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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奇门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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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2 倒计时 (1)

  2007年4月23日。

  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

  娄小娄要修正过去,要改变心爱女孩的死亡之局。或者说,桑丫已经遭雷击而亡,他要让她起死回生。

  通过以前的努力看,他不可能成功。

  再把人世万物比喻成一个棋盘:桑丫是“车”,死亡是“马”,“马”下一步就要吃掉“车”。而娄小娄是“卒”,他要朝前走一步,绊住“马”腿,把“马”挡住。如果下棋的老人不走这个“卒”,他就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人类和某种神秘力量的抗争。

  这是棋子和下棋人的抗争。

  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也就是正在读这本书的人,都是棋子,都在关注这个结果。

  娄小娄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乌云布满了天空,但是雨还没有落下来。娄小娄感觉到,乌云背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剑拔弩张。

  突然有什么声音急剧地响起来,娄小娄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是手机在叫——昨天他怕自己睡过头,设置了闹钟。现在是六点三十分。

  今天,桑丫也起得挺晚。

  娄小娄的生日,她希望是个大晴天。朝外看了看,天却阴着,黑咕隆咚的。

  她走进卫生间刷牙,冲澡,认认真真地梳头。也许是水气太重,镜子中的她很模糊。她拿干毛巾擦了擦,还是不清晰。

  她走出卫生间,从衣柜拿出刚刚洗过的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白T恤,穿好,准备出门了。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那个寂寞的老人,他的长相十分清晰。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如果这个老人存在,他肯定不会坐在胡同里给路人泡茶,他会坐在家中一个人独饮。

  她不知道,她梦中的老人,就是爸爸昨夜梦中带她走的老人。在爸爸的梦中,爸爸并没有见到这个老人,他只是听保安说的。

  她也不知道,爸爸现在正在修路。此时,他一直窥视着远处的那片树林,他准备行动了。

  天空响起第一声霹雳。

  沉闷得太久了,人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整个城市抖了一下。

  娄小娄抖了一下。

  正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车辆排成一条长龙,行进得十分缓慢。也许,这里面就有自己的车。

  娄小娄离开窗子,到卫生间洗漱。

  从这家宾馆到芍药地桑丫的住所,大约三公里。

  他看看表,七点整。他要出发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

  不是他的手机,他的手机自从进入2006年那天起,就没有信号了。这个号被另一个自己使用着。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和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所有的亲友和他却没有断了联系。

  是房间里的有线电话在响。

  他感到很奇怪,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谁会打电话来?

  他忽然想到一个故事,上部分讲的是,有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着急出去办事,没有接。结果,他一出门就被一辆巨大的卡车撞死了;下部分讲的是,这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结果,他一出门就看见一辆巨大的卡车“轰隆轰隆”开过去,扬起一片尘土……

  娄小娄的手碰到了电话,又缩了回来。

  他没有接,直接出门了。

  宾馆走廊里依然安安静静,不见那个送茶水的老头。估计他太辛苦了,正在哪个房间里睡觉……

  他走出宾馆,朝芍药地奔去。

  这时候,桑丫的爸爸也朝她奔来。

  但是,桑丫不知道。

  她要出门了。可是,她走到门口时,电话响起来。也是有线电话。

  她返回去,接起来,竟然是朱玺。

  朱玺说:“桑丫,我向你道歉。”

  桑丫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朱玺说:“尽管你恨我,讨厌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我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和帕丽要和好了。”

  桑丫说:“她不是跟一个画家好了吗?”

  朱玺说:“他们分手了。昨天帕丽对我说,她现在才明白,我是最好的。”

  桑丫说:“得了,别哄抬你的物价了。”

  朱玺说:“以后,娄小娄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听到了吗?虽然他比我高大,但是他欺负你我绝不答应!”

  桑丫说:“长这么大,除了你,没人欺负过我。”

  朱玺说:“爱得太深就失去理智了……帕丽昨天也欺负我了!”

  桑丫说:“又吹牛。”

  朱玺说:“还有,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比如被人抢了,没钱花了,要立即给我打电话!我分分钟就赶到。”

  桑丫说:“那你换个手机号吧。”

  朱玺说:“为什么?”

  桑丫说:“换成110。”

  如果朱玺不打这个电话,桑丫就会早出门十分钟,早出门十分钟,就不会在那个时间正好走到那个地点,就不会被那个直击雷劈中,就不会死。

  可是,朱玺这个电话肯定要打过来。

  放下电话,她朝外面看了看,雨还没有下来。她还是拿上了那把红色雨伞。然后,她带上了母亲刚给她寄来的三百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知道,此时,一颗子弹从爸爸的脑袋旁飞过,接着一颗子弹射进他身后的田地里。她的脚迈出家门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射进了爸爸的脑袋。

  她不知道。

  她朝楼下走的时候,爸爸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十几步。

  爸爸朝她的方向奔来。

  爸爸躺在了荒草丛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北方。

  桑丫“噔噔噔”地下楼。

  她走出浩鸿小区,本来想去北门外的副食商场,又改变了主意,朝南门走去了,她要去芍药地菜市场,那里的物价更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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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2 倒计时 (2)

  娄小娄朝芍药地奔走。

  奇门遁甲告诉他,这条路上将有血光之灾。他没有坐出租车,以免和司机在狭小的空间里发生争执或者打斗。他要远离任何人。

  他慢慢地朝前走,同时警觉地四下张望。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有人挤公交车,有人开车,有人骑自行车……大家都匆匆地走在上班的路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车的男子撞着了一个走路的女子,两个人争执起来,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那个男子的嗓门比被撞的女子还大,而且出言粗鲁,蛮不讲理。

  女子说:“人这么多,你干吗骑那么快?”

  男子说:“自行车限速吗?嗯?限速么?”

  女子说:“那你就往人身上撞呀?”

  男子说:“你要是不想被撞,就他妈在背后安一双眼睛!”

  女子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讲理呢?”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人投去求援的眼光。

  看热闹的人都不言语,等待着争吵升级。

  女子把眼光投向了娄小娄,委屈地说:“你们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男人么!”

  换了平时,娄小娄一定会上前说几句公道话。现在,他却把眼睛收回来,继续前行了。

  此时,在他眼前出现的任何情况都是可疑的。尽管他相信这个男子和女子并不是在演戏,他们的心情和表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如果娄小娄参与进去,这件事就形成了对他的干扰。

  走过吵架的男女之后,路边出现了一个道士,看起来道貌岸然——头戴混元巾,灰白的长发挽成髻。身上是蓝色宽袖道袍,背一个布袋,上面绣着:道法自然。下面穿一双踏云鞋。

  道士的面前摆着一张八卦图,写着两个大字:算命。

  如今,很多算命人伪装成道士,娄小娄从来不会上当的。他从这个算命人面前走了过去。

  算命人说:“先生,请留步。”

  娄小娄没有停下。

  算命人说:“你只需听我一句话。不收钱。”

  娄小娄迟疑一下,停下来,回头看这个算命人。

  算命人朝娄小娄的前方看了看,说:“你有血光之灾,赶快朝相反方向走。”

  娄小娄朝他摇了摇头。

  算命人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吧。”

  娄小娄转过身,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回味算命人的话。他知道自己有血光之灾,但是他必须继续前行。算命人想改变他的命运,他却是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走着走着,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娄大夫!”

  他愣了愣,转头看,原来是那个曾经和他同事的整容师。

  他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观察着娄小娄的眼神说:“上次,我送你的那盒普洱茶你喝了吗?”

  娄小娄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整容师说:“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娄小娄指了指前方,示意他自己有事,然后就继续前行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偏偏冒出了这个整容师,太巧了。北京这么大,在街上遇到一个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娄小娄认为,这次莫名其妙的邂逅也是一种故意的干扰。

  整容师在背后喊道:“哎!你找到那个叫林要要的女孩了吗?”

  娄小娄不能再跟这个人纠缠,他回头挥手再见。

  这时候,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娄小娄没有带雨伞,身上很快就湿了。

  街上的自行车和步行者转眼都不见了,只有匆匆行驶的车辆。

  路边有一个地摊,一个中年女子举着一把鲜红的伞,在出售雨伞。她拦住娄小娄说:“先生,买一把雨伞吧!”

  天上滚动的雷声,让娄小娄着急起来,他摇摇头,躲开她,朝前走。

  中年女子追上来,拽了他一把,说:“不撑伞,您会感冒的!”

  娄小娄一下把这个中年女子推开了,加快了脚步。

  雷声越来越大,如同野兽的怒吼,一声声揪扯着娄小娄的心。

  他朝前奔跑起来。

  迎面出现了一辆有篷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娄小娄在花都见过他!透过纱帘,娄小娄看到了那张阴森的脸,像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睛,像渔网一样的皱纹,像疤痕一样的寿斑。老头用两只小手转动着轮子,在人行道上慢慢滚过来。

  娄小娄跑得太快了,没有停住脚,老头突然一转轮椅,朝他撞过来。“嘭”的一声,轮椅翻了,老头摔到地上。

  娄小娄也差点儿摔倒,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了。

  老头在地上抽搐起来,发出了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知道,那种神秘力量开始阻挡他了!它首先采取的是用不动声色的方式,现在,图穷匕首见,它显出了阴险的嘴脸!

  娄小娄没有理会,继续奔跑。

  前面出现了几个路人,他们挡住了娄小娄,有个女人气愤地叫道:“你把人家小孩撞倒了,怎么不扶一下?”

  一个老太太说:“太缺德了!”

  一个青年男子说:“不许走!”

  娄小娄一下冲到马路上,绕过他们,继续在雨中朝前跑。那个青年男子追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跑不了!”

  娄小娄回过身,奋力地把青年男子摔倒在地,继续跑。

  他一直没有回头。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雨越来越大。雨中的娄小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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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3 命运的突围 (1)

  桑丫出了楼门。

  她特别喜欢雨点落在伞上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小时候,爸爸经常带着她,在雨中漫步,爸爸一边走一边给她讲故事:

  有一条大街,路边有个商场,叫爸爸商场,里面专门卖各种爸爸,有新款爸爸,有旧款爸爸……

  桑丫走进了商场,果然看到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在摆造型,有的在上网,有的在扫地……

  桑丫问售货员:“都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告诉她:“有巨人型爸爸、袖珍型爸爸、勤劳型爸爸、懒惰型爸爸、诗人型爸爸、暴躁型爸爸、大款型爸爸、细腻型爸爸……”

  桑丫就说:“我先看看巨人型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把巨人型爸爸从库房领出来了。他太高了,进门得钻进来。桑丫说:“这个爸爸得吃多少饭啊?我们养不起。换一个袖珍的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一个人回来了——其实不是她一个人,那个袖珍爸爸在她的手里拿着。袖珍爸爸见了桑丫,细声细气地说:“你好啊!”

  桑丫说:“这么小啊,不行不行,睡觉的时候我不把他压死才怪。再换一个……新款型的爸爸。”

  这次,售货员领来一个染着红头发,穿着漏窟窿牛仔裤的男子。桑丫一看,说:“这哪是爸爸啊,简直像我的同学!换一个旧款型的吧。”

  售货员又领来一个梳中分头,穿长袍的男子。那男子一出来,就指着电脑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桑丫说:“这个爸爸太落伍了,不要不要。再换一个大款型的爸爸吧。”

  一会儿,售货员就领来了一个头发光光,大腹便便的男人。他一口鸟语,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桑丫说(学南方话):“你想要轿车吗?毛毛雨啦……你想要别墅吗?毛毛雨啦……”

  桑丫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说:“太俗了吧!不要不要。换一个诗人型的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领来一个诗人型爸爸,他一出来就仰天吟咏道:“天啊,为什么这么蓝!大海啊,为什么也这样深!……”

  桑丫的身上再一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换一个换一个。换一个勤劳型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夹公文包的男子,他一过来就急匆匆围着桑丫转圈,很忙很忙。桑丫的头都晕了,赶紧说:“换一个懒惰型的,我看看。”

  售货员又带来一个懒惰型的爸爸。他一过来就坐在了躺椅上,慢悠悠地说:“我们可要先谈好啊,你上学我不送,你吃饭我不做……”

  桑丫说:“哪有这样的爸爸啊!换一个,细腻型的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细腻型的爸爸。此人走着女人模特步,扭扭搭搭。他说:“宝贝啊,你的头发好乱乱哟,来,我给你细细地梳一梳……”

  桑丫说:“赶紧再换一个!”

  售货员说:“你等一下。”

  一会儿,他带来一个男子,对桑丫说:“这个是最便宜的暴躁型,最便宜。”

  那个人怒气冲冲地问桑丫:“你要不要我这个爸爸?赶快说话!不要?不要拉倒,我走了我走了!”

  桑丫问:“还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说:“还有一种,不过这个爸爸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刚才你看的这些爸爸,价位都在两千到三千之间,只有暴躁型的那个最便宜。而剩下的这个爸爸,要一百个亿!”

  桑丫马上来了好奇心:“这个爸爸为什么这么贵?”

  售货员说:“这个爸爸最爱你,他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你吃饱,他宁可自己痛苦也要你快乐。而且,他做你的爸爸,不想要你一分钱,因为他的爱不需要一点回报……这个爸爸就是你现在的爸爸。”

  说到这里,爸爸很得意。

  桑丫有些抱歉地说:“爸爸,我,我……”

  爸爸说:“怎么了?”

  桑丫说:“我还是想要……那个大款型的爸爸!”

  爸爸轻轻打了她一巴掌,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桑丫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只要他把口音改一改!”

  想起小时候的故事,桑丫心中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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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3 命运的突围 (2)

  娄小娄还在朝前奔跑。

  迎面又走过来一个女子,也举着一把鲜红的雨伞。雨伞把这个女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娄小娄只看见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一双黑色高跟鞋。她一只手举伞,一只手在背后藏着。

  娄小娄想从她旁边跑过去,没想到,她故意朝娄小娄撞过来。

  娄小娄警觉起来,朝旁边跨了一步,想躲开这个不露脸的女子,她却一下扔掉了雨伞,又挡在了娄小娄面前。她的一只手还在背后藏着。

  竟然是林要要!

  娄小娄愣住了。

  林要要满眼痛苦地望着他。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那张丑陋的脸簌簌淌下来。突然,她从背后拿出一把雪亮的蒙古刀——这把蒙古刀被磨了无数次,霜刃未曾试——林要要号啕大哭地扑上来,刺向他的心窝:“娄小娄,今天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娄小娄惊惶地朝后退了一步,还是被刺中了左肩。他没有感到疼。他抓住林要要的手,把刀子拔了出去。林要要的手冰凉,刀子冰凉。鲜红的血“呼呼”冒了出来,和衣服上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他跳开一步,想躲开林要要。她再一次扑上来,一边刺他一边哭喊:“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路边有人在喊:“杀人啦!——”

  娄小娄撒腿就跑。

  林要要披头散发,脸色纸白。她甩掉了高跟鞋,赤着双脚,在雨水中一边号啕一边追上来。

  娄小娄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他只有朝前跑。

  桑丫走得很慢。

  漫天的雨水,草更绿了,花更红了。

  她还在回忆爸爸。

  一次,爸爸带桑丫上街,她耍赖说:爸爸,我累了,你抱我。

  爸爸笑着摇摇头,说:“你都五岁了,自己走。”

  桑丫不情愿地走了一段路,又说:爸爸,很快我就会长大的,那时候,我成了一个大姑娘,你想抱也抱不了了,肯定会后悔的——她小时候,我怎么不多抱抱她呢?

  爸爸想了想,一下把她抱起来。

  娄小娄终于甩掉了林要要。

  林要要摔倒在积水的马路上,扔掉刀子,号啕大哭。

  在雨水中,娄小娄全身都湿透了。他一边跑一边看了看左肩,鲜血还在流淌着。

  街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行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在路边的窗子里朝外看,看一个没有雨具的男子在孤独奔跑。

  天上的雷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轰鸣一声,闷闷的。

  娄小娄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他穿着一双旱冰鞋,奔向桑丫。可是他不会滑,却怎么都脱不下脚上的旱冰鞋。

  后来,他脚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塑料娃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它的哭声跟刚才的老头太像了!难道那个梦是一种暗示?

  接下来,他遇到了一只孤单的鸳鸯,它突然跃上半空,撕开趾间的蹼,变成利爪,抓破了娄小娄的双眼……

  这只鸳鸯就是林要要了。

  接下来还将出现一群狗冲上来咬他。

  这个暗示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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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3 命运的突围 (3)

  娄小娄有些紧张起来。在这个时刻,他已经不怕死了,他只担心自己被阻拦,救不了桑丫。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在桑丫遭雷击的那个时间,站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承受那个灾难。

  他一边跑一边注意观察四周的情况。

  没什么异常。

  现在,他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过街天桥了,它一边连着浩鸿小区南门,一边连着死胡同。

  前面有一个老头在慢慢朝前走,他举着一把黑伞。娄小娄对这个背影十分警惕,但是,他跑过这个老头的时候,老头并没有什么举动。

  娄小娄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前面的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七八个男子,他们呈扇形朝他包抄过来。

  这些人没有雨具,在雨中冷冷地盯着他,逼近过来。他们有人拿着片刀,有人拿着棍子。

  娄小娄慢慢停下来。

  在这些人距离他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认出了一张脸——就是那个半身不遂患者的孙子!他说过:如果我爷爷从此瘫痪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娄小娄绝望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来寻仇的。现在,他有口不能言,更无法解释了。

  对方人太多了,娄小娄想到,自己可能过不去这一关了。

  此时,如果他转身朝后跑,也许还能逃脱厄运。但是,他不能退,他的桑丫在前方。

  一想到桑丫,他就像一个百米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猛地冲了过去。

  那个孙子叫了一声:“就是这个庸医!扁他!”

  于是,那些人迎着他扑了上来。

  娄小娄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那个孙子,就像运动员冲向终点线。“咚”的一声,那个孙子被撞出了几米远。冲出了一个缺口,娄小娄发疯一样狂奔。

  那些人却咬牙切齿地追上来。

  其中一个人追到他的背后,举起片刀朝他砍过来:“妈的,我让你跑!”

  他感觉脑袋一麻,血水就顺着头发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继续跑。

  另一个人举起棍子,“嘭”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整死你!”

  他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倒下,继续跑。

  又一个人跳上来抱住了他,他使出全身力气一甩,竟然把那个人甩到了他前面,“叭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娄小娄一步跨过这个人,继续跑。

  很快又冲上来一个人,再一次举起片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娄小娄的身体冰凉,他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液体涌出来,却没有转头看。

  他甩不掉这些人的话,很快就会被打倒。这样想着,他疯了一样冲向了机动车道,跑进了快速行驶的车辆中。这些车辆纷纷惊叫着转向,躲避他。

  这一次,那些人傻了,一个个停在了路边,不再追赶。

  娄小娄一直在车辆中朝前跑。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身材颀长,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白T恤,举着一把红伞,走在前面的过街天桥上。她的步履缓慢而娴静,不像是走在雷雨中,而是在夕阳下漫步。

  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他举起胳膊,拼命朝她挥舞,她却看不到,继续悠闲地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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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4 阴差阳错
  
  花都没有下雨。
  一个犯人已经扛起爸爸的身体,走向囚车。这个犯人很高大,在他身上,爸爸的身体显得又瘦又小。
  两个警察跟着他,其中一个在打电话汇报情况。
  犯人说:“他死了吗?”
  警察说:“废话!”
  犯人说:“他的脑袋好像在动……”
  警察说:“胡扯!”
  犯人说:“他好像一直在朝北面转……”
  警察说:“快走吧!”
  桑丫不知道。
  昨夜,她还梦见爸爸了。爸爸满面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
  
  娄小娄跑到死胡同口,桑丫正好走过来。
  她看到了娄小娄,一下愣住了。娄小娄脸色苍白,身上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湿透。
  桑丫颤巍巍地说:“娄小娄,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
  娄小娄没说话,他伸出手把桑丫拦腰抱起来,一下就扛到了肩上。桑丫的雨伞掉在了地上。
  娄小娄扛着桑丫,冲上过街天桥。
  这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如果他不离开大街,很可能遭遇车祸!
  桑丫问:“你要干什么?”
  娄小娄不言语,跑得越来越快。
  桑丫喊起来:“你怎么了!放下我!”
  娄小娄还是不言语,他扛着桑丫冲进小区,冲进家里的楼门,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冲进了地下室。
  这里是业主们的储藏室,黑糊糊的。
  娄小娄把桑丫放在一个角落,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
  桑丫挣扎着,大声问:“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个时间,娄小娄不阻止桑丫,桑丫现在正好走过死胡同的第四个拐弯处,慢慢走向那个死局……
  娄小娄一言不发,就那样死死抱着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桑丫被阻止了,她的手表还在“滴答滴答”朝前走。她央求道:“娄小娄,你放开我,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一会儿,你的血就流光了!”
  手表终于走到了九点零四分。
  就在这时候,地面上突然惊雷四起,好像天下的原子弹都被引爆了!也许是娄小娄的行为违反了天道,什么东西暴跳如雷,满世界狂轰滥炸起来。刹那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桑丫吓傻了,也紧紧地抱住了娄小娄。
  人间似乎一下就暗无天日了,地下室里黑得不见人,闪电的光从楼梯那里一下下照进来,照亮桑丫惊惶的脸,也照亮娄小娄流泪的脸。
  雷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储藏室的锁头在摇晃,楼房在摇晃,地球在摇晃。
  娄小娄感觉到,雷声越来越近了,它们好像从天空滚了下来,就在楼顶盘旋,咆哮。不,它们已经到达地下室的入口处了,“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很大的火球就滚了进来。
  娄小娄翻身将桑丫紧紧压在了身下。
  带着某种神秘使命的雷,在地下室入口处不停地轰炸。桑丫已经傻了,她在娄小娄的身下,不停地哆嗦着。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雷声才渐渐远去。
  雨渐渐停了。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桑丫说:“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娄小娄捧起桑丫的脸,含着泪笑了一下。
  桑丫说:“你不能说话是吗?”
  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说:“你是另一个娄小娄,对吗?”
  娄小娄点了点头。
  桑丫说:“不管你是哪个娄小娄,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现在,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刚刚大病一场,从死亡线上爬回来。那个娄小娄是爱我的,你是救我的,对吗?”
  娄小娄再一次紧紧抱住她。
  死胡同的入口处,桑丫掉下的那把伞变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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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5 出发
  
  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
  九点钟左右,2007年的娄小娄给桑丫发了一个短信,提醒她不要走进那条死胡同。接着,他就忙活起来。终于要下班了,他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准备动身去中医大学,接桑丫去“咱家”,庆祝三十四岁生日。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
  他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邻居说:“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
  他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
  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
  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他在诊室里一直坐到天黑。
  后来,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家,想在新闻里远远地看一眼桑丫。可是,他没有看到这个报道。新闻只是说,今天北京遭遇了几十年来少见的雷电,据不完全统计,共有七十八棵树被劈断,砸伤四个行人,六辆轿车;共有十三根电线杆被劈倒,造成大面积停电;还有十几所房屋被毁坏……
  电视台还请来了专家,告诉市民,遇到雷雨天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最后,娄小娄把频道停留在花都卫星电视台上。
  正在播一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娄小娄没心情看这样的节目,却没有关掉它。雨已经停了,房间里太安静了,他需要电视的噪音。实际上,他的眼睛看着屏幕,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弹直了身子。
  记者在花都公园门口采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学生,记者拦住她,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这个女生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然后就匆匆走过去了。
  娄小娄目瞪口呆——这个女生分明是桑丫!
  桑丫!
  娄小娄站起来,换上了新买的一身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接着,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带上身份证,又装上一些钱,匆匆下了楼。他要去寻找桑丫。他去一个梦中寻找桑丫了……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零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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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桑丫陪娄小娄去了医院。
  医生给娄小娄包扎之后,由于他流血过多,医生又给他输了五百毫升血浆。直到天黑之后,两个人才走出医院。
  雨水冲洗过的北京,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桑丫说:“如果你是娄小娄,那么另一个娄小娄是谁?”
  娄小娄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桑丫说:“他现在在哪儿?”
  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说:“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说着,她掏出了手机。
  有一个短信,她一直没有看到。
  竟是娄小娄发来的:
  桑丫,你在哪里?下雨了,赶快回家。另外,千万不要经过那条死胡同,前年,曾经有两个人在第五个拐弯处遭到雷击!娄小娄。
  这时候,手机显示是九点零四分。
  她拨了号码之后,放在耳朵上静静地听。娄小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桑丫吓了一跳。
  娄小娄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抓过桑丫的手,过了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桑丫。”
  他说出话了!
  桑丫愣了。
  娄小娄也愣了。
  他猛然想到,他在花都的时候,别人看不到他的躯体,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那时候,甚至可以说,他只是灵魂去了花都。后来,他回到北京,别人能看到他的躯体了,却依然听不见他的声音。现在,正是他离开北京前往花都的时间,正是他从2007年掉进2006年的时间,他又回来了!他的灵魂,他的躯体,他的声音,——都复原了!
  娄小娄一下就抱住了桑丫。
  桑丫也紧紧抱住了他。
  娄小娄颤巍巍地说:“桑丫,我回来了……”
  桑丫轻声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的?”
  娄小娄说:“从一个梦里。”
  桑丫说:“可是,另一个你呢?”
  娄小娄说:“也许他走了……”
  桑丫说:“他去哪儿了?”
  娄小娄说:“我猜测,他去了花都。”
  桑丫说:“他去花都干什么?”
  娄小娄说:“因为你出事了,他去寻找你。”
  桑丫说:“我出什么事了?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娄小娄犹豫了一下,缄口了。
  桑丫说:“难道他以为我……死了?”
  娄小娄笑了,说:“你是一个花季女孩,健健康康,怎么会死呢?”
  桑丫说:“那我出什么事了?你说呀。”
  娄小娄说:“因为你跟另一个叫娄小娄的人好了,你看,现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他很伤心,就去花都寻找过去的你了。”
  桑丫说:“他还会回来吗?”
  娄小娄仰头看了看星空,说:“我不知道。”
  桑丫静静地看着娄小娄,满脸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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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娄小娄和桑丫抢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赶到了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天,戏剧一般晴了。

  出浴的北京,空气清新,月朗星稀。

  烛光摇曳,生日快乐。

  桑丫宁静地望着缠着纱布的娄小娄,说:“你许个愿吧。”娄小娄支吾道:“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快点吃蛋糕。我实在饿坏了。”桑丫说:“看你,跟小孩似的。”娄小娄切了冰淇淋蛋糕,他大口,桑丫小口,两个人一起吃起来。

  消灭掉蛋糕,娄小娄给两个人斟了红酒。

  桑丫说:“你肯定,另一个娄小娄去了花都?”娄小娄说:“推测。去年的今日,我去花都寻找你,他留在了北京。今年的今日他去花都寻找你,我留在了北京。”桑丫说:“那怎样才能把他召回来?电子邮件?”娄小娄说:“你不可能找到他,不是空间问题,是时间问题。”桑丫说:“隔着时间?”娄小娄说: “你就把他理解成我的影子吧。我跟你在一起,我的影子去了远方。”桑丫笑了,说:“他去寻找我的影子。”娄小娄说:“没错。”两个人端起高脚杯,轻轻碰了一下。桑丫看看表,说:“12点整。我是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娄小娄说:“我们都快乐。”两个人饮着酒聊着天,桑丫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打架了?”娄小娄摸了摸脑袋和右肩的伤,说:“这几处伤口是误解。”又摸了摸左肩的伤,沉思了一下,神态有些郑重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扎的。”桑丫问:“你的……女朋友?”娄小娄坚定地说:“是的,她叫林要要,东北人,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桑丫似乎很平静,想了想说:“你一直没说过……” 娄小娄说:“关系最近才确定。”桑丫说:“可是,我不能理解……”娄小娄说:“什么?”桑丫说:“你没见到我之前,为什么就画出了我?”娄小娄叹了口气: “你是我梦中的一个女孩,梦和现实永远是隔离的。你不可能把梦里的一只樱桃搬运到生活中的果盘里。”桑丫说:“你爱她?”娄小娄说:“主要是责任。”桑丫说:“你爱我吗?”娄小娄想了想说:“我跟你是爱情。”桑丫抖了一下。

  娄小娄继续说:“我跟她是婚姻。”桑丫把杯里的酒都干了,然后把玩着高脚杯,说:“你说的这些话,我理解是拒绝的一种托词。”娄小娄说:“你太小了,不会明白。在我心里,你就像一只飞天的凤凰,她是菜市场出售的鸡蛋,很真实,生活必需。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我可以拿走她左边的鸡蛋,也可以拿走她右边的鸡蛋。可是,我不小心碰碎了她,或者说,她太用心,自己摔碎了,于是,这只鸡蛋我一定要拿走的。这是我的性格。我现在就是在捡起一片片的蛋壳。”桑丫说:“你决定了?”娄小娄说:“我决定了。”桑丫说:“我做你什么?”娄小娄说:“你做我女儿。”桑丫淡淡笑了笑,说:“女儿……”娄小娄说:“昨天我冲到你跟前,把你扛在肩上的一瞬间,我已经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儿。”一只蚊子飞过来,落在了桌角上。娄小娄并没有注意到。桑丫瞧见了它,她伸出手,慢慢接近它,轻轻一捏,就把它抓到了。

  她捏住了蚊子的翅膀,蚊子的腿在惊慌地舞动。

  桑丫把蚊子举到眼前,认真看了看,然后慢慢伸向烛火。蚊子被烤疼了,拼命地挣扎。它的细腿碰到了火,一下就短了半截。接着,桑丫烧它的脑袋,瞬间就糊了。最后,桑丫把投进了火中……

  她抬头看,娄小娄正端着酒杯看她。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她站起来就走了。娄小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他扛着她远离死胡同的时候,她的衣服都淋湿了。去医院之前,她换了衣服。现在她穿着他给她买的裙子,浅绿色,短的,显出她青春的美臀。

  在桑丫拐了弯之后,娄小娄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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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2: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吃完午夜生日餐,娄小娄送桑丫回到了浩鸿小区。

  桑丫说:“今夜你陪我吧。最后一夜。”娄小娄愣了一下,没表态。

  桑丫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恋爱了,明天你就属于她了。你是我的父亲,她却不是我的母亲。”娄小娄抱住桑丫的肩膀,一起回家。

  路灯高高地照下来,两个人旁边晃动着长长的影子。娄小娄走着走着,又感到不对头了。他努力地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桑丫却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最近在学习一种表演,你猜是什么?”娄小娄说:“你不是舞台型的女孩,你是书卷型。”桑丫说:“这种表演很独特的。”娄小娄说:“舞蹈?”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唱歌?”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朗诵?”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演电影?”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一种乐器?”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魔术?”桑丫说:“有点接近了。”娄小娄说:“杂技?”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我猜不到了。”桑丫说:“口技。”娄小娄说:“口技?火车的声音?架子鼓的声音?鸟叫的声音?”桑丫说:“初中学《口技》那篇课文,我就感到特别神秘。最近,我尝试模仿一些小品演员的声音,一些著名配音演员的声音,还挺像。”娄小娄说:“我以为你不适合练嘴巴功夫。因为你本质上是个内向的女孩,缄默是你的常态。”桑丫说:“总不用的器官,一定有超常之处。我可以……同时模拟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声音,你信吗?”娄小娄说:“听起来这挺恐怖的。你的声带有多少分贝啊?”桑丫说:“笨,是远声。”娄小娄说:“你学学,我听听。”桑丫说:“等我炉火纯青的时候,再给你表演。”这一夜,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娄小娄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哼唱着轻柔的歌曲。

  终于,桑丫安详地睡着了。

  娄小娄一边拍她一边还在想,今天哪里出现了问题,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对头。

  在“咱家”,她去卫生间了……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在小区甬道上……

  想着想着,猛然想到了原因,头皮一下就麻了——桑丫没有影子!

  在“咱家”,她去卫生间的时候,柱子,桌椅,盆景……在烛光中都有长长的影子。可是,她的脚下光秃秃的,没有影子,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在那之前,两个人还说到,娄小娄和另一个娄小娄隔着时间,他是娄小娄的影子,他去远方寻找桑丫的影子……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在路灯下,他们的脚下也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那是娄小娄的。桑丫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或者她在回避这个问题。她一直在说话。

  桑丫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娄小娄停止了拍打,愣愣地想:这个女孩是桑丫吗?

  难道真正的桑丫回到了2006年?难道眼前的桑丫只是一个幻影?

  娄小娄的思维突然碰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难道她命中注定必死,即使他扛她逃脱了那个雷击,也只是抢救了一个表象,是不是她已经不存在了?

  或者,再把人类和命运比喻成棋盘,她是“车”,死亡是“马”,实际上,她已经被“马”吃掉了。娄小娄这个“卒”,以为绊住了“马”腿,就万事大吉了,其实那是人类的规则和思维,这个“马”依然吃了她。只不过,那只下棋的手并没有把这个“车”扔到一旁,她还在棋盘上,不过已经是死棋,被另一个“马”压在了身下。她的位置,她的躯体,已经是“马”了……

  忽然,他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转头看了桑丫一眼,一下就瞪大了眼——她的毛发好像被看不见的火点着了,冒着绿烟,迅速弯曲和收缩,很快就变得光秃秃了。她的肌体也一点点弯曲和收缩,转眼就变成了一具焦糊的尸体,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姿态十分古怪。

  娄小娄一下坐起来,擦擦眼睛再看,如同一个幻觉,桑丫还在香甜地睡着。

  他慢慢躺下来,想,如果现在的桑丫真是一具焦糊的尸体,自己在她身旁守灵,会害怕吗?

  正在胡思乱想,他隐约听到几个老头在聊天。

  难道有人起来晨炼了?现在太早了,不可能。而且,这套房子的窗户是德国材料,密封很好,即使楼下有人说话,也不可能听得如此清晰。

  似乎有三个老头。

  1:“你今天给那些旅人送茶水了吗?” 2:“送了,灵芝茶,三大壶。” 1:“你今天收废品怎么样?” 2:“老样子。收了十几斤旧杂志,几十个玻璃瓶子,几件旧衣。” 1:“收到人了吗?” 2:“本来有个女孩,我都装上三轮车了,她又跳下去跑掉了。从地球上有人开始,我总共收过850亿人了,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意外。” 1又问另一个老头:“你的轮椅摔坏了?” 3:“正在修理。不过,我想试着自己学学走路。” 2:“你干脆把两条腿摘掉扔了算了,这样你的胳膊就会越来越发达。瞧,你的两只小手多强壮啊!呵呵,呵呵。” 1和3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在黑夜里,这些声音,这些笑声,显得十分恐怖。它们好像来自客厅,好像来自书房,好像来自卫生间,好像来自厨房,好像来自床下,好像来自天棚,好像来自窗户,好像来自……

  娄小娄一下瞪大了眼睛,慢慢转向桑丫——几个老头聊天的声音,来自桑丫!

  桑丫还在睡着,但是她的嘴在慢慢地动。

  娄小娄压制着自己的心跳,急速在想,难道这是桑丫在梦中演练口技吗?

  桑丫翻了个身,嘴巴还在慢慢地动。

  这一次,变成了几百个老头的聊天声,有点像早晨的鸟市,一片嘈杂,有人讨价,有人还价,有人在夸一种鸟,有人在贬一种鸟……

  人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了。娄小娄很难相信,这些声音都是从桑丫的嘴里传出来的。他在这满世界老头的声音中,不能自控地抖动起来。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一片死寂。

  娄小娄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眼睛,是桑丫,她正在黑暗中盯着娄小娄。

  他低声问:“你……怎么还不睡?”她没有回答,只是充满怨恨地问了一句:“我都死了,你为什么救我?”她不该问出这样的话,因为娄小娄一直没有对她说出实情。

  他想了想,说:“我是在救自己。”突然一道白光,一个老头从桑丫身体里坐起来,端着一个茶壶,慢慢下了地,轻轻打开窗子就出去了,下落不明。

  又一个老头从桑丫身体里起来,背着一个塑料袋子,还有一杆老式的秤,也从窗子出去了,下落不明。

  接着,还有一个老头从桑丫身体里坐起来,用一双婴儿般大小的手爬到窗前,也出去了,下落不明。

  娄小娄以为是幻觉,可是窗子确实开了,夜风轻轻吹近来,有些凉。

  桑丫疲倦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朝阳庄严上升,黑暗无影无踪。

  全世界的鸟都欢快地鸣叫起来。

  窗子开着,飘进湿漉漉的草香气。

  桑丫醒了。

  她看到娄小娄之后,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就伸来双臂抱住了他,轻轻地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娄小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桑丫笑起来,亮晶晶地叫了一声:“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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