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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雨仙踪》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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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1 13: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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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暖暖的阳光洒在西子湖畔。
  一个十三四岁的牧童斜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流云,不急不徐地吹着竹笛。

  他吹得很是欢快,整个人已陶醉在笛音里。笛音婉约细腻,合着清脆的莺啼,回荡在绿水烟波之上。

  也不知道吹了多久,吹着吹着,忽有一道白光从水中急窜而出,轻轻巧巧钻入竹笛之内,笛音霎时变得滞涩呜咽起来。

  牧童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自己吹奏太久,中气无法接续的缘故,正待坐直了身子,换个调子再吹,忽见烟波浩淼的西湖之上,正有一人乘风踏波而来。那人年约三旬,又高又瘦,身着黑衣,面色阴冷,全身上下散发出阴森冷厉的杀气,一对眼珠泛着绿光,仿佛旷野久饿的恶狼一般。

  牧童心中怕极,浑身抖个不停,手一松笛子掉落在草丛里。

  黑衣人一个箭步跃上岸来,双目四处观瞧,使劲用鼻子嗅了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旁若无人地在湖边走来走去,仿佛没有看到牧童一般,一面走一面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我从宁幽山一路追来,到此忽然不见踪影,真是奇怪!能逃到哪儿去呢?”

  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黑衣人很快变得骄躁起来,回头盯着牧童,目光愈发冷厉,尖声问道:“小子,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有没有见到一条蛇,通体洁白,长仅数寸?”

  牧童似乎被吓傻了,口中嗫嚅道:“什么?白蛇?没,没……看到……”

  黑衣人瞪了他一眼,双目放出咄咄精光,仿佛一只利剑,直刺牧童心灵深处。

  牧童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奋力争辩着:“没……没……我没见……”

  黑衣人远远地张开五指,向着牧童凌空一抓,便将其带至面前。

  牧童挣扎着想要逃走,然而却无法移动分毫,不仅被吓得魂飞魄散。

  黑衣人探手在牧童身上拍了两下,结果却发现对方身无长物,更不可能会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不禁心中着恼,抬起手掌想将其击毙。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喝:“住手!喂!你在做什么呢?大人欺负小孩?好不要脸!”转头看时,却见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并肩走了过来,喝斥声出自身形稍矮之人。

  见有人来,黑衣人丝毫不惧,手掌依旧高高扬起,双目挑衅似地望着来人。

  来人渐渐近了,只见身形略高之人紧走两步赶在前面,此人年约十八九岁,头戴儒巾,身披粗布蓝衫,眉目清朗,长圆脸形,一付举止有方心胸坚定的样子。身形稍矮者跟在后面,年约十六七岁,衣着华丽,生得白白净净,一双明秀的眼睛,两条弯弯的蛾眉,看上去恰似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黑衣人径自盯着后者上下打量了几眼,不知何故,他忽然眼前一亮,面上现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嘿嘿”干笑两声,收起手掌转身走了。

  两位年轻人上前安慰了牧童几句,待其神情稍定,便自相携离开。

  春光宜人,百花争艳,两人的心情似乎极佳,离去老远犹自传来阵阵笑声。

  此时此刻,远在碧波深处的湖心岛上,静静地立着一位须发银白、 仙风道骨的长者,目光所及,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波乍起,长者手捋长须微笑道:“人间处处见真情,此言果然不虚。牧童以宝笛救了白蛇,助其度过天劫,从而种下深恩;少女身着男装,同窗三载而不说破,‘兄弟’之情却是极重。妙!如此甚妙!”

  话音未落,身后树林中传来一声讥笑:“妙什么啊?多情自古空余恨,世间所有的恩爱全是假的,譬如原野的炊烟,被风一吹便会消散。在这凄凉冷漠的宇宙间,只有无尽的悲哀,只有满腔的遗憾,只有仇恨,只有消亡,才得永恒!”

  长者并未回头,似乎早已知道说话者的存在,闻言叹了口气:“你这偏执恨世的性格总也改不了!”

  林中传来“哈哈”狂笑:“我说的才是真理。你若不信就打个赌!就赌这两段奇缘,赌他们千年之后,几度轮回,留下的是恩还是怨,是爱还是恨,抑或恩仇了了,徒留一声叹息!”

  长者目射精光望向岸边,盯着牧童、白蛇和两位书生瞧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我观四子根骨俱佳,千年之内该当一灵不寐。若是到那时恩情尚在,便算你输了!罚你闭门思过,万载不出,如何?”

  林中人笑道:“一言为定。不过若是我赢了呢?能否让我做这宇内圣地、花花世界的主宰?”

  长者澹然一笑:“好说……修真万载不足尊,人间至宝是真情……”说未说完,人已飘然远去。

  不久,林中现出一个神情孤傲的绿袍老者,斜眼看了看对岸的几人,眼珠一转,向着身形稍高的书生轻轻勾了勾食指,随即“桀桀”怪笑着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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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失笛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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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两位少年走后,又过了好半天,眼看牛儿还在安详地吃草,牧童惊惧不安的心才稍微稳定一些,于是想起掉落草丛的竹笛来。
  他低头在草丛里寻找,可是竟然没有找到。待得两位少年走后,又过了好半天,眼看牛儿还在安详地吃草,牧童惊惧不安的心才稍微稳定一些,于是想起掉落草丛的竹笛来。

  他低头在草丛里寻找,可是竟然没有找到。

  他心里一紧,连忙弯下腰来一点一点仔细搜寻。然而令人奇怪的事,竹笛竟然不见了影子。

  牧童一向将竹笛珍若性命,心里一下子变得惶恐起来:“明明就落在这儿了!怎么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啊?”

  他慌慌张张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无奈找遍了周围数十丈范围,怎么也无法找到竹笛,禁不住心里七上八下:“难道就这么丢了?究竟是谁拿去了?两位少年英气勃发,看起来不像坏人,莫非黑衣人偷偷拿了竹笛?要不然他临去时的笑容为何那样诡异?”

  想到从此再也找不到笛子,他的脸上现出失魂落魄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坐在草地上,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将头发揪成了乱草一般。

  望着周围的萋萋芳草,他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许仙啊许仙,你竟然丢了竹笛!天呐!那可是祖父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啊!这下可怎么办?完了……一切全完了……真倒霉……”

  这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身世,禁不住发出阵阵自怨自怜的悲叹,同时眼前闪现着一幕幕昔日的情景。

  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牧童,却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姓许,名仙,字汉文。

  这个名字实在不容小觑。一个人能以仙为名,显然是有些来历的。试想,平常人家的孩子怎会取这样的大名?不怕引得天神嫉妒?人遭天嫉,肯定会倒霉的。

  然而许仙的祖父却不怕,他给孙子取了这样的名字,本意就是要告诉上苍,这孩子生来就是要成仙的。

  说起许仙的祖父,那可不是寻常的普通人。

  三国、两晋时期,有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姓许名逊字敬之,五岁入学读书,十岁知经书大意,此后立志为学,精通经、史、天文、地理和阴阳五行学说,尤好道家修炼术,曾经做过旌阳县令,人称许旌阳许真人。许逊活了一百三十六岁,最后在西山得道,“举家四十余口,拔宅飞升”,连家禽、家兽都带去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说的就是他。

  传说的东西总是有些纰漏的。徐逊的一家人并没有全部成仙,而是留下一个刚刚十岁的孙子,那个孙子就是许仙。

  这位说了,既然鸡犬都能升天,许逊为何忍心将一个小孙子独独留在世上?是不是仙人都这么绝情?

  其实不然,仔细说来这里面是有些缘故的,要怪只能怪许仙本人。

  一想起那件事,连许仙自己也觉得懊悔不已。

  从他记事时起,就听说后院有些古怪,所以总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跑去看。 在那里他见到一个相貌奇特的书生,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琵琶骨,锁在一棵非常高大的铁树上。

  那书生很是特别,每次见到许仙,都给他讲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

  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许仙又一次来到后院。

  书生面色灰黄地坐在树下,整个人显得很是疲倦。见到许仙到来,他显得特别兴奋,先是一连说了三个小故事,然后道:“帮我把背上的膏药揭去,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神仙故事,保证你没有听过。

  那时许仙才十岁,听得故事有趣,自然想不到别的,当下按照书生所说,揭了他背上巴掌大的黄纸。

  书生显得越发兴奋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道:“从前有一个聪明才子,姓张名酷,因乘船渡河,被大风刮翻渡船落水。饥饿间看到一只火龙蛋,这位书生饥不择食吞下了火龙蛋,顿时脱胎换骨,浑身鳞甲,只剩一个人头未变,性情从此变得暴烈无比, 动不动在水中兴风作浪,覆船食人。有一日,这条孽龙又犯了病,竟然想把江西变为大海,于是聚集蛟党和水中精怪,兴起大水,直向城中冲去。

  这一下百姓们都遭了殃。老百姓的命一项都很贱,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是城里只有百姓也倒罢了,不幸的是那里偏偏有一位得道的仙真。

  那位仙真眼见家宅和丹室都淹在水中,于是忍无可忍,调遣神兵天将与孽龙争斗,经过多次较量,伤亡数万天兵,终于擒住孽龙,将其锁在铁树上。”

  许仙听得似懂非懂,然而看看眼前的铁树,他似乎有点明白过来。

  说完这个故事,书生忽然仰天长啸,随即挣脱铁链飞走了。

  等到许逊闻讯赶来,登时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惊呆的许仙,一个劲地摇头叹息,连一句话也懒得说。

  许仙看到祖父面色不对,不禁心中剔剔:“这下自己闯了大祸。奇怪的是祖父却没有责骂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

  他却不知这祸闯得实在太大了,说不定要用几世的修行才能弥补过来,又岂是三两句责骂就能挽回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许逊功德圆满,接玉帝旨意携全家老少移居天届。许仙则因犯下大错,仙心不够,飞升不得。

  许真人不敢抗旨,只能将许仙叫过一旁,沉吟着说了一句话:“仙路已绝,从此之后做个凡人吧。”然后给了他一只竹笛,将其托付于知交好友,随即绝尘而去。

  许仙眼睁睁地看着家人离去,心中十分难过,眼泪忍不住地流,可是却无法改变仙凡两途的结局。

  然而倒霉的事似乎才刚刚开始。没过多久,当地发生了一场瘟疫,夺去了留他食宿的那家人的性命。从此之后他开始了流浪,从南昌一路向东,饥一顿饱一顿,走了年余辗转到了西湖。

  许逊给他的竹笛外观十分普通,简直比市面上买的最便宜的笛子还不如,然而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冬暖夏凉,大雪天抱着睡觉也不会冻死,夏天露宿甚至不怕蚊虫叮咬,因此之故,许仙将笛子珍若性命。他总是很小心地揣在怀里,甚少在人前吹奏。行程数千里都没丢,可是如今却莫名其妙地丢了,心中的难过自不用提。

  他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红日西沉,渔歌晚唱,才赶了牛儿往回走。

  **************

  春天的夜晚颇有些凉意,尤其是身处杭城之南的万松书院,当夜风吹动松林“沙沙”作响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浑身发冷的感觉。

  梁山伯就着灯烛的微光看着《论语》。当他抬起头略作休息的时候,发现祝英台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此时此刻,窗外明月初照,周围万籁俱寂,月桂的芳香不时随风飘来,微闭双眼的英台显得那样的安详。

  梁山伯怕她着凉,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帮她批了件外衣。

  低头不经意间,他又看到英台耳垂上的环痕,禁不住心中一动,诸般往事涌上心头:“犹记得草亭相会,初识英台,第一眼就喜欢上她的活泼明快,英俊秀雅;随后柳荫结拜,同窗共室,两人的情谊日见其厚;及至疾病相扶,偶然发现她是女儿身,因恐她面薄难堪,只好装作不知;匆匆三载已过,自己的装聋作哑竟然十分成功,‘兄弟’情谊却是越发难舍难弃。长夜漫漫,其乐融融,此种安宁祥和的感觉,有谁能体会得到?英台真是个好姑娘,我梁山伯有此红颜知己,该是三世修来的福份。眼看大比在即,只待考取了功名,便可登门拜访,央媒求亲……”

  想着想着,他仿佛看到英台换回女装娇羞柔美的样子,不由得心驰神往。他知道这样想下去很危险,于是急忙收摄心神,低声念诵圣人之言:“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礼之用,和为贵……”念着念着,他的心情逐渐趋于平静,颇有些胸怀坦荡的感觉,直到诵至“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日:‘有恶,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唯女子与小人……”

  话音未落,本在昏睡的祝英台忽然坐直了身子,双目圆睁,嗔道:“尽说胡话!这种混账话是圣人说的?”刚说两句,她忽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于是干咳两声以作掩饰,夸赞道:“梁兄精神真好,小弟只看一会儿就困了。”

  梁山伯不动声色地答道:“没法子,开考在即,不得不多用些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正诵间,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山伯兄,还没睡啊?小弟有事请教,能否开下门?”听声音好似学馆中成绩最差的马文才。

  梁山伯心中奇怪,连忙上前开了门,发现果然是那个纨绔子弟,身材矮胖,目光闪烁,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于是招手道:“马兄请进。”

  马文才迈步进屋,看见桌上摊开的书本,当即摇头不已:“我这人一看书就觉得头大,之所以来到万松书院,纯粹是被老爷子逼的。你们有所不知,老头每月都要察看我的功课,若不满意免不了一通唠叨。上次我偷偷临摹了梁兄的文章,说是自己写的。我爹见了非常高兴,说我年龄渐长,文采也大有提高,只要再读三两个月,就可以早些归家,娶妻生子了!”

  祝英台觉得好笑,当下说道:“恭喜马兄学业有成,小弟好生羡慕。”

  马文才连连摆手:“我虽然不学无术,却有自知之明,好坏还分得清,祝兄弟就不要挖苦我了。”然后目注山伯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两位帮忙的,烦请相借近期习作一观,也好抄上几句搪塞家翁。”

  梁山伯见他说话客气,待人还算诚恳,于是拣选了几篇文章递过去,说道:“大家同学一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只是有一言相劝,马兄若是有闲,不妨多用点功……”

  马文才伸手接过,讪笑着打断他的话:“家里给我来了封信,问我想娶什么样的娘子,我心里没谱,想说只要貌美就行,又怕老爹说我浅薄,因此想请两位参合参合,帮忙找一个好的说辞。”

  梁山伯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很是抱歉呢!在下曾经当着家人的面立下誓言,不满二十岁绝不谈论女色。所以我实在帮不了你。”

  马文才惊奇地看他一眼:“竟有这种事?梁兄今年多少岁?”

  梁山伯掐指算道:“快了,还差三个月零八天。兄弟要是想问,就请过三个月再来。”

  祝英台目露异色地望他一眼,然后迅即转头对着马文才,说道:“小弟听说,身为女子,须重德、才、貌,其中德排在第一位,才华也很重要,至于美貌嘛,倒在其次了。”

  马文才连连摇头:“错了!我看女子只看美貌,其他都是虚的,没用,没用……”

  祝英台心中不喜,淡淡地道:“小弟年纪尚轻,见识浅薄,说话做不得准。兄台还是将这个问题留着,明日课时请教先生好了。”

  马文才“哈哈”大笑:“我去问这个?没来由惹先生责罚!若是打手心,你帮我扛着?就凭你那瘦小的身子骨,跟个丫头似的,能挨几下?”

  祝英台越发不高兴,起身便待送客。

  马文才见两人都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不得不拱手告辞。

  才一出门,扑面迎来一股阴风,冷气逼人,透体而入,紧接着一道黑影迅速附着在他身上,眼见他怒目圆睁,龇牙咧嘴,挣扎了好大一会儿,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眼中的神色便多了几分阴森的寒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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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十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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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最近有点烦。失了竹笛倒也罢了,却不该连续几天魂不守舍,一不小心又走失了一头牛。这下麻烦可大了。
  白员外人称白得财,从一个佃户开始,省吃俭用几十年,买下数百亩地,也算是乡里的大户了。这人向来对于芝麻粒大的财物都很上心,更何况是那么贵重的一头牛呢?

  这不,当许仙大着胆子告诉他丢了牛的时候,白得财心疼得脸都绿了。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着许仙的脑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一定是你捣的鬼!贼喊捉贼,吃里爬外!我要报官,不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就不姓白!”

  白夫人一向夫唱妇随,这次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然难得地从旁劝解:“老爷,千万别送官,否则这孩子算完了,一准被打个半死。若是因而残废了,我们还找不回牛,岂不是人材两失?”

  白得财闻言眼珠一转,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白夫人走进前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得财听后转怒为喜,眯着眼睛对许仙道:“现在有两条道任你选。一是将你送入官府,治你偷牛之罪,免不了杖责四十,还要充军发配。二是你以身抵债,卖身为奴。你说怎么办?”

  许仙暗暗叫苦,想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连仅有的自由之身也要失去了!

  白夫人哼哼唧唧地道:“一头牛值五十两银子,况且那还是一头母牛,每过两年价值翻倍。等你有了翻倍的银子,才能赎回己身。若不然,就为白家干上五十年的活,算作抵债。”

  许仙低头不语,心道:“五十年后,我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老人,然后被扫地出门,你们的帐算得真清楚!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就为了还一头牛的债?”可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自己是异乡人,而且年幼,若不答应,只怕讨不了好。事到缃瘢?缓米咭徊娇匆徊搅恕?

  于是乎他被逼着签了卖身契,作了白家的家奴。

  说起来这许仙可真是倒霉。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因为年幼无知放了条孽龙,舒心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直至后来做了叫花子,虽说三餐不济,可是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却卖身做了家奴,这究竟是咋的了?

  想起当初决定到白家牧牛,一则是因为机缘不巧,连续三天没找到食物,实在饿坏了,二则是为了那每年二两银子的工钱,若是干上几年,凑够十两银子,就能交足一笔拜师费,到金华山赤松观做个道士。说不定能修成正果,然后到天届与家人团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非但没拿到工钱,反而失去了自由之身,真是倒霉透了!因此他忍不住昼夜悲叹:“老天爷啊,你究竟要惩罚我到几时?”

  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不好受。若是家主通情达理还好,摊上白得财这样的主人,那就惨了。每天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不说,稍有疏忽就是一场责骂,动不动就不给饭吃,说不定还要受到杖责。

  白家人丁不旺,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素洁,年方及栟,每日守在闺阁之中,很少抛头露面。小女儿素贞,年方十二岁,虽然年幼,却生得十分美丽,经常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或许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虽说白得财夫妻俩吝啬,他们的女儿却很大方。见到许仙挨饿,经常偷偷塞给他一点食物。素贞甚至在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找他聊天,听他讲述流浪时见到的趣事,相处颇为融洽。所以总起来说,许仙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苦。

  如果是旁人,也可能就这么得过且过了此一生算了,然而许仙却显然很不满意。他的人生就像他的名字,求仙得道是他难以舍弃的梦想。

  他之所以从南昌一路向东,不远千里来到杭城,就是为了求仙来的。

  记得祖父当年曾经点评过当世神仙,说其中有两位在浙江,一位是葛洪葛仙翁,字稚川,号抱朴子,本在广东罗浮山养生修道,近年来到了杭城 ,改在西湖北岸的葛岭结庐炼丹,著述不辍,同时建了个抱朴道院,培养仙家弟子。另一位是黄初平黄大仙,此刻正在金华山赤松观广招门徒,弟子数千,号称天下第一道观。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仙长,如果被他们收在门下,就可以事半功倍,找到修仙的金光大道。

  抱朴道院距离很近,许仙首先去那儿登门求肯,希望能够入内修道。结果被断然拒绝,理由是他识字太少,学识不够。因为葛仙翁出身江南士族,自幼聪敏好学,年轻时经常到山上砍柴换取纸笔;成年后博通经史百家学说,一生著述甚丰,可以说是当世仙家理论的集大成者。所以他招收弟子很看重对方学问,曾经放言非秀才不招。

  许仙眼见进入抱朴道院没指望,只好又赶到赤松观询问。

  赤松观招徒虽然没对学识做出任何要求,却另有令许仙倍感为难的地方。也不知黄大仙是怎么想的,竟会要求弟子入门时必须敬献财物,而且根据奉银多寡划分等级,银子越多,越能成为入室弟子。十两银子是最低入门价,据说只能做个烧火的道童。

  因此之故,许仙先前一只盼着能凑够十两银子。

  可是,对于他这样十三四岁的牧童来说,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如果不偷不抢,不蒙不骗,怎能凑得够呢?

  到了现在,赤松观的门坎对他来说已经大大提高了。因为除了入门费之外,他还要多凑五十两银子,先得恢复自由身才行。而且这事必须抓紧,否则若是过了两年,那就变成一百两了。

  修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别说白得财夫妇不知,就连跟他谈得来的白素贞也不晓得一丝一毫。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许仙常会想起自己的祖父、父母和其余的家人,想到他们临走时难过的样子就觉得黯然神伤。再想到祖父说过的话“仙路已绝,从此之后做个凡人吧”,他就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服气。他常这样想:“既然祖父能够从一个普通的青年修成远近闻名的许真君,为何我不能修成神仙?”

  “我要修给他们看看!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成仙得道!”他常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

  “一阳复始,万物更新。”春天来的时候,最能体味和欣赏的就是生机。生命的勃发总是出乎你的想象和意料。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蓄势,当春回大地,终于到了待发的时刻,生命何等的蓬勃,叶焕发出新绿,花开的浓艳芬芳,以遒劲挺拔的姿态来舒展和挥洒。

  面对江南的阳春三月,就连讲课的周士章老先生也变得懒散了,才过未时便早早地下了课,临走留下一句话:“春天不是读书天”。

  梁山伯还想接着用功,正待闭门不出,勤奋读书,忽见英台笑眯眯地走过来,声音甜甜地说道:“梁兄啊,屋里好生气闷,你能看得下书?小弟是不成的。春天如此美丽,如此诱人,正需要奔放和张扬,需要到户外去。我们应该融入到春风中,尽情地欣赏,尽情地感触。”

  梁山伯一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微笑点头,收拾书本往外走,一脚迈出门,不忘回头说道:“就依贤弟所言,到山林间寻个僻静的所在,面对烂漫的山花,心旷神怡,崇辱皆忘,看起书也能事半功倍。”

  大约走了里许,两人在山巅找到一处光滑的青石坐下。

  举头望去,白云飘飘,清风徐来,万株苍松,随风摇曳。

  春风所到之处,林间点缀了无数野花,引来各种各样的蝴蝶翩翩起舞。

  祝英台最喜欢蝴蝶了,眼见山伯打开了书本,她却将书往青石上一丢,合身扑向飞来飞去的蝴蝶。

  她在蝴蝶群中跑来跑去,脚步是那样的轻盈,脸上现出罕见的红晕,仿佛盛开的山花一般。

  “好多的蝴蝶呀,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有蝴蝶会不成?”她信手捉住一只彩蝶,凑近嘴边吹了口气,又轻轻放了。

  周围的蝴蝶似乎也很喜欢她,围着她飞来飞去。到后来,不知道是她捉蝴蝶,还是蝴蝶在捉她。

  蝴蝶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林间偏偏起舞。大至手掌,小若铜钱。到后来,甚至有无数蝴蝶钩足连须,首尾相衔,一串串地从松树上垂下来。五彩斑斓,蔚为奇观。

  此刻的梁山伯还在低头看书 ,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只有圣贤书。

  英台却已经看得痴了,直似南柯一梦,不知身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对尺许大的蝴蝶,一前一后飞过来,在树丛草丛中飘飘闪闪,飞飞停停,形影不离。

  英台眼睁睁地望着蝴蝶,眼见一只雪白,一只金黄,扑闪着舞到眼前,轻轻落在肩头,不觉又惊又喜,心中“扑通”乱跳。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蝴蝶的翅膀,谁知入手时蝶翅竟没有柔软的感觉,仔细一看,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蝴蝶,竟然成了寸许大一白一黄两只玉蝶。

  见此巨变,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想高声疾呼山伯过来看,耳边忽然传来清晰而又亲切的声音:“好孩子,莫要声张,千万别让老怪物听见。你我相见就是有缘,这两件蝶衣是送你们的。”然后跟着一声轻叹:“好可怜的孩子,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希望这两件蝶衣能帮你们减轻些劫难。”

  英台听得困惑,当下手捧玉蝶四处观望,却见满天乱飞的蝴蝶忽然化成一朵彩云冉冉升起,彩云之上站着个身披霓裳霞衣的中年女子,此刻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她刚想张口相询,却听女子的声音再度响在耳边:“事急之时,莫忘蝶衣。千年之后,你若能升入天界,便可凭蝶衣到仙岩谷寻我。”说完在彩蝶的簇拥下飞走 了。

  英台惊异不定地呆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摸摸玉蝶,却又好好地躺在手心里,一只白璧无瑕,一只黄色晶莹,看上去栩栩如生,不知有什么用。

  她记起女子说过的话,不敢大声张扬,只是悄悄走回山伯身边,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然而心中忐忑不安,再也看不下书了。

  一连好几天,她的心里一直在捉摸那些话:“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虽然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却因此增添了不少的忧郁。

  每次听课结束,一回到宿处,她就取出玉蝶来,对着阳光灯烛仔细端详。

  山伯见了玉蝶,以为是她不知何处得来的玩物,所以只是一笑了之。

  很快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眼看距离科考越来越近,梁山伯更加努力攻书了,几乎到了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地步。

  英台只是花了六、七成的精力放在书本上,另外几成则放在山伯身上。她知道山伯家里穷,于是借口身体虚弱,时不时炖了鸡汤邀他共享。

  山伯生性开朗,也没有过于推拒,只是将心中的感激藏了起来。

  同班的学子也在用功,只有马文才还在每日闲逛,毫不将考试放在心上。

  说也奇怪,马文才虽然不怎么看书,却似忽然开了窍,经常能够答出周师傅问出的问题,甚至连文章也比先前通顺多了。

  有一天,他竟然一连做了三首诗,而且每首都很工整,此举着实让大伙儿吃了一惊。

  除此之外,他每天摆出一付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心中欢畅,乐于与人交往。这一手确实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只是,当他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英台身上时,英台就会情不自禁地心中一紧,甚至有些恐惧的感觉。

  美丽的春天总是很短暂,一阵风,一阵雨,就要把春天带走。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风卷起满城飞絮,雨摧落满园花蕊。纱窗外杜宇声声啼叫:“不如归去”。

  在这风雨送春归的时候,祝英台接到家书,说是母亲病重,希望她归家服侍。万般烦忧,满腔辛酸,英台不得不收拾行装上路。

  三载同窗,情深如海,梁山伯心中难舍,相依相伴送下万松山,行向十八里长亭古道。

  一路之上,英台鼓足了勇气想要表白自己的爱意,可是碍于礼教,话到嘴边却又难以说出口来。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说,以后可能永远也不用说了,于是乎她只好千方百计借物讽喻。

  好在她天资聪颖,形象的比喻俯拾即来。

  看到山上砍柴的樵夫,她不假思索开口说道:“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却不知他为何人把柴打?梁兄为哪个送下山?”

  梁山伯心中记着自己的誓言,觉得现在还没到挑明关系的时候,于是故作不解,摇头晃脑地答道:“他为妻子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祝英台心中一滞,接着望向山上的花树,说道:“凤凰山上百花开,万紫千红无人采。”

  梁山伯“呵呵”笑着道:“我平生最爱牡丹。至于山花野草,远处看看就行了。”

  祝英台为之一呆,道:“梁兄若爱牡丹,不妨跟我归家。我家有上好的牡丹,梁兄定然不虚此行。”

  梁山伯婉言谢绝:“可惜路太远,去不得啊!”

  祝英台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自己说话的含义,只好继续努力。转头看见路边池塘里有几只鹭鸶,她心念一动,说道:“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为女红妆,梁兄可愿配鸳鸯?”

  梁山伯顾左右而言他:“鸳鸯?那明明是鹭鸶嘛,贤弟眼力好差!”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想做女红装,还是等来世吧,这辈子没戏了。”

  英台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傻哥哥,我说得够明白了,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开窍?”

  不久经过一个村庄,有只黄狗跟在身后“汪汪”乱叫。

  英台低声嘟囔道:“这狗好无赖,不咬前面的男子汉,偏咬后面的小姑娘。”

  梁山伯耳朵还挺尖,当即“哈哈”大笑:“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小姑娘?放大胆量莫惊慌,愚兄打犬你过庄。”

  没过多久,祝英台停下脚步望向一口井,问道:“不知井水几多深?能否赶上兄妹情?”

  梁山伯将手一摇:“井水深浅怎关情?贤弟莫要说胡话,我们还是赶路吧。”

  祝英台让山伯过来,牵着他的手俯身往下看,说道:“你看井底两处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梁山伯转头巡视左右,忽然做出不悦的神态,说道:“愚兄明明是男子汉,却被你比作女人! 我可要生气了!”

  英台心中郁闷之极,一言不发往前走。

  梁山伯紧紧跟在后面,犹自一个劲地叫着:“贤弟,贤弟,你走慢点。”

  走着走着,英台看到一个牧童骑着牛擦肩而过,于是恨恨地道:“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梁兄笨如牛。”

  梁山伯故作未闻,转头望向牧童,却发现原是西湖边见过的故人,不禁有些意外。

  不知何故,牧童看来似乎心绪不宁,只顾赶路,并没有注意他们。

  梁山伯未作停留,跟着英台往前走。

  祝英台神情漠漠地走着,又行里许,看到一个观音堂。她迟疑片刻走了进去,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梁山伯跟着入内。这次他先下手为强,试图扰乱英台的思绪,对着观音像合掌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祝贤弟一路顺风,异日早些回到书院,完成未竟的学业。”

  祝英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十分虔诚地拜了两拜,回头拉他跪下,低声道:“观音大士可做媒,我与梁兄来拜堂。”

  梁山伯站着不动,略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斥道:“贤弟越说越荒唐了,两个男子怎生拜堂?贤弟啊,你今天是不是病了?”

  英台眼见到了最后分手的时刻,山伯还是一个劲地犯傻,三载之情眼看成空,满腔辛酸无法诉说,禁不住悲从中来,面色凄苦地望着对方,双目含泪泫然欲滴,哭诉道:“我家有个小九妹,品貌就象我英台,家父嘱我选佳婿,未知梁兄可肯来?”

  山伯见她如此心伤,再也不忍心折磨她,当下点头答应:“兄弟美意,愚兄怎会拒绝?七夕之夜,我一定登门提亲!你可要小心看好了九妹,别让她许配别人呐!”

  英台听对方总算开了金口,不禁心中一喜,泪珠滚落下来。她双手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黄色的玉蝶,递在山伯手里:“玉蝶便是定情物,梁兄啊,求你花轿早来抬……”

  面对此情此景,梁山伯再也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连忙接过玉蝶,郑重点头道:“一定!一准来!愚兄家境贫寒,原本无颜高攀。且待科举之后,希望能得个一官半职,登门提亲时才好说话。”

  英台缓缓摇头:“九妹只想要你的人,富贵不弃,贫贱不离。”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出了观音堂。

  十八里相送,终于来到长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英台执着山伯的手,目中含泪,竟无语凝噎。

  山伯也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当他望向英台时,目光中却现出鲜见的温柔,似乎早已明白她所有的心曲。

  一别之后,去途迢迢,水天一色,广阔寂寥。

  英台乘着一叶扁舟,飘向江海苍茫之处。

  山阴水道清澈如镜,平原风光旖旎宜人。但是彼时的英台无心欣赏美景,而是满怀担忧;因为这一别,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与梁兄见面,也不知道梁兄是否已明白她的一片苦心,最终如约而来。她盼望梁家早日来提亲,盼望父母能成全,盼望和梁兄结一段美满姻缘。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只小舟载着英台, 蜿蜒向东,摇经西兴、衙前,在萧山稍作停留,又转向东南至钱清、柯桥,继而东折入曹娥江,直抵上虞玉水河边的祝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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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移魂蝶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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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英台回到家里,看见祝夫人并未生病,并没有十分奇怪。听见祝夫人说是原有小病,如今已经好了,也就一笑释然。她又恢复了女装,对着镜子看了看,前后俨然判若两人,几乎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三年阔别,祝员外和夫人见英台长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别提多喜爱了。

  祝英台把在杭城攻书的诗词文章都拿给父亲看过,乐得祝员外赞不绝口。

  她又把在杭城的生活起居详细地告诉了祝夫人,只有一样不敢直言,就是她和梁山伯日久生情的事。因为她怕这件事马上讲了出来,父母不会谅解。因此决定暂时隐瞒,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当天晚上,明月高照,祝英台怎么都睡不着。由于乍和梁山伯分开,心中不免想念得紧。回忆起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时而会心微笑,时而蹙眉忧思,看得在旁伺候的小丫鬟银心不得不暗自嘀咕:“奇怪,小姐一回来就中魔了!”

  过了几天,祝英台想把她和梁山伯柳荫结拜、三载同窗、长亭送别的事告诉祝夫人,可是每每话到嘴边,总觉得不好启齿。因为这与当初杭州攻书的事不同,当初她可以毫无忌惮地向父母提出杭州攻书的请求,而此刻她却难于公然向父母提出婚姻自主的愿望。

  或许因为年龄大了,或许因为读了诗书,现在的她已经是成人了,自然明白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道什么该遵循什么样的礼法,因而才觉得难以开口。

  要知道,自从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世人的婚姻越来越重礼轻爱。为了促进社会的稳定,防止有人钻墙窥隙做出苟且的事,儒家特别提倡礼法制度,规定只有举行正式仪式的婚姻才被社会和家庭认可。所谓“婚姻之道,谓嫁娶之礼。”婚姻礼仪包括议婚、订婚和结婚等全部过程的礼仪程式,主要分为“成妻之礼”和“成妇之礼”。“成妻之礼”分为“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成妇之礼”即拜见公婆、拜谒祖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当事人是没有自主权的,而是由媒人与父母参预或作主。

  如果认真评价,这套礼法制度并非全无益处,比起早年的乱性、群交、任意胡来先进多了,整个社会显得更有秩序。只是这样一来,儿女婚姻的责任就放在了父母身上。如果摊上眼光好的父母,晓得“择婿观头角”的道理,挑出的女婿还能让女儿满意;如果父母头脑糊涂,看中对方的财物,很可能与儿女的意见相左,从而埋下悲剧的祸根。

  英台自认父母还算通情达理,相信他们择婿的时候总会让自己知道的。再说,若是梁山伯科举顺利,能够及时前来下聘,岂不更好说话?自己在面子上也好看 多了。

  所以想来想去,英台决定将爱情隐藏心底,只能每日焚香祷告,祈求诸天神佛保佑自己与山伯的婚姻能够得谐。

  俗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英台这样的聪明伶俐的佳人呢?

  果不其然,自从听说她归家之后,说亲的媒人三天两头登门,几乎快把祝家的门槛踏平了。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还没进门便被祝员外挡住,只有少数人品家境差不多的人才会被让进家里。祝夫人一面细问对方的情况,一面让英台隔着门缝偷偷瞄一眼,看看是否满意。

  英台明知山伯不会这么早就来,还是不得不给父母面子。不过,她只是装模做样地看上一眼,旋即摇头否定。

  一连拒绝了十余多家,祝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得不仔细询问英台的心事。

  这时候,英台才说出自己有了意中人,但也只是提及山伯的名字,未敢详述两人的感情究竟有多么深。

  祝员外夫妇都很疼爱英台,知道后便将绝大多数说的媒人赶走,除了碰到条件极佳之人外,再也不让对方进门。

  这样一来,有时候会引得祝夫人连声叹息:“也不知山伯是啥样的人?能赶得上今天来的王公子?王公子年纪轻轻就作了县里的经承,王家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

  英台只是面带微笑摇头,张口辩解道:“娘,我看中的是山伯的才华,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中却在想:“权势?财富?岂是我所要的?若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纵然家境贫寒又能怎样?”

  听她这么说,祝员外夫妇也就暂时放了心,准备等山伯来了,如果真如英台所说,就成全他们的婚事。

  英台眼见父母默许,事情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禁不住心中暗喜,每日笑逐颜开,更加小心地侍奉父母。

  匆匆过了一个月,这一日祝员外蒙太守召见进了城,回来时就像变了个人,告诉英台不要等山伯了,她的婚事自有安排,保证一辈子绫罗绸缎吃穿不愁。

  英台闻言大惊失色,低声求肯道:“爹,还有人品呢,你可别为了一点财物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祝员外眼睛一瞪:“我又不糊涂!都这么大岁数了,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又不能带进棺材里。我跟你说,马太守的儿子文武全才,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单臂举起上千斤重的石狮子。据说半个月前他陪出宫的太子郊游,赤手空拳打死两只老虎,得到不少赏赐!那虎皮我已经见过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英台蹙眉道:“爹……又不要上阵杀敌,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祝员外转头看了夫人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说道:“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明白身子骨的重要。想那山伯,或许真有你说的聪明,无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会倒下。相比之下,马公子就可靠得多,若遇兵荒马乱,也不会受到凌辱。”

  当时天下并不安定,朝廷动乱不堪,祝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听见丈夫这么夸奖马公子,于是跟着劝英台:“嫁人就图个可靠,若是朝不保夕,你将来的日子就苦了!”

  祝英台拼命据理力争,都被祝员外一一驳回。过了半天,她只好搬出最后一招:“我与山伯同窗三载,情根深种,早已私定终身,不做他人想。若不能如愿,宁可锁在闺中一辈子。”

  祝员外闻言惊异地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勃然大怒:““胡说!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却不成!不管那梁山伯如何好,也不管你们是否私订终身,横竖我不答应。我已经答应马家,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嫁也罢,不嫁也罢,都是马家的人了!”然后一甩手出门而去。

  祝英台伤心不已,忍不住痛哭失声,想不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说变就变,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简直像中了邪一样。她知道,父亲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天,没有人能够更改。父亲既然认定了死理,而且说得这么决绝,那就很难挽回了!

  一想到三载深情化作流水,从此之后跟山伯天各一方,她的心都要碎了,整个人几乎成了痴呆。

  祝夫人怕她出事,不住口地从旁劝说:“乖女儿,你爹也是为你好。无论从哪方面说,马公子的条件都要比山伯优秀。你还是改改心思,不要想那么多了。娘也算是过来人,知道日久生情的道理。等你跟马公子生活个三年五载,回过头来看看,就知道你爹的选择不错了。你看看几个出嫁的姐姐,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生活无忧无虑,说明你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祝英台一个劲地摇头,想起草桥初会,她就觉得心酸;想起疾病相扶,她就觉得心痛;想起秉烛夜读,她就觉得心碎;想到十八相送最后分别的时刻,山伯执着自己的手,那分温情,那分爱意,那关切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泪流满面。想来想去,她怎能忘得了山伯?怎能违背自己的爱情?“不,不能!”她宁愿死,宁愿如杜鹃啼血而亡,宁愿如灯烛滴尽蜡泪,宁愿化作蝴蝶,飞过千山,飞过万水,飞到山伯身边。

  想起蝴蝶,她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袖中光洁如雪的玉蝶,想起那天彩蝶漫天的情景,想起那位留下话来的神秘的女子。

  英台哀哀恸哭了好久,祝夫人也从旁劝了好久。

  英台不吃不喝发了半天的呆,祝夫人也陪着坐了半天。

  等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英台蒙着头合衣倒在床上。祝夫人也累了,不得不回去休息。 她知道女儿生性倔强,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让她发了半天的脾气,等到天明,睡醒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祝员外也没有前来探视,只是吩咐下人看好门户,又嘱丫鬟银心盯紧了英台,只要不出事,不怕她不肯就范。

  英台满腹幽怨,哪里能睡得着?待到母亲离去,她忍不住取下挂在项上的玉蝶,捧在手心里,一边摩挲一边思前想后:“这玉蝶本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中,另一只伴随山伯。自从长亭送别之后,我心里一直记着山伯,朝思暮想,心都要碎了,却不知这冤家否想起了我?”

  空有满腔心事,却无法对人说起,她心里很是难受,一会儿自悲自怜,一会儿燃起熊熊烈火。到后来,她忍不住坐起身来,手捧玉蝶双膝跪地,对天祷告道:“上苍啊!请让我身生双翼,化作蝴蝶,飞到山伯身边,哪怕只看他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祷告得很虔诚,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一时间,她的意识越来越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听见隐约之中有人说话:“ 凝神,绝想,定志,将心神倾注于蝶衣……移魂,挪魄,化蝶……”听声音好似出自此前见到的仙女。

  这时的英台正在极度愁苦之中,闻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下意识地一一照做。渐渐的,她觉得身躯越来越轻盈,整个灵魂脱体而出,化作一缕青烟,与玉蝶融为一体,两只手臂化成蝶翅,稍一用力,玉蝶便飞了起来。

  “天呐,玉蝶活了过来!我真的化作了蝴蝶?这是不是一场梦?”她使劲拍打翅膀,在屋内飞了一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声夸赞:“好聪明的孩子,这么快就穿上了蝶衣,不枉我苦思冥想,辛苦数日,捉摸出这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力图保住你的魂魄,不至于随波逐流,因风而散。从今而后,你就有了两个身体,蝶衣看似脆弱,实则坚若磐石,等闲妖魔难以破之;本体貌似坚强,其实柔弱不堪,三餐不继便会受损。你若想保住肉体,切不可离魂三日。”然后跟着一声轻叹:“魔道相争,千年一注,我只能悄悄做到这种地步。蝶飞漫天,仙路遥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英台似懂非懂,转头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声音的出处。低头看时,只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个熟悉的少女,双目紧闭,呼吸如常,看样子像是睡着了,辨相貌正是自己。

  “我真的飞起来了?这不是一场梦?就当是一场梦吧!”她扑闪着翅膀在屋里飞来飞去,轻拍双翼,穿窗而出,停在一株娇艳的月季之上。

  此时正是一轮明月刚刚升起的时刻,月光如水,洒满大地,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明月千里寄相思,我在想着山伯,山伯一定也念着我。”一夕之间身生双翼,这简直令她欣喜若狂了。 “山伯,我来看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同时迫不及待地展开双翼,延着归家的水路向杭城的方向飞去。

  此时正是初夏的夜晚,微风从遥远的天边徐徐的吹来,拂动水边的垂柳黯然地轻舞。月亮渐渐升至半天,河面上上洒满一层银辉,水雾溶着月光,迷迷蒙蒙,柔和而又迷离。沿着河堤栽种着一排排杨柳,城墙一样横摆在河滩里,只能看出锯齿般高高矮矮的树梢。

  从祝家庄到杭城足有两三百里,对于蝴蝶来说,这距离是远了点,即使是英台化成的这只大若手掌的巨蝶,也觉得很是吃力。

  一路之上,虽然没有狂风,也没有暴雨,甚至还有美丽的月光相伴,但是夜色沉沉,更深露重,最难受的还是她焦急的心。她所有的心,所有的思绪,都已经飞到了万松书院,飞到了山伯身边:“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想来他还没睡……”

  她一面飞,一面想,累了就在树梢上歇会,一连飞了四个时辰,直到她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书院。

  这时,天已经亮了。

  教室里传来学子们琅琅读书的声音,她从众多的声音中轻而易举地辨出了山伯。

  透过沙窗望进去,昔日的同窗大都还在,只是不见了马文才,不知那贪玩的家伙到哪里鬼混去了。

  “山伯,我终于看到山伯了!”她将目光集中在山伯身上,月余不见,山伯更加清瘦了,目光却显得越发深邃,“不知是因为日夜攻书太过辛苦的缘故,还是因为挂念着我呢?”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伯,将满腔的爱意通过目光倾注在山伯身上,如果目光能够让人体温升高的话,此刻的山伯早该热血沸腾了。

  想到大家都坐在教室里读书,只有自己被关在窗外,英台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串串滚落,此时此刻,她向来宽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恨父母不通人情,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好事不能相谐,恨美好光阴竟然会那么短暂:“天呐,我纵然化作了蝴蝶,还是有洗不尽的烦恼!相见争如不见,痛苦丝毫不减,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她哭了好久好久,等到哭干了眼泪,她觉得又渴又饿,不得不飞至花丛饮了点花露。

  自从化身蝴蝶之后,她对花露有着特别的好感,即使身在百丈之外,也能闻到鲜花的芬芳。对她来说,花露不但能止渴充饥,还能提神醒脑,甚至能调节情绪。所以当她饮完花露的时候,便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停在窗外的松树上,伴着室内的山伯,听老夫子抑扬顿挫的讲解,以及书生们互不服气的辩驳,一直等到未时,学子们才下了课,各自走向自己的宿处。

  英台跟着山伯回到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眼看山伯像往常一样打开房门,正待迈步而入,她却不敢就此跟入,生怕吓着山伯,或许会伤了自己。

  她能做的,只是静静地伏在窗外的柳枝上,眼望山伯在屋内随便吃了点干粮,然后就打开书本继续温书了。

  她在窗外飞来飞去,希望能引起山伯的注意,然而山伯一直没有抬头。

  耳边不断传来山伯熟悉的颂书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 ...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搏我以文, 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听着听着,她的心已经痴了,只觉得仿佛回到旧日的时光,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甜美。

  耳闻山伯一口气背诵了整本的《论语》,忽然叹了口气,双目迷惘地望向窗外,随后自言自语道:“没有了祝姑娘,就连温书也变得枯燥了!却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我明天要跟周老师打个招呼,央他七巧之日前去做媒。祝姑娘对我这么好,万不可负了她!”

  窗外的英台听了,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儿从柳枝上掉下来。

  眼见山伯说完这段话,便要继续低头温书,她再也无法按耐激动的心情,展翅飞到窗前,对着室内的山伯道:“梁兄,我是英台,我是英台啊!”

  然而话一出口,却只是低微的“嗡嗡”声,室内的梁山伯没有丝毫的反应。

  英台心中焦急,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大叫:“梁兄,英台没有离去,她就在这里看着你呢!”

  这次,“嗡嗡”声略微提高了一些,然而还是无法引起山伯的注意。

  英台连叫数声都有没用出,不由得很是沮丧。她心中明白,化身蝴蝶之后,那就是异类了,即使叫声再高,也难跟人类交流。

  “看来万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很难两全其美。”她孤苦伶仃地守在窗外,眼瞅着夕阳西下,夜幕重又降临,忽然想起:“蝶衣本是一对,另一只便在山伯那里,若是山伯也能化成蝴蝶,不就能听见我的话了吗?”

  这样一想,她又变得兴奋起来:“不错,我要给他留言,告诉他化蝶的事!”

  “可是,要怎样才能留言呢?我现在柔弱无力,显然无法握笔,更别提研墨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半夜,眼看山伯睡了,还是没想到好的方法。

  她还是不肯放弃,任凭露水打湿蝶衣,一直等到快天明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一个法子,用嘴衔来朵朵花瓣,和着泪水粘贴在山伯窗前。

  等到全部贴好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窗上赫然现出八个字:“化蝶双飞,生死不渝!”其中“化蝶”两个字分别用了数十朵花瓣,显得特别大,几乎是其余字的两三倍。

  她静静地等在窗外,直到听见山伯起床的声音,听见山伯的一声惊呼,她才展开双翼,在窗前飞了三圈,让山伯看到自己白衣盛雪的形象,这才展翅高飞,向着祝家庄飞去。

  她记着仙子说过的话:“如想保住肉体,莫要离魂三日。”眼前三日期限将满,她不得不回去了。

  英台一睡两天不见醒转,着实把家人吓了一跳。

  祝夫人早早请来大夫,结果看了一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个“倩女离魂”之症,也没有开什么方子就走了。

  祝员外心中怀疑女儿着了鬼魅,正待派人去请黄大仙的门生前来捉鬼,可是又怕别人说闲话,败坏了女儿的名声,所以一直在犹豫着。

  马家的动作可真快,两天工夫,聘礼都已经送来了,十箱绸缎,百匹绫罗,外加一大箱金银首饰,彩礼堆了大半间屋子。

  祝员外已经嫁出去八个女儿,自认饱经风雨,业已看透了人性,所以并没把英台的病太放在心上,当下痛痛快快地接下了马家的聘礼,惹得夫人一通埋怨。

  正在祝夫人喋喋不休之时,英台忽然醒转了过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好饿喔,我要吃饭!可把我累坏了。”

  祝夫人一见大喜,连忙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莲子羹、人参燕窝粥端上来。

  英台二话不说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放下碗筷的时侯,精神显得非常好,面色红扑扑的,似乎完全想通了心事。

  祝员外一见便放了心,自以为又摆平了一个女儿。

  英台心情极佳,虽然见了满屋的绫罗绸缎,也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皱着娥眉轻声道:“我心里只有山伯,马家是不能嫁的,还请父亲大人理解,将这些彩礼退还给人家吧。”

  祝员外一面叫人将彩礼抬到库房里,一面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感情又不能当饭吃。居家过日子,还是金银财帛最重要。这些东西我们先收着,你先好好考虑一个月,如果到时依旧痴心不改,再退也不迟。”

  英台毕竟年幼,没看清老爹的缓兵之计,当下便将这件事放在一边,高高兴兴地出门赏花去了。

  自此之后,每隔三五天,她就要飞往杭城一次,虽然很辛苦,却也很是兴奋。

  山伯以为蝴蝶是英台派来的,就像王母的青鸟一样,是为了传递信息来的,所以每次见她来,都将窗子打开,让她进屋。

  英台心情激动地在屋里飞来飞去,时而停在书桌上看山伯写字,时而驻足山伯肩头,深情地凝视着他。

  遗憾的是山伯对她留言“化蝶”的事一直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因为化蝶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因为他不愿就这方面多想。如果仔细推敲,可以从他经常背诵的经书中看出些蛛丝马迹。他经常背诵这样一段话:“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看来他现在还不想化蝶,他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宇宙间最高贵的生灵。

  英台对他这套理论很是不满,可是也只能恨在心底,无法跟他辩驳。

  幸而山伯还时常当着蝴蝶的面“自言自语”:“六月十五,大考在即。我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攻书,一旦考试有成,才好登门求亲,否则师出无名,徒留笑柄。”

  英台心中焦急,心道:“求你快些来吧!不然夜长梦多,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随后又感到欣慰:“六月十五,眼看就要到了,七巧之日,我又能见到他了,却不知他乍见我身着女装,会怎么想……”

  还有一次,山伯静夜苦读,读到头晕眼花之际,忽然叹了口气:“世间最贵者人也,苦恼最多者亦人也。若能化身为蝶,无忧无虑,风花雪月,联袂双飞,何其快哉!”

  英台心道:“化蝶双飞,固我所愿也。现如今,正有一只蝴蝶,孤孤单单,形影相吊,比你还要苦恼,还要忧伤……”

  山伯望着昏暗的灯烛出了一会神,忽然转头望着落在肩上的蝴蝶道:“生不能欢,死当化蝶,比翼双飞,常伴英台身侧。如果见到一只黄色的蝴蝶,那就是我已经死了。”

  英台听了,心中充满了悲伤,泪水簌簌而下。那一夜,她伤心极了,她的心在滴血。第二天,当她摇摇晃晃往回飞的时候,差点儿支撑不住从空中掉下来。

  祝家和马家的联姻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全府上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英台一个人。

  英台每次离魂都觉得很疲倦,再加上心里满是山伯的影子,自然对周围的事物很不敏感,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危机的到来。

  转眼到了六月十五,梁山伯焚香告祭,沐浴更衣,静心涤滤进入考场。

  等到发下考卷的时候,他禁不住松了口气。因为题目大都熟悉,生僻的只有一两个。

  当下他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一直答到最后一题才停下来。

  这道题要求默写《诗经》中的一首诗,名字叫《有女同车》。

  山伯一向对《 诗 经 》不怎么上心,尤其对于描写情爱的文字甚至不太敢看,没想到这次偏偏考到了。见此题目,他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可惜祝姑娘不在,否则,对她来说还不是张口即来?她虽说对于别的四书五经还没有全通,《诗经》却已经滚瓜烂熟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她多背点诗文!”一想起英台,他的心就不由得热切起来:“不行,我一定要答出这道题,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她……‘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后面是什么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到这么重要的考试有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功亏一篑,他的心里很是失望。

  当他抬头望向房顶的时候,忽见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展开双翼在粱间飞舞,只看一眼,他就认出那正是常伴自己身侧的那一只。由于天气炎热,考场的窗子全部打开了,不知何时,蝴蝶已经悄然飞了进来。

  山伯刚才一直在低头写字,因而没有察觉得到。此刻他正在灰心失望之中,忽然见蝴蝶又来了,自然十分欣喜。

  他定睛望向蝴蝶,满面愧色地心想:“回去转告祝姑娘,就说我山伯对不起她。”

  却见蝴蝶一直在眼前飞来飞去,飞行的姿势似乎有些奇特,时高时低,时而横向,时而斜飞,就像以身作笔在写字一样!

  山伯定定地看着蝴蝶,看着看着,他忽然辨认出来:“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彼美孟姜, 德音不忘。天呐,蝴蝶竟懂得《诗经》!咦,接下来还有字,‘英台化蝶,助君应试,思君念君,盼君早至。’老天爷,这蝴蝶难道是英台?可是英台怎能化蝶呢?”

  他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有上天的垂怜,让自己从飞舞的蝴蝶身上悟出诗经的词句。

  等他再度抬头望向屋梁的时候,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蝴蝶已然不见了。这更坚定了他的猜测:“日有所思,夜有所寐,此前所见一定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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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月夜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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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这两天特别忙,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家正有一件莫大的喜事:大女儿素洁要出嫁了!

    男婚女嫁向来是一件大事,尤其对于白家这样没有儿子的家庭来说,自然是更加重视,何况未来的女婿据说是远近闻名的薛太尉。

    薛太尉可不是普通的人物,虽然只做了短短几年的太尉,却成了方圆两百里屈指可数的富人。至于他的财富,恐怕连他自己都算不清。别的不说,就说杭城以南那上万亩的土地,单是地租收入就够养活几百口人的大家庭了。

    新女婿能够拥有那么多的财富,白得财自然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尽管按照媒婆提供的生辰八字,薛太尉的年龄稍微大了点,可是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年龄大上几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白夫人本来还有些不满意,可是一见黄金千两、珠宝两箱的彩礼,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嘴里冒出来的全是一个“好”字,至于女儿女婿是否般配,早就被扔到爪洼国去了。

    素洁刚刚十五岁,却已出落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

    这两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尽管内心深处很想知道未来的夫君究竟长得什么样,可是却偏偏无法开口去问,甚至连问问自己的母亲也觉得很丢人。她只能呆呆地坐在窗前,一个人瞎想八想。想到担心处,双目痴迷,神情萧索,形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惹人怜惜。

    等到迎娶的那一天,薛太尉也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了两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抬着花轿来了。

    白员外和夫人见来了那么大的迎亲架势,笑得合不拢嘴。

    早已梳妆打扮好了的素洁哭哭啼啼地上了轿,心头一阵紧张,一阵恐惧,同时还有几分憧憬,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素贞还是小姑娘的性子,叫嚷着要去看姐姐拜堂,结果被白夫人骂了回去。

    许仙被逼着挑了一担酒,摇摇晃晃地跟在迎亲的众人后面,从白家一直走到三十里外的薛府。

    这些人半晌午就出发了,直到天快黑才赶到地头。

    许仙已经累得眼冒金星,手足发颤,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好在薛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当即招呼这群迎亲的人就餐,每人发两个雪白的馒头,还有几桌多是荤菜的酒水,算是招待得很丰盛了。

    等到两个馒头下肚,许仙的精神才稍微好了一点。要知道,他早饭就只是吃了个半饱,然后饿着肚子在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别说他这么个半大孩子,就算壮年劳力,也不一定能顶得住。

    素洁早已被迎进房去。原说是酉时拜堂,如今才是申时,整个薛府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仙自觉素洁对自己有恩,虽然只是偶尔施舍一个馒头,也足以令他感激不尽了。所以自从大小姐订亲开始,他就发自内心地求神拜佛,希望上天赐给她一个好夫君。这次他决定趁着拜堂的功夫好好瞧瞧新郎官,同时将风风光光的景象记在心里,回去将给别人听,尽力帮素洁宣扬一番。再说,素贞也可能会问起姐姐拜堂的事,若是到时答不出,那该多扫兴?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薛府上下到处花灯照耀,明如白昼,彩雾蒸腾,笙歌大作。大厅外面鞭炮挂有好几十串,每串都有丈许长。吉时刚至,那么多的鞭炮同时点燃,劈啪之声宛如密雷怒轰,加上萧鼓齐鸣,人声嘈杂,整个府邸别提多热闹了。

    许仙拼命挤到门边,探头相里张望。只见新娘素洁蒙着盖头被搀扶出来,身形苗条,体态曼妙,如同风摆荷叶一般。可是许仙怎么看也看不见新郎官在哪。大厅正中只有一位身着红衣年过七十的干瘪老头,手足乱抖,颤颤巍巍,左目已盲,右目正色迷迷地望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新娘,一张脸笑得仿佛裂开的树皮一般。

    耳听宣礼官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许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看见“夫妻对拜”时出场的的确是那个惹人恨的干瘪老头,他才感到心中一痛,难过得转过头去。

    他已经不敢再看了,更不敢想象素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老头已经风烛残年,偏偏人老心不老,娶了个刚刚十五岁的黄花闺女,他心里自然舒畅极了,可怜素洁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要被人这样糟蹋。

    这是一个崇尚礼教的时代,身为女子必须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如果说像素洁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一个大自己六十岁的干瘪老头摧残是一场莫大的悲剧的话,那么要是老头过上三两年忽然死了,其情形不更加可悲?那样叫年纪轻轻的素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活活地守一辈子寡?空有钱财又有什么意义?

    许仙越想越觉得悲愤,心中早已把白员外夫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为了钱财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简直不是人!是畜牲!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骂着骂着,他越来越觉得难以理解:“白家又没有儿子,留下那么多财产做什么?要说给小女儿素贞做嫁妆,鬼才相信!退一万步讲,即使素洁不是亲生女,也不该对她这样刻薄吧?难道说两个老杀才想将财产带进管材里去?”

    眼见拜堂结束素洁被送入洞房,空留满屋红烛在默默地流泪,许仙的心里像压了重重的铅块,又像覆盖了厚厚的寒冰。他生怕会听见素洁号啕大哭的声音,不得不当夜离开了薛家,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

    然而一想起白员外夫妇的刻薄,他的心里就更加愤恨,连白家的门也不愿入,就在荒郊野外睡了一宿。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觉得浑身难受,筋骨疼痛,就像散了架一样。

    他知道自己可能受了潮湿地气的侵袭,这下说不定要大病一场,于是跌跌撞撞回到白家,心想:“即使死了,也要将晦气带给这两个老不死的,窝囊他们一番。”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白员外与夫人却不在家,家里只剩下素贞和几个下人。

    许仙糊里糊涂地跑进自己的窝棚,一进屋就倒在了稻草堆起的炕上,随后浑身滚烫,很快便烧得人事不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期间,他只记得迷迷糊糊地被人灌了半碗水。醒来的时候,一摸头上还有块被水浸过的毛巾,炕沿上依旧摆放着一碗饭,却不知是谁这么好心,肯在他病时伸手照应。

    等到身上的热力一过,他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吃了那碗饭,又修养了好大一阵,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这才扶着墙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口。

    “许仙!”随着一生脆脆的呼唤,白二小姐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你好了?我让人给你留了碗饭,你吃了没有?”

    许仙心中感激,答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正待多说两句感激的话,一抬头看见素贞小巧玲珑平和妩媚的面容,还有那双真挚的眼睛,他忽然梗住了,心里顿时想起大小姐素洁。

    素贞见他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在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呢?我有那么好心?告诉你,我是想让你早点清醒,快点讲讲阿姐成亲的情形!”

    许仙更加难过,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

    素贞天生聪明,一下子看出不对,当即上前摇着他的手臂:“快说!阿姐怎么样了?她现在开心不?姐夫长啥样儿?是不是非常高大威武,还是特别的儒雅风流?你快说啊,哭什么?要死了,喂,喂!快说……”

    许仙心中替素洁委屈,愈加不肯实说,被逼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挺好的,我是为大小姐高兴……”

    素贞狠狠在他背上敲了一记:“挺好的还这么开不了口,你……你不是喜欢阿姐吧?”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却在许仙面上转来转去,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

    许仙顿时哭笑不得。

    一连三日,白得财夫妇都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白素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父母走时赶着马车,带了不少的金银,说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做一场十分重要的买卖。

    家主人不在,对于家奴和下人来说,日子显得特别好过。许仙很快就体会到这一点。他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干活,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地忙碌,而是难得享受这分清闲,所以病体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完全好轻了。

    白家的钱财虽然积累了不少,可是雇用的下人却不多,除了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嬷嬷之外,还有两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长工。这几天,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过得别提多开心了。

    一直等到第五天黄昏时分,白得财夫妇才乘着马车回来。远远望去,只见他们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看起来气色极佳,似乎生意做得不错,而且没怎么承受鞍马劳顿之苦。

    白素贞连忙跑过去,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想知道父母究竟带回什么新鲜的玩意。

    许仙和两位长工也走了过去,一面打招呼,一面各自探头瞧向马车,准备帮着装卸货物。

    车内的东西并不多,也可以说是一目了然,除了一个直径尺许的花盆,里面长着一丛碧绿的葳蕤般的植物之外,还有一个大大的水瓮,只是盖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许仙自知搬不动水瓮,正待伸手去捧那花盆,不料却被白得财挡了回去。

    白得财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面说着“我自己来,让开”,一面跳下马车,亲自捧起花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后院走。看他那缓缓迈步谨慎小心的样子,就像抱着初生的婴儿一般,又像花盆里种着的是金枝玉叶,生怕万一掉下来会摔坏了。

    后院原有一个小小的花圃,那本是大女儿素洁种植秋菊的地方。如今尚是夏季,距离花期还早,秋菊还是青青幼苗,可惜已然物是人非,秋菊依旧,种花人却不在了。

    白得财在院子里端详了半天,忽然出手一股脑将秋菊拔个精光,却将那碧绿的葳蕤般的植物连带着泥土从花盆里移了出来,极为小心地种植在花圃中央土壤最软的地方,然后亲手在周围加了一圈带刺的篱笆,这才暂时放了心,随后指使许仙和两个长工去搬马车上的水瓮:“小心点!小心!千万别摔倒。若是洒了一滴,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两个长工答应一声便去搬那大大的水瓮。许仙力气有限,只能去打打下手。好在那两人很有力气,根本用不着许仙帮忙,就将水瓮抬进后院,一直抬入白得财夫妇的卧房里。

    白夫人早将一块厚厚的蒲团放在门后靠墙脚处,吩咐两人:“放这蒲团上,轻点放,小心!哎……别晃……你个混账,没吃饭吗?若是溢出来,我劈脸给你三个嘴巴……”

    许仙心中不满,暗道:“什么圣水这么金贵?看你们紧张的!”

    白素贞早就耐不住了,撅着嘴问道:“娘,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给大姐回门准备的美酒?有没有给我的礼物?”

    白得财猛一摆手:“去!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要什么礼物?没看见大人在忙?”骂得素贞眼泪汪汪,他忽然一转头,瞪着许仙等人,声色俱厉地道:“我告诉你们,这不是酒!不能喝!谁要敢偷喝一口,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三人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长工显得很是实诚,说道:“是,是,我们知道了,请问主人还有何吩咐?”

    白得财挥挥手:“去吧。从今而后,若是不得传唤,谁也不准踏入后院一步!”

    三人又答应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许仙刚迈出屋门,忽听身后传来白得财独特的声音:“许仙,你等等。”

    他以为主人要问起女儿婚礼的事,于是回过身来,准备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景讲述一遍,顺便替素洁鸣不平。

    白得财眼中的神色颇有些诡秘,同时也有几分兴奋,招手让他走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拿个大点的木桶,跟我出去一趟。”

    许仙见外面天色已晚,心中奇怪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自从被收为家奴之后,他已经被被指使过不知道多少次,知道若有迟疑便会招来一顿臭骂,于是闻言二话不说跑去找木桶,然后跟着白得财往外走。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很久,直至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大地。此时已是六月下旬,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得财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取出火把点上,领着许仙继续前行。

    大约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一连换了五根火把,终于来到一个黑沉沉的山谷中。

    眼见快到地头,白得财忽然吹熄了火把,摸着黑悄悄往前走。他似乎对此地很是熟悉,即使没有火光也影响不大。

    只是这一来就苦了许仙。他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迈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甚至还有两次一头撞在树上。

    走着走着,许仙忽然听见夜枭凄厉的叫声从近在咫尺的树梢头响起,然后是一声声狼嚎的哀鸣从远处的丛林传过来,同时一阵冷风扑面而至,吹得他头皮发麻,浑身乱抖,莫名的冷意瞬间从心底升起。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连滚带爬地紧赶两步,跟在白得财身后怯声问道:“主人,我们这是到哪了?”

    白得财闻言略微放慢了脚步,轻“嘘”一声:“山阴乱葬岗!杭城周遭最大的乱葬岗!噤声,莫吵着正在休息的朋友们,否则你别想出去了!”

    许仙吓得毛骨悚然,心头“扑通、扑通”乱跳,只想掉转身子拔腿就跑。可是刚刚迈出一步,便被主人拉住了衣领。

    白得财两只眼睛放出绿光,声音低低地道:“好好听我吩咐!回去我不会亏待你的。若不听话,哼哼!”说未说完拉着许仙继续往前走。

    许仙一面失魂落魄地迈着步子,一面偷偷四处张望。

    不知何时,一弯残月已经爬上云端,幽幽的月光照得树林阴森森的,耳边不时传来阴风刮动树叶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乱响,风声鹤唳,树影摇曳,那感觉比起刚才的黑灯瞎火还要恐怖得多。

    越往前走,地势越来越低,周围绿莹莹的鬼火渐渐多了起来。鬼火辉映之中,可以看见很多高高低低的坟头,还有一堆一堆的白骨骷髅,重重叠叠,鬼影瞳瞳

    又走了一会儿,在一处鬼火最集中的地方,白得财终于站定身子不再走了。

    许仙惊恐不安地望向四周,发现周围的地势都比较高,只有自己立足的地方地势最低,看样子正是山谷的中心,同时也是尸骨最集中的地方。

    这年头,到处兵荒马乱,一个不巧,诺大的家族便会死伤殆尽,财产被一抢而光,尸体或者被草草掩埋,或者被扔在像这种无人的山谷里。每到春天狂风吹过之后,掩埋极浅的尸骨没会暴露出来,连同地面上到处乱扔的枯骨,一点一点被吹到了谷底。所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掩盖着无数的冤魂。

    一想到这些,许仙的心就禁不住怦怦乱跳,生怕自己一脚踩在那些不知名的冤魂头上,要是被人家死缠着不放,那可就惨了!

    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忽然之间,一只干枯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掩住他的口鼻,又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

    许仙浑身乱颤,牙齿咯咯直响,手足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要死了,要死了!”

    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白得财阴阴的笑声,“借用几滴新鲜的童子血,滴在木桶里。帮我这个忙,欠我的五十两银子就可以减免一半,如何?”不知何时,他已经趁着许仙走神的工夫悄悄靠了过来。

    听到白得财熟悉的声音,许仙心中的恐怖稍微减轻了一点。可是略加寻思之后,他的心里更感到害怕了:“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善人,半夜三更来到坟地,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一滴血十两银子,这事够划算了!”白得财可不管他怎么想,一把扯过他的手来,露出森森牙齿在食指上咬了一口,“忍着点,别叫!”一边说着,一边滴血在木桶里。

    许仙痛得龇牙咧嘴,可是却不敢发出声音。

    白得财绿油油的目光越来越亮,似乎能够在这幽暗的月光下看清周围的一切。他并没有十分为难许仙,只滴了两三滴血,便将其放了,同时抖手将其扯往身后,低声吩咐道:“无论你听见什么,还是看到什么,都不可大惊小怪!知道了吗?”

    许仙一面怯怯地点头,一面用力捏紧破损的手指,想要阻滞血滴的渗出。

    白得财将木桶轻轻放在地上,一手擎出面小小的皂角旗,迎风用力挥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阴风吹过万魂游,枯骨无定任漂流;三声喝令疾疾疾,一指飞灰随我走……”

    话音未落周围的鬼火忽然大盛,影影瞳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先恐后扑向木桶,同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许仙偷偷往后挪动脚步,恨不得三步两步逃出坟场,可是遍地都是枯骨野坟,他双足发软,想跑偏偏跑不动。

    一阵阴风吹过,白得财退后两步,手中的皂角旗挥舞得越发急了,口里的令词变成了低声尖啸:“疾!疾!疾!”

    鬼火在空中飞舞,铺天盖地,随风化作一大团火球,落向木桶之中。

    白得财眼见火球入内,一步跨近前去,“噌”地盖上木桶的盖子,提起木桶转身就走。

    他跑得脚不沾地,身后带着一长串的鬼火,仿佛一杆失火的大旗一般。

    许仙拼命迈动双足,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赶上。

    眼看白得财就要消失在坟场的边缘,不知何故,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

    许仙心中高兴,以为家主人终于良心发现,想到停下来等自己,于是紧赶两步靠了过去。

    渐渐接近十丈之内,忽然之间,一股冷风透了过来,吹得许仙浑身一抖。放眼望去,只见在惨淡的月光照映下,白得财身前不远处,现出一顶五尺长三尺宽的黑布小轿,四个轿夫静静地立于黑影中,看不出本来面目。小轿之后列着数排骷髅,龇牙咧嘴,白骨森森。

    见此情景,许仙心胆俱裂,弯下身躯不敢再动,浑身抖得仿佛筛糠一般。

    周围一片死寂,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得财眼中的绿光越来越盛,手中的皂角旗连挥数下,想将眼前的魑魅魍魉一举驱散。然而数阵阴风过后,成队的森森白骨只是略微摇晃了两下,抬轿之人却纹丝不动。

    白得财面色一变,连忙又念了几句奇怪的咒语,可是还是没有效,于是心中一荒,后退三步,卑躬屈膝说道:“小的是宁幽宫门新收的弟子,到这里来是想借些阴土,实在不知大王在此,死罪,死罪!”

    话音未落,忽听轿旁响起一声娇斥:“什么‘大王’?难听死了,要叫姥姥!”

    白得财身子躬得仿佛虾米一般:“是,是,求姥姥饶命!”

    轿中传出阴森而又飘忽的声音:“新收的弟子就敢来这里撒野?胆子不小啊!哼哼,宁幽宫的气焰越来越盛了,连我乔三娘都没有看在眼里!你是哪位宫主门下?是谁让你来的?”

    白得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答道:“小的刚刚加入宁幽宫聚气房,因为奉献了一些财物,承蒙宫主喜欢,赐了个延年益寿的方子,其中有阴土这一味药。您看,这个是我的腰牌,还请姥姥行个方便。”说着摸出块黑黝黝的东西呈上。

    腰牌刚一露面,忽听轿中人轻“咦”一声:“新收的弟子就有三阶令牌?你奉献了多少财物?难道说宁幽宫变得这么穷了?纯粹是胡说八道!你竟敢蒙骗于我?”

    白得财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转头四处瞧着,甚至回头向着许仙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

    轿中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后生是你的子侄?还是你的徒弟?如果非亲非故,就不要走了。总不能白白得了阴土,也得补偿我一些吧?”

    这次白得财没有丝毫的犹豫:“启秉姥姥,那是小的早已备下的礼物,既然您老喜欢,就是您的了。求您看在我家宫主的面上,放我一马。”

    许仙听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心里早已将白得财骂个半死。他虽然知道白得财没安什么好心,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歹毒,早就把他当作送人的腊肉。

    这时轿中人冷哼一声:“只要你听话,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一马。你先说说,怎么一入宁幽宫就得了这面三阶令牌?”

    白得财扭捏着说道:“小的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被三宫主收了房,所以……所以……”

    许仙远远地听在耳中,心里不禁一震:“这……难怪白得财夫妇高高兴兴地将女儿嫁出去!素洁所嫁的糟老头子竟然是宁幽宫的三宫主!宁幽宫?那是什么东西?”

    却听轿中人“嗯”了一声:“那么阴土呢?你要阴土何用?说的药方是什么东西?”

    白得财倍感为难,苦着脸支吾了半天,最后见实在躲不过,只好低声答道:“启秉姥姥,小的深受大宫主喜欢,蒙他赏了一株小花……”

    “一株小花?你要用阴土养花?”轿中人“咯咯”尖笑起来。

    白得财环顾左右不肯解说,只是道:“是很奇怪,小的也不明白,是大宫主说要用阴土培植的,还给了一坛圣水……”

    轿中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吩咐手下:“你们都退下,去将那小子捉过来。”眼见那些人都退出五丈开外,她才轻声招呼白得财:“近前说话,别想瞒我!你说,那是什么样的奇花异草?竟能耐得住阴土的销蚀?”

    白得财眼见不说实话实在无法过关,只得近前几步凑近轿前,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据说是孽……海……花……”

    轿中人骤然一惊:“什么?孽……世间五大奇花之一……每服一朵可免一次轮回之苦……宁幽宫何时得了这等罕物?大宫主是不是疯了,竟然送你这新入门的弟子一株!阴土,孽海之水,你现在都有了,运气不错啊!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白得财低着头不肯回答,只是道:“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若是花儿长势喜人,我不会忘了姥姥的,说不得要送您一朵。”

    不知何故,轿中人竟然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颇为兴奋地道:“小倩,去将我炼制百年埋在谷底的九阴土取一瓶来!送给这位相公。”

    有个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低低答应了一声:“是!”

    这个时候,许仙已经被几个身着麻衣面无表情的人连拉带拽地拖了过来,尽管他一直在拼命挣扎,可是却始终都无法挣脱,只能扯着嗓子大哭大叫。

    才叫了两嗓子,便有一道阴风吹向他脑后的哑门穴,于是回荡在荒谷内的凄厉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了。阴风接着袭向他的环跳、肩井几处大穴,于是乎他的四肢也不能动了。

    没多久,一个身材苗条长发遮面的女孩子走过来,递给白得财一个尺许高的陶罐。

    白得财手捧陶罐连声致谢,嘴上乖巧地说道:“待得花开之时,我一定让姥姥知晓。”

    轿中人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叮嘱道:“九阴土乃至阴至邪之土,每次只要用半钱即可,千万别用太多,否则就算是孽……也受不住,记住了吗?你去吧!”

    白得财志得意满地去了,当他经过许仙身边时,看都没看后者一眼。

    现场只留下许仙一个人,独自面对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不知何故,事到临头,他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害怕,只留下无尽的恨意,还有说不出的悲哀。他一直在想:“人生怎会有那么多的磨难?做个普通人怎么会那么苦?如果一直这么担惊受怕,倒不如一死了之!”

    几个麻衣人将他往轿前一丢,随即对着小轿行礼:“启秉姥姥,还是只新鲜的童子鸡呢!正好给您留着补补身子。”

    轿帘微开,一只焦枯无肉的手臂伸了出来,在许仙面上摸了一把,又在他的肩背部拍了拍,尖锐飘忽的声音响了起来:“根骨不错嘛!难得十几年精纯的元阳,带回去好好拾掇拾掇,可不能糟蹋了。”

    麻衣人答应一声,抬了小轿离去。

    许仙则被一队骷髅顶在头上,跟着小轿往前走。

    一行人穿山越岭,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树木最稠密的地方,到处都是合抱粗细的苍松翠柏,还有一些遮天蔽日根须相连的榕树,亭亭如盖,仿佛幽深的洞穴一般。

    小轿在一处冠盖数十丈的大榕树下停下来,只听轿中人吩咐道:“小的门,剥去他的衣衫,先用山前的阳泉清洗干净。”

    许仙被人三下两下扯去了衣裳,然后被丢进一个大大的水缸里。

    耳听“哗啦”一声,一桶温水当头浇下,随即一桶跟着一桶,很快诺大的水缸便注满了泉水。

    许仙全身浸泡在水中,只有口鼻留在外面。

    泉水不冷不热,温温的恰到好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滑腻的甜香,使得担惊受怕一整夜的许仙竟然有种十分舒畅的感觉。

    “小倩,再加点山脂百花膏,连洗三遍,每次半个时辰。”轿中人已经走出了小轿,面上依旧蒙着黑纱,身材伛偻,看来是个年龄极长的老妪。

    身材苗条的少女走了过来,遮面的长发已经分开,露出一付十分清丽的面孔,只是面色冰冷,没有丝毫笑意,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少女打开一个小小的玉瓶,倒了几滴粘稠的液体进入水中,空气中顿时迷漫起一股浓浓的香味。随后她挽起袖管,伸出纤纤十指在许仙身上揉搓起来。

    别看她面容冷峻,动作却显得十分的小巧轻柔,拍打拿捏之间,就像用一朵娇嫩的小花轻轻敲打着许仙。

    许仙全身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地伸展开来,就像回到阳春三月和风煦暖的季节,别提多么舒畅,只觉得有了这番享受,即使死了也不亏。

    少女将他全身上下揉捏了一遍,然后换了两缸清水,一直忙了大半天,回头看时,许仙已经昏昏欲睡了。

    这时,老妪缓缓走近前来,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戳了戳被洗得白白净净的许仙的肌肤,轻轻摇头,说道:“不行,阳气激发得还不够,再换一次水,加三两细辛,五钱附子。”

    少女转身去拿,不久回来禀报:“姥姥,细辛不够了,上次大爷爷要炼回春丹,都给他借走了。”

    老妪“哼”了一声:“这老不死的,为了讨好新教主,就知道拿我的灵药枉作好人!算了,那就加半斤吴茱萸代替吧。”

    少女拿了药材加进水缸里,又浸泡了半个时辰。

    老妪朝着水中浑身泛红的许仙瞄了一眼,面露喜色道:“差不多了,换小个小些的水瓮,加三十六斤山后的阴泉,外加黄柏三钱,石膏二两,浸泡三天三夜,吊出他的元阳。然后慢慢服用。”

    许仙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被扔进一只很小的缸里,阴泉当头泼下,他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觉浑身冰冷,牙齿“咯咯”直抖,面色霎时变得雪白。他想要挣扎着逃命,可是却无法动弹分毫,想要放声哀求,可是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这下子真的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正当被唤作“小倩”的少女拿了黄柏准备投入缸中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个脆如黄鹂的声音;“且慢,这人死不得!”

    老妪转头望去,只见花摇影动之后,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付面孔明艳不可方物,于是有些惊奇地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闯入我的洞府来了?”

    小姑娘明眸一闪答道:“启秉姥姥,我是教主座下关门弟子,奉令来提此人的。教主说了,事关本教兴亡,此人死不得,着我前来押往总坛。”说着取出块大红的令牌晃了晃。

    老妪倏地掀开面纱,露出一张枯如树皮般的脸,双目放出咄咄精光,瞪着面前的小女孩,语气冰冷地道:“教主上任不足三月,就来管我的好事?他怎知道我得了这个后生?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法力?”

    小姑娘微微一笑:“教主意欲励精图治重整本教,此时正是万众归心的时候,希望姥姥成全。”

    许仙一直背对着众人,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

    老妪怒道:“既然如此,他就该尊重属下,怎能从我乔三娘口中夺食?要知道,他若敬我一分,我当敬他一丈!现在他敢欺上门来,还教我如何听令?”

    小姑娘不慌不忙地道:“姥姥误会了,实在是这个后生非比寻常,连教主也要小心行事呐。”

    老妪眼睛一瞪:“有何不寻常之处?无非元阳纯净一些,更有滋补之功。我看教主就看中这点了吧?”

    小姑娘摇头道:“您老有所不知,这个后生姓许,是许逊许真君的嫡孙。许真君飞仙之时留下一些仙家宝物,却不知藏在何处,需要着落在这人身上,所以教主才这么上心。”

    老妪回头看了面色惨白的许仙一眼,舌头舔了舔上唇,叹道:“我说怎么资质这样好,原来是名家之后!真是可惜了,这可是多年难见的美味啊。小倩,将他提出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看样子是吃不成了。”说完转头望向小姑娘,“教主刚刚上任,我连他都没见过几面,更别说见过他的弟子了。你虽有本教的令牌,却不能证明就是教主的弟子,自然不能提走此人。”

    小姑娘一咬银牙,缓缓取出一只竹笛,说道:“这便是教主的信物。临来之时,教主还教了我一首曲子,说是你若不信,便让我吹上一曲,你便明白了。”说着将竹笛凑近嘴边,呜呜噎噎吹奏起来。

    刚刚吹了一小段,就见老妪面色大变,小倩更是浑身乱摇,仿佛风吹荷叶一般。许仙心里也是狂震不止:“这是祖父的宝笛!这是我在西湖边吹过的曲子!祖父临去时传下保命三曲,这人怎会吹奏他老人家的曲子?”

    老妪双手乱摇:“停!停!这是什么邪魔鬼调?吹得我浑身难受!别吹了!小倩,把那小子给她,让她快走!”

    小倩刚刚给许仙穿好衣服,就已经萎顿在地,动也动弹不了。

    小姑娘自己走上前来,将许仙轻若无物地提在手里,说了声“谢姥姥成全”,然后转身就走。

    老妪尚在以手扶胸,感到气闷不已,自言自语道:“邪门,教主怎会这样的魔曲?好难受!听得我牙齿都要酸倒了!”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了数十丈,刚刚转过山脚,骤然加速狂奔不止,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直到出了山林来到一个村庄附近,这才双脚一软,“咯”地一声吐了口鲜血,溅得一袭白衣斑斑点点。

    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女孩的面目,然而令他万分惊讶的是,女孩眉目之间竟然像极了白素贞,那乌黑的秀发,那姣好的面孔,就算一奶同胞也未必如此相像。只是眼前此人比白素贞多了一丝成熟,多了几分温柔,甚至连声音也要甜美一些。

    小姑娘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等到喘息稍停,伸出柔夷在许仙背上拿捏了两下,柔声说道:“许公子,前面就有人烟了,天色将明,姥姥不会再追过来。你已经安全了。”

    许仙惊异地望着她,心道:“你不是拿我去见教主的嘛?难道要放了我?”他张口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发出声音,试着抬抬手足,手足却可以动了。

    小姑娘笑着解释道:“姥姥的手法比较奇特,哑门穴最是难解。不过请放心,过得半个时辰,一切就全好了。公子总算逃过一劫,却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许仙见对方真个要放了自己,不禁心中一松,试着想想该往哪里去,又觉得眼前一阵迷惘。白家是绝对不能回去了,他甚至连本地都不敢再呆,只想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远离这个恐怖妖邪的地方。

    小姑娘独自一个人笑道:“公子家学渊源,资质极佳,该当努力求道修仙。近日黄大仙正在金华大开山门广招弟子,公子可以拜在他的门下,就不怕姥姥搜寻了。”说着从从囊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摸十余两,递在许仙手中,“这是拜山礼金,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许仙手捧银子激动不已。自从家人升天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心人,尤其是一个面目较好风姿绰约的女子,竟然会这样的关心自己,而且明白自己的心事,他真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以为面前之人定然是仙女下凡,说不定是祖父派来救自己脱离苦难的。

    小姑娘看他眼圈有些红润,笑道:“公子莫要谢我,我想求您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许仙刚刚被人家救出魔窟,心中自然感激万分,这时候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也答应了。

    小姑娘见他点头,当下红唇微张说道:“我想暂借宝笛一用,留待日后归还。”说着摸了摸插在腰间的竹笛,赞道:“令祖留下的竹笛实在是件宝物,对于公子来说只能保暖御寒,对我却有救命之功。我有三灾九难,六六三十六劫,如今刚刚过了一半。只待再过三五次劫难,便将宝笛还给公子,还请公子助我。”

    许仙心道:“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找都找不到竹笛,没曾想被她得去了,却不知在何处捡到的?不过,若不是她今日主动现身吹奏,只怕我永远也见不到宝笛了。如此看来,这女孩真的是好人哪!”想到这里,他用力点头,目光诚挚地望着对方,意思是说你要是有用尽管拿去。

    小姑娘抬头看看天色,眼见天色渐明,红日将升,于是敛衽作别,叮嘱道:“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许仙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心中想说:“请教姑娘芳名,为何生得跟白素贞那么相像?难道是姊妹不成?”

    小姑娘似乎能够猜出他的心意,狡黠地一笑,脚步轻盈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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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歧途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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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底,考试结果揭晓,梁山伯的成绩相当不错,竟然在千余名考生中高居第一位。
  不过这只是笔试的成绩,真正的考核并没有结束。要想入仕,还要经过很重要的一关,那就是九品中正制的考评。

  所谓九品,就是九种等级,中正,则是负责仲裁评定的人。为了完成这次大考,吏部特请了三位权贵出任中正,对所有考生进行综合评价。评价的范围包括好几项内容,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出身来历,要看这些人是出身于高门大阀还是寒门百姓。如果出身世家,只要才学过得去,就容易归入上品,如果出身寒门,成绩再好,也难归入很高的等级。

  因此之故,梁山伯一直担心不已。幸亏他的运气还算不差,三位权贵并未多做刁难,就给了他个“上品中”的评定,是说属于上品里的中等,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也算很好的了。

  对于这个结果,山伯已经非常满意了。因为根据传言所说,过去几十年里,出身寒门能够拿到上品下的已然极少,拿到上品中的自然是凤毛麟角了。所以他很是高兴。

  没几天,吏部发下文书,命他到鄞县作县令。

  听说到鄞县做官,梁山伯的心里更加舒坦,因为鄞县距离他的家会稽县胡桥镇很近,而且那里距离祝家庄也不远,途中刚好可以拜访英台。

  “水到渠成,该是登门提亲的时候了。”他精心买了礼物回到万松书院,想请得德高望重的周老师出面做媒。

  可惜事情很不巧,平日很少出门的周世章竟然不在家。据师母所说,周夫子已经被某个弟子请去喝订婚酒了,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

  山伯觉得很是遗憾,同时也有些诧异:“老师向不沾酒,这次竟然会花好几天的时间前去赴宴,不知是哪个弟子有这么大的面子?”

  算算时间,距离跟英台约定的七夕相会已经没几天了,他实在无法等待周世章回来,只好一个人前去祝家庄。先不说提亲的事,上门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七月初六,梁山伯乘着一叶扁舟,沿着英台走过的水路前行。炙热的太阳当头落下,照得他身上一片滚烫,可是这分火辣辣的感觉还赶不上他心中的热情。一想起很快就能见到英台,他的心里就有一团火:“好久未见,不知祝贤弟现在怎样了……英台,我来了,我这就来了!”

  他一路催促着舟子,甚至亲自操舟上阵,只想早些赶到地方。

  可是路途遥远,无法一蹴而就。两三百里的水路,总也要划个两三天时间。

  当夜,小舟停在萧山,山伯夙夜难寐,心头一直浮现着英台的影子,一会儿回想昔日的欢乐,一会儿憧憬明日的相会,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道:“换回女装的祝贤弟会是怎样的美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急不可耐地催舟启程。

  小船转向东南,经钱清、柯桥,东折入曹娥江,直到中午时分,才到了上虞县的玉水河。

  眼看祝家庄就要到了,山伯的心里愈发激动起来,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正在这时,前方河面上忽然现出一道铁索,拦住了小船的去路。

  “铁索拦江,这是怎么回事?”操舟的汉子也感到很奇怪。

  中午的天气实在炎热,水面上行舟并不多,这时候,连找个可以讯问的人都没有。

  好在岸边的大树上贴了张告示,上面写着:“七夕群鱼会,玉水现金鲤。特封闭玉水河一日,以利渔民围捕。明日辰时解封!”落款盖有太守的印章。

  操舟汉子摊开双手:“官人,过不去了,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

  山伯心中焦躁,向两边望了望,发现两岸全是密林,禁不住皱了皱眉。

  “沿河往前走,不出五里就到祝家庄了!”操舟汉子宽慰他道。

  没奈何,山伯不得不弃舟登岸,准备徒步前行。

  等到上了岸,他才发现事情徒步跋涉并不容易。岸上根本没有路,密林之中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每走一步都很困难,要想走完这短短的五里,不知要遭多少罪。尤其在这炙热蒸腾的夏天,草丛里潜伏着各种各样的蛇虫,想想就令人提心吊胆。

  别无选择,他只好折了根木棍在手,一边敲打着草丛,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枝往前走,希望不要被蛇虫咬到。

  真是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才走了几十丈,他就看到五六条大小不一的毒蛇。小蛇来去如电,在草动的瞬间便飞快地跑了,大蛇跑得很慢,扭着身子缓缓移动。好在那些蛇并没有过来咬他,不然他连逃都逃不及。

  山伯心头打鼓,鼓足勇气继续前行。

  然而越往前走越是恐怖,又行百十丈,来到一个小河交汇的地方,他忽然发现前路不通,后路也被阻断了,周围全是粗如手臂的毒蛇,高高地昂着头,从齐腰深的草丛里露出无数圆圆的眼睛,仿佛鬼魅一般盯着他。

  乍见此景,山伯几乎被吓个半死。

  他熟读圣贤书,常养浩然气,按说胆子应该比常人要大一些,可是不知为何,最近几个月来,他的胆子变小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时常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如今面对这种骇人至极的景象,他的心里更是“扑通”乱跳,背上冷汗一个劲地流。

  虽然他的头脑依旧保持清醒,可是在这徉危急的关头,实在无法想出什么良策。何况对于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说,即使想出法子也不一定能够实行。

  “穷极呼天。”这时候,他只能对着“天地君亲、诸天神佛”一番祷告,希望能唤来意想不到的救星。慌不择言,他竟然搬出了念得最熟的圣人之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 德不盛,行不厚,则颜子、骞雍侍……”

  说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众多的毒蛇只是守在他周围丈许之外,并未一过分逼过来,似乎只想将他困在那里,而不想取其性命。

  山伯心中剔剔,只能呆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时间飞快地流逝,一人众蛇就这徉面面相觑,眼看到了申时,太阳已然偏西,群蛇还没有后退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日色渐晚,山伯想起与英台的约定,不仅感到心急如焚。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大水来时,尾生可以抱柱而死,蛇虫所至,我山伯竟然苟且偷生!相形之下,岂不令人惭愧?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如此荒郊野外,何时是个了局?不行,我要闯出去!”

  想到这里,他鼓足勇气向前迈了一步。

  群蛇还是没有扑过来,伸出草丛的蛇头却如风摆荷叶一般,不停地摇晃着。

  他横下一条心咬紧牙关又迈了一步。这时,群蛇挺起的上身摇晃得更加急了,简直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他知道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只要再迈出一步,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是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高高举起手里的树枝,咬着牙又走了一步。

  没想到,风雨飘摇的蛇头忽然退后了,好似对他有些畏惧的样子。

  山伯心中一动,接着又往前迈出两步。群蛇果然被逼着后退了两步。

  山伯舒了口气,当下一步接一步缓缓向前走。群蛇退得很快,没有一条敢接近三尺之内。

  山伯心知有异,来不及仔细辨究原因,连忙加快了脚步沿着交汇的小河前行,希望走不远能够找到渡河的小桥,或者能够见到人烟,可以问明道路。

  小河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算很窄,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

  走了一会儿,岸边的密林有了些变化,乔木越来越多,杂草越来约少,走起路来容易了许多。群蛇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看日色将晚,山伯心急火燎地往前跑,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到祝家庄,虽说这么晚登门未免有些失礼,不过却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跑也真难为了他,衣服被树枝挂破了好几处不说,裤腿上更是沾满了烂泥,看起来十分狼狈。

  说也奇怪,密林看起来似乎很大,可是脚下的路却好像没有尽头。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后来,太阳还是落下山去。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面对如血的晚霞,他的心在滴血:“夕阳!你怎么下得这么快?苍天!你为何如此捉弄我?”

  一想到英台很可能从早上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山伯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他怅然伤神了好大一会儿,等到醒过来时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天色很快暗淡下来,林中变得黑漆漆的,树头不时响起乌鸦的叫声,耳边传来几声狼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麻烦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搏一下自己的运气。按理说,这一带到处都是村落,只要碰不到野狼,找到出路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

  他十分困难地摸索着往前走,黑灯瞎火,跌跌撞撞,周围静悄悄的,恐惧不安的感觉充斥着心头。如此情形之下,他忽然觉得同伴的可贵!不管是什么人,那怕见个强盗也好啊!

  走着走着,十余丈外忽然传来一声虎啸!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心头狂跳,连忙悄悄躲在树后,睁大了眼睛向着虎啸的声音望去。

  可是周围实在太暗了,他看来看去始终看不到老虎的影子,只能听见“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静悄悄地抱柱树干,双手使劲想往上爬,可是偏偏不巧,那树实在太粗了,他连抱都抱不过来,更别提往上爬!

  正在他双手乱颤浑身乱抖惊慌失措的时候,忽见几个人举着火把飞奔而来,为首之人张弓搭箭,“嗖”地一箭擦过他的身边,又一箭“梆”地一声钉在他头顶的树干上。

  山伯被飞箭入木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耳边立时传来老虎的哀鸣,他的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几个人从他身边飞跑过去,大呼小叫着:“当心老虎还没死透,先砍两刀再说!”

  一个身着华服的汉子走过来,对着山伯抱拳施礼:“这位兄台,让您受惊了!”

  山伯心中感激,赶忙回礼:“谢兄长救命之恩,请受小弟一拜!”

  那人伸手扶住了他,牵着他后退几步,高举火把令他抬头望上看。

  山伯看了一眼,当即被惊得亡魂皆冒!就在他适才双手环抱的大树上方,正有一只两三尺长的蜈蚣,粗若儿臂,通体乌黑,被一箭贯体钉在树上,百足犹在乱抖!

  那汉子见他惊得目瞪口呆,微微一笑问道:“兄台贵姓?怎会一个人到了这野猪林?这可是方圆五百里最为凶险的地方,若非人多势众,没有人敢来这里。”

  山伯叹了口气,先自报上姓名,然后将远途访友,恰遇铁索拦江,不得不弃舟登岸的事说了。

  那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道:“铁索拦江?竟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阿三阿四,你们听说过‘七夕群鱼会,玉水现金鲤’吗?”

  当即有两个精壮的汉子应声答道:“启秉都尉,玉水河向来风平浪静,哪里会有什么金鲤出现?”说着面现狐疑地望着山伯,以为他大概被吓傻了,要不染就是在信口胡说。

  山伯皱了皱眉,正待开口细说,却听先前说话的汉子笑道:“梁兄弟,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且待明日天光,再去查个究竟。在下姓马,名文广,向在军中任职,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弟兄。”说话间已经有人十分兴奋地抬了一只体长丈二的斑斓猛虎过来。

  山伯眼见行将入夜,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拜访祝家,只能暂时找个地方安歇,一切等天明再说了。

  一行人抬了死虎,提了若干野味,高举火把在林中行走。

  比起先前致命的死寂恐怖,此时嘈杂的人声令山伯倍感温暖。

  马文广一面走一面笑道:“兄弟就在我家住下,明天也莫要走!等到后天,我陪你寻亲访友。只要没超出方圆两百里之内,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将你送到地头!”

  山伯面现歉意:“谢马兄美意,无奈小弟已与人约好,若是去得太晚,只恐人家担心。今天真是多亏了马兄,要不然我命休矣!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马文广十分豪爽地笑道:“不要谢我,这是兄弟命不该绝。说起来也巧,我也是刚刚返家,得知家弟说了门亲事,前几日下了聘礼,只待明日请了双方父母、三媒六证、亲戚朋友,开一个大大的筵席,好好痛快一场。我见家里什么都准备妥了,独缺一些新鲜的野味,故此前来打些猎物,也好凑个热闹。没成想见到了兄弟。所以说兄弟一定给我个面子,明日吃完筵席再走,我送你去。”

  山伯恨不得天一亮就走,但是面对救命恩人的殷勤相邀,想要拒绝又觉得不好开口。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密林,然后沿着小路向前走,又走了好大一会儿,忽然看见大群的灯烛火把,照得前方一片通明。走近看时,原来是一座十分高大的城池,巍峨壮观的门楼上赫然写着“会稽”两字。

  山伯为之一愣,没想到糊里糊涂走了一天,竟然到了郡城所在地。

  马文广似乎在会稽也算是吃得开的人物,虽然夜已深沉,守城的官兵问都没问就放他进去。

  山伯跟着众人入了城,又走了不大一会儿,但觉街道越来越宽,两旁的建筑越来越高大。没多久,众人来到一处高大的府宅前,从偏门入了府,用了些点心之后,各自回房歇息,山伯也被安置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七夕的月亮终于升了起来,山伯怎么都睡不着,想想自己的失约,心里就觉得十分难受,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到,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英台?

  *******************

  夜月凉秋水,微风瘦野云。寂寒心底事,知己莫相闻。

  此时的英台满眼都是泪,却只能在眼眶里打转;想要暗自抱怨几句,双唇颤抖却又说不出话来。

  为了养好精神,这两日她一直没有离魂化蝶。今天一大早,她就换上最漂亮的衣衫,静静地坐在窗前,等待山伯的到来。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看见心上人的影子。望穿秋水,伊人不见,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快到中午的时候,丫鬟银心忽然跑进来,说是有客来访。

  英台心花怒放地跑下楼,结果没看到山伯,却看到身着彩衣的马文才!在座的还有一个年约五旬满脸脂粉的妇人。

  她满面羞忿,转身就走,只想快些回到闺阁之中。没想到才走两步,却被父亲喝住:“既然出来了,那就见个面!不要那么没规矩!我跟你说,马公子请我们明日过府赴宴,为父已经答应了!”

  英台强抑怒火,冷声道:“要去您自个儿去。女儿身体不适,恕难从命!”

  祝员外面色一变,以掌击案,正待出言呵斥,忽见马文才躬身施礼道:“还请伯父莫怪!我看小姐面色晦暗,好似真的病了。”

  祝员外“哼”了一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道:“当然有病,心病!”

  英台冷冷地看着面前既感熟悉又带有几分陌生的马文才,不知道他这徉说话是何用意。

  马文才故作怜惜地道:“小姐面色微红,光泽不显,似为肺阴不足,阴虚火旺之像。春病多风,秋病多燥,还得小心才好。”随即转头对那年约五旬的妇人道:“二娘,你精通脉理,能否给小姐搭个脉,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英台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祝员外听她越说越难听,怒道:“你这孩子,读了那么多书,一点规矩待人的礼貌都没有!自从书院回来之后,就没见你高兴过!三天两头蒙头大睡,眼看瘦成皮包骨头,还这么倔强!”

  那妇人满脸堆笑走过来:“员外别生气。这么漂亮的姑娘,天女下凡一般,真是我见犹怜啊!哎,就是身子骨有些单薄,需要好好调养调养,来来来,让我看看……”说着伸手去搭英台的手腕。

  英台望着她那豆虫一般肥嘟嘟的手指,浑身一激灵,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妇人面上的笑容更加盛了,一双眼睛放出摄魂的光芒,罩住了英台全身。

  英台浑身一颤,抬头望向对方,四目相接,只感到心头一阵迷惘,浑然不知身在何方。

  妇人无比亲切地招呼道:“好孩子,来这边坐,让姨好生瞧瞧……”

  英台心知不对,然而却无法抗拒对方的命令,不由自主地依言走了过去,缓缓坐了下来。

  妇人肥腻的手指终于搭在英台的霜雪皓腕之上,一股劲气如泥鳅般钻入英台的体内,游走于奇经八脉之内,散布于五脏六腑之间,片刻之间便控制了她的三魂六魄。

  这时候,英台仿佛泥塑木雕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一样。

  祝员外并未在意。难得看见英台这么听话,他觉得高兴还来不及。

  妇人装模做样地摸了一会儿脉,起身笑道:“员外莫要担心,小姐只是微感秋燥,有点上火,所以脾气大了点。没什么大碍,只要服龙眼三两,雪梨二斤,就可痊愈。”然后声音柔和地对英台道:“多听你爹的话,别太任性了,啊?记住了吗?”

  这一刻,英台心中糊涂得紧,只知道点头答应,就觉得妇人所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从今而后,自己一定要听从父亲的吩咐。

  妇人和马文才又坐了一会儿便去了。英台的痴迷却持续了很久,要不是挂在颈上的玉蝶透出一缕淡淡的凉意,她可能永远也无法醒来。

  直到残阳夕照,夜幕降临,她的头脑终于有点清醒,然而手足还是不由自主,浑身仿佛受了紧箍咒一般,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夜月朦胧仿佛凉凉的秋水,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想起今日便是七夕,山伯却违约没有来,她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心中更在滴血。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然而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然而却无力以手擦拭。

  在这凄苦无助的时刻,不知何处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来欢暂巧笑。还泪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歌声悲凉而又高亢,隐隐有出尘之意。

  歌声本来甚是低微,谁想三转两折之后,忽然变得高亢清澈起来,反复吟咏的只是开头几句:“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随后渐渐走低,最后又传出几句话:“渺渺生何欢,幽幽死何苦,求仙瀛台去,黄老极幽数。”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英台本在痛苦之中,被歌声一打岔,悲凉的感觉顿时被冲淡了不少。歌声曼妙而又意味深长,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跟着默念:“仙车?七襄?凤驾?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究竟是什么意思?其中似有玄机,是谁在点化我呢?”

  她揣摩了一阵歌词的含义,结果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又想起山伯的温情和无情,漫漫长夜,东想西想,一会儿痛恨马文才的纠缠,一会儿埋怨父母的不通情理,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一宿未睡,朦朦胧胧之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该起来了,今日要去马家,要早些动身!”

  她心中不想动,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双手也不听使唤地自动扣起了纽扣,仿佛手足都是别人的一样。

  *********************

  山伯的日子也很难过,一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东方渐白。

  他心中焦急,实在无法按耐得住,只想早些上路,早些赶到祝家庄。于是早早地洗漱完毕,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临走之前,总要跟恩人告个别,向对方表达心中的感激,同时说明无法留下来参加宴席的歉意。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想知道马文广住在哪里。无奈起来得太早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静静地站在院中,盼着有人早些露面。

  时光一点点过去,太阳如同蚂蚁般慢慢爬上来。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听见“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低着头迈出门槛。

  山伯转过头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想跟那人问声早安。

  老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低头走了好几步,然后猛一抬头,骤然看见静立院中的山伯,一时之间有些发怔,脱口叫道:“咦?你也来了?”

  山伯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道:“周老师!您怎会在这里?”原来那人非是旁人,竟然是授业恩师周世章老先生!先前专程前去拜访未能得见,如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周世章一向对山伯青眼有加,此时忽然看见,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你问我怎么在这儿?还不是跟你一样?喝杯喜酒,凑个热闹呗!”

  山伯听得糊涂,问道:“喜酒?谁的喜酒?您老人家不是一向滴酒不沾的吗?”

  周世章笑道:“你这孩子!喝点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为师平日滴酒不沾,那是因为早年曾经立下誓言,如果教不出身列上品的学生,必定终身戒酒不饮!为师教了三十年的书,如今不但有了得中上品的学生,而且一次就出了两个!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山伯听得分明,对老师愈加钦佩,说道:“弟子侥幸得中,全是先生栽培的结果。却不知还有哪位师兄同时得中上品?”

  周世章扫他一眼:“不知道?那你怎么来这儿的?”话音刚落,他忽然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喔,我明白了!大概是请你来的人故弄玄虚,没有对你明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明言,就等过会儿让他们给你个惊奇吧。”

  山伯皱起眉头想了想,只觉得同窗之中学识过人的颇有几个,只是不知究竟是谁最终脱颖而出的。略一沉吟,他忽然想起救命恩人姓马名文广,于是眉毛一扬,说道:“我猜到了!原来是马文才兄!三年之中,出入万松书院姓马的学生只有他一人,想来应该是他了!”

  周世章手捋胡须笑道:“果然聪明!一猜就被你猜中了!说起你们这届学生,有几个让我很满意!这第一个嘛,自然是你了!以寒门之身得中上品,这可是十分罕见的事;其次就是文才。他虽然出身世家,却能浪子回头,后来居上,同样拿到上品中的成绩,尽管说沾了家世显贵的光,但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马家双喜临门,一则科考大捷,二则订了一门满意的亲事,因此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他们对这场喜筵十分重视,据说请了不少的亲朋好友,大老远的连我都请来了。”

  山伯想说自己是因缘凑巧才来到这里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昨日的经历简直匪夷所思,说出来未免惊世骇俗,若是引得老师不安,还不如不说的好。

  周世章心情极佳,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还有更令人惊奇的呢!马家文定的媳妇,你若是见了,保证大吃一惊,这也是为师十分得意的所在之一……这可是文才偷偷告诉我的,嘿嘿,我不能再说了……”

  山伯见他神神秘秘半吞半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高兴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

  这时候,旁边又有房门“咿呀”打开,有人远远地叫道:“梁兄,早啊!哎呦,周老师也来了?”

  山伯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窗好友胡之璧,连忙打个招呼:“胡兄早,您也来了?不知还有哪位仁兄在此?”

  话音刚落,只听四面争着搭话:“哈哈,还有我们呢!先生早啊!梁兄别来无恙?难得来了这么多人,可以开个同学会了!”五六人嘻嘻哈哈走过来,纷纷对着周世章行礼。

  周世章挨个看了看,禁不住哈哈大笑:“为师昨夜还有几分难过,想想你们都走光了,我成了孤家寡人,心中觉得很是不爽。今天一觉醒来,忽然看见你们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别提多么高兴!该当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一帮人兴高采烈,就连满怀心事的梁山伯也觉得心暖。面对此情此景,他实在无法托辞离去。

  众人寒暄了好大一会儿之后,被领进缮房用些早餐,接着被安排在客厅奉茶,静待午宴开始。这期间,山伯一直没看到恩人马文广,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直到接近中午,马文广终于现身了,对着周世章和一帮学子道:“宴席准备妥了,请大家入席,我是文才的哥哥,过来陪大家喝几杯,请诸位多担待些。”然后跟众人挨个见礼。

  山伯正待说些感谢的话,却被马文广挥手阻住:“梁兄请,我们一边喝,一边聊。”说着领众人绕过一个摆满了桌椅 的大厅,来到内宅的一处静室,又道:“诸位皆是名人雅士,不比外面那些凡夫俗子,故而请至此处,为的是图个清静。”

  周世章当仁不让坐了上首,众人依次落座。山伯的座位斜对房门,稍一侧头就能看见院中的光景。马家内宅布置得十分整齐,墙角盛开着几株玉簪花,随风吹来阵阵浓郁的香味。

  众人刚刚坐好,各式佳肴很快便一道道摆了上来。

  马文广一面帮众人倒酒,一面笑道:“鲤鱼跃上龙门,必有天火把它的尾巴烧掉才能成龙,文才和诸位兄台金榜提名,恰如鲤鱼跃龙门脱胎换骨!故此,这场宴会名为‘烧尾宴’。请大家莫要拘束,尽情开怀畅饮!”

  众学子听得眼睛一亮,精神无不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各自的锦绣前程,就像大鹏展翅,一飞万里。

  山伯也感到欣慰,想想多少年寒窗苦读,如今终于功名在身,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天道酬勤,此言果然不虚。如能婚姻美满,有英台常伴左右,那就真算是十全十美了!”想起英台,他就有些食不甘味,同时心中不安:“吃完这道宴席,估计天色已晚,难不成今天又去不成祝家庄了?”

  面对一道又一道的美酒佳肴,众人情绪高涨,吃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便一个个面红耳赤了。

  这时,只见马文广双掌相击:“美酒当前,岂可无歌舞管弦?”话音未落,数位身材妖娆的女子手捧琴笛走了进来,向着众人躬身施礼,随后或坐或里,屋里很快便响起了丝竹之音,有人随音放歌,有人随歌起舞,莲步袅娜,纤手如织,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山伯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转头望向门外,察看天色早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琴歌暂时停歇下来,周世章兴致不减,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诗?限你们每人弄一首出来,就算是为师最后一次命题作文!”

  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跃跃欲试,只有山伯有气无力。

  眼见天色已经过了未时,宴席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山伯心里怅然若失:“呀,又过了一天!英台呵,都怪我不好,没能早些上路,一拖再拖,踟蹰难行,我对不住你!”

  正在自怨自艾的时候,忽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进入内宅。少女上着杏黄短襦,下著白色长裙,腰间丝带长垂,云鬓高耸,额贴花黄。往脸上看,只见她脸施薄粉,面容憔悴,一双明秀的眼睛恍恍惚惚,两条弯弯的蛾眉似蹙非蹙,一付娇媚可怜,望之令人心痛的样子。

  看着看着,山伯忽然觉得少女有点面熟,那样子,仿佛是自己十分熟悉之人,入目很是亲切,她会是谁呢?

  少女的身后跟着数人,一位身着华服的老者,两个年约五旬的妇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妇人身形甚胖,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上去有些怪异。那年轻人个子不高,身形矮胖,原来是马文才!

  正在观瞧之际,忽听旁边的同窗胡之璧低声提醒:“梁兄,梁兄,非礼勿视……”山伯忙收回目光,只见众人都笑嘻嘻地瞄着自己,禁不住面现尴尬,口中嗫嚅道:“小弟见那些玉簪花生得美丽,于是多看两眼,失礼了!恕罪,恕罪。”

  众人“呵呵”而笑。马文广望了一眼缓缓迈步的少女,笑道:“看见了?那就是我兄弟未过门的媳妇!周礼六道已经过了四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就差请期和亲迎了。看上去人生得很美,只是身子骨有些单薄了。可是文才就喜欢这样。周先生,听说她还是您的学生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知何故,周世章却不肯对众明言,只是含糊其辞道:“也许吧,老眼昏花,我向来看不清弟子的面目,记不起来了!”说话间却看了山伯一眼。

  山伯的心中“嘭嘭”乱跳,禁不住再次转头望向少女,这一看不要紧,当即脑子“轰”的一声,手足不由自主地乱颤,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之中:“英台,天呐,那竟是英台!这,这,老天,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我,我……”一阵令人窒息的胸闷,压得他面色苍白,嘴唇铁青,几乎快要死了。

  仿佛是为了故意让他死心,一行人经过门前的时候,忽听那肥胖妇人道:“我说员外、夫人啊,你们看迎娶定在哪天好?最好别拖得太久,要不就八月中秋,要不就九九重阳,怎么样?”

  华服老者看了另一位妇人一眼,答道:“这个嘛,我已经仔细算过了,最好的日子应该是九月二十八……”

  肥胖妇人笑道:“九月二十八?那也成啊,还有两个多月,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山伯心中冰冷,几乎彻底绝望了。当时周礼十分严谨,别说到了“请期”这个阶段,就算只是“纳吉”,英台也可算是马家的人了!他山伯还有什么指望?三载同窗,心心相印,那都是虚的!没有一点用!只要父母一句话,顿时化作泡影!真挚的感情?丝定终身?那就像一场梦,经不起一阵微风!

  山伯死死地盯着英台,心有尚有些不甘:“‘化蝶双飞,生死不渝。’难道就不能稍稍抗争一点?”

  英台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缓缓往前迈步,面上愁容惨淡,双目黯然无神,峨嵋紧蹙,樱唇惨白,仿佛失去了魂魄一样,看起来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认命了。

  山伯心如刀绞,口角已经渗出血丝,腹中更是肝肠寸断,一种无法描述的痛楚笼罩了全身。眼看英台从门前走过,熟悉的倩影渐渐消失,他只能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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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龙洞幻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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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中午,白素贞还没有起床。
  她虽然早已醒了,却像还在梦中,只觉得浑身酸痛,一点都动不了。

  昨夜她做了场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密不透风的森林,看到一个干枯如柴的老妪,还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正在用一只大大的水瓮,不停地洗刷脱得光溜溜的许仙。想起许仙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样子,她就觉得脸红:“这该死的小子,怎么会赤身裸体浸泡在水里?”

  可惜梦就到此为止,再后面就记不得了。

  女孩子成熟得早,虽说只有十二三岁,却也到了开始懂得事理的时候。她只以为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春梦,想想就令人羞赧,自然更不能对别人提起。

  白夫人已经过来看了两遍,以为女儿生了病,忙着去请郎中。

  郎中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道:“血脉如常,稍有些气虚,似乎是累着了。”

  白夫人觉得奇怪:“女儿好生生呆在家里,什么活都没有干,怎么会累着了?”

  郎中解释道:“病有五劳七伤,并非全由使力太过而起。夫人请放心,小姐症状甚轻,好好静养两日就没事了。”

  送走郎中,白夫人还有些担心,所以一直在素贞的房里守着。

  日近申时,大女儿素洁忽然回娘家省亲了。

  这是她成亲之后第一次回门,自然显得很是风光,随行下人很多,各种各样的礼物带了三马车,看得白家的长工、佃户连带附近的庄户人家都羡慕死了,无不夸奖白家生了个好女儿,嫁个好人家。

  素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摆出一付十分幸福的样子。然而匍一进入内宅,她的面色就变了,尤其是一眼发现自己亲手开垦的花圃完全变了样,她的面色更是阴沉如水,对父母也是爱理不理的,回话也是不咸不淡,那样子,就像见了不相干的外人一样。

  她板着脸在内宅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四处察看,面色阴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夫人似乎知道女儿受了委屈,陪着小心在后面跟着。

  素洁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在自己未出嫁前所住的房间看了看,然后径自走入素贞房中,随手便待关门。

  白夫人想要跟着进来,却被素洁一句话挡住:“我要跟妹妹好好聊聊,娘就别进来了。”

  白夫人呆呆地站在门外,心里又怒又恨,同时也有几分彷徨,几分愧疚。

  “姐,你回来了!”素贞见到姐姐,忙不迭一脸兴奋地叫着。

  听见叫声,素洁忽然热泪盈眶。她一面用衣袖揩了眼泪,一面走过去坐在床边,打开一包蜜饯放在床头,问道:“妹妹,你怎么病了?不要紧吧?”

  素贞努力伸伸胳膊,做出十分轻松的样子,道:“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姐,你还好吧?姐夫对你咋样?他跟你一起来了吗?”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薛太尉的样子。许仙回报的时候只是说“很好,很好”,至于怎么个好法,她也无从猜想。

  素洁没有说话,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又流了下来,满腹心酸难以自抑。

  素贞一见心慌:“姐,谁人欺负你了?还是姐夫对你不好?”

  素洁望着妹妹关切的眼神,强自掩饰着:“没事,没有人欺负我,好妹妹,我是想家了,心里赌的慌……”

  素贞不依地问道:“姐,你别瞒我啊!薛太尉人咋样?究竟待你好不好?”

  素洁一脸愁苦的样子,将头乱摇:“妹妹别问了。姐姐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你。我总觉得,见一面少一面,这次相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说着悲从中来,眼泪滚滚而下。

  素贞被她说得吓坏了:“姐,你别吓我!薛家还能杀人不成?他能怎么害人?再害人也不能害自己的夫人啊?”

  听了这话,素洁心中的悲苦再也压抑不住,恨得咬牙切齿,勉强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算啥子夫人?过了洞房花烛就被抛在一边,连正经人家的媵妾都不如!你不知道,薛家像我这样年轻的夫人就有三十六个!每隔三年换一批,你说我算什么夫人?”

  素贞听得睁大了眼睛:“薛家财大气粗也不能这徉欺负人啊!娶来的夫人哪能更换?那些夫人怎么办?都被赶回娘家了?”

  素洁摇了摇头,四周瞄了一眼,凑近妹妹耳边道:“薛家没有一个年长的夫人,只要过了三年,全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讲,你千万别往外传,不然说不定会有麻烦。薛家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听见风言***,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

  素贞听得吃惊,同时也有几分疑惑,觉得姐姐说的话难以置信:“不会吧?薛家还能真个杀人?那些失踪的人家不会报官?官府就没有去查薛家?”

  素洁想起母亲还站在门外,不禁向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恨道:“失踪的人家都得了一笔金银,谁还肯去报官。再说,即使有人报了官,薛家财大势大,也没有人认真去查。再加上兵荒马乱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过去了,失踪几个人算什么?满门灭绝的都有的是。”

  素贞见她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不相信,吓得手足无措,说道:“那可咋办?姐姐别回去了,你快逃吧。”

  素洁双目发直,深深叹了口气:“晚了,我身上已经有了薛家的标记,逃也逃不脱的。若是逃了,满门都会遭殃!我不担心别人,就担心妹妹你。好妹妹,我跟你说,你现在还小,趁人不注意,如果见到满意的人儿,就赶紧跟人家走,哪怕私奔也好,逃得远远的,再别回来!”

  听到“私奔”两个字,素贞的心头忽然闪出许仙小贼的影子,不仅羞红了脸,扭捏道:“我们都走了,爹娘怎么办?我最舍不下娘了……”

  素洁的面色变了又变,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她在屋内不停地走来走去,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坐回床边,一把抓住妹妹的双肩,表情十分严肃地低声道:“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薛家是魔教的人,方圆几百里都有他的眼线,你若不走,说不定将来会跟我一样,成为魔宗的炉鼎,生不如死……我刚才仔细看了,爹爹双鬓紫赤,面色阴暗,显然也入了魔教;娘亲的症状尚不明显,不过也有些异状。你现在还不急着走,还可以再过一年半载,要逃就静悄悄的走,若是跟爹娘说了,那就别想走脱。”

  素贞听得呆了:“离家出走?抛弃爹娘?我好害怕……魔教?什么是魔教?姐姐才嫁出去几天,怎么知道这么多?”

  素洁不由得想起洞房花烛那一夜,自己被薛太尉恣意侮辱之后,还被逼着修炼一门魔功,说是将来是生是死,就寄托在这门魔功上,魔门的种子已经种下,如果能够生根发芽,将魔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有大功于本门,就可以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尽情享乐,如果没有成就,那就等死吧!

  她又想起后来见了一位胖嘟嘟的妇人,妇人面色阴寒地讲了魔宗的基本修炼方法,以及一些禁忌,其中特别提到不得将本门秘辛外传,若是对外人提起,便是死罪。想到这里,她心情烦躁的道:“别问那么多,记住我说的话就成。”

  素贞还待再问,忽听母亲在门外呼唤:“开门来,我熬了点汤,你们姐俩都喝点。”

  素洁不忙开门,却又叮嘱了妹妹几句:“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说出去,面对父母也不要提,否则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我!”

  停了片刻她才将门打开,一眼看见母亲面上关切的神色,不禁又觉得有些歉意,于是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筷,问道:“娘,家里还好吧?那些长工、下人没惹你生气?”

  听了这话,白夫人心里稍微好受了点,说道:“别的都好。就是打今早起还没见着许仙,也不知道这小贼跑哪去了。难道是逃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送官!”

  素贞顿时想起许仙被泡在木桶里的那一幕,不禁心中一颤:“怎么会?怎么会呢?他逃走也不说声?”

  素洁却若无其事地瞄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逃就逃了吧,我看他早晚都得走,早走我们家损失还小点。”

  素贞心中有些乱,因而并没听懂姐姐话中劝自己早走的意思。

  ****************

  栖霞岭后,黄龙洞前,茂林修竹,洞壑幽奇。

  修竹环绕之中,涵藏着一泓碧玉似的清池。池畔山岩重叠,藤萝蔓挂,在斑驳的苔藓里露出一个威武苍劲的黄龙头,龙嘴中一股清泉如珠帘倒挂倾泻而下,铿铿锵锵,声如鸣琴。

  夜正子时,明月当空,池畔现出一位头角峥嵘、相貌奇特的中年书生,表情严肃,静立不动,面对清池念念有词,不时发出“咄咄”之声。

  转头望去,清池之内,正有一条身长数丈粗若水桶的白蛇,随着“咄咄”念诵之声扭曲盘旋。随着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白蛇的体形逐渐变小,渐渐的缩至不足一丈,进而不足一尺,最后缩至寸许,如同飞剑一般,不停地在空中飞来飞去。

  这时候,中年书生念诵的声音更加急了,字字相连,急如爆豆。白蛇则飞得越来越快,急如闪电,快似流星,在月光的辉映下,渐渐化为一团白雾,笼罩了整个清池。

  见此情景,中年书生的念诵声缓了下来,面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时候不大,白雾渐渐散去,水面上现出一个身着白衣,形容姣好的女孩,看眉目与白素贞颇有几分像似。

  中年书生开心的“哈哈”大笑,说道:“白儿,三十年不见,你的功力进步很多,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幻出人形了!虽然尚属虚幻,但也难能可贵了!如此看来,再有个三五百年,你就能拥有实实在在的人身了,甚至能像平常人一样,嫁人生子,享受天伦之乐。”

  女孩眼中现出憧憬的神色,十分欣喜地道:“说起来要谢谢宁幽老妖,要不是他天天喂我吃灵药,我的功力不可能进步这么快。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大功告成,却给我逃了,现在肯定食不甘味。不过,孩儿更感谢的是爹爹,要不是爹凑巧跟宁幽宫打起来,我也逃不出来,现在说不定成了人家的盘中餐,抑或鼎中药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中年书生“呵呵”笑道:“什么‘凑巧’打起来?我是踏破铁鞋到处乱闯,就为了找你和小青啊!想当初咱爷仨麾下十万大军,纵横四海,所向披靡,何等的痛快,就因为爹一不小心败了半招,害得你们跟着受苦,到现在还没找到小青的下落。想想也难为你们了。”说到这里,他盯着女孩看了又看,问道:“女儿啊,你现在的模样很漂亮,哪里找的模子?很有眼光的嘛!”

  女孩凑近池边看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颇有些得意地将身子扭来扭去,说道:“为了这一日,女儿已经留心寻找了很久。无奈世间美人虽多,适合我的却不多,总是不太满意。前些天,我在括苍山中逡巡,正在欣赏峰奇岩秀,流泉飞瀑,忽见一辆马车行过,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我当时便留了心,跟着马车走了很久,到了距此不远的一座庄院,亲眼看见一个形象猥琐的老头从车里搬出一盆花草,种植在内宅之中,爹,你道那是什么花?怎会有一种令人闻之入神的香气?”

  中年书生摸了摸突起的额角,道:“女儿在宁幽山呆了不少年,服过许多的奇花异草,既然连你都觉得奇怪,那定然是人间少见的奇花了,爹一时猜不出。”

  女孩接着道:“我后来跟了那人好几天,最后得知那花叫什么‘孽海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中年书生双目放光:“什么?‘孽海花’? 世间五大奇花之一,每服一朵可免一次轮回之苦……奇怪,一个普通人怎会拥有这等奇花?”

  女孩道:“事情是这样的,那人的大女儿嫁给了宁幽宫的三宫主,因而才得了奇花。”

  中年书生摇摇头:“不对。这等奇花,纵然是三宫主本人也不曾拥有,怎会惠及老丈人?其中必有蹊跷。”

  女孩回想白得财和乔三娘嘀嘀咕咕的神秘样子,想来想去,好似当时两人都没有猜透其中的原因,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古怪。

  中年书生在池边走来走去,过了片刻,他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奇花现世,此事非同小可,你要多留心一些。不过莫要过早地打草惊蛇。此花非得开足十成才有效果,若是提前采摘则有奇毒,没有一丝价值。”

  女孩点点头,轻声“嗯”了一记,随后道:“女儿还有话没说完呢。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生得十分美丽,我曾以移神换魄之法进入她的体内,发现她的血脉筋骨及至性情神态,都与我极为匹配,特别适合我的功力发挥。我已经试过了,即使未经磨合,也能发挥五成的功力。”

  中年书生眼睛一亮:“移神换魄本就不易,能有一成两成效果就不错了,你竟能发挥五成,那是十分难得的了。如此甚好,你可以幻成那女孩的样子,必要时借用她的眼睛,监视魔花的情况。待到时机成熟,爹会亲自出手,将魔花取过来。”

  女孩迟疑了一下,又道:“爹,最近女儿迫不得已,冒用了玄阴教主徒弟的身份,若是给他知道,又为您竖一强敌。”

  中年书生双眉一挑:“哼,老夫纵横四海,来去自如,有什么好怕的?你只要自己小心就好,别给人家到处追杀,逃无所逃,那就不好玩了。”

  女孩“嘻嘻”一笑:“没那么容易。女儿功力不济,逃命还是有些手段的。爹猜猜看,这么多年,我已经逃过多少劫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许仙的竹笛,要不是那只宝笛,前次很可能就逃不了。一念及此,她变戏法一般将竹笛取在手中,笑道:“爹想不想听曲?我新近学了一首曲子,吹给你听?”

  中年书生乍见竹笛,整个人“嚯”的跳了起来,一把将竹笛抓在手中,双手不停摸索,自言自语道:“许老贼的‘清心神笛’?竟然会尚存人间!想当初……”话未说话,他忽然嘎然止住,望了女孩一眼,神色凝重地道:“此笛不可乱吹!若不能学得五雷正心法印,吹之无益!轻则伤身,重则吐血而亡,不是闹着玩的!这笛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女孩轻描淡写地道:“是从一个小牧童手里偷来的。女儿见笛子外观虽丑,笛音却甚悠扬,于是便信手拿来了。”

  “小牧童?许老贼一家把宅飞升,竟有秘宝流落在外?真是奇哉怪哉!”中年书生连连摇头,想不出其中的原委。

  女孩虽然知道原因,此时却没有明言,只是静静地望着池中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淡淡的月光辉映下,她的面容愈发显得清丽起来。

  **********************

  梁山伯醉了,完完全全的醉了。

  虽然才喝了两三杯,他的心已经彻底迷失了。

  他双目失神地呆呆坐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清,甚至连向来敬重的周世章老师关切的询问也没有听见,更不要提几位同窗的一半玩笑一半挖苦的话了。

  马文广却没有提醒他,只是一个劲地劝众人喝酒,顺便替他添满酒杯。

  山伯恍恍惚惚地酒到杯干,没过多长时间,便喝得不省人事了。

  迷迷糊糊作了无数的梦,每次都梦到英台欢笑的面容,梦见她回到万松书院,静夜孤灯,同窗伴读……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到了下半夜,只觉得头晕恶心,浑身发冷。睁眼看时,原来已经回到昨夜住过的客房,转头向窗外看,只见斜月西沉,寒光惨淡,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他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从头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想起本该在七夕之日前往祝家庄,没料到却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尤其是今天,竟然在马家看到英台的身影,看她表情愁苦,举止却甚是温顺,显得有些奇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英台愁容惨淡的面容,他的心里就痛如刀绞,再也无法安坐床上。于是勉力下了床,跌跌撞撞来到门前,用力一推将门打开,随即向前迈了两步,然后腿一软,“咕咚”坐在门口冰冷的石阶上。

  他双手抱头呆呆地坐着,从头回想与英台同窗三载一点一滴的往事,时时发出痴痴的傻笑。笑完了,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想起如今孤雁哀鸣的状况,他的心情就像身下的石阶一样冷,眼神像天边的残月一样无助。

  “英台啊,你是咋的了?怎会 变得这样的恭顺,这样的任人摆布?这不是你精灵古怪敢做敢为的个性啊!你是怎么了?难道受了父母的逼迫,就这样认命了?”

  “英台啊,你难道已经变了心?你怎能变得这样快?才过了短短了三个月,就已经定了婚,眼看成为人家的新妇,你让我山伯怎么办?”

  “何去何从?我山伯应该怎么办?‘化蝶双飞’言犹在耳,‘生死不渝’竟已成空,苍天啊,你为何这样善变?”

  正在黯然伤神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只硕大的白色蝴蝶从远处飞过来,不偏不斜,轻轻停在自己手掌上,一对翅膀还在不停地扇动着。

  “蝴蝶,又看见那只熟悉的蝴蝶了!”山伯骤然变得十分激动,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蝴蝶的翅膀。

  蝴蝶乖巧地停下扇翅,将整个身躯依偎在他的掌心里。

  蝶翅入手,山伯摸到了一层水雾,不知道是初秋的夜露,还是溢出的汗水。想起蝴蝶可能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他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薄雾清寒,蝶儿你辛苦了。”

  蝶翅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展翅飞了起来,上下左右盘旋不定,仿佛在空中写字一样。

  山伯静静地望着蝴蝶,仔细辨认空中的字迹。

  蝶舞翩翩,蝶飞而言,第一句:“蝴蝶双飞,生死不渝,梁兄啊,小妹赠你的玉蝶呢?”

  山伯抖抖索索地摸出藏在怀中珍若性命的玉蝶,同时口中低声惊呼:“祝贤弟,真个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话未说完,他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蝴蝶还在飞舞,舞动间又留下一句话:“身披蝶衣,双飞双栖。移神入蝶,有法可依。”

  山伯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蝴蝶,生怕漏掉一个字:“魂魄能移入玉蝶之中?贤弟说的是真的吗?”

  蝴蝶不停地飞舞着:“ 凝神……绝想……定志……将心神倾注于蝶衣……移魂……挪魄……化蝶……梁兄啊,别在这里练,还是回房练习吧,莫要被人看到。”

  山伯四周环视一圈,听话地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迈步入房,待得蝴蝶跟着进来,他轻轻关了房门,依言盘膝坐了下来。

  他本是个性甚强、极有主心骨的人,若非到了绝望之时,绝不会做这种匪夷所思十分怪诞的事。此时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化蝶便成了勾通心曲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于是他手捧玉蝶,宁心定志,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玉蝶中。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觉得手中的玉蝶越来越晶莹,就像初升的月亮一样皎洁,同时越来越温暖,就像慈祥的母亲在召唤离家的游子。

  他试着将精神移入玉蝶中,可是试了几次始终不成,这时的玉蝶就像一个心情矛盾的女子,对情郎时近时远,欲迎还拒。

  他努力着又试了一次,这一次眼看就能将精神移入玉蝶中了,可是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隐约出现几行古篆字:“玉蝶乃仙家神物,纯阳之体。汝阳魂残缺,体质不合,强欲化蝶,必折阳寿。化蝶一时,折阳寿十日,汝尚欲化蝶否?”

  山伯为之一呆:“我阳魂残缺?我怎会阳魂残缺?这是怎么回事?从何时开始残缺的,难道说一生下来就这徉?对了,我最近总觉得浑身发冷,难道说是因为阳魂不全的缘故……化蝶一时,折阳寿十日?那又如何?若如行尸走肉,虚度光阴,纵活千年,又有何趣?只要能见英台一面,问明事情的原委,纵折阳寿十年,我也认了!”

  刚刚想到这里,他的灵魂忽然脱体而出,化作一缕青烟,与玉蝶融为一体,两只手臂已然化成蝶翅,稍一用力便飞了起来。

  尚未来得及低头察看自己的肉体,他一眼看到停在床头热泪盈眶的英台。此时的英台再非先前身为蝴蝶的样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面似桃花,眉如翠羽,脸上挂着羞涩的微笑,腮边挂着两行泪水,跟他想象中着了女装的形象并无两样。

  山伯心情激动,再也无法按耐得住,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英台浑身颤抖,多日的相思终于在梦里相会,泪如泉涌,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山伯低头吻着她沾满泪水的面颊,只觉得是那么的苦涩,就像早春的青梅,又像珍藏十年的相思红豆,蕴含着难以诉说的愁绪。

  两个人刚刚缠绵了一小会儿,还没来得及细诉衷曲,天就亮了。

  中午时分,梁山伯徒步三十里,终于来到祝家庄,满头汗水站在祝府门前。

  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晚了,他还是抱着万一可能峰回路转的希望登门拜访。

  庆幸的是祝员外并未在家。是祝夫人接待了他,跟他多少聊了几句。

  夫人心肠较软,见他果然如英台所说的那样,温文尔雅,忠厚质朴,心中也有几分喜爱,不觉生出一丝同情,当下叹了口气,道:“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你来晚了!小女已经许配马家,无法回头的了!唉!”说到这里,她不忍看山伯伤心失望的表情,转头对丫鬟银心道:“唤英台出来,陪梁兄长说说话,我去叫人备些酒菜,好替他接风洗尘。”她想给二人一个最后话别的机会,故而特意避开了。

  时候不大,英台眉化淡妆身着朱裙现出身来,对着山伯微微一笑,仿佛初春的杨柳,沐浴着和风,浑然忘了昨日的愁苦。她亲自端茶上来,说道:“梁兄到访,蓬蔽生辉,小妹真的好高兴。”说到这里,她似乎怕山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补充道:“今日见梁兄一面,我愿足矣!纵然明日赴死,亦无怨言。”

  山伯望着英台欢快的眼神,心中越发觉得难受,很是不甘地道:“不要说那些令人心痛的话!我不信婚事就这么确定了!难道就真的无法更改?难道说没有一点挽回的希望?”

  英台很是温柔地望着他,一面微微摇头,一面轻声叹道:“梁兄啊,你想开点吧!事已至此,我们能怎么办?你也知道姓马的是何等样的人家,那可是一郡太守,非比等闲呢!太守之命,谁敢不遵?梁兄刚好是他治下的知县,正需要唯他马首是瞻,怎能与其抗争?何况家父已经铁了心,家母也盼我出嫁,纵然你我再努力反对,又能怎么样?马家能答应吗?”

  山伯呆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去找马文才,跟他谈谈,希望他看在同窗情份……”话未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为难。因为,若论周礼之道,男婚女嫁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与英台丝定终身已然为世俗不容,又怎能拿到台面上商讨?那种不合礼仪的话,怎能说出口来?即使说出来也徒留笑柄,别人又怎会真个理会?何况,婚姻大事,哪里有私相授受的道理?看马家上上下下欢喜相庆的样子,他们会拱手让出这门婚事吗?再者说了,马文广刚刚救过他的性命,碍着这层关系,再去抢马家的媳妇,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

  听见马文才的名字,英台就禁不住心中一寒,娇躯不住颤抖:“梁兄,莫要去!莫要去!”

  山伯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好象很怕他的样子,为何身子瑟瑟发抖?”

  英台迟疑了一下,道:“我总觉得,这姓马的最近有些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英台想了想,有些难过地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梁兄啊,你想想姓马的眼神,是否比先前锐利了很多?他的才识,是否跟以前大不相同?难道说,以前的马文才就这样聪明的吗?还有啊,梁兄有所不知,那天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生得胖敦敦的妇人,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让我梦魇了一整天……”她详细叙说了那天手足不听使唤的感受,想到那个妇人,她的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山伯想想也是,三个月前,马文才还是一付不学无术的样子,怎么最近忽然变得这样厉害?举手投足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就连写出的诗文都不一样,受到周世章老师的不少好评,难怪在九品中正的考试里也得了个上品中的佳绩!虽说出身世家,若没有一点才识,也是不可能的。

  “那可怎么办?令尊已经铁了心,马家也无法通融,难道说我们就这样认命了吗?”他心中绞痛,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没有英台的日子,前途一片灰暗,人生了无情趣。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若说可行的,莫过于劝英台私奔,效法卓文君,深夜投奔司马相如,才子佳人,远遁而去……可是……那种有伤风化的事,英台怎能做得出?我山伯又怎能劝她那样做?难道让她背负一世的骂名?不行,我俩熟读诗书,不能有违圣言教化,不能让她做这种悖于妇德的事!”

  英台心里也很明白:“若真能夜奔而去,我英台心有何惧?可是……这叫山伯如何承受?他十年寒窗取得功名,难道就这样为我一朝毁弃?他一介文弱书生,除了入仕为官,还能做些什么?难道说逃到很远的地方,做个山野村夫,那不是苦了他?况且身处马太守治下,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行,我宁愿死,也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想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英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家人没有在旁,于是努力向前靠近了一些,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山伯,柔声说道:“梁兄请放心,我是不会嫁给马家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嫁他!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样的手段,纵然抢走了我的身,也抢不走我的心。从今天开始,我的一颗心,就跟定梁兄了,不管你走到哪里,哪怕是跋涉千山,渡过万水,我都会跟着你!只要能一直看着你,纵然舍弃肉体,我也在所不惜!”

  山伯睁大眼睛回望过去,看着她雪白的面颊涨得通红,耸起的胸部起伏不定,深情的瞳子光芒闪烁,他的心也变得激动不已:“不错,化蝶双飞,一去不回!只要有心的交流,我还要什么呢?你能为我做如此牺牲,我又岂能无动于衷?从今而后,只要我山伯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有一分神智,不管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我都会想着你!忠贞不屈,生死不渝!”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四目交投,谁也没再开口,然而心里却同时生起一团火,只觉得这分感情像熊熊的烈焰一样,生命不息,燃烧不止,又像天上的太阳,始终是那样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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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金华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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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如惊弓之鸟,许仙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生怕被乔三娘捉回去。走了五天,终于来到金华山脚下。抬头望去,但见山峰巍峨,林海苍茫,山泉曲曲,云树重重。
  他一面沿着山路上行,一面憧憬着日后的修道,心中感到十分兴奋,不久便驻足于鹿田湖畔,赤松观前。

  赤松观号称天下第一道观,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宫殿,而是一个依山而建、气势宏伟的建筑群,拥有大殿十余座,前后七进,房屋千间。见其气势,便可想见其香火的鼎盛程度。

  可不是?许仙站在第一重大殿--祈仙殿前的石阶上,眼见进香求签的善男信女仿佛走马灯般络绎不绝,心中甚至有点担心:“在这样喧闹的所在,如何能静下心来修仙?”

  不过赤松观的名声很大,黄大仙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数得着的高人,容不得许仙怀疑。他穿过百姓进香的祈仙殿,拾级往里走,不久来到灵官殿,再往里走,就是道士们修行的场所了,普通人是不准进去的。

  灵官殿前站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士,看见许仙过来便伸手将他栏住:“这位小哥,不能往里走了,要是进香,您请回祈仙殿。”

  许仙躬身施礼,说道:“道长在上,小子是来求道修仙的。听说赤松观广开山门,因此想来拜入贵派门下。”

  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上前摸了摸他的双臂骨骼,看了看头顶、肩胛部位的皮肤脉络,点点头道:“修道很艰苦,你能吃得了苦吗?”

  许仙伸出自己的手掌,说道:“小子自幼孤苦,在大户人家做过奴隶,苦惯了的,您看我这双手,老茧有多厚?”

  道士摇摇头:“修道之苦非仅如此。”接下来却也没仔细解释,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不使祖父蒙羞,来此之前,许仙早已想好了,从此之后隐姓埋名,改名叫“许良”。于是他便说了自己的假名。

  道士瞄了瞄他腰间小小的褡裢,又问道:“带银子来了?”

  许仙恭恭敬敬取出带来的十两银子,交在对方手上,心中却有些不解:“这又不是私塾求学,还要什么拜师礼?”

  道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面上多少有了点笑容,说道:“本派威名远播,多少人想过来拜师学艺,不立点规矩,每年留恋不去的年轻人就太多了。再说,这些银子,终究用在你自己身上,等等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说完领着许仙往里走。

  许仙见他收了银子,想到拜师有望,于是心情高兴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穿过灵官殿,钟楼,鼓楼,来到一个宽敞的平台上。台上摆了数丈长的雕花香案,香案后面立着丈许高的铜钟、铜香炉、铁宝鼎,前面则摆了一些画了八卦的蒲团。

  道士命他坐在蒲团上等着,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许仙老老实实地坐着,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来了一个年约五旬,须发灰白的老道,手里捧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中托了十几个石碗,各自盛了些五颜六色的液体。

  老道似乎很随和,对着许仙微微一笑,道:“喝了碗里的水,只要没什么异样,便算过了第一关,从此就可以成为本门正式的弟子了。”

  许仙有些疑惑地望着碗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盛着鸡血般红色液体的石碗,凑近嘴边喝了一口,觉得除了有些涩味之外,并无别的感觉,于是便一口喝了下去。然后他又端起一碗青如绿草的水液,喝着有些酸,也一口气喝了,接下来是一碗蓝色,一碗黑色,一碗乳白色……一碗五色混杂的水液,每只石碗盛的液体都不多,最多只有两三匙的样子,喝起来口感也不是很差。他前前后后一共喝了十八碗,喝完之后心中更加迷惑了。

  道士见他喝完,笑道:“闭目静坐一会儿,等会儿我再来察看。”说完便去了。

  许仙依言闭目静跌坐在蒲团上,片刻之后,觉得肚子里有些不舒服,又是酸,又是麻,更多的则是一种火辣辣的感觉。静坐一会儿之后,其余感觉都消失了,火热之感却越来越盛,整个腹部仿佛火炉一样,熊熊燃烧个不停。那种火热的感觉很难受,烧得他口鼻生烟,心烦意乱,却不敢乱动,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过不多久,火热的感觉开始四处乱窜,一会儿上攻头面,引得双目紫赤;一会儿下攻足踝,觉得双足像踩在烈焰上一般;有时候火热感还能围腰一周,甚至沿着脊背往上行,直上颈项,烧得脖子通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乱窜的烈火终于停了下来,最后在肚脐附近聚成一团,停在那里不走了。直到这时,他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老道才回来。他首先看了看许仙的眉心印堂、口鼻两颊,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瞧了瞧许仙的手心足心,面露欣喜之色;最后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脉门,忍不住笑了起来,赞道:“好,骨骼不错!筋脉更佳!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孩子,你可知道?你用十两银子换了丹砂、云母、雄黄、丹砂、石胆、曾青、石钟乳、禹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十八种‘轻身益气、不老延年’的仙药,并没有吃亏呢!而且服药的结果表明,你的身体反应相当的好!甚至连百日筑基也已经完成了一半!这简直太好了!”

  许仙听得半懂不懂,可是也明白是好事,不禁心中十分高兴,早已将祖父所说“仙路已绝”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道兴奋了好大一会儿,忽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把你交给哪位师兄门下呢?张师兄?吴师兄?不行,他们的道行还浅了点!这么好的苗子,不能耽误了!嗯,到底交给谁呢?师傅云游天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掌门师伯又已经不再招新弟子;四师叔,五师叔?对,五师叔为人敦厚,道业极精,拜到他门下最好!”说着将许仙拉了起来,领他穿过数道门户,来到一个风景秀美的所在,停在一个简陋的古洞前,站在洞口向里面喊:“五师叔,你要的弟子我帮你找到了!”

  声音传入洞中,洞内却没人答话。

  “五师叔,你在吗?有个百年难遇的新弟子,你要不要?”老道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洞内还是没人答话,可是身后却有人开腔了:“范松,你鬼叫什么呢?真的有资质绝佳的弟子?领我这儿看看!”

  许仙转头去看,见是一个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身着紫袍,未着道冠,双目放出精光,望之令人生畏。

  被唤作范松的老道转过头去,对着中年人躬身答道:“三师叔,您老今天没出去?这孩子……这孩子是给五师叔准备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您老要是想招新徒弟,我一定帮您留心,过两天给您带来。”

  中年人双眉一扬:“怎么?你刚才还在问五师叔要不要徒弟,现在就说跟他说好了!蒙我呢?”

  范松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中年双目炯炯瞪着他,怒道:“你只听你五师叔的,就不听我的话?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赤松观五大高手,至今还有我石某人的名字!除了两位祖师百年闭关不出,掌门师兄终日镇守本观之外,还有何人道法修行在我之上?就算你师傅,也只是排位在我前面,真要交起手来,未必是我的对手!范松!你真敢不听话?还不把他领过来让我看看!”

  范松面色很是难堪,可是又不敢不依令行事,只得陪着小心将许仙领到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许仙几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骨骼,又在他小腹部摸了一把,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我要了!谁都不能跟我抢!谁抢我跟谁拼命!得徒如此,夫复何求?痛快!”

  范松口中喏喏,不敢说一句话,只能连声恭维:“石师叔盖世奇才,五十年前本派跟玄阴教一场大战,您老一人独败乔三娘、柳四娘、荆九妹三位老妖婆的联手合击,一战成名天下!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呢!至今江湖上提起来,哪个不晓得您石叫天的大名?这孩子拜在您的门下,是他的福气。”说着却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许仙一眼,目中闪现怜悯之色。

  许仙总算见识过乔三娘的厉害,听说眼前这人竟然能一人独败三大高手,禁不住肃然起敬。

  石叫天听了这番恭维话,心里十分舒坦,看了一眼范松身后简陋的石洞,挖苦道:“修仙,修仙,讲究的就是舒坦!要不然还修什么仙?不如做个凡人呢!”然后招手让许仙过去,“跟我走,我那儿才是披皇岭仙境最美的地方,神仙之府,仙气十足,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石叫天不由分说拉了许仙就走,扔下范松愁眉苦脸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呆。

  范松知道,他这位三师叔自身功力极高,可是教起徒弟来似乎有些问题,曾经收过几个徒弟,结果都出了些问题。要么变得傻傻的,功力进展极为缓慢;要么变得病殃殃的,年纪轻轻中道摧折。所以经过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个得意的弟子。如今将“许良”这么个百年难遇的奇才交给他,总是觉得有些可惜。

  许仙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往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一个云雾缥缈,清凉宜人的所在。前面看,绿树掩映之中,现出一个两层高雕梁画栋的阁楼。阁楼并不是很大,可是装饰得很是华丽。

  进了阁楼,石叫天大刺刺地往太师椅中一坐,招手让许仙走近些,说道:“不论如何,我都准备收你做徒弟了。你且说说,自己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许仙答道:“小子十三岁,江西南昌人,自幼孤苦,流浪至此。”

  石叫天点点头:“是否识字?”

  “识得一些,不过数量有限,加起来不够三百。”

  “把衣服全脱了,让我仔细瞧瞧。”

  许仙心中有些疑惑,可是转念一想,反正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脱个精光。

  石叫天从上到下仔细摸索着许仙的骨骼,精心查看了他全身的皮肤,尤其是肚脐、膻中和印堂的位置,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奇哉!阳气发于腠理,阴气达于肌肤!怪哉!百年难遇的脉络,千载难寻的经筋!好似用什么奇特的药物浸过一般!”

  许仙心下诧异:“难道说被乔三娘泡在水瓮里,竟然改变了体质?”他不想节外生枝,当下并未说出那次奇特的经历。

  石叫天东摸西瞧了好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道:“你的体质已经很好了,只是不知智力如何,等下还要测试一番。全部测试完毕,再行拜师之礼!”然后双掌一拍:“阿牛,领他下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来!”

  话音刚落,门口现出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憨的小伙子,对着许仙傻笑道:“师弟,你跟我来。”

  许仙对着师父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跟着阿牛往外走,去附近的温泉美美地洗了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他回到阁楼时,石叫天已经离开了,临走前留下话来,让他在一月之内将山前麓田湖畔的老鹰石移到湖水里,如果能够做到,就传他最上乘的金丹大道,如果不行,只能传他些粗浅的保命功夫。

  许仙闻言心想:“我不怕吃苦!只要石头不是太重,我一点点挪,用肩膀扛,拿杠子撬,相信总能撬到水里去!”

  没成想到了地头才发现,先前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因为老鹰石不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而是一个方圆三四十丈形似老鹰的小山!若非不世出的神仙,谁能移得动那么笨重的家伙?

  许仙围着小山转了一圈,一面走一面摇头:“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山,别说是一个月,就是三五年也劈不开,更别说搬动了!除非,湖水能够涨高三尺,或许才能淹没山根!”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晴天朗日,万里无云,最近能下雨吗?这么大的湖泊,下一场雨就能涨高三尺?恐怕不行。要不然,师傅出下的题目岂不太容易了?那不成了纯粹的赌运气?”

  这时侯,阿牛递给他一把锄头,外加一只开山斧,瓮声瓮气地道:“师弟,你慢慢挖,我回去了!”

  许仙道了声谢:“师兄慢走,我要在这儿好好想想。”

  待得阿牛走远,他将锄头往地上一丢,抡起斧子照着山石上用力砍了一记。结果只听“嘭”的一声,斧子反崩回来,差点砸了他的脑袋,巨大的冲力震得他两手发麻,再也劈不出第二斧。低头看时,却见石头上才砍出一道浅浅的凹痕,连一寸深都没有。

  “这哪能行?这么劈要劈到猴年马月?这能是人干的活吗?师傅啊,你干嘛这么捉弄我?”他蹲在湖边一个劲地摇头,越想越觉得这差使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

  “除非有什么取巧的法子才成!可是,怎么才能投机取巧呢?”他想啊想啊,想不出一点招,只能自怨自艾地哀叹:“难道真如祖父所说,求仙之路就这么难走?难道我只配学那些粗浅的功夫,不该学天外飞仙的金丹大道?”

  说实在的,若论智力,许仙只能算中等偏上,绝非聪明绝顶的类型,要是跟梁山伯相比,差距还是相当明显的。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许仙也有他自己的长处。吃苦耐劳不说,修仙的信心和执着程度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何况生于神仙世家的他,奇经八脉都与别人有所不同,再加上因缘凑巧,被妖人用阴阳泉浸泡了半日,体质好得没有话说,怪不得被石叫天视若奇珍。

  可是现在考的就是智力,对他来说,这种相当于脑筋急转弯的题目,实在是有些太难了。

  他在湖边徘徊过来,徘徊过去,更多时候则一动不动地对着小山发呆,越想越觉得沮丧:“才入师门,第一道测试便被难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想到天黑,他也没能想出适用的法子。

  不久,阿牛过来叫他:“师弟,回去休息了!明天再来吧。莫要发愁,师傅出的题目很难,前面的几位师兄都没完成,你要是完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如此,许仙就是觉得不爽。当晚他胡乱吃了几口饭就睡了,梦中还在一个劲地捉摸如何移山填海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湖边,不知不觉又从早琢磨到晚,还是没能想出好的法子,只能在心里不住地抱怨:“师傅啊,你也太折磨人了!给提个醒也好啊!”

  如此过了九天,石叫天一直没有回来,许仙也始终一筹莫展。

  第十天,许仙还在围着山石转悠,眼看天色将晚,仍旧一无所获,不禁心情烦躁,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进湖里,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麓田湖,你就不能将水位涨高一点?淹了他***那座山!该死的贼老天,你就不能来道闪电,劈了他娘的大石头……”

  正在骂骂咧咧恨天怨地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许仙,你不去练功,跑这儿发哪门子飙?”

  许仙回头一看,发现是先前见过的那位相貌极似白素贞的少女,一袭白衣,靓丽异常,面如娇花,眉目含笑。

  少女衣带飘飘,明眸善睐,一双眼睛格外有神,看得许仙没了脾气,骂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全部吞进肚子里。

  许仙双目发直,呆呆地望着少女,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口中支吾道:“你……你怎么来了?悄没生息的,吓我一跳!跟你说,我不是许仙,我叫许良。”

  少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算公子是许良好了!刚才你在念叨什么呢?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许仙怕对方笑自己愚笨,扭捏了两下,最后还是如实答道:“师傅让我将那座小山移到水里,我正在想法子呢。”说着往小山的方向伸手指了一下。

  少女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微微一笑道:“这很容易,只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说个最简单的法子,保你能够过关。”

  许仙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不信。他已经发愁了整整十天,巴不得有人给指一招,乍听对方有法可施,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求肯:“好姐姐,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决不推辞。”

  少女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禁不住乐得眉开眼笑,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呢!日后想起来再跟你说。这样吧,今天天色已晚,来不及了。你明日早点来,我帮你仔细筹划筹划。”

  第二日一大早,许仙就匆匆忙忙跑到湖边。

  然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不知何故,湖水一夕之间涨高了很多,竟然将老鹰石淹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只是高过水面不到一尺。

  “怎么会这样呢?昨夜下雨了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睡得那么沉,连这样大的雨都没听见?”他使劲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正在这时,忽听石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许公子,你想到如何移山了吗?”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见到的少女,白衣飘飘,仿佛天仙一般,正在向他轻轻招手。

  许仙一面摇头,一面瞅着淹没一半的小山,口中不停嘟囔道:“这该死的老天!你总算开眼了,肯给我帮忙!可是你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干嘛就涨了这么点?要是再涨一尺多好!你看现在咋办?才将老鹰石淹了一半?不上不下的,那么大的小山,难道真个让我去推?”

  少女自觉做了件大事,本在洋洋得意之中,没想到许仙依然摆出付怨天恨地的样子,不觉有些着恼,娇斥道:“你想得倒美!要是湖水再涨一尺,将老鹰石整个儿淹了,那算你的功劳吗?回头你拿什么跟师傅交差?”

  许仙一想也对,若是全淹了,只能算自己运气好,不代表自己就通过了测试,师傅一计不成,说不定会另生一计,自己一样为难。想到这里,他连忙收起埋怨的话,做出低声下气的样子,小心求肯道:“请姐姐指一条明路,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见他还算听话,少女面上的笑容当即又回来了,道:“油嘴滑舌!千万别说永不敢忘的话,我可承受不起。你只要别忘记自己先前答应了的,将来帮我的忙,便算报答我了。”

  许仙躬身道:“哪里啊,姐姐救命之恩,我还没报答呢,哪里会忘得了?”

  少女轻声自语:“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的,救命之恩就不要提了。”

  许仙没听明白,忙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两清了’?”

  少女“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许仙并不知道曾经用竹笛救过自己一次,这事说不得。”。当下她连忙将话题岔开,道:“没什么。要想将老鹰石移入水中,纵使你师傅也不能硬来。山石极其坚硬,想劈开并不容易。要想成事,必须另辟蹊径。”

  许仙点点头:“是啊,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干坐着没动。”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少女伸出纤纤细指往山石后方的空地上指了一下,笑道:“公子你看,那里并非山石,而是覆盖着一层泥土,你去挖挖看,若能挖出一尺深的的水沟,引水入内,环石一周,岂不是将老鹰石移入湖中了吗?”

  许仙以手挠头寻死了片刻,然后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这法子简单!虽说有些投机取巧,但也算基本过关了。嗨!我怎么没想出来?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挖挖看。”说着检起地上的锄头,用力刨了下去。结果发现土质很软,一锄下去入土半尺,再一下就一尺多了,而且似乎底下依旧还是土壤。

  少女笑道:“不要试了,我敢保证三尺之下还是泥土。否则你师傅也不敢出这么个问题。”

  许仙叹了口气道:“姐姐真聪明。我相信了。挖条尺许深的沟很容易。要有一月的工夫,三五尺深也不成问题。看来我师傅早就试过了,唉!我真笨。”

  少女不愿打击他的信心,鼓励他道:“公子大智若愚,这样的性格才适于修仙。我听说修仙的人不需要太聪明,否则容易出偏差,那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许仙眼见破了师傅出的难题,心情变得无比轻松,问道:“请问姐姐仙乡何处?跟谁学的功夫?你的功夫好似很高的呢!”

  少女不愿多谈,一带而过道:“我是家传的功夫,不懂什么修仙,若是公子日后成就了金丹大道,别忘了指点我一下!”

  许仙一拍胸脯,好似自己已经成仙了一般,夸口道:“好说!姐姐几次三番助我,就连我拜入山门的师资也是您惠赠的,若有点滴成就,愿与姐姐共享。”

  少女明眸一闪,似乎听见远处有人走过来,向着许仙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公子莫要这么说,要不然你师傅会不高兴的。我要走了,临走求你件事,公子能不能答应我,别跟人提起有关我的事?要不然,我怕就不能再见你了。”

  许仙有些不解,问道:“对什么人也不能提?连我师傅也不能说?”

  少女点点头:“你师傅乃修道之人,不喜弟子见到女子,你千万不能说。”

  许仙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我知道了,姐姐是为我好。我不说,对谁都不说。”

  少女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忙对许仙挥了挥手,随即脚步轻灵地隐身于老鹰石之后。

  这时许仙也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于是忙挥动手中的锄头,不声不响地挖掘起来。

  不一会儿,阿牛领着一伙人走过来,远远地叫道:“师弟,过来见见诸位师侄!”

  许仙转头看去,见是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走过来,大约有十几个,有高有矮,有道有俗,年龄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不等。

  那些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个身材偏瘦的道童率先介绍道:“许师叔,这些人是我领过来的。因为我师傅夸了你好多次,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跟大伙儿一说,大家都想来见识一下。”

  许仙抱拳行礼:“请问你师傅是哪位?”

  道童答道:“我师傅姓范,前几日见过你的。”

  许仙登时想起那位名叫范松的老道,那天老道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态度可亲,看上去很想帮自己的忙。

  还没容他答话,忽有一个身着俗装生得胖墩墩的半大小子窜了过来,一把捉住许仙的手臂,叫道:“大家来看,真的呀,生得细皮嫩肉的,像小姑娘一样!”

  许仙一挣没能挣开,回头看大家都围了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大声道:“我说许师叔,你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从来没下地干过活?要不然怎么这么白净?”

  有人反驳道:“大户人家的少爷谁来修道?受得了这份苦吗?”

  又有人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哎呀呀,百年难遇!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怎么就没生出这等肌肤?都怪我妈!”

  有人不怀好意地接口:“你一个道士,要那么水灵的皮肤做什么?”

  众人哄笑起来,却也没人敢接着往下说。

  这时,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身材偏瘦的道童大声道:“诸位师兄,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站远点,别吓着许师叔!”一边说着一边去推众人。

  阿牛也在瓮声瓮气地叫着:“我师弟刚来,你们……你们别吓着他!”

  胖小子不肯退让,不咸不淡地挖苦道:“阿牛师叔,你入师门多少年了?怎么功夫也不见长进?到底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咋的?说起来本派七支,就数你们这一支最弱,第二代弟子一个成材的都没有!而我们呢?我们都出了第三代了!唉!”

  阿牛并没有生气,只是低了头,说道:“我笨,是我太笨了。”

  许仙心中难过,可是又不敢得罪众人,否则恐怕将来的日子会更加难受。

  这时开始有人替他鸣不平:“你们别不服气,既然范师傅说是奇才,那肯定是奇才!难道说你们还怀疑范师傅的眼光不成?”随即又用十分惋惜的口气道:“只是……咳咳……有点明什么暗投、暴什么天物的味道。可惜,可惜。”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摇头,那样子,好似许仙已经变成了废人一样。

  身材偏瘦的道童“嘘”了一声:“别胡说,否则给三师叔祖知道,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胖小子一拍阿牛的肩膀:“不会吧?不是说你师傅出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的吗?”

  阿牛咧着嘴道:“我不知道,师傅来去无踪,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闻听此言,众人一下子都变得老实了,一个个转头四处张望,然后纷纷找借口:“我得走了,师傅叫我有事呢。”“嗯,我也要走,该去练剑了!”随即一窝蜂拔腿就跑,看样子他们都知道那位师叔祖不好惹,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一会儿工夫,众人走得一个不剩,就连阿牛也跟着离开了。

  听了那么多令人沮丧的话,许仙心中气馁,把锄头往地上一丢,有气无力地坐在石头上,暗道:“师傅啊,你到底有几把刷子?跟着你能学到金丹大道吗?我可就指望你了,你千万别蒙我啊!”

  这一日,石叫天终于回来了,神情看似很高兴,随身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他将许仙叫到身前,说道:“我看到了你的杰作,决定收你做入室弟子。”

  许仙听了便要跪下叩头。

  石叫天伸手拦住了他:“且慢,你跟我来。”

  许仙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心中疑惑不知道师傅要玩什么花样。

  石叫天先领他来到三清殿,对着三清祖师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领他来到后山,对着一大片密不透风的竹林拜了六拜;最后才又带他回到自己居住的阁楼,让他对自己叩头。

  许仙一连叩了九下,才听见师傅发话:“好了,起来吧。从今而后,你就是赤松派第三代弟子,跟那个范松同辈!你记住了吗?莫要搞错了辈分!”

  许仙答应一声:“弟子记住了。”

  石叫天端坐太师椅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先讲讲本派的来历。本派开山祖师姓黄,讳初平,人称黄大仙,兰溪人,幼年时在山上牧羊,遇神人传授异术,石室修炼三十载,成就了金丹大道。他有个兄弟叫黄初起,找他找了四十余年,有一天终于找到他,问他:‘你昔日牧羊,一去不回,人躲在这里,羊却何在?’祖师答曰:‘ 你往山的东方看。’初起抬头看去,结果只看到白色的石头。祖师张口叱之,转瞬之间,那些石头都成了羊,这就是祖师斥石为羊的故事。后来,初起也跟着修仙,成就了仙体。祖师共收了七个徒弟,我排在第三位。其余几个师叔师伯,你日后也有机会见到。”

  许仙听得神往,问道:“听说师祖已经闭关百年了,是吗?”

  石叫天望他一眼,点点头:“我有七十年未见到他,想来他已经白日飞升了。只是,祖师若去,自然会临别交待一番。至今未有交代,表明他尚未离开尘世。?

  许仙听得激动,心道:“若有这样的老神仙坐镇本门,当然是本门的一大幸事。可惜他闭关不出,我却无缘拜会。对了,师傅刚才让我对着竹林拜了几拜,想来师祖就在那里修行了。”

  石叫天见他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笑道:“祖师是人中楚跷,当受万世景仰。你可知道,自古修仙者如过江之鲫,成仙者却如凤毛麟角,那是为什么?”

  许仙摇摇头:“弟子不知,请师傅明示。”

  石叫天抬头望向苍穹,道:“修仙是很艰难的事,其中的苦处实在太多了,能够坚持下来的本就极少。所以入我之门必需坚心向道,决不能半途而废。你前面本有几个师兄,正是因为无法坚持下来,一个个都废了!”

  许仙听得心惊,道:“弟子知道了。”

  石叫天又道:“修仙也是一门玄之又玄的学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固定的成规,靠的是难得的机缘和个人的感悟。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是不是说,能不能修成关键看自己的努力?如果不努力,就永远修不成仙?”许仙大着胆子猜测。

  “努力只是一个方面,并非修仙的全部。很多人穷其一生了无成就,并不是不用功,而是无法找到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时光如流水,岁月不等人。如果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修到一定的地步,就会面临死亡的威胁,那样就功亏一篑了。”说到这里,他望着许仙似懂非懂的样子,进一步解释道:“道家三十六重天,在修到三清境之前每一重都有寿数限制。比如说普通人可以活一百二十岁,如果不能在这期间有所成就,一死就全废了;修道稍有成就的人可以算作灵人,寿命最多延长到三百岁,但是他在三百岁前必须进入下一层境界,否则也会死去;灵人之上谓之真人,寿命可达八百岁,如果八百年内无法修成仙人,真人也要灰飞烟灭。所以说时间是很宝贵的,为了早日提升自己的功力,必须采用不寻常的方法。”

  许仙听得大开眼界,觉得师傅懂的真多。

  石叫天接着往下点评,颇有些得意地道:“本派弟子上千,真正修到灵人境界的不到二十人。修到真人境界的也就三四人,为师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说你拜在我的门下,应该感到自豪。”

  许仙终于放了心,赞道:“师傅好厉害!您也快白日飞升了吧?”

  石叫天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嗯,呃,哪能那么快……最少还要三五十年……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一来,能否挡得住……也难说。”说到这里,他的面色越发难看,猛一摆手,斥道:“不要问那么多,你想修到我这步田地,还早着呢!”

  许仙听得不甚明白,心里却留下个莫大的阴影。

  这时,石叫天终于打开了带回来的包裹,拿出一个又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小心解开一个小包的细线,说道:“为师有信心将你培养为绝世高手,却不知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许仙毅然道:“弟子决心已下,就算再大的苦也吃的起。”

  石叫天紧盯着他的面孔,缓缓说道:“我教徒弟与众不同。你别管人家是怎么修的,只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坚持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十年之内功力大进,二十年时间就能完成别人精修百年的基业。即使达到像为师这等地步,也用不了五十年。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学?”

  许仙闻言大喜,禁不住连连点头,心想:“果如此,百年之后,我就能到天界见到家人了!”

  可惜石叫天的话还没说完,等到许仙高兴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接着表情严肃地道:“成大事者必须甘冒奇险。修仙之路本就步步危艰,不论怎么修都有凶险。我教的方法尤其如此,初级功法一旦开始,必须坚持十年以上,其中的艰辛难以述说,而且不保证一定成功。你前面几个师兄都没有坚持下来,阿牛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初来时可没有这么傻。你可要仔细想好了,究竟能不能咬紧牙关坚持十年?”

  许仙心中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被父母家人抛弃于尘世,孤苦伶仃,活着就觉得窝囊,还不如孤注一掷冒险一试呢!若是修成了,也好上天给他们瞧瞧!”想到这里,他问道:“师傅,弟子敢问一句,您这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有人成功过吗?”

  石叫天并未当即回答,而是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到门口看了看,发现四周没人,这才回过头来低声道:“这是你师祖得到的一册古方,据说出自天界的长桑世家。长桑家以医药见长,就连古时著名的神医扁鹊都是长桑君的弟子。这册古方共有三十六张小方,每张方子对应着修道的一重境界。我因为得到的晚,前面十六方并未试过,只是试了其后的四方,结果其效如神!使我的修炼至少缩短一半的时间。因此之故,我认为这方子完全可行。”

  许仙听了当即道:“既然是师祖传下的,师傅又曾经试过,弟子愿意一试。一定咬牙坚持下来,决不半途而废!”

  石叫天面上堆满了笑容,当即打开一个小包,露出一撮白里透红的药粉,说道:“这就是第一张方子,世人称之五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用此药后,必须吃冷饭,喝凉水,穿单衣,卧寒床,洗冷浴,就是所谓的‘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因此之故,又名‘寒食散’!除此之外,还要每天散步两个时辰!”

  听说是五石散,许仙倒是放下部分悬着的心来。他知道五石散很贵重,当时富家子弟争相服用,搞得一个个疯疯癫癫,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穿着宽袍大袖,显得飘逸风姿,经常做出惊世骇俗的跳脱举动。尽管如此,吃了五石散,死人的现象倒不是太多见,出了病症也有解救之法,因此不用太担心。

  真正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没想到这五石散竟然是修仙第一方!如此看来,仙路漫漫,还不算太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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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书生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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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山伯已经上任鄞县县令一个月了。
  这三十天,他真是度日如年啊。眼瞅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头滴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没奈何,只要清醒着,他就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县里的事务中去。因此在短短的三十天内,他已经速判速决,审结陈年积案一百余起,判案之清,按律之明,令犯人无不心服口服,也在百姓之中留下个聪明睿智、金睛铁判的美名。

  可是,这些成功并不能掩盖他心中的痛苦,相反只能令他更加难过。因为对他这么聪明的人来说,虽然能够解决本县老百姓的问题,却不能解决自身的烦恼,岂不是莫大的反衬和讽刺?

  夜晚,他时不时化蝶飞行数十里去见英台,然而每次见了却都是心中凄凄,无限悲凉。第二天醒来更是浑身乏力,遍体生寒。

  食少事烦,心中郁闷,渐渐的,他日见消瘦,颧骨都显得突出起来。

  其实,他最大的痛苦还是来自心中的矛盾,他始终弄不明白,面对十月二十九日英台将要出嫁马家这一即将形成的悲剧,自己究竟该逆来顺受,还是该设法抗争?

  先不管抗争的结果如何,就从道义上来考虑,究竟该不该将英台抢过来?或者怂恿英台私奔?

  如果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格局每个人都应当遵守,如果说父母之命三媒六证的婚姻制度每个人都必须执行,那么,自己若奋力抗争算不算作孽?如此不听圣人之言,算不算逆徒?

  关于这个问题,他的心里每天都在挣扎。他一会儿对自己说:“梁山伯,你不要管那么多,只要能牵着心爱女子的手 ,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呢?”一会儿又对自己道:“不行,不尊圣言,苟且营营,那还是人吗?那是禽兽!”

  心里每挣扎一番,都要耗去他一番心血,结果使他变得更加虚弱。

  这一日,他精神恍惚地下乡巡视,见一伙百姓正在田头焚香膜拜祈祷,于是走过去察看。

  百姓见他身着官服,随从数人,赶忙躬身作揖。其中一人解释道:“大人,我们这是在祭祀蝗神,求蝗神保佑,千万不要让发生在邻县的蝗灾跑到我们这里来,不然,我们的庄稼就全完了!”

  山伯只是从书中知道蝗灾的厉害,并未见过大规模的蝗灾,当下关切地问道:“我听说,蝗虫是上天派来的,是为了惩罚人间的罪恶。你们这样祭祀蝗神,不知道能否管用?以我之间,倒不如祭祀上苍的好!天父地母,乃是人生之本。”

  百姓听了,立即忙碌起来,有人接着焚烧黄纸拜祭蝗神,有人添加香案求老天爷保佑,一时间纸灰乱飞,人心惶惶。

  梁山伯见众人都在十分虔诚地叩头焚香,自己也跟着上前烧了一炷香,然后悄悄转身离开。

  才走没多远,忽见一老汉在田间地头挖沟,沿着自家的田地挖了一圈的土沟,旁边还放了一捆捆的秸秆,看起来有些怪异。

  山伯慢慢走到老汉跟前,开口询问道:“众人都在祭拜蝗神,您老挖这些沟做什么?还有这秸秆,放这里干什么?”

  老汉斜眼瞄了正在焚香的那些人一眼,“哼” 了一声,大声道:“这沟,是用来掩埋蝗虫的!这秸秆,是用来烧死蝗虫的!蝗神,什么蝗神?它来了我一样埋!一样烧!”

  山伯听得一惊:“噤声!你连上天派来的使者都敢灭,不怕老天爷怪罪?”

  老汉轻蔑地抬头看了苍天一眼,昂着脖子道:“生出这么多蝗虫,这就是老天的罪过了!我没怨它,它还敢怪罪我?娘的!若是风调雨顺,我尊他一声老天爷,若是变着法的欺负人,今天旱,明天涝,后天又来蝗灾!别怪我不敬!我现在指着鼻子骂它:‘贼老天!你他娘的有种就打个雷把我劈死,你倒是劈我啊!你劈啊!”

  不远处正在忙着祭祀的人听了,赶紧上来将他捉住,捂住他的嘴不准他乱说。

  老汉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要吃饭……呜……蝗虫一来吃光庄稼,贼老天会管我吗?我就是要骂……”

  话未说完,忽见蝗虫铺天盖地飞了过来,黑压压的,仿佛一片黑云一样。

  众人吓得脸都白了,只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中念着:“蝗神娘娘保佑,老天爷保佑,是旁边那个天杀的得罪了你,不是我们啊,你要怪罪就怪罪他吧……”

  可是蝗虫并不能听懂他们的话,只管从空中“扑通、扑通”掉下来,落在哪里就是哪里。

  众人见自己田里落了蝗虫,一下子都慌了神,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连祷告的祝词也念不出了。

  这时候,却见老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将堆放在地头的一捆捆秸秆点了火,然后摸出一个不大的铜锣,拼命地敲打起来。

  火苗窜向半空,烧得周围一片炙热,正待落下的蝗虫被逼得展翅飞远了。此外,铜锣的响声也吓走了一批,所以落在老汉田间的极少。只有一小块距离较远的庄稼落了不少的蝗虫。

  老汉见了,赶忙拼命跑过去,脱了上衣抽打蝗虫,试图将蝗虫撵走。

  无奈周围的蝗虫很多,见有人来也只是往边上跳了跳,并不肯展翅飞走,于是便有很多的蝗虫落在老汉先前挖出的土沟里。随着老汉的抽打,蝗虫越落越多,到后来几乎填满了土沟。

  不过眨眼工夫,周围的田地已经被蝗虫吃了个精光,只有老汉的庄稼还保留了一多半。紧接着,成千上万的蝗虫如同一阵风一样“呼啦啦”飞走了,同时也带走了本来属于数百人来年生活的口粮。

  那些刚才还在祭拜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各自跑到自己的地头,看着光秃秃的田地号啕大哭。只有老汉忙着掩埋土沟里的蝗虫,一边埋一边骂着“贼老天,死老天,直娘贼。”

  梁山伯听着众人的嚎哭,再听着老汉的狂骂,心中深受感触,一个念头开始在脑中盘旋:“我自幼修习儒业,一言一行都试图遵照圣人的教化,不敢稍有偏颇,然而学至今日,圣人的话语我完全理解了吗?看来还没有!孔子讲‘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三畏’究竟何解?是夫子讲错了,还是我理解有误?”

  他一面转身缓缓往回走,一面陷入了沉思:“如果按字面解释,‘畏天命’,就是说人只能听天的话?天让我死我就得死?那么天究竟代表了什么?我又算什么呢?难道说人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畏大人’,我为什么要畏大人?同样是人,这个大人的权力为何这么大?他的权力是从哪里来的?凭什么他让我往东我就只能往东?难道说稍微偏点都不行?‘畏圣人之言’,圣人的话难道全是对的?难道就不能违背一丝一毫?”想到这里,他又忆起英台曾经强烈抨击的话,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不管怎么说,这句话显然有些问题。

  “如此看来,这‘三畏’要么是圣人讲错了,要么还有别的意思,不能仅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一面走一面搜肠刮肚地琢磨:“ ‘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这个天究竟指的是什么?‘大人与天地合德’,这个大人又指的是谁?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作大人?是说来自官府的人吗?还有啊,究竟什么话才能算作‘圣人之言’?是不是圣人的每句话都必须遵从?”

  他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对他来说,这些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说实话,别说是他,就算千年之后,恐怕也有很多人搞不清楚。

  他刚刚走回县衙,就有一个年轻的衙役前来请示:“老爷,大事不好了!全县蝗虫肆虐,我们该怎么办?是否要征集百姓奋力灭蝗?”

  梁山伯迟疑着没有发话,眼见衙役瞪着眼睛瞧着自己,不得已只能摆摆手:“你先下去,我要招集官员议事!稍候再定。”

  不一会县里的主要官员都到了,大家开始讨论灭蝗的问题。

  众人议论纷纷了好半天,结果反对灭蝗的占了九成,这些人的说法是:“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

  支持灭蝗的只有三五人,其中一个是县里的捕快统领,名叫赵德彪,生得五大三粗,桌子拍得“啪啪”响,叫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敢情自己有几石俸禄,就不管百姓的死活!不去灭蝗,百姓都没有吃的!到头来去你们家吃饭?”

  有人反驳道:“那么多蝗虫,你灭也灭不了!白白荼毒生灵,惹得上天降罪,只怕会有更大的祸患!”

  赵德彪肺都气炸了:“荼毒生灵?灭蝗荼毒了谁的生灵?到底是蝗虫的生命重要?还是老百姓的死活要紧?”

  随即有人怯怯地道:“蝗灾降世,那是天意!天命不可违啊!”

  赵德彪讲不出更多的大道理,只能叫着:“我不管什么天命!违了又怎么着?让老天爷来找我!”

  反对灭蝗的人纷纷指责:“说你什么好呢?天意不可欺,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无知者无畏,就是说你呢!”

  一个年过花甲的书吏插言反驳:“《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周公曾言:‘天意就是民意’‘能得民心,就能得天命’。因此之故,灭蝗实则是顺天而为!”

  梁山伯的身体本来极度衰弱,早已被众人吵得眼冒金星,听见这几句话,他心中“嚯嚯”乱跳,整个人立即清醒过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思考良久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不错!天就是人,天意就是民意!所谓‘大人’就是理解民意、为民造福的人!圣人也是为民造福的人,虽然如此,他说的话并不全是圣言,只有对人类有益的话才是圣人之言!”想到这里,他用力敲了敲惊堂木,尽力提高了声音道:“大家不要争了!我意已决,号召全县百姓,奋力灭蝗,天若降灾,有本县一力承担!”

  众人见他长久不发一言,本以为他也是反对灭蝗的,此时忽然听他发话,禁不住面面相觑。有人还带劝阻,却听山伯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再有出言反对灭蝗,或者逡巡退缩不愿灭蝗者,革去官职,重打二十军棍!”

  听了这番话,吓得众人掉头就走!

  短短的半月时间,梁山伯治下的鄞县已经灭蝗五万石,漫天遍野的蝗灾初步得到缓解,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对这位年轻的县令越发爱戴起来。

  就算在官员之中,支持山伯的人也越来越多,特别是捕快统领赵德彪,见他独排众议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于是将其视作平生唯一知己,恨不得从今而后一直跟在这个文弱书生的身边。

  不过,总归还是有人不喜欢山伯,觉得他灭蝗太多,杀孽太重,背地里给他取了个“无情灭蝗使”的绰号。

  对于这个绰号,山伯只是冷然一笑。说实话,现在的他想笑都有些为难,身体越来越消瘦,体重几乎减轻了二十斤,经常觉得浑身乏力,四肢厥冷,甚至有种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感觉。

  一连思考了十天,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虽说明白了“三畏”的含义,对于圣人之言不是那么害怕,可是他还是不敢抛弃修习多年的礼教,所以心里一直充满了矛盾:“既然民意就是天意,我和英台的意愿算不算民意?这种对美好爱情的追求算不算符合天意?若不然,难道说马文才的横刀夺爱才算天意?抑或有了先下手为强的媒妁之言就算符合天意了?”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心中更是混乱不堪。

  这一晚,他再度化蝶飞到祝家庄,望着英台日见清减的脸庞,心中痴迷说不出话来。

  英台见了他备受煎熬的样子,忧伤无奈的心更加难过,只能低声劝道:“梁兄啊,我英台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马家纵然抢得了我的身体,也抢不去我的心。我的心会始终跟着你!”

  梁山伯静静地看着她涕泪飘零的脸,黯然一笑道:“我想要你的全部!你的眼睛,你的红唇,你的画眉!”

  英台心如刀割:“梁兄啊,同窗三年,日日相伴,你我相敬如宾,早知如此,我恨不得……”

  山伯伸手捂住她的樱唇:“那是一段美丽的回忆,值得我们永远珍藏心底。我们的感情犹如天上的白云一样圣洁,莫要被一时的哀愁蒙上了灰尘。祝贤弟,愚兄真想永远伴着你,恨不得抛弃县令之位,与你隐居深山,携手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不知为何,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憋在心里的话。

  英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上现出欣喜无限的神色:“梁兄啊,小妹一直盼着有那一天!哪怕受尽磨难,渡尽千山万水,也要跟你在一起……”说着忽又叹了口气,“不行的。眼见婚期已近,家里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这两天甚至有人在庄外守着,美其名曰保户祝家庄,其实是专门监禁我的。现在别说走出村庄,我连院门也出不去!”

  听说婚期将近,山伯的心中更加难过,猛地一咬牙道:“这事并非无路可走。待我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出法子来!”

  英台双目放出神采:“梁兄啊,我每天静坐窗前,只为早一刻看见你的身影。我早也盼,晚也盼,你可一定要来啊!”

  山伯毅然点头:“你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会化蝶而至!你等着!”

  回到县衙,他一连考虑了三天,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民意就是天意,上天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了我们美好的感情,也为了保住英台的生命,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挣扎一番了!”想到这里,他将赵德彪叫了过来,吩咐道:“带上几个人,跟我走一趟!”

  赵德彪随口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儿?”

  山伯一摆手:“去办一个案子!别问那么多,到地方就知道了!”

  此前的一个月,赵德彪已经在山伯的指点下破了十几起案子,获得不少的奖赏,此次见县令亲自出马,以为又有什么大案要破,于是忙叫了七八个人,备好马车准备上路。

  山伯乘着马车“吱呀呀”走了大半天,眼见天色渐晚,祝家庄近在咫尺,后面跟着的差役也都累了,于是停下马来,进了路边的一家酒肆。

  三杯两盏烈酒下肚,众人的心里都热火起来。

  赵德彪按耐不住,又一次问道:“大人,走了那么远,咱们这是去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可以交待一声了,也好让大伙儿心里有点准备。”

  山伯亲自为众人添了酒,手捧酒杯挨个敬酒,问道:“众位兄弟,你们说本县为人如何?对县里百姓怎样?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

  差役们见他举止有异,心中都有些惊讶,连忙起身接过酒杯,纷纷说道:“大人是千年难遇的好官!官声好着呢!您去问问乡下的百姓,提起大人您,哪个不夸一个好字?哪个不翘大拇指?”

  一位年龄稍长的差役道:“大人是本县史上少有的好官,聪明睿智,雷厉风行,就是身子骨太弱,尤其是最近几天,越发不行了。您不会有什么心事吧?我们都替您担心呢!”

  赵德彪一口喝光杯中酒,感叹道:“目前朝纲不振,政乱纷纷,政令朝行夕改,官员们只知道观望。您不怕朝廷降罪,不畏天命下令灭蝗,就凭这一点,就是大大的好人!大人,这些都是我手下的兄弟,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打家劫舍,我们也决不含糊!”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年轻的差役道:“赵大哥说得不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杀几个人还不是常有的事?就凭我们几个的身手,灭一个百十口人的庄子也不在话下……”

  梁山伯听他越说越可怕,连忙摆手让他住口,转头看看天色,只见夕阳斜照,彩霞漫天,眼看就要天黑了,于是道:“大家再喝两杯,等下再说不迟。”

  众人狐疑不定地接着饮酒,心中不住嘀咕:“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县令,难不成真个带我们杀人越货?我看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夕阳完全落下山,晚霞也跟着暗淡了很多,梁山伯放下酒杯,准备说出自己的计划。

  酒店的伙计已经被撵了下去,屋子里很静,大家都停下筷子望着他,静听他的吩咐。

  正在他将说未说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马挂鸾铃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急速驶来,十余人从窗外的马路上疾驰而过,瞬间不见了踪影。

  山伯心中一震,想不出这队骑兵是怎么回事:“ 看其一身甲胄,好似朝廷的军士一般,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自己准备动手的时候来了呢?”

  他心中迟疑,不敢说出自己的计划。才过片刻,又有二三十骑缓缓行来,行至酒肆门前,有兵士下马询问:“店家,近日有无可疑人等经过这里?”

  店主急忙上前高声答话:“回大人,可疑人倒是没有,只有几个外地的客人还在饮酒。”说着凑近前去,低声道:“有几人带着刀子呢!”

  兵士眉毛一挑:“到底有几个?带我去看看?”说着一摆手,抽出兵刃,招呼几个同伴一起进去。

  兵士们刚待进店,忽听端坐马上的长官吩咐:“不用看了。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待我进去陪他们喝一杯。你们暂且退下。”

  坐在店里的几人刚才还在想打家劫舍的事,此时见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将军走了进来,不觉被吓了一跳。

  山伯的心里也“嚯嚯”跳个不停,正待询问对方的身份,忽见那人上前两步,抱拳拱手道:“梁兄弟,别来无恙乎?怎么?带了头盔就认不出了?我是文广啊!”

  山伯定睛一看,原来真是救命恩人马文广,连忙上前行礼:“马兄请上座,今天真是巧!不知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马文广笑道:“我奉命演练本部军马,听说这块儿不怎么太平,于是主动请缨到这里演练。距此不远有个祝家庄,祝员外急公好义,愿意让出房屋数十间,供兵士休息之用,而且每天大鱼大肉地供奉,条件很好呢!所以我准备在此多待几天,直到演练结束,恐怕要到十月底了!”

  山伯心中气苦,暗道:“演练个鬼!英台十月二十九出嫁,你却要演练到十月底!分明是守着英台,不想让她出事!”同时也觉得奇怪:“马家为何对英台这么重视?难道说只是为了娶一房儿媳?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这架势简直不是为了娶亲,倒像是为了抢祝家的宝物似的!”

  马文广见他不言不语,当下“呵呵”一笑:“人生何处不想逢!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兄弟!你不是上任去了?怎么有闲来到此处?”

  山伯苦笑道:“鄞县出了一伙江洋大盗,一夜连盗数十家,这不,我亲自带人四处寻找盗贼的踪迹,至今并无头绪。这些人都是我手下捕快,赵德彪,还不见过马将军?”

  赵德彪早已见识了对方的气势,连忙躬身施礼。

  马文广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大刺刺地道:“既然诸位是我梁兄弟的朋友,那也就是我马某的朋友,来,大家都入坐!满饮三杯,不用客气!”

  当山伯将一杯水酒勉强灌下肚的时候,他的肠胃热火蒸腾,心中却一片冰冷:暗自悲哀不已:“英台啊,我纵然拼了老命,只怕也无法在这些人手里救你出来!你这个可爱可怜又可悲的小姑娘,究竟怎么招惹了势大财粗的马家?让他们费尽心机死缠着不放!竟然不给我山伯留一丝机会!”

  ***************

  浙南闽北,武夷山脉,崇山峻岭之中,人迹罕至之处,有一座奇秀无比的山峰,名为宁幽圣峰,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奇峰怪石百态千姿,万壑千松黛色葱郁。

  山腰地势平缓之处,参天古木掩映之中,矗立着数座精巧华丽的宫殿。

  山巅古藤环绕之所,杂草丛生之地,有一个竹木搭成的八角凉亭。

  此刻凉亭内正有四人或坐或立。坐着的是三位老者,正中一人年过六旬,身着青衣,长颈鸟喙,面色阴冷;左边一人年纪更老,足有八九十岁,身着大红锦袍,双目乍看上去似乎昏昏花花,不经意间偏又射出缕缕寒光;右边一人身着黑衣,体形又高又瘦,露出一付精明强干的样子。站着的是一位年轻人,脸型偏长,面白无须,嘴角略微上撬,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青衣人目光如电,在高瘦老者脸上瞄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老二,你一去数月,奔波千里,都干了些什么,怎会没寻到白蛇的踪迹?你的神眼是不是不好使了?那么大的家伙,能逃到哪里去?”

  高瘦老者抬头望他一眼,争辩道:“大哥,那蛇再不是先前头大如斗的样子,她变得只有三五寸长,来去如风,我一路追到西湖,竟给她逃掉了!”说着很是懊丧。

  青衣人急道:“什么?已经蜕变了?若是抓不回来,那可是枉费了我三十年的心血,赔了我数不清的灵药!你说你们两个,简直都是废物!我有事下山才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眼看大功告成,竟给她逃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瘦老者撅着嘴道:“大哥有所不知,你走之后,山上来了个头上长角、浑身鳞甲的家伙,愣头愣脑到处乱闯,我和老三费了半天劲才将他撵走,谁知道,一回头白蛇就不见了!所以说,要怪就怪那个闯上山来的混蛋!”

  青衣人瞪他一眼:“我不管那混蛋是谁!事关本门兴衰,必须捉回白蛇!你既然没有找到,这么早回来做什么?还不接着去找?”

  瘦老者忽然变得眉开眼笑起来,道:“大哥,我有更好的物事,保证比养蛇还有效,你想不想知道?”

  青衣人斜着眼问:“什么好东西?快说!难道是还魂草,龙蛋、凤卵?还是九转金丹?不死神药?”

  瘦老者摇摇头:“这件物事只对本门有奇效。眼看百年一遇的‘万圣会’快要到了,一宫,二殿,三教,四门,再加上一百零八窟,各门各派都在绞尽脑汁培养年轻的弟子,我考虑本派失了白蛇,如果再没有别的法子弥补,就可能失去统领圣教的头把交椅,所以也十分着急。大哥前些天费尽心思弥得姓白的小妞,准备让她做本宫圣女,可惜她年龄太小,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派不上用场。时间不等人,月华宫不日即将放出异彩,我们抓紧时间找到一个即刻能用的圣女。”

  话未说完,旁边双目昏花的老者惊异地站了起来“怎么?给你找到了?我不信!我……我薛某费了几十年的功夫,都没找到三焦虚空、五脏盈实、八脉飞扬、偏又毫无内力的女子,你竟能碰巧找到!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青衣人听了也不禁为之一震:“真的假的?别说十七个条件全都达到,只要能满足十三个,就是本派梦寐以求的圣品了!你仔细瞧清楚了?别弄回来又是废物!”

  瘦老者颇有些得意地道:“这次我看得真真切切!还让胡四姑搭过她的脉,绝对没有问题!”

  青衣人面露喜色:“那女子在哪?怎么没有带回来?”

  瘦老者道:“女子正在浙北,那里属于黄大仙、葛神仙的地盘。记得大哥以前曾经说过,鉴于佛道两家遍布中土,我们圣教行事不可太过用强,免得节外生枝坏了大事。因此我想了个最可靠的法子,依足了人间规矩,动用三媒六证,准备在下月将她迎娶过来,然后是杀是宰就由得我们了!”

  青衣人点点头,很是赞许地道:“好!多带些人手,将三龙、四虎都带去!务求万无一失!为了本门大业,哪怕跟黄大仙、葛神仙打上一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哼,说什么金华二仙,葛岭老仙,我就不信他们还真个修成了仙体!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中人,恨不得早日飞升进入天界,那会成了仙依旧留在世上?”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双目昏花的老者,“啧啧”连声道:“我说老三,你可真长进了!让你搜寻资质上佳的少女,是为了成就本门嫁衣神功!可是你纵情欢愉,乐不思蜀,不但毁了自己的功夫,还耽误了本门大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起来:“你想怎么着?是不是想辞去三宫主之位,让我再选一人担当啊?”

  老者吓得浑身冒汗,忙不迭地作揖祷告:“大哥,我已经尽力了!每过三年,我都送一批女子进宫,她们的嫁衣神功也都算有些小乘了!而且,您又不是不知道,西湖那地方,不但有葛神仙坐镇,还有诺大的灵隐寺!佛门高手众多,我不敢弄得太过火!你看咱能不能换个地方,到别处去选秀女,天下女子那么多,哪里的不好用?”

  青衣人断然摇头:“不行,我要的女子不但有美丽的外表,还要有聪彗的头脑。江南风景秀丽,西湖人杰地灵,杭城人口稠密,选人相对容易得多!这种地方,只要能找到一个西施、虞姬,就是我们宁幽宫的造化!我老实告诉你,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这一批再没有出类拔萃的女子,你就自动离职,去看守山门吧!”

  老者不敢再争辩,只是一个劲点头:“是,是,我回去严加看管,亲自督促她们修炼!”

  这时候,青衣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一直站着的年轻人身上,神色也变得好看了一点,面带微笑问道:“你的功夫进境如何了?”

  年轻人躬身答道:“回师傅,我已经将‘嫁衣神功’炼到第七重的境界,还差两重就可以功德圆满了。‘鬼影幻神’也已经炼到第三重的境界,危急之时化成一棵树,一块山石已经不成问题,只是尚不能幻化成动物、人类的形象。”

  青衣人点点头:“本派的宁幽十三剑呢?有几成火候了?你看,对面山崖有一块突出的巨石,你能不能一剑将其削落?”

  年轻人转头看了看,发现对面的山崖远在百丈开外,那块大石更是粗过两丈,重逾万斤,不仅皱了皱眉,旋即故作轻松地道:“我来试试看。”说着纵身飘了出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地飘向对面山崖。距离还有两三丈,他已经抽剑在手,尖叫一声:“呀!断!”同时运足全身气力一剑劈了下去。

  就听“咔嚓”一声巨响,大石从上到下被他一剑劈开,脱离山体直直往下方落去,老半天才听见惊天动地的响声。

  年轻人颇有些得意,左足在山崖上点了一下,凌空横渡百丈,迅速飞落在凉亭之前,对青衣人躬身道:“师傅,你看如何?”

  青衣人微微摇头:“只是小乘而已,空有一把子气力,尚不能举重若轻,距离游刃有余还差得很远。申一曲,你是本门重点培养的弟子,肩负着扬名圣教的重任,若不能在本届万圣会上杀入前三名,我就废了你的功夫,将你丢入老鹰坳喂鹰!你给我小心点!”

  被唤作申一曲的年轻人听得心中发毛,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早就不见了影子。

  青衣人还没有说完,双目紧盯着对方,说道:“当然,你若能在八百‘圣灵’,十大‘圣使’之中,抢回‘中州圣子’的桂冠,不但受万众景仰,还能成为宁幽圣宫的继承人,其中的好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申一曲听得双目放光,十分欣喜地叫道:“弟子尽力而为,还求师傅多多指点!薛师叔,你可得帮我的忙呀,多送些练功有成的‘嫁衣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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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1 13: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细品失笛怨,遥梦蝶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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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两位少年走后,又过了好半天,眼看牛儿还在安详地吃草,牧童惊惧不安的心才稍微稳定一些,于是想起掉落草丛的竹笛来。
  他低头在草丛里寻找,可是竟然没有找到。待得两位少年走后,又过了好半天,眼看牛儿还在安详地吃草,牧童惊惧不安的心才稍微稳定一些,于是想起掉落草丛的竹笛来。

  他低头在草丛里寻找,可是竟然没有找到。

  他心里一紧,连忙弯下腰来一点一点仔细搜寻。然而令人奇怪的事,竹笛竟然不见了影子。

  牧童一向将竹笛珍若性命,心里一下子变得惶恐起来:“明明就落在这儿了!怎么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啊?”

  他慌慌张张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无奈找遍了周围数十丈范围,怎么也无法找到竹笛,禁不住心里七上八下:“难道就这么丢了?究竟是谁拿去了?两位少年英气勃发,看起来不像坏人,莫非黑衣人偷偷拿了竹笛?要不然他临去时的笑容为何那样诡异?”

  想到从此再也找不到笛子,他的脸上现出失魂落魄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坐在草地上,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将头发揪成了乱草一般。

  望着周围的萋萋芳草,他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许仙啊许仙,你竟然丢了竹笛!天呐!那可是祖父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啊!这下可怎么办?完了……一切全完了……真倒霉……”

  这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身世,禁不住发出阵阵自怨自怜的悲叹,同时眼前闪现着一幕幕昔日的情景。

  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牧童,却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姓许,名仙,字汉文。

  这个名字实在不容小觑。一个人能以仙为名,显然是有些来历的。试想,平常人家的孩子怎会取这样的大名?不怕引得天神嫉妒?人遭天嫉,肯定会倒霉的。

  然而许仙的祖父却不怕,他给孙子取了这样的名字,本意就是要告诉上苍,这孩子生来就是要成仙的。

  说起许仙的祖父,那可不是寻常的普通人。

  三国、两晋时期,有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姓许名逊字敬之,五岁入学读书,十岁知经书大意,此后立志为学,精通经、史、天文、地理和阴阳五行学说,尤好道家修炼术,曾经做过旌阳县令,人称许旌阳许真人。许逊活了一百三十六岁,最后在西山得道,“举家四十余口,拔宅飞升”,连家禽、家兽都带去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说的就是他。

  传说的东西总是有些纰漏的。徐逊的一家人并没有全部成仙,而是留下一个刚刚十岁的孙子,那个孙子就是许仙。

  这位说了,既然鸡犬都能升天,许逊为何忍心将一个小孙子独独留在世上?是不是仙人都这么绝情?

  其实不然,仔细说来这里面是有些缘故的,要怪只能怪许仙本人。

  一想起那件事,连许仙自己也觉得懊悔不已。

  从他记事时起,就听说后院有些古怪,所以总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跑去看。 在那里他见到一个相貌奇特的书生,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琵琶骨,锁在一棵非常高大的铁树上。

  那书生很是特别,每次见到许仙,都给他讲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

  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许仙又一次来到后院。

  书生面色灰黄地坐在树下,整个人显得很是疲倦。见到许仙到来,他显得特别兴奋,先是一连说了三个小故事,然后道:“帮我把背上的膏药揭去,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神仙故事,保证你没有听过。

  那时许仙才十岁,听得故事有趣,自然想不到别的,当下按照书生所说,揭了他背上巴掌大的黄纸。

  书生显得越发兴奋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道:“从前有一个聪明才子,姓张名酷,因乘船渡河,被大风刮翻渡船落水。饥饿间看到一只火龙蛋,这位书生饥不择食吞下了火龙蛋,顿时脱胎换骨,浑身鳞甲,只剩一个人头未变,性情从此变得暴烈无比, 动不动在水中兴风作浪,覆船食人。有一日,这条孽龙又犯了病,竟然想把江西变为大海,于是聚集蛟党和水中精怪,兴起大水,直向城中冲去。

  这一下百姓们都遭了殃。老百姓的命一项都很贱,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是城里只有百姓也倒罢了,不幸的是那里偏偏有一位得道的仙真。

  那位仙真眼见家宅和丹室都淹在水中,于是忍无可忍,调遣神兵天将与孽龙争斗,经过多次较量,伤亡数万天兵,终于擒住孽龙,将其锁在铁树上。”

  许仙听得似懂非懂,然而看看眼前的铁树,他似乎有点明白过来。

  说完这个故事,书生忽然仰天长啸,随即挣脱铁链飞走了。

  等到许逊闻讯赶来,登时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惊呆的许仙,一个劲地摇头叹息,连一句话也懒得说。

  许仙看到祖父面色不对,不禁心中剔剔:“这下自己闯了大祸。奇怪的是祖父却没有责骂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

  他却不知这祸闯得实在太大了,说不定要用几世的修行才能弥补过来,又岂是三两句责骂就能挽回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许逊功德圆满,接玉帝旨意携全家老少移居天届。许仙则因犯下大错,仙心不够,飞升不得。

  许真人不敢抗旨,只能将许仙叫过一旁,沉吟着说了一句话:“仙路已绝,从此之后做个凡人吧。”然后给了他一只竹笛,将其托付于知交好友,随即绝尘而去。

  许仙眼睁睁地看着家人离去,心中十分难过,眼泪忍不住地流,可是却无法改变仙凡两途的结局。

  然而倒霉的事似乎才刚刚开始。没过多久,当地发生了一场瘟疫,夺去了留他食宿的那家人的性命。从此之后他开始了流浪,从南昌一路向东,饥一顿饱一顿,走了年余辗转到了西湖。

  许逊给他的竹笛外观十分普通,简直比市面上买的最便宜的笛子还不如,然而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冬暖夏凉,大雪天抱着睡觉也不会冻死,夏天露宿甚至不怕蚊虫叮咬,因此之故,许仙将笛子珍若性命。他总是很小心地揣在怀里,甚少在人前吹奏。行程数千里都没丢,可是如今却莫名其妙地丢了,心中的难过自不用提。

  他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红日西沉,渔歌晚唱,才赶了牛儿往回走。

  **************

  春天的夜晚颇有些凉意,尤其是身处杭城之南的万松书院,当夜风吹动松林“沙沙”作响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浑身发冷的感觉。

  梁山伯就着灯烛的微光看着《论语》。当他抬起头略作休息的时候,发现祝英台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此时此刻,窗外明月初照,周围万籁俱寂,月桂的芳香不时随风飘来,微闭双眼的英台显得那样的安详。

  梁山伯怕她着凉,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帮她批了件外衣。

  低头不经意间,他又看到英台耳垂上的环痕,禁不住心中一动,诸般往事涌上心头:“犹记得草亭相会,初识英台,第一眼就喜欢上她的活泼明快,英俊秀雅;随后柳荫结拜,同窗共室,两人的情谊日见其厚;及至疾病相扶,偶然发现她是女儿身,因恐她面薄难堪,只好装作不知;匆匆三载已过,自己的装聋作哑竟然十分成功,‘兄弟’情谊却是越发难舍难弃。长夜漫漫,其乐融融,此种安宁祥和的感觉,有谁能体会得到?英台真是个好姑娘,我梁山伯有此红颜知己,该是三世修来的福份。眼看大比在即,只待考取了功名,便可登门拜访,央媒求亲……”

  想着想着,他仿佛看到英台换回女装娇羞柔美的样子,不由得心驰神往。他知道这样想下去很危险,于是急忙收摄心神,低声念诵圣人之言:“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礼之用,和为贵……”念着念着,他的心情逐渐趋于平静,颇有些胸怀坦荡的感觉,直到诵至“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日:‘有恶,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唯女子与小人……”

  话音未落,本在昏睡的祝英台忽然坐直了身子,双目圆睁,嗔道:“尽说胡话!这种混账话是圣人说的?”刚说两句,她忽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于是干咳两声以作掩饰,夸赞道:“梁兄精神真好,小弟只看一会儿就困了。”

  梁山伯不动声色地答道:“没法子,开考在即,不得不多用些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正诵间,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山伯兄,还没睡啊?小弟有事请教,能否开下门?”听声音好似学馆中成绩最差的马文才。

  梁山伯心中奇怪,连忙上前开了门,发现果然是那个纨绔子弟,身材矮胖,目光闪烁,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于是招手道:“马兄请进。”

  马文才迈步进屋,看见桌上摊开的书本,当即摇头不已:“我这人一看书就觉得头大,之所以来到万松书院,纯粹是被老爷子逼的。你们有所不知,老头每月都要察看我的功课,若不满意免不了一通唠叨。上次我偷偷临摹了梁兄的文章,说是自己写的。我爹见了非常高兴,说我年龄渐长,文采也大有提高,只要再读三两个月,就可以早些归家,娶妻生子了!”

  祝英台觉得好笑,当下说道:“恭喜马兄学业有成,小弟好生羡慕。”

  马文才连连摆手:“我虽然不学无术,却有自知之明,好坏还分得清,祝兄弟就不要挖苦我了。”然后目注山伯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两位帮忙的,烦请相借近期习作一观,也好抄上几句搪塞家翁。”

  梁山伯见他说话客气,待人还算诚恳,于是拣选了几篇文章递过去,说道:“大家同学一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只是有一言相劝,马兄若是有闲,不妨多用点功……”

  马文才伸手接过,讪笑着打断他的话:“家里给我来了封信,问我想娶什么样的娘子,我心里没谱,想说只要貌美就行,又怕老爹说我浅薄,因此想请两位参合参合,帮忙找一个好的说辞。”

  梁山伯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很是抱歉呢!在下曾经当着家人的面立下誓言,不满二十岁绝不谈论女色。所以我实在帮不了你。”

  马文才惊奇地看他一眼:“竟有这种事?梁兄今年多少岁?”

  梁山伯掐指算道:“快了,还差三个月零八天。兄弟要是想问,就请过三个月再来。”

  祝英台目露异色地望他一眼,然后迅即转头对着马文才,说道:“小弟听说,身为女子,须重德、才、貌,其中德排在第一位,才华也很重要,至于美貌嘛,倒在其次了。”

  马文才连连摇头:“错了!我看女子只看美貌,其他都是虚的,没用,没用……”

  祝英台心中不喜,淡淡地道:“小弟年纪尚轻,见识浅薄,说话做不得准。兄台还是将这个问题留着,明日课时请教先生好了。”

  马文才“哈哈”大笑:“我去问这个?没来由惹先生责罚!若是打手心,你帮我扛着?就凭你那瘦小的身子骨,跟个丫头似的,能挨几下?”

  祝英台越发不高兴,起身便待送客。

  马文才见两人都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不得不拱手告辞。

  才一出门,扑面迎来一股阴风,冷气逼人,透体而入,紧接着一道黑影迅速附着在他身上,眼见他怒目圆睁,龇牙咧嘴,挣扎了好大一会儿,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眼中的神色便多了几分阴森的寒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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