪影,就连土坟也基本恢复了原样!

  马文才眼瞅着沙石不断长上来,长高的速度甚至超出手下人挖掘的速度,不禁心中极度惊异,对众人摆摆手:“罢了,回城!将祝家之人全部撵下船去!”然后隔空在丫鬟银心头顶正中点了一记,随即扬长而去。

  祝公远和夫人眼看着英台和丫鬟银心上了山,却没见两人下来,正在疑惑之际,这边厢已经被马文才逐下了船,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急又怒地问道:“我说姑爷,你这是咋的了?”

  马文才黑着脸不作回答,将手一招,彩船飞速去了。

  祝公远心头愤恨,直欲破口大骂。

  祝夫人却是心惊:“快,快上山,英台……大事不好了!”

  闻言之下,祝公远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声,急切之间顾不得搀扶夫人,迈开大步匆匆往山上行去。祝夫人在后面紧赶慢赶,距离却是越拉越远。好在后面还有几个家人跟着,也不怕出什么事。

  山伯的坟距离山脚不远。祝公远刚刚翻过一个山坡,就见丫鬟银心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一堆新坟,那样子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他围着新坟转了一圈,一眼看去并未发现丝毫血迹,于是稍稍放下点心,问银心道:“英台去哪儿了?”

  银心并未回答,口中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跟在小姐身后,看见她到哪儿去了?”祝公远提高了声音又问一遍。

  结果银心还是没有吱声,那样子就跟没有听见差不多。

  这时候祝夫人终于赶到了,着急之下对着银心就是一耳光。

  这下银心终于有了点反应,“哇”的一声哭出来,口中叫道:“小姐钻到坟里去了!小姐……她掉下去了!”

  祝公远望着堆得严严实实的坟堆,喝道:“胡说!坟堆也能钻进去?你是真傻了还是咋的?”

  银心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话:“小姐掉下去了,小姐钻到坟里去了!”再问别的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祝公远被她说得心中七上八下,围着小山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英台的影子,回头看时,却见祝夫人正抱着英台的墓碑涕泪连连,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儿啊!都怪娘狠心……是娘把你往火坑推……该死的马家狗贼,眼见我女儿死了,也不去拉!还这么草草掩埋!这是人做的事吗?老头子,你过来看看,这土还是新的……”

  祝公远眼瞅着不但坟是新的,就连墓碑都刻好了,心中不由得信了大半。想想女儿看样子是死了,他极为懊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会儿想骂不听话的女儿,一会儿想骂狼心狗肺的马文才,最后两者都没骂出口,只能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一边抽一边自责:“都怪你这该死的老混蛋!要不将女儿送入书院读书,哪会出这种事?送去读书也倒罢了,明知道英台性子要强,却偏要让她不顺心……”

  几个家人见了,急忙上前劝慰。

  正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土地微微有些颤动,面前的土坟中间忽然开了个不大的口子,从坟里扑簌簌飞出两只蝴蝶来,一前一后,一黄一白,足有手掌那么大,上上下下,飞到墓碑上逡巡了一下,然后到祝公远和夫人头上绕上一个圈。

  那些家人见了,齐齐的喊道:“好大的蝴蝶!”

  祝夫人也看见了,当即大声叫着:“英台!那是英台我儿!那只白色的蝴蝶就是她,跟她胸前的玉蝶一摸一样!那黄色的……该是山伯了……好孩子……”说着说着,眼泪不停流下来。

  祝公远并不相信活人竟能化成蝴蝶,可是眼睁睁看着蝴蝶从坟堆里钻出来,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

  那对蝴蝶好像能听懂祝夫人的说话,围着她展膀飞了几圈,然后越飞越高,飞过树头,消失不见了。

  虽然已是深秋时节,江南的天气并不冷,尤其是正当午后,太阳暖暖地照着,金风徐徐吹过,那种乍寒还暖的感觉,说起来很是别致。

  蓝天白云之下,两只蝴蝶正在轻展双翼比翼齐飞。他们飞过一道又一道小河,飞过一重又一重山峦,飞得那样的自由自在,那样的无拘无束。

  无边幸福的感觉洋溢在天地之间,匆匆如飞的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不知何时,英台的声音响了起来:“梁兄,九龙墟真的是大禹的墓?”

  话音刚落,山伯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不是大禹的墓,而是他闭关修炼的地方。里面有一个阴气逼人的地眼,据说适合练功有成的人修炼玄阴之气。整个九龙墟周遭都被极其复杂的大阵封闭了,里面的空间很大,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英台的声音又道:“我说怎么有些奇怪:墓内装饰得金碧辉煌,就像一个华丽的地宫一般,偏偏又是那么的寒冷,跟普通地窖里冬暖夏凉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啊,我一进去就被冻僵了!要不是及时将魂魄移居于玉蝶,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样很可怕,就像埋在地底的青蛙,只有等到九龙墟被毁的那一天,或许才能醒上片刻,然后跟着九龙墟一起毁掉。”

  英台忽然道:“梁兄,你说我们的肉身放在那么寒冷的地方,能不能保存很长时间?是不是将来还能用?”

  山伯答道:“据说保存千年没有问题,再长就不知道了。”

  “又是据说,据谁所说?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有活人吗?”

  “里面没有活人,可是却有一叠羊皮卷,我费尽力气翻看了一遍,原来是大禹当年的练功秘录。秘录里记载了不少希奇古怪的事,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英台听得好奇,用有些埋怨的口气道:“我刚进去就被你逼着飞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察看一圈呢!梁兄那么着急做什么?”

  “英妹有所不知,九龙墟每隔三百六十年开放一个小口!若是错过了,只能在里面等死!就算我们拥有蝶衣也挡不得住长久的寒气侵蚀!”山伯口气肯定地解释着。

  “我不信,你在骗我!”英台不依地道。

  山伯只好说得详细些:“这是我从大禹的秘录中看来的。他说自己为了练功时图个安静,故而在九龙墟周围布了个十分复杂的大阵,说是能挡得住天下九成九的神仙,只有功力达到玉清天神的人才能自由出入。他当年功力未臻大成,生怕自己在修炼玄阴之气时把握不住,万一发生走火入魔就麻烦了,故而在布阵时特意留下一个小小的破绽,好让自己能够有法子跑出来。这个小小的破绽就是一个直径五寸的通道,而且只能维持一两个时辰,也就是我们刚才出来时穿行的通道。”

  英台越发感到惊讶,同时也有些不解,又问道:“既然如此,你我怎能进去呢?尤其是我,进去的时候伴随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甚至还看见九条龙在天上飞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山伯想起治理姚江时见到的那位言辞怪异的老者,不由得心里一动,猜测着说道:“或许有人在管理古墓!你说,大禹是否还活着?”

  “关于神仙的寿数,谁能说得清呢?”英台不知道,也不愿瞎猜。

  山伯跟着感叹道:“是啊,要不是见了那卷练功秘录,谁能想象一代明君竟然是修炼有成的上仙?如此看来,修炼似乎很是有趣,如果有机会,我们也应该争取试试。若能成仙得道,说不定能变回人形。”

  英台沉默片刻,道:“我只想取回肉身,做回先前的样子,重新回到万松书院,看你昼夜攻书。”

  山伯叹了口气,紧接着扇动翅膀靠近了些。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南飞,一路不停,连续飞了两天,一直飞到距离宁幽山不足百里的地方,看见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还有一座又一座绿海无边的山峰,再加上气候温暖如同阳春三月,于是决定不走了,就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找个理想的归宿。

  经过一番寻找,他们找到一个四周高山围绕,遍野长满了梅花的山谷。

  山伯给那谷取了个名字,就叫梅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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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2 14: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龙女水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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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以来,白得财忽然得了很多的金银,房子连着盖了数十间,围着老宅绕了两三圈,将种植奇花的内院保护得严严实实。
  白家拥有的土地未见增长,不知为何,白得财一反常态,一口气雇用了数十个丫鬟、下人,而且个个身体强健,目中带着异样的神采。

  至少从表面看来,那些人无不对白得财保持尊重,见了白素贞更是毕恭毕敬。所以如今的白得财颇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时时发出“嘿嘿”奸笑,就像一个终于熬出头的土皇帝一样。

  白素贞的感觉也不坏,虽然家里多了不少的外人,但是那些人都在变着法的讨好她,将她捧得金枝玉叶一般,今天备了好吃的让她品尝,明天又有稀奇古怪的玩物,因而她感觉日子过得很舒心,她喜欢这种众心捧月热闹的感觉。只是有一点不太好,那就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空间。

  姐姐素洁已经回薛家很久了,两个月也没有再回家省亲。素贞经常想起姐姐所说的话,可是总觉得那不是真的。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相信父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门信徒。不用说,那肯定是姐姐想错了。

  比起先前,她每天的活动也改变了很多,已经不必守着枯燥的女红、刺绣打发日子,而是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吹笛,唱歌,只要不离家便可。

  那朵奇怪的“孽海花”已经长大了不少,枝繁叶茂,足有两尺高下,只是还没有开花。每天晚上夜半子时,都有人给它浇灌一勺白得财带回来的不知名的“圣水”;每日午后,都由白得财亲自抓一撮九阴土,撒在花的根部。

  特别奇怪的是,从这两天开始,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太阳尚未出来的时候,白夫人都早早地起了床,拿块洁净的棉纱小心翼翼地擦拭“孽海花”叶子上的露珠,然后用力拧在一只木碗里,加了木耳莲子羹,端到白素贞房里让她喝。

  白素贞不疑有他,自然是一口喝下,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只是每次服下莲子羹之后,她都感到腹部有些发凉的感觉,那种凉凉的感觉很舒服,往往先围着腰部循环几圈,然后上下流窜不住,直到半日之后才归于脐下三寸。在寒气流窜的期间,她常常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下地活动。直到中午时分,阳气蒸腾的时候,她才会出门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这些天,她每隔两三天就会做一场奇怪的梦,有时梦见自己身轻如燕,几丈高的高墙一掠而过;有时梦见自己力大无穷,碗口粗的树也能连根把起;有时甚至还梦见了许仙,只是每次都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只能徒增几分思念。

  或许身为同龄人的缘故,她对许仙有种别样的关切。随着不时的魂牵梦绕,她的心里越来越有了许仙的影子。有时候,即使不做梦,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她做的梦总是很奇特。有一天,她甚至梦见自己在一个僻静的山洞里静坐练功,试图练化腹中的寒气。这一次她倒是记得很真切,甚至记住了练功的方法,梦醒之后还能试着练习,而且感觉跟梦里一摸一样。

  于是从此之后她便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服完莲子羹开始静坐。说也奇怪,每次只要静坐小半个时辰,身上的寒气便会固定下来,而且变得若有若无,想它有就有,想它没有就没有。再也不用像先前一样,必须在床上躺个半日。

  这一天,白家忽然来了个十分美艳的中年女子,那种美艳透骨的程度连白素贞见了都感到诧异。女子自称是花蕊仙娘下凡,专门前来点化素贞的。

  白得财夫妇仿佛知道女子的来历,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几十个下人好象很怕这位艳丽入骨的女子,多数人连头都不敢抬。

  白素贞上下打量着对方,好奇地问道:“夫人真的来自天界?若是天仙都这样美丽,我也要当神仙。听人说神仙法术高强,都会变戏法的,您也会吗?”

  花蕊仙娘笑呵呵的道:“大的不一定变得出,小把戏我还会几手。不过天机不可泄露,这样吧,你跟我到房内去,我变给你一个人瞧,好吗?”

  白素贞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头,于是领了花蕊夫人进房,随手将门关上,窗帘也放了下来。

  白得财夫妇在屋外静静地等着。几十个下人也没有一个敢离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房门复又打开,白素贞跟在花蕊夫人身后走出来,脸上带着十分敬服的神色。

  花蕊夫人走到院中,一面搔首弄姿,一面对众人高声宣布:“我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弟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给我二十年光阴,保白家出一个女仙。你们信吗?”

  众人齐齐躬身点头:“信,夫人的大名早就听说过,两百年前,您跟白马寺的法藏大师谈佛讲经,三天三夜不分胜败,如今法藏大师早就成了金身罗汉,您也该是仙界的名人了!”

  白素贞听得又惊又喜,目光望向站在面前的花蕊夫人,感觉她仿佛泰山北斗一样高不可攀。

  花蕊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音甜腻地道:“当着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我可不能乱讲。不过,你们所猜,虽不中亦不远矣。要想成仙,其实也不难。”

  闻听此言,众人齐齐看了过去,近百双眼睛望着她,等她接着往下说。

  花蕊夫人故意停了一下,方笑着逗众人:“你们只要好好伺候我这个徒弟,待她神功大成之后,说不定会一人得道,大家跟着升天,不是吗?”

  众人虽然没几个信的,但也只能躬身施礼,答道:“是,我们一定好好看护白仙子,让她事事顺心如意。”

  这时候,花蕊夫人的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道:“我知道此地不太安宁,经常有来自三教、四门的人前来窥伺。你们要小心了,千万别让那些人打扰我徒儿的修行。若不尽心,你们知道后果的,是吗?”

  众人听了,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白素贞听不太懂,以为众人是怕来自外面的坏人,于是站直了身子道:“等我学会了仙法,像师傅一样高明,大家就不用怕了。”

  花蕊夫人转过身来,眉开眼笑地道:“是啊,你要好好领悟为师所传的仙法。我会每隔十日过来查看一次,根据你的功力进境,随时调整修炼方法。你放心,我花蕊仙娘的徒弟,不会弱于任何人!”说完扭着腰肢往外走。

  白素贞和众人一起将她送到门外,才一转眼,已经不见了花蕊夫人的影子。

  所谓魏晋风度,一直是文人士大夫津津乐道的话题和追崇的典范。在很多人看来,那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由何晏、王弼到竹林名士嵇康、阮籍,从中朝隽秀王衍、乐广,到江左领袖王导、谢安,莫不是清峻通脱,表现出的那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

  殊不知,如果追根究底,这魏晋风度也有一个不得已的依托,那就是“五石散”。

  比较而言,许仙虽然识不了多少字,算不得文人,可他服用五石散的气概却是直追那些名人,甚至从剂量上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每天服用一包大剂量的石药,吃完就五内俱焚,浑身冒汗,不得不满山乱窜,搅得那些安静修炼的道士们鸡犬不宁。

  开始时那些人还碍于石叫天的面子,不敢出言讥刺。到后来,他们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便在许仙走过来的时候,围过去指指点点。

  “前一个曾阿牛刚刚变安静了,这里又来个许阿牛!”

  “许师叔,别走了,来给我们讲讲道!”

  “你别逗了,他要会讲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放尊重点,他可是师叔呢!以辈分论我们要磕头的!”

  “算了吧,这样的师叔多了!今天还是师叔,没准明天就不见了人影!不要怕。”

  许仙不理众人的讽刺挖苦,快步从旁边走过去。

  他浑身难受得紧,实在无法驻足。

  没走多远,他发现前面的山路忽然被人堵住了。一个身材魁梧年的青年道士横着身子站在那里,而且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许仙听师傅描述过几位师叔、师伯的相貌,知道眼前之人辈分不会高过自己,于是一面高抬腿迈着空步,一面求肯道:“道兄请让让,让我过去好吗?”

  那人“哼”了一声:“原来不是哑巴啊!那可就怪了,这么多人跟你搭话,连句回音也没有。你究竟懂不懂礼数?”

  许仙想要赔礼,可是又觉得一时难以解释,只能口中支吾:“实在对不起,我,我……”

  那人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怒道:“怎么你们这一支出来的都是像你这样的怪物?连说个话都不能安静点,非要两条腿一个劲地扑腾。你这么满山乱跑算怎么回事?”

  许仙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得陪着笑脸道:“师傅之命,不敢不遵。请问道兄贵姓?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那人见许仙搬出石叫天来,当下皱了皱眉,埋怨道:“三师叔也真是的,每次都搞出这些古怪的玩意。你这么风风火火的到处乱跑,二三十丈外都能听到你笨重如牛的脚步声,别人还怎么修炼?我姓洪!你回去跟师傅说,就说本门第七支门下弟子洪西帅求他老人家法外开恩,让你以后最好往山下跑,别往山上来了!嗯,山下也不行!你这一跑,来进香的百姓还不都被吓跑了?我看你啊,最好离开金华山,到别处没人的地方去跑,天下这么大,想跑步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帮腔,特别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个俗家打扮的胖小子,叫得最是响亮:“是啊,我们都忍了好多天了,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不行,我们一起去找师叔祖,让他改个法子教徒弟!再这么下去,姓许的没疯,我们先疯了!”

  许仙没想到自己跑步也能桶了马蜂窝,竟然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当下不敢顶撞,口中唯唯道:“是,是,我回去跟师傅说……”一面说一面掉头往回跑,似乎生怕那些人动手扁他。

  后面的人一阵哄笑:“本来只想逗他玩玩,没想到这人胆小如鼠!他要能修成神仙,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许仙听在耳中,心里很是别提多么难过。他最怕的就是自己会应验祖父说过的话,到头来真的修不成仙,没想到这些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那么说!一时间他恨得牙痒痒,心道:“待我功力大进之时,回头给你们瞧瞧!气死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刚刚跑到石叫天修炼的阁楼附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师傅怒声呵斥道:“叫你跑三个时辰,才半个时辰你就跑回来了!偷懒也不能这么个偷懒法!你是不是想死啊?”

  许仙不敢停下脚步,一面抬腿一面答话,将适才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话未说完,石叫天已是勃然大怒,从阁楼里“噌”的一声窜了出去,脚尖在十丈外的树梢上一点,迅即不见了影子。

  许仙心中惴惴,没想到师傅脾气这么大,这下自己要麻烦了。不管那些调戏自己的人会不会被教训一顿,这笔帐都会记在自己头上,自己将来只怕难以出门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石叫天才回来,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滴,在阁楼里来回踱了好大一会儿,才将站在外面的许仙叫进来,道:“刚才我跟你几位师叔、师伯吵了一架,让他们好生管教自己的弟子,别再欺负我的徒弟。争吵之中,我盛怒之下一时夸口,说你是本派千年难遇的奇才,说不定能在十年之内进入真人界,甚至能闯入下次本门剑会前三名,获得代表本派参加百年一遇万仙会的资格,为本派争得无上荣誉。没想到此话一出,登时被那些人抓住把柄,非要跟我打赌,若是你做不到,就算我输。所以说这下可被你害惨了!我说徒弟啊,师傅的老脸都绑在你身上了,你可要争气啊!”

  许仙没想到节外生枝发生这种事,当下心情紧张地问道:“什么万仙会?我现在刚入师门,什么都不会呢!师傅是在开玩笑吧?”

  石叫天安慰他道:“不要怕?奔浠乖缒兀?辽倩褂惺?嗄瓴拍苈值酵蛳苫峋傩小D阄适裁词恰?蛳苫帷?磕鞘翘煜滤?行薜勒叩囊怀∈⒒幔?髅鸥髋啥蓟崤傻茏尤ィ?还?挥腥??逅暌幌碌哪昵崛擞凶矢癫渭印D憧芍?溃??轿逶溃?搴?暮#????刺欤?呤??5兀??亓硕嗌僖恍那蟮赖娜耍坎凰当鸬模?ナ潜九删陀辛角?耍?昵岬茏映???恕K?运担?∶??蛳苫帷?坏阋膊晃???

  “干嘛必需是年轻人?年老不行吗?”许仙很是不解。

  石叫天摇摇头:“个中原因十分复杂,我现在无法细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种种规矩已经定好,而且已经延续了五百年,再有人反对也没用。为师既然夸下海口,总要努力一试。看来你的修炼还要再抓紧点。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在山上跑了。为师有一封信想要交到一个人手上,你帮我跑一趟。顺便消磨服用的药石。”

  听说要下山,许仙心里不由得一紧,不是为了别的,他怕遇到那个阴森可怖的乔三娘。

  石叫天见他面色不对,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许仙赶紧道:“没事,弟子来金华途中曾经见到鬼魅,生怕那些人纠缠。”接着他简略讲述了见到乔三娘的事,并未提及自己被阴阳泉浸泡以及白得财取得九阴土的经过。

  石叫天听了,微微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老妖婆,手下败将而已!不用怕,为师给你画一道灵符护身,再传你五雷正心法印,想来就没事了。”

  许仙心道:“临老抱佛脚,这时候传我五雷正心法印,有用嘛?”不过师傅既然这么说了,相信总会有些原因。于是他也不说心中的顾虑,只是侧耳倾听师傅吩咐。

  石叫天让他脱下衣服,然后提起一支蘸了朱砂的符笔,在他背上画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圆圈,然后附耳交待了几句口诀,着他用心背诵。

  过了一会儿,许仙说自己记住了,只是不太理解。

  石叫天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道:“书读百遍,其意自见,慢慢的你就明白了!这里是足够两个月服用的五石散,还有一些银两,你去吧。”说着将一个不算太重的包袱交给他,又道:“书信在包袱中。你一路奔往西北,大约一千五百里外,有一个当阳县,县城东南有个方圆百里的竹林。你到竹林里找一个姓刘的人,然后将信交给他。”

  许仙想了想问道:“姓刘的有何特征没有?师傅最好说详细些,别让弟子弄错了,那可就白跑一趟。”

  石叫天不耐烦地道:“去,去!那里只有一个姓刘的人,决错不了!姓刘的喜欢没事光着身子,若是见到裸体的人,那就是他了!”

  许仙还想再问,可是眼见师傅脾气不好,只恐再问惹其发火,只好满腹疑虑地提起包袱离开。

  刚刚下了金华山,许仙就觉得浑身不爽,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反正就觉得心里发毛,没有一分安宁的心绪,就像脱得光溜溜洗澡的时候被人从旁窥伺一般。

  他扭过头去东看西看,将身子连着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没奈何,只好收拾心情上路,心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

  他记起师傅所说的话,迈开大步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

  虽然包袱里有些银子,他却不能乘坐马车,更不能买匹坐骑代脚。因为他此行的一大目的就是要不停地走动,从而消散五石散的药力。

  他也算打小流浪惯了,又在白家干过一段时间的苦力,身子骨还算结实,只要每顿饭能吃饱,一天跑他个百八十里不成问题。这样算来,来回一趟只要一个月就够了。师傅给了他宽裕的期限,他可以从容不迫的根据自己身体的状况调节奔走的速度。

  此时虽然已经进入冬季,许仙并不觉得太冷,原因是他每天都服用大剂量的五石散,那些石药都能助阳驱寒,因此根本不怕天气的寒冷,甚至可以说越冷越好,那样就不必刻意追求寒食、寒卧、寒衣了。

  根据石叫天的说法,五石散的主要功效在于它能补助阳气。对于修道者来说,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百日筑基”的过程,那是修道者的第一步,就像要盖摩天大楼必须打好根基一样,绝对不可忽略。虽然说是‘百日筑基’,然而事实上许多人花了几年的功夫都无法完成,即使完成了也有境界高低之不同。因此之故,石叫天希望通过药物的帮助,使许仙尽快筑好自己的炼丹之炉。这也算道家修炼的一条捷径,同时也是一条饱含凶险的路径。

  每次服下五石散之后,许仙都觉得腹中燥热,五内俱焚,热气到处乱窜,需要一面不停地走动,一面将热力收归于丹田。这个过程其实并不容易,他已经服药一个多月,每次都是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尤其是最近以来,服药剂量越来越大,他感觉越来越不好受。

  五石散除了能助阳之外,据说还有“轻身益气,长生不老”的功效。能不能长生不老许仙不知道,但他明显觉得自己的力气增加了很多,跑起路来脚下越来越轻盈。

  开始几天,他怕累了自己,一天只走一百里,一边走一边琢磨师父传下的五雷正心法印。一路行去还算顺利,虽然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一直都在,不过幸喜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渐渐的,他也就忘记了恐惧。

  不知不觉走了七八天,他已经走出七百余里,不过对于五雷正心法印还是一知半解。

  随后的一天,眼看刚过未时,他已经走完百里行程,感觉自己尚有余力,于是一鼓作气走了一百五十里,来到皖南风景秀丽的黄山附近。

  刚刚攀上一个山头,就听见前方山坳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声,同时伴随着声声叱喝。

  他以为那是土匪在打劫,生怕自己惹火烧身,急忙闪身避往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之后,偷偷从树后探头望去。

  穿过层层树枝树叶交织的网孔,可以看到前方百丈开外正有数十人争吵不休,还有几个人正在交手。那些人大约可以分成四五路,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有的火红,有的枯黄,有的漆黑的衣服上画着大大的骷髅头,还有的头戴斗笠身披斗篷浑身上下像是扣在罩子里,另有几个身着紫袍的人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每路人马各出一人,正在捉对拼斗,呵斥声、狂笑声不时传来。

  “桑护法,你们枯木门是不行的,决不是我白骨门的对手,何不早些弃权投降?”一个衣服上画了骷髅头的汉子一边动手一边叫道。

  “鬼撤蛋!看我这招枯木化火!”身着枯黄长衫被唤作桑护法的中年人一面说着一面双掌前推,只见一个尺许大的火球飞了出去,围着对方转个不停,逼得那人东逃西窜。一招见功之后,桑护法“哈哈”大笑道:“这招枯木化火滋味如何?别说是你这一堆白骨的家伙,就算那拜火教的展堂主也顶不住!”

  话音未落,旁边身着大红衣服正在跟人交手的老者忽然一剑横扫过来,剑尖赫然射出三尺长的火苗,同时怒喝声响:“我劈了你这不开眼的小子!枯木门从何时开始竟敢惹我拜火教?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桑护法“哈哈”笑着纵身跳了开去,笑道:“姓展的就是不经逗,我一句话就气得他七窍生烟,那位祈风教的神女,现在看你的了!”

  闻听此言,本来正在拼斗的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女子反而停了下来。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哼”一声,似乎不愿乘人之危。

  这一下桑护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个人要面临前后夹击,前有白骨门的高手,后有拜火教的老者,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大声呼叫:“喂,幻神殿的朋友,别光站着,过来帮帮兄弟!我……哎呦……姓展的真他妈狠毒,存心想要我的命……哎,我们枯木门退出总行了吧……别打了……”

  许仙正看得热闹,忽觉闻到一股似麝如兰的幽香,与此同时,一只滑腻柔软的纤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心下大惊,拼命扭过头去。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吹弹得破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原来身后站的竟然是那个相貌极似白素贞的少女。

  少女见他回头,轻轻松开自己的手掌,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凑近他的耳边道:“许公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竟然还这么从容,胆子可真大。”

  许仙没听明白,正待让其解释清楚,但闻女子又道:“前面那些人都是为公子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许仙一听心头害怕,眼光四射就想夺路而逃,也顾不得去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找自己。

  少女将手一招:“快跟我来,这边走!”说着将身一转往密林间奔去。

  许仙紧跟她的身后,尽量放轻了脚步快跑。

  两人沿着一道山沟向下,才跑五十丈,就听身后有人呐喊:“那小子逃了!你们还打个什么劲?还不快追?”

  随后有人笑道:“方圆百里都是山区,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别说是他,就算换成他师傅来,也休想逃脱我们五派的联手合击。”

  然后又有一阵“嘿嘿”轻笑:“不要追那么急嘛,先给他逃开十里,我们再追不迟,那样才有趣。”

  许仙听得脚都软了。少女迫不得已只好伸出一臂搭在他的腰间,提了他疾驰而去。

  许仙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沿着山沟飞身而下,一头栽进山下的青弋江中。

  他从百丈悬崖凌空落下,早已被摔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河水直灌耳鼻,他只能闭了眼睛顺水漂流,同时也将自己的小命交给了身边的少女。在他心中,总觉得这位向来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少女,应该是上天派来的救命神女。

  少女怕他在水中憋坏了,顺手折了根芦管插入他的口中,然后拖着他在水下逆流而上。

  河水冰冷,寒彻骨髓,许仙要不是服了大剂量的五石散,恐怕早就冻僵了。纵然如此,他也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直响。

  水底潜行了两三里,少女贴着对岸的岩壁从水中探出头来,回头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峰,发现只有三四人刚刚抵达江边,而且不约而同往下游寻找去了,并没有一个人向上游追过来。于是她略微放了点心,随即一手提了许仙,一手拨开碧波,如同鱼儿一般向前游去。

  时候不大,已经在水中行了二十余里,眼见许仙面色发白,实在挺不住了,少女迫不得已只好拖了许仙上岸。上岸之后,她又提着许仙疾走十余里,终于在一处山高林密之所找到个无人的山洞,这才停下脚步,轻轻将许仙放在地上。

  许仙被江水泡了小半个时辰,又在冷风中受了凉,浑身上下冻得跟冰棍一样,只剩心口部位还有些热气。

  少女刚才面对众人的围追夷然不惧,此时看到许仙不妙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她环顾四周,看见洞口附近堆满了树枝枯柴,于是忙去捡了些进来,随后摸摸许仙的包裹,找到了火石。然而手捧火石,她却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轻轻敲打火石,却不敢真的点燃,不知道是怕浓烟冒出被人发觉,还是害怕点火时烧了自己。

  她一下一下轻击火石,看样子像是从来没有摆弄过这玩意。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没有玩过火并不要紧,只要尝试一下就行了。对她来说,心中的交战却远非常人可比,那是一种剧烈地挣扎,不亚于面对刀光剑影:“五行属水,我最怕的就是火,冤家,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正当她咬紧牙关准备用力敲击火石的时候,忽听许仙咯咯颤抖的牙齿缝里冒出几个字:“五……五……石散……”

  少女没听明白,连忙侧耳仔细再听,这次又听见几个字:“我的……包裹……药……”包裹两个字很清晰,少女听明白了,于是赶紧打开包裹寻找。

  许仙的包裹很简单,除了两件破旧的衣服、几两散碎银子之外,就是一个又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包。

  少女打开一个小包,发现里面是些湿漉漉的泥土一样的东西,仿佛蚯蚓爬行留下的痕迹一般,不禁皱了皱眉。

  可是耳边又传来许仙断断续续的声音:“五……石……散,拿,拿给我……吃……”

  少女没有法子,只好把那泥土一样的东西用手揉捏了一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泥丸,放入许仙口中,然后心情忐忑地在旁瞧着。

  服下泥丸之后,许仙的状况稍微好过些,咯咯直抖的牙齿相互敲击的声音小了些,不过浑身上下还是一片冰凉,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温暖起来。

  少女不愿久等,当即又打开两个小包,捏了两个泥丸塞入许仙口中。

  这下可好,许仙刚吃下去就有了很大变化,本来又青又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火红,冰冷的四肢骤然变得热气腾腾,只是一会儿功夫,他就“腾”的一声跳了起来!双目发赤望着少女,恶狠狠地叫道:“我,我让你害惨了!你,你……”

  少女见他浑身发热,不再是先前冷冰冰的样子,本来正在高兴之中,忽然见到他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叫道:“许公子,你怎么了?”

  许仙张牙舞爪地又叫又唱:“我要死了!这药一天只能吃一剂,你给我吃了几剂?”

  少女心中一惊,怯怯地道:“我见公子冷得厉害,就给你多服了一剂,不,是多服两剂,总共是三剂!”

  许仙仰天长嚎:“天呐,我先前已经服了一剂,加起来那就是四剂了!我要死了!这次彻底玩完了!”

  少女手足无措:“那可么办?要不,我再帮你浸到水里?”

  许仙拼命抑制即将狂暴的四肢,咬紧牙关说道:“快,快……我等下就要发狂,发狂就不是自己了,对不起……”话没说完便两眼上翻,双手乱抓乱摇,“哧啦”撕裂了自己的衣服。

  少女见了更加心慌,连忙隔空点了他手臂的穴道,提了他急速奔回青弋江。

  当她一口气奔到江边的时候,一眼看见一个白骨门的高手,此刻正伸长了脖子望着湍急的江水,似乎想要寻找淹死的许仙。

  少女一颗心都放在许仙身上,这时根本没心思动手,当即从那人身边“噌”的一声窜了过去,带着许仙一头扎进江水里。

  那人只看到一袭白衣从眼前飘过,隐隐约约有个女子的身影,并未看清少女的模样,更没看见她还带着的是什么人。

  然而方圆几百里人烟稀少,此地忽然见到人影,不论如何都值得怀疑。于是这位白骨门的高手心中一喜,随即将手一抬,射出一道焰火,同时放声长啸。

  远处隐隐传来啸声响应,看样子正有人急速赶过来。

  少女带着许仙在水面之下逆流而上,故意形成一道清晰的水线,游出十余丈才又贴着江底折返回来,悄没生息地顺流而下。

  此时的许仙早已陷入昏迷之中,浑身燥热正待宣泄,根本不怕寒冷的江水,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无法在水底呼吸。

  少女早想到这点,刚一入水便将许仙抱得紧紧的,双面相对,四唇相接,时不时度过一口气去。

  她对人世的了解还太浅,并不明白授受不亲的道理,因而并没有过多的羞涩。在她心中这似乎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河边虽然有不少的芦苇,然而她却不能像刚才一样折了芦管插入许仙口中。因为前面赶过来的都是高手,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难逃过他们的视线。若是见到一只芦苇在水中快速移动,任谁也会想到下面有人。更何况,此刻的许仙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恐怕连芦管都无法咬住。

  既然不用担心许仙被江中的彻骨寒水冻伤,少女便悠然自得的贴着江底往前游去。对她而言,别说游个百八十里,就算天天泡在水里也无所谓。

  青弋江一路向北,下面接着更大的一条江,那就是长江。

  一旦进入长江,别说眼前这几个高手,就算一宫、二殿、三教、四门的主人都赶来,恐怕也不能奈她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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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2 14:3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清蒸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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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游出了多远,青弋江畔渐渐有了村落,许仙的身体也再度变得冰冷,少女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转头看看四周,发现追捕许仙的人早已不见了影子,于是游到岸边,顺手解了只无人小舟,提了许仙跃入舟中。
  一叶扁舟顺水而下,两岸青山相对而出,凉风吹拂耳畔,只觉得格外凉爽。

  少女心中喜悦,静静地望着许仙,等他醒过来。

  许仙紧闭着眼睛,牙齿犹在咯咯直抖,身上的水滴却如炒菜锅里残余的水痕,眨眼之间便被蒸发干净,白里泛青的皮肤很快变成红得绛紫的颜色。

  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尚未干透,身体却已经恢复了先前热气蒸腾的样子。

  这一次,他虽然没再疯狂躁动,可是手足还是那么强直,脊背也有些向后弯曲,眼睛也没有睁开,神志似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少女伸出纤纤玉手摸了摸许仙滚烫的额头,细细的眉峰皱了皱,心中变得焦躁起来,于是再度提起许仙浸在河水里。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只待许仙浑身冷透,才又提起来放在小船上。

  可是情况依旧不见好转,没过多久,许仙的身体又热得滚汤。

  少女没有办法,只得将他一次又一次浸在河水里。

  如是三番五次之后,许仙身上的热气逐渐消失了,可是却变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牙关紧闭,神智不醒,仿佛僵尸一般,再没有一点生气。

  少女这下慌了手脚,想要找个人帮忙,可是周围偏偏没有什么人,偶尔碰见一两个渔夫,显然也帮不上忙。

  她手忙脚乱地操起小舟,急速向下游划去,一边划一边望向两岸,希望能看到个庙宇、道观,或许能找到不世出的高人,出手救助许仙。

  一口气划出二十里,庙宇、道观没有见到,却来到一个热闹的水乡小镇上,远远望去,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翻轩骑楼隐没于苍松翠柏之中。

  少女急切地划了船在小镇上穿行,快到镇尾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片红砖青瓦的房舍,门口泊了不少的小船,船上有人提了大大小小的药包,对着远处的人大声吆喝:“皇甫先生回来了!你老娘的病有治了!还不快将她抬过来!”

  远处岸上有人答应着:“真的假的?我都等他十年了!天呐,他终于回来了!”

  闻听小镇之上竟有名医,少女喜出望外,忙将扁舟向岸边泊去,好不容易在众多的小船中挤了个位置。这时,只见她做出小家碧玉娇软无力的样子,眼泪汪汪地望着岸边的人们,叫道:“各位兄长,叔叔伯伯们,能不能帮我一把,把我哥抬上岸去,他病得厉害,快不行了!”

  旁边的人见她生得端庄美丽,面上凄苦可怜,口中又叫得亲切,赶紧将半死不活的许仙抬了上去,一边往前走一边帮着大叫:“大家先让让,这人病急,快没气了,我们就让他先瞧吧。”

  少女跟着众人往前走,穿过一个题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门帘的圆门,来到一个梅花盛开的院中。眼前正有一个年约六旬、长发披肩、面白无须的大夫坐在石墩上给人看病。

  众人不敢打扰大夫,只是将许仙放在旁边,然后便退出了圆门。

  大夫看完一个,转头看见少女,不觉眼中放光。

  少女敛衽说道:“我哥病得厉害,求先生搭救。”

  大夫飞快地瞄了躺在地上的许仙一眼,随即望着少女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好象不是本地人吧?”

  少女声音怯怯地答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如今寻亲不遇,兄长偏又病了。求先生给他好好看看。我就这么一个兄长,若是他不行了,我可怎么活啊……”

  大夫微微一笑:“你哥哥的病不要紧,他只是内有燥热,外感风寒,只要服下我一剂药,再稍微处理一下,便没事了。老夫耽心的却是姑娘你呢。”

  少女以为这大夫不过是个口花花的登徒浪子,不以为意地道:“我没病没灾的,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您只要看好我哥的病就行。”

  大夫依旧望着她,双目精光闪闪,留连在她的印堂眉端之间,直到看得她眉峰紧蹙,这才转头看了许仙一眼,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黄芩、黄连、黄柏各三两,水煎服……”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弯腰搭了搭许仙的脉搏,沉吟片刻道:“这病治标容易,治本却难,若是他从此不服石药,自然不会有事。若是他服药上瘾,日积月累之下,只怕还会复发。”

  少女见他问也不问便说出“石药”二字,不由得不信,问道:“请先生直言,如何才能不再复发?”

  大夫望着她道:“治疗这种病,最重要的是一味黄柏。黄柏既可泄火,又可坚阴,乃是治疗火毒炽热不可或缺的良药。可惜世间的黄柏大都是凡品,效力无法持续。距此不远有座珩琅山,山上有棵生长数千年的黄柏树,若能去那里取来树根,当可收得奇效,哪怕将来再服五石散,十年之内也不会犯病。”

  少女闻言心中一松,娇笑道:“既然如此,我去取来便是,还求先生看护我家兄长。”

  大夫淡淡地道:“好说,我先施以金针之术,吊住他的性命,只要姑娘能在三日之内赶回,便没事了。”说到这里,他见少女急待往外走,赶忙将她叫住,又道:“姑娘小心,黄柏树下有只千年神蟆,口中吐涎,中者无救!”

  少女闻言转过身来,双目放出异样的神采,问道:“什么样的神蟆?怎会居于千年黄柏之下?先生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大夫一面取了金针不急不徐扎入许仙的百会、印堂、大椎、三里,一面傲然道:“姑娘年纪尚轻,未曾听说我皇甫先生的名字,那也情有可原。嘿嘿,当世三神医,除了长桑世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排在第二的便是老夫了。存于世间的良药,老夫若然不知,还有谁能知之?”说完再度望向少女,神色凝重地道:“千年神蟆久居黄柏树下,每日服用柏籽以及驻足树上的鸟雀,早已修成内丹,姑娘若能将其一剑斩杀,服下内丹,当可增加三百年的功力,或许可以渡过眼前的大劫。否则,不出十日,你便有大难临头了。”

  少女听得遽然而惊,身躯后退三布,双目盯着对方,不知这面白无须的大夫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一眼看穿自己的秘密,甚至连天劫什么时候来都知道,那岂不是神仙之属了?

  大夫微微一笑,温言安慰她道:“姑娘不要怕,老夫只知救人,不想干涉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对于姑娘未存恶意,只是却有一个请求,不知姑娘肯否答应?”

  少女惊异不定地看了他片刻,发现对方面色从容,似乎真的如其所言不存恶意,再回头看看扎满金针的许仙,发现他胸腹起伏有了呼吸,于是问道:“不知先生所求何事?既言只知救人,为何要诛杀神蟆?”

  大夫似乎完全明白她言下之意,当下“呵呵”笑道:“姑娘听仔细了,我说的乃是救‘人’,不是救助世间所有的生灵。姑娘‘生’得如此美丽,真是我见犹怜,怎会舍得伤害?请帮我取点蟾酥来,我要炼丹配药。”

  少女闻言放下心来,嫣然一笑道:“好说,除了内丹之外,我将千年神蟆整只交给先生,任你随意割舍。”

  大夫喜上眉梢:“好!果如此,老夫必有厚赠!”

  少女转身出了圆门,向周围人问清珩琅山所在位置,当即摇着扁舟去了。

  直到天黑之后,少女才趁着夜色回到小镇,手里提了个大大的包裹,未经通报便闯入皇甫先生居住的小院内。

  皇甫先生尚未安寝,此时正在油灯下著书不辍。他身后的书架上堆满了整排的书籍,粗看上去不下二三十种,每本都署名“皇甫”两个字,桌上则摆着一叠厚厚的手稿,书名赫然是《黄帝明堂针灸甲乙经》。

  听见动静,他急忙出门查看,见是少女回返,不禁喜上眉梢,招手道:“姑娘回来得真快,请跟我到药房说话。”

  少女一面提着包袱跟他往前走,一面轻声埋怨:“先生也真是的,话也不交待清楚。等我去了才知道,珩琅山可不是什么善地,那棵黄柏树原来是枯木门的宝贝。这次幸亏他们门主不在,几位堂主也凑巧都出去了,只有一个护法守在家里。纵然如此,我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摆平了那人。出去一趟,差一点就被先生给害死了!”

  皇甫先生“哈哈”笑道:“怎么会?我已经算得很清楚,你的劫难还要过几天才到,此去却是有惊无险,不会有事的。” 说着推开隔壁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少女跟着入内,一眼看见许仙正躺在一张长长的医桌上,身上的金针已经取下,呼吸很是平稳,面色也有些恢复了,显然情况不算太坏。

  她心中一松,将手中的包袱望放在桌上,笑道:“幸不辱命,不但蟾酥有了,神蟆也在这里。”说着打开包袱,露出一只三尺大小的癞蛤蟆,通体金黄,四肢完好,只在胸腹部有道伤痕,可能是她挖取内丹时留下的痕迹。

  包袱内还有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些黄柏的根皮,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装了小半瓶乳白色的液体。

  皇甫先生见了玉瓶双目放光,一把抢在手里,笑逐颜开地道:“这可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好东西!有了它,我可以配制上万颗丹药,救活无数的百姓……说不定还可以拿到昆仑仙墟去卖个好价钱,嘿嘿……”

  少女听说“昆仑仙墟”几个字,不觉眼前一亮,明白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于是展颜一笑,问道:“先生要蟾酥还可以理解,却不知要神蟆肉有什么用?您老也真是的!让我小小年纪扛着这么大的家伙,还要受人追杀,若不是能够借水而遁,差点就回不来了!估计此刻枯木门的高手都已经回来了,说不定有人正向这边追来。若是他们来了,我可要在这里躲一躲,求先生救我。”说着眼中神采流离,似乎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皇甫先生目中神光扫向窗外,傲然道:“姑娘莫怕,老夫虽不能独闯枯木门,却也不怕几个不开眼的小贼来至此处。”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注视着桌上金色的癞蛤蟆,笑眯眯地道:“这家伙一身都是宝,肉性寒味辛,可解毒医疮,消积化症;皮性凉味辛,可清洁除虫,解毒散肿。除此之外,蟾皮、蟾头、蟾肝均可入药……”他越说越快,口若悬河,直如爆豆一般。

  少女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忍不住道:“先生知道得真多,若是能将我哥的病治好,我情愿拜您为师,向您学习医术,不知您老肯不肯收?”

  皇甫先生上下打量她一眼,双眉一挑,笑道:“怎么?你也想行医济世,是否想借此消弭罪孽?可惜我懒得收徒。这样吧,你若有心,有空时不妨过来看我行医,顺便多读几遍医经,自己琢磨琢磨,兴许能学到一点。来,我先教你最基础的医理。你去熬药,救治这位公子。”说着从牛皮小包里取了几片黄柏的根皮,又从身后一排药厨中抓了点黄芩、黄连,放在一个不大的捣臼中,道:“先研成大的颗粒,然后文火慢煎一个时辰,我去去就来。”说着提了癞蛤蟆往外走,看样字是剥皮取药去了。

  少女静静地坐在小凳上,一面轻轻研轻敲打石臼,一面不时抬头看着躺在案上的许仙。夜色深沉,油灯暗淡,她的眼中时而精光闪烁,时而流露出几许温柔。未几,她忽然想起一首水边歌女经常传唱的曲子,禁不住轻轻哼了出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她的音色极佳,曲调又是极美,只是对曲意的把握有些不准,只能隐隐约约猜测曲中的意思。

  研磨完毕,看看黄柏、黄芩都成了小块,她便取了沙锅慢慢煎药。

  瞧着火苗在灶内窜来窜去,她的心里开始时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口中又开始哼起小曲,仿佛在给睡着的许仙催眠一般。

  过了好久,皇甫先生终于回来了,听见少女唱得温柔婉约,禁不住轻叹一声,道:“姑娘很聪明,学什么像什么。只是我劝你别想得太多,千万别去想感情的事,否则你会痛苦一辈子。”

  少女的面色有些不自然,急着辩解道:“先生猜错了,他虽然不是我的兄长,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要救他是有些原因的,……”

  皇甫先生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命中多桀,要想成就仙路,必须经过三十六重劫难。有了这位公子的帮助,至少可以轻松渡过一半的大劫。”

  少女面现惊服之色,当即问道:“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比我义父说得还清楚!”

  皇甫先生只是笑道:“这有何难?你的道行尚浅,若以仙家境界比拟,大约才至真人界中期,如何能瞒得过仙家之人?再者,老夫通晓阴阳血脉,目光所及又非常人可比。”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了笑容,意味深长地道:“无论是修仙修魔,都是任重道远的事。你可要小心了,一旦陷入情劫,不但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这位公子,其中的道理你即使现在不明白,日后也会明白的。”

  少女娇躯轻颤,面色变了两变,缓缓点头道:“谢先生指点迷津,小女子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皇甫先生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走近前将沙锅端了下来,先用一块白布滤去药渣,不待药液冷却,径自取一漏勺,凑近许仙嘴边,然后伸指在下关、颊车二穴各点一记,待其嘴巴张开,便将药液灌了进去。

  热汤入腹,许仙浑身抽搐了两下,然后便没有动静。

  少女看得心惊,生怕许仙就此送命。

  此时却见皇甫先生一手托起许仙,一手在其背部用力拍击了几下,然后一转身将许仙放在一个大大的蒸笼里,抓了把药材丢进锅里,然后随手盖上笼盖,笑着吩咐:“旺火清蒸半个时辰!”

  少女被吓了一跳,尖声叫道:“要死人的!公子还是凡夫俗子,怎能耐得如此折腾?”

  皇甫先生摆摆手:“不要怕,老夫‘皇甫’两字不是轻易叫得!此法攻守兼备,内有苦寒之药泄火坚阴,下有麻黄之水发汗解表,如此一来,不出半个时辰,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好人。”

  少女半信半疑地站着,心中踌躇,不敢帮他添火上柴。

  皇甫先生“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怎么恁的想不开,像他这样的资质,虽说已是难得,却也不是盖世无双,即使死了也不难找到新的,你怕什么?”

  少女蓦的睁大了眼睛,花容失色地道:“先生莫要玩笑,人命关天呐!”

  皇甫先生赞了一声:“好,你既能说出人命关天的话,将来再大的劫难也有望渡过!”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只有灶内燃烧的劈柴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少女忐忑不安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蒸笼,生怕见到许仙被蒸熟的样子。

  皇甫先生静静地站在窗口,神目如电穿窗而出,似乎看到了百丈开外的光景。

  油灯昏暗,火苗不时从灶中窜出,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一老一少,一张一弛,相应成趣。

  忽然,远处传来寒鸦凄厉的叫声,似乎有人凌空飞到树上,惊动了睡得正甜的鸟雀。

  少女神色一凛,便待出去察看。

  皇甫先生摆手将她止住,转瞬之间,眼中的神光更加亮了。

  没多久,就听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从数十丈外的小河边传过来:“皇甫先生,皇甫先生,您老睡了没有?”

  皇甫先生不急不缓地道:“来的是什么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宜见客,若无要事,还是等明天吧。”声音穿窗而出,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嘶哑的声音干咳了两声,然后道:“在下枯木门主古松。实在对不住,您老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身材苗条,容貌秀丽,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

  话未说完,便被皇甫先生打断:“什么少女?没见到,我这里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怎会有十三四岁容貌秀丽的少女?”

  此言一出,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似乎来的人不少。

  没多久,嘶哑的声音又道:“有人看见那少女到你柳湖庄来了。皇甫先生,您与她非亲非故,您就莫要袒护她了,还是将她交给我们吧。我们枯木门上下感恩不尽。”

  少女望着皇甫先生,面上神色自然,看不出一丝紧张的样子,不知她是对皇甫先生有信心,还是对自己逃生的能力比较自信。

  皇甫先生不慌不忙地道:“古门主,你也有几百年的修行了,干嘛跟一个黄毛丫头过不去?传出去不怕与你的名声有损吗?”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声音抢着道:“小丫头出手狠辣,不但伤了本派孙护法,杀了敝门二三十位弟子,还砍断千年黄柏,抢走绝世神蟆,让我们枯木门丢尽了颜面!”

  皇甫先生不以为意地笑道:“贵派宝物甚多,弟子更是多如牛毛,不缺那两个人吧?以我看,不如给我个薄面,这件事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吧。”

  外面传来乱七八糟的狂叫声:“做梦!快把人交出来,不然一把火把你的房子烧光!”

  皇甫先生微微一笑,似乎对这种小角色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那些人叫声未落,便听见古松厉声骂道:“都给我滚一边去!老子还没发话,你们鬼叫个什么!”

  少女还是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皇甫先生,瞧他怎么解决。

  皇甫先生也保持沉默,露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吃定了枯木门一般。

  过得片刻,只听古松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皇甫先生,您老的面子谁敢不给?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神蟆被抢倒也罢了,那棵千年黄柏可是我们枯木门的至宝,如今给她毁了,本门的损失太大了!”

  听说黄柏树被毁,皇甫先生也吃了一惊,禁不住回头瞪了少女一眼,意思是:“你闲着没事砍那古树干嘛?我只是让你取点根皮,干啥砍个连根倒?”

  少女伸伸舌头,低声巧笑道:“我御剑斩蛤蟆,一不小心将黄柏树斩作两截,嘻嘻,我不是故意的,是老树不结实!”

  皇甫先生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责备她什么,只是对着窗外提高了声音道:“这么说,连老夫也护不了她?枯木门就真的不肯给这个面子吗?”

  却听古松嘶哑的声音道:“不……这个……要是您老擎出医仙令,别说小丫头斩了黄柏树,就算杀光我枯木门弟子,我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皇甫先生双目精光闪烁,怒道:“老夫凭空得了医仙令,至今已有八十余年,一直没有机会用出去,到如今几乎忘记了这回事!哼哼!闹了半天,你们怕的是医仙令啊!老夫的面子竟然一点都不值钱!”

  古松在外面“嗯,啊”之声不绝:“不是那么回事……啊,您老的医术天下第一,面子当然比谁的都大……不过……嗯,这个……那个……我也没有法子……”支吾了半天,不管怎么说就是不松口!意思是离了医仙令决不放人!

  听见“医仙令”三个字,少女的面色一下子变了,心中禁不住对皇甫先生肃然起敬。她知道,八十年前有一场浩劫,当时正邪大火拼,死伤不计其数,要不是有一位神秘老者出手救治,至少有数千名高手身赴黄泉。当时老者见一个救一个,不论正邪,不管伤势多重,只要没死,全都救了回来。后来被救的人感恩戴德,经过商量之后,将一块金字令牌送给他,说是只要他开口相求,不论什么事都帮他做到。但是医仙令只有一块,他也只有一次机会,用过了便不能再用。

  皇甫先生向来一帆风顺,此时却感到很是气瘪,心道:“怪不得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无往不利,每个人都对我点头哈腰,原来不是因为我的功夫高,也不是因为我的医术精湛,而是因为我身怀医仙令的缘故!哼,气死我了!医仙令!难道说离了医仙令我就寸步难行了?我偏不信这个邪!”他越想越生气,最后勃然大怒,对着窗外大声叫道:“既然如此,老夫今天就为了这件小事动用医仙令!古门主,请你传话天下:‘我要用医仙令保这位姑娘三百年内不受黑白两道的伤害!’听见没有?”

  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很多人齐声答道:“听见了!从今而后,我们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古松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枯木门谨遵吩咐!”

  皇甫先生冷哼一声,不想再说什么。

  少女又惊又喜,没想到天下武林垂涎三尺的医仙令今天竟落到自己头上!她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皇甫先生这是怎么了,他不会忽然发疯了吧?

  这时候,一个甜甜的女音传过来:“皇甫先生请放心,我们祈风教绝不与那位姑娘为敌,即使她过来割我们的脑袋,我们也只能缩着头走路,绝不敢还手。”

  接着是一个老妪的声音:“我乔三娘以项上人头作保,玄阴教十几万弟子都不会与她为难,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全部一笔勾销!”

  然后是一个阴沉沉的男声:“敝人宁七魅,忝为宁幽宫二宫主,愿意谨遵医仙令行事!”

  随后又有来自白骨门、化血门、阴阳门、拜火教的人发话,甚至连兰若殿、幻神殿的人也都说了几句,一宫二殿三教四门竟然全都来了,而且没有丝毫异议!

  少女听得心花怒放,“咯咯”笑道:“这么多人任我为所欲为,捧我做天下独一无二的小魔女,真好玩!皇甫先生,这是您的本意吗?”

  皇甫先生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眉头紧锁望向窗外,喝道:“今天为何这么热闹?难道说百年一遇的‘万圣会’ 提前举行? 就在老夫门前召开不成?”

  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怪笑声,然后是古松嘶哑的声音:“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是想求您老人家帮个小忙,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有我来挑明了。”

  闻言之下,皇甫先生满头青丝根根直立,厉声喝道:“你们究竟看中老夫什么东西?竟然如此用心良苦,不惜先行挤兑老夫,让我抛出医仙令无以自保,这次你们称心如意了!”

  少女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将自己砍断千年黄柏、抢走神蟆的事放在心里!那么多人原来是为了别的事?那会是什么事呢?一回头,她看到热气腾腾的蒸笼,心中禁不住嘭嘭直跳!

  果不其然,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被宁七魅阴恻恻的话语压了下去:“只要先生交出那位姑娘的同伴,我等立马散去,却不敢打扰先生清修。”

  闻听此言,皇甫先生“嚯”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着少女,低喝道:“那小子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从哪里捡来的?怎的如此烫手?”

  少女花容失色,声音怯怯地道:“不就是许真君的孙子嘛……天知道为何这么多人要找他?吊靴鬼一般,从金华一路追到这里来……”

  “哪个许真君?莫非是奉玉帝之命率十万天兵荡魔除寇的许逊真君?天呐!我被你害惨了!”皇甫先生一拳敲在窗台上,口中埋怨道:“小丫头片子,干嘛不早说?”

  少女颇感委曲地道:“许真君又怎么了?难道说传言会是真的?当年他飞升的时候真个留下了不少宝贝?”

  皇甫先生面色阴沉不定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口中嘟囔道:“当年那场大战,你无法想象是何等的惨烈,不但正派群雄死伤近半,几十万魔众死的死,伤的伤,就连魔门九脉近千的堂主、护法也尽数战死,逃出来的没有几个。其中更有各派掌门以及魔门一百零八位种子高手失踪,他们掌握的魔门秘笈和各种法器也都凭空消失了,这么大的秘密,你叫这些人如何甘心舍弃?”

  少女听得焦躁:“那可如何是好,难道说就这么把许公子交给他们吗?哎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是不是应该出笼了?”

  皇甫先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依旧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看样子是是在绞尽脑汁想法子。

  等了一会儿,外面的人耐不住了,不住有人催促,其中一人叫道:“先生留着那小子也没用,还是交给我们吧。我们幻神殿情愿拿一株生长五百年的天山雪莲来换。”

  皇甫先生眉毛跳了两跳,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然后听见来自祈风教的女子柔声道:“先生请放心。他一个小小的孩童,只要肯说实话,没有人折磨他。”

  皇甫先生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吱声。

  这时宁七魅阴恻恻的声音传过来:“嘿嘿,先生若是不肯,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哪怕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有耐心等下去。”

  皇甫先生面上现出怒色,想说:“你守上一百年又咋的?难道说老夫还熬不过你?”

  话未出口,就听乔三娘得意的笑声传过来:“还是我老婆子有先见之明,先将那小子用阴阳泉浸过,他现在皮肤水灵得很,浑身上下有一种奇特的香味,极易辨认,走到天边也逃不出我的耳目!”

  皇甫先生听了,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回头望了眼正在冒着热气的蒸笼,两步三步跨到药柜旁,探手抓了些肉桂、白芷、麝香,又取了些不知名的颜色黑黑的药粉,一手挪开蒸笼,一手将药材投入锅内,然后他打开了蒸笼。

  在蒸笼打开的那一刻,少女惊喜地发现,许仙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也恢复了先前晶莹剔透的样子,显然他服食五石散留下的热毒以及河水浸泡所受的风寒都已经全部祛除了。

  她刚想上前将许仙扶下来,就见皇甫先生出手如电,食指连点,落在许仙百会、大椎、膻中、至阳等诸般大穴之上,然后轻轻一拨,将其推入滚烫的热水之中!

  少女被吓了一跳,急着上前想将许仙捞出来。

  皇甫先生手一伸将她挡住,同时“嘿嘿”一笑,口中蹦出几个字:“姑娘急什么?这道菜还没熟呢!清蒸之后,尚需红烧!”

  少女呆若木鸡,哭笑不得。

  皇甫先生双手不停,提了许仙的衣襟将其在锅内翻来覆去地涮,就像大冬天准备吃涮羊肉一般,又像染坊的伙计在染布,不一会儿,许仙满头满脸都是酱紫色的水液。等到出锅的时候,本来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就成了黑里透红的庄户放牛娃。

  少女看得眼前一亮,心中更是欢喜:“如此一来,还有谁能认得出?只要稍后找个机会,就可以逃出去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那些人紧追不放,终究能看出破绽。过段时间经水一洗,许仙就会原形毕露了。此举还是瞒不过外面那些狡猾的狐狸!”

  皇甫先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嘿嘿”干笑两声,传音入密道:“老夫的清蒸鲤鱼、红烧排骨乃是天下一绝,若没有解药,哪怕一辈子也不会掉色!解药之法你想不想学?”

  此时话已说到关键之处,少女生怕外面的人听见,只能一个劲地点头,满脸兴奋之色。

  皇甫先生意犹未尽,从腰间取下个小小的烫金葫芦,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金丹,塞进许仙口中,轻叹一声道:“最后一颗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离开师门很多年了。这小子,唉,这小子还是要救的,不然将来见到许真君,只怕不好说话。”

  金丹刚一入腹,许仙身上就发出“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只见他全身后仰,脊柱拼命伸展,四肢骨骼扭曲着向外延伸,只是片刻工夫,每节骨骼都似乎变长了半寸。爆豆般的声音只尺许了一小会便消失了,代之以细碎的摩擦音,仿佛春天的小雨轻轻敲打在脸上,许仙的肌肉迅速生长着,改变着,由细变粗,由短变长。不过盏茶功夫,他竟然长高了半尺,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变成了二十余岁农家青年的样子。

  见此情景,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知许仙服下的那颗丹丸定然是了不起的仙家神丹,要不然不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她将一双眼睛盯在皇甫先生面上,感觉这人越来越神奇,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不知他出自何门何派。

  皇甫先生上下打量了许仙一眼,旋即伸出手去在他面上拿捏了两下,很快地,许仙面上的肌肉就变了样,本来圆圆的脸庞变得有些细长。经过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纵然是乔三娘来了也不可能认得出。

  直到这时,皇甫先生才将许仙被点的穴解了,传音直入他的耳中:“小子,别作声!你也听见了,外面那些人全是为你来的!我可是已经尽心了,你小子若不努力,功力一直这么差的话,早晚被那些人捉去!你从师门学到了什么功夫?趁现在金丹之力尚存,还不紧着练功?”

  许仙其实早就醒了,先前还在蒸笼里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众人的说话,只是因为全身无力,无法动弹,才不得不任人摆布。此时服下金丹,他感到内外俱爽,浑身舒畅,简直有种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之感,于是上前一步,对着皇甫先生纳头便拜,随即又对站在旁边的少女拜了两拜。他不敢说话,只能依言闭目合掌,开始修炼师傅石叫天传下的五雷正心法印。

  皇甫先生转头对少女道:“夜已深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在这里瞧着,老夫回去睡觉!至于院外那些人,既然他们愿意等,就让他们候着好了!我倒不信他们敢进来抓人。再说,我这小小的柳湖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说完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少女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见许仙用功正勤,想起自己也是刚刚服下千年神蟆的内丹,于是也坐了下来,潜心运功练化。

  次日一早,许仙提了药箱,跟在皇甫先生之后,大摇大摆出了柳湖庄。

  一路之上,见到不少人在旁窥伺,也有很多人走上前打招呼,其中包括几名先前见过的来自白骨门、枯木门的高手。可惜没看到乔三娘那个老妖婆,不知道她是不是只能选在夜里出来。

  许仙大着胆子装聋作哑,一切自有皇甫先生出面应付。

  皇甫先生不动声色地跟众人一一寒暄:“老夫出趟远门,诸位如果有兴趣,可以跟我出诊;如果不愿动弹,尽可以继续守在这里。只是不得损毁我柳湖庄的一草一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都不愿撕破脸面,因为每个人都担心大劫将至,很可能不出十年,便会再度出现天下纷争、血流成河的场景,届时,皇甫先生可就是无价之宝了!

  拜火教的展堂主原本性如烈火,此刻也不敢当着皇甫先生的面骄横放肆,只能低下头道:“先生发话,谁敢不尊?我们就分出一半人跟着先生,一半守在原地。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皇甫先生冷哼一声:“那就来吧。”说着令许仙撑起一叶扁舟,沿着小河顺水而下。

  魔门众人判定许仙还藏在柳湖庄,生怕到手的香勃勃被别派抢去,因而绝大多数的高手都留了下来,真正跟上去的没几个。

  那些人似乎耐性极佳,干脆在附近找了房子住下,准备来一场持久战,或者等他个十天半月,若是皇甫先生回来了,那就接着再等;若是他一去不回,就想法动手逼许仙出来。

  众人等啊等啊,一连等了五天,才见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轻移莲步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令牌,口中“咯咯”笑道:“诸位好雅兴!大冷天还留在外面风花雪月,真是难得,难得啊!”

  众人见了,齐齐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

  少女知道这些人忌讳医仙令,没有人敢跟自己作对,于是越发胆大起来,叫道:“古门主,听说贵派有好几株十分珍贵的古树,除了千年黄柏之外,还有什么万年降龙木、绝世紫檀树,待我去一剑砍了如何?”

  古松哭丧着脸,叫道:“姑奶奶,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那些老树,那可是稀世之珍,国家一级保护树种,若是砍了可就真的绝种了!”

  少女笑道:“只要你将贵派之人全部撤走,我不去捣乱就是了!”

  古松咧着嘴没有动,手下几个堂主却疾疾离去了。

  少女又转头望向拜火教的展堂主,笑道:“听说贵派的圣火是从波斯不远万里弄来的,平时藏在一个神秘的山洞里,那山洞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凤凰山的紫云洞?待我去浇上一瓢水,帮你弄灭了吧!”

  展堂主勃然大怒:“小丫头片子,你,你……”说着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在盯着自己,于是心中一凛,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提真气破空而去。显然他也没想到本派的秘密竟然被少女一句话泄了底,不得不紧着回去将圣火转移位置。

  少女见他去势狼狈,禁不住“咯咯”直笑,清脆的声音响在空中,仿佛黄鹂的歌声一样婉转。

  笑声稍停,她又转头望向宁幽宫的二宫主,也就是那个曾经追踪千里想要捕捉自己的人,甜甜地道:“听说宁幽宫有三个妙处。一是万花园,里面有数不尽的灵芝仙草;二是清幽洞,里面有五百年前十大天魔留下的秘笈;三是月华宫,其中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古怪。我准备挨个儿前去看看,不知贵派是否欢迎?”

  宁七魅面色变了两变,问道:“你从何处听说这些东西?莫要造谣,本派除了万花园之外再没有别的宝地!”

  少女并未说破自己冲出宁幽宫幻成人形的秘密,眼见对方再也无法认出自己,心情愈发轻松,笑道:“二宫主就不要隐瞒了,宁幽宫忝为魔门九脉之首,若不是有清幽洞留下的魔门秘笈,如何能每每力挽狂澜,长期霸占万圣会首席的位子?这件事已有不少人知晓,倒是那月华宫甚是古怪,二宫主能否解说一番,让我和在场诸位开开眼界?”

  宁七魅听她越说越详细,周围之人也纷纷露出惊异不定的神色,不由得着急起来,喝道:“诸位别听她信口雌黄,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喂,小丫头,你说够了没有,说够就快些滚吧!”

  少女“咯咯”笑道:“看看,被我说到痛处了。请问在场的诸位长老、护法,愿不愿听我再说个秘密,你们是否知道,宁幽宫三宫主宁三魂最近在忙些什么?”

  话未说完,就听宁七魅冷哼一声:“我劝你还是不要说出的好!否则……哼哼……”言犹未尽已然不见了影子,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少女见自己三言两语说退三派高手,心中更加兴奋,接着对一位白骨门的高手道:“听说贵派的祖师骷髅圣君早已仙逝了,如今供奉在白骨洞里的乃是赝品,留着吓唬人的,不知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不单所有白骨门的高手被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吃惊不小,有人问道:“姑娘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少女小嘴一翘:“呶,这事你得问他,不知这位白骨门的堂主排行第几,如果能排进前三位,说不定能知道这件事。”

  那位白骨门的高手只是狠狠地瞪着她,怒道:“姑娘究竟出自何人门下?为何会冒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来?小小年纪,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古松用嘶哑的声音笑道:“白三堂主,你倒是说说她讲的是不是真的,我怎么觉得蛮像那么回事。骷髅圣君五十年不出江湖,就算是闭关修炼,也用不了那么久吧?”说到这里,他回头望了少女一眼,道:“姑娘知道得不少啊!是不是皇甫先生交待你的?”

  少女“嘻嘻”一笑不置可否,意思是你尽管瞎猜好了。

  这时候,一个祈风教的女子忽然道:“大家别听她瞎扯!先捉住姓许的要紧!别给她挑拨离间。”

  少女未待众人发话,抢着道:“这位祈风教的姐姐,听说贵教掌门上官小仙上了峨嵋山,跟空相大师相聚数月,回来便闭关不出,十月之后产下一子,取名上官小相,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祈风教的女子以手塞耳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无法得到证实。”

  闻听此言,众人没有一个人敢笑,而且无不面现惊诧之色,显然对此事甚为担心,生怕祈风教跟佛门搭上关系。

  这会儿宁七魅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阴声道:“小丫头,任你舌战莲花,也

  休想起到调虎离山的作用。若论机智,你还差得远呢!”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对,任她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也不能走。先捉住姓许的,别的日后再说!”

  少女故作焦虑地回头看了柳湖庄一眼,轻咬银牙说道:“唉!我也算尽力了,许公子,你就听天由命吧!”随即环顾四周,“诸位也不要那么狠心,否则若是许真君重回人间,说不定会找你们拼命!”说完一跺脚走了。

  众人听说许仙果然还在庄内,各自面现兴奋之色。

  他们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还是未见皇甫先生回来,于是决定动手了。

  他们不想毁坏柳湖庄的房舍,故而舍弃火烧、水淹等粗俗的法子,先由幻神殿的高手飞至柳湖庄上空,居高临下撒了把“迷神幻影散”,然后由白骨门的高手发出“白骨搜魂”之音,最后由兰若殿的人催动一群彩蝶入内,结果费了半天的劲,只逼出几个奴仆下人,始终不见许仙的影子。

  他们又将那些奴仆下人逼问了半天,结果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原因是这些人全被早早撵到后院干活去了,对于皇甫先生所做的事确实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下,魔门九脉的人都傻了眼。

  有人还不死心,暗想:“诺大的柳湖庄,肯定会有地窖。姓许的定然藏在洞里了!等到食水用尽,他自然会出来。”

  于是乎数百人散了一半,还有一半人守在当地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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