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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门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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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0 11:47: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子

  “妈!——”

  一声惨叫,倒地身亡。

  北京。

  胡同纵横交错,长长短短,宽宽窄窄。

  芍药地一带,有一条特殊的胡同,它拐了九个弯,最后却是死路一条。这有点儿像人生。

  附近居民都叫它“死胡同”。

  几年前,死胡同被打通了。这样一来,就和人生有了不同,人死能复活吗?

  从死胡同走过去,是芍药地菜市场,很大,终日讨价还价,吵吵嚷嚷。混杂着蔬菜的土气、水果的香气、水产的腥气、肉类的血气。

  不过,大家依然习惯地称它为死胡同。

  死胡同长长的,窄窄的,显得很静谧。

  灰墙灰瓦,显得有些冷清。朱红的门紧紧关着,很少有行人走过。一些鸽子在屋顶上咕咕地叫,忽而呼啦啦飞上天空。

  两年前,也就是2005年6月29日晚十一点二十四分,农历五月二十三,乙酉年壬午月甲申日子时,一个女工下夜班回家,当她经过死胡同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天上突然炸了一个惊雷,她一头栽下自行车,被雷劈死在第五个拐弯处。老公等不回老婆,出门寻找,在死胡同里看到了一具焦糊的尸体,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如同烧死的人一样。他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却认识那辆自行车,一下就跌坐在雨水中,双臂伸向天空,号啕大哭:“老天爷啊,你为什么选中了她……”

  死胡同地势不高,而且两旁都是平房,附近也没有什么高大建筑物,甚至没有一棵树。这个女工穿的是雨披,并没有撑伞,她为什么就偏偏被雷击中了呢?

  同年的8月11日下午三点半,农历七月初七,乙酉年甲申月丁卯日申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一个修鞋的老人只好收工回家。天上电闪雷鸣,家家关门闭户。老人背着工具箱,在死胡同里缓缓朝前走,突然,一道电光从天上劈下来,老人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头就倒在地上。他也是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全身黑糊糊……

  这个老人没儿没女,没人哭喊着质问老天爷。

  这个老人被劈死的地方,也是第五个拐弯处。

  北京这个城市太大了,房屋如海,胡同如网。两次炸雷,在同一条胡同,同一个地方,两个月一先一后劈死两个人,这种巧合的几率是亿万分之一。

  媒体纷纷报道了这件奇闻怪事。

  气象局两位雷电专家专门考察了这个地方,最初,他们以为这条胡同的地下有金属矿藏。可是,经过勘探,排除了这个推测。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奥秘,只好不了了之。

  后来,一到阴雨天,死胡同就很少有人露头了。就是晴天,大家走到第五个拐弯处,心里也觉得疙疙瘩瘩的。大家都说这个胡同之所以接连劈死两个无辜的人,就是因为名字不吉利。

  这能怪谁呢?

  这条胡同现在的正式名字是:通达胡同。地名办公室三年前就确定了。可是,就像我家乡小镇的人都叫我周二,却没人叫我周德东一样,你若问死胡同的居民,通达胡同在哪里,估计一半的人都会挠着脑袋说不知道。

  后来还有传说,半夜时,有人经过死胡同,在第五个拐弯处,看到一个全身闪着电光的人,双腿弯曲,双臂弯曲,怪模怪样地徘徊。嘴里还喜滋滋地叨咕着:我中彩了,我中彩了……这都是老百姓的演绎,不可信。

  2006年,死胡同平安无事。

  2007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

  桑丫去菜市场买菜。

  这一天,她的心上人娄小娄过生日,她要亲手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庆祝。

  为此,今天她没有去上学。她是去年9月份来北京的,在中医大学一年级读书。她家住在一个叫花都的小城市,在北京的南边,千里之外。今年她十七岁,属马。

  这个女孩的脸蛋不算漂亮,不过,她身材颀长,气质文静。今天她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白T恤,学生头,简简单单。一般说来,只有在内心做加法的女孩,才会在外表上不停地做减法。当你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如果碰巧她抬起头来,你看到她那双淡定的眼眸,就会知道,这个女孩不能轻视。

  她住在芍药地一带的浩鸿小区。从南门出来,走过过街天桥,就是那条死胡同。穿过大约一千米的死胡同,就可以走到芍药地菜市场。实际上,浩鸿小区北门出去,马路对面就有一家副食商场,那里面,蔬菜水果肉类蛋类,什么都有,不过价格比较贵,因此,现在桑丫专门跑到南面的芍药地菜市场去采购。

  娄小娄早晨打来电话,说晚上等桑丫放学之后,接她去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吃晚餐。桑丫表面上同意了,背地里却忙起来。她要给娄小娄一个惊喜。这个女孩从来就不爱口头表达什么。

  她准备做一桌她的家乡菜:棒棒鸡,冰糖肘子,干烧岩鲤,锅巴肉片,清炖牛尾汤,赖汤圆……

  天阴得严严实实,雨哗啦啦地落下来。她举着一把红色的雨伞,走出小区,经过过街天桥,进入了那条死胡同。

  胡同里没有一个人,如同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巷。千条雨丝,万条雨线,砸在地上绽出千万朵雨花。

  桑丫经过胡同里的老门老墩,走过第四个弯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一先一后劈死过两个人。乌云压在头顶,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死死地盯着人间。毫无表情,天意难测。

  雨越来越大,满世界只有水声。

  她到达菜市场的时候,雷在万丈厚的乌云里来回跑动,似乎在人间寻找着什么人。

  菜市场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顾客。多数摊主都回家了,剩下一些摊主缩在铺位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牌。

  桑丫买了很多菜,几乎都要提不动了。

  她刚刚离开菜市场,忽然想起刚才买的一捆葱没有拿,就返了回去。如果没有这捆葱,接下来的一切都可能发生改变。回到摊位前,小贩没等她说话,就把那捆装在塑料袋里的葱递给了她,她谢了摊主,走了。

  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了,天地间无比暗淡,天就像快黑了一样。突然,一道闪电把黑糊糊的天幕从东到西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照相机在闪光,于是,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生灵都被摄入了一张神秘的胶片里。接着,响起一声惊雷,好像就是在桑丫头顶炸开的,整个城市都抖了一下。桑丫拿伞的胳膊一麻。她吓了一跳,小跑起来。

  走着走着,她的手机短信响了。她用脖子夹住伞,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打开短信看了看,是娄小娄发来的:

  桑丫,你在哪里?下雨了,待在学校里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那条死胡同。前年,曾经有两个人在第五个拐弯处遭到雷击!娄小娄。

  桑丫抬头朝前看了看,又朝后看了看,她现在站立之处,正是第五个拐弯处!

  死胡同里还是没有一个人。

  她敏感地抬头朝天上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就瞪圆了,喊了一声:“妈!——”接着,“咔嚓”一个惊雷,对准她直直地劈下来,她一下就倒在地上。

  一个青春的女学生,转瞬就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那些菜散落一地,都被烧焦了。雨伞只剩下了一根柄,黑糊糊的,七扭八歪,很像从古墓挖出的一件兵器。

  和前两个不幸者一样,她的双腿弯曲,双臂弯曲,一双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还在惊恐地瞪着天上的什么东西。

  这一刻是九点零四分。

  第三个人在死胡同被雷击身亡。

  次日,雷电专家又来了,他们勘查了一番,回去了。他们无能为力。下雨天,如果雷电专家走在户外,也有可能遭到雷击。老天爷不管你是总统还是平民,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你是雷电专家还是修鞋的。

  不知是来自哪个方面的干涉,这一次雷击事件,媒体并没有报道。

  桑丫死了之后,死胡同里的一些居民先后搬走了,他们把房子租给了外地来京人员。这些租户住了一段时间,陆续也听到了三次雷击事件的传闻,很多人宁可不退房租也要搬走。

  死胡同越来越没有人气。一些草从墙角砖缝探出头来,越长越高。一些野虫也陆续滋生,纷纷爬出来,在死胡同里大摇大摆地穿行。

  如果你来北京,在晴朗的天气里,我可以带你去探视一下这条诡怪的死胡同。它离我现在工作的《青年文摘•彩版》编辑部不太远。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20 12:0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看不见的世界 1 古怪的传真机 (1)

  夜里,娄小娄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在湖边钓鱼。那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四周怪石嶙峋,古树参天。一两只乌鸦“嘎——嘎——嘎——”地叫,只听见它黑暗的声音,却看不见它黑暗的身影。

  天地间,只有娄小娄一个人。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依然不见鱼上钩。

  娄小娄有些不耐烦了,准备收拾渔具回家。从梦中古怪的湖畔,回到现实中北京的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时候,天色突然暗下来,并且起了风。草丛里有一只什么动物一闪即逝,似乎在仓皇逃命。天上不停地闪着电光,却无声,就像一只灯泡,由于电压不稳,忽明忽暗。

  平静的湖水开始动起来,越来越汹涌,很快就成了惊涛骇浪。娄小娄惊呆了,直直地盯着水面,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

  突然,有个东西在水中“轰隆”一声冲出来,身体几乎和湖面一样大!娄小娄吓得一哆嗦,想跑却站不起来。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龟。它的肚皮是黄色的,壳是黑色的。它没有眉毛,光秃秃的眼睛阴郁地盯着娄小娄。

  娄小娄傻傻地和乌龟对视着,不知所措。

  它慢慢转过身去,娄小娄看到了它水淋淋的脊背,上面隐约有一个圆形的图案,配着繁体字。

  还没等娄小娄看清楚,这只巨大的乌龟就慢慢地降下去了,湖水涌动了一阵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接着,天上传来童声吟咏:

  阴阳逆顺妙无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

  娄小娄从梦中惊醒过来。

  卧室里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爬起来,摸到手机看了看,午夜十二点。他躺下去,一边回想梦中那个奇怪的图案和那首歌谣,一边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去。他是北方中医院的医生,接触过一点儿《易经》,他知道,那个图案是八卦图,那首歌谣是著名的《烟波钓叟歌》。

  他翻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感觉很舒适。

  他离婚三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前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离婚完全因为娄小娄。娄小娄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一米七八的个子,一双温和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墩墩的性感嘴唇,风一样清爽的笑容,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他太博爱了,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织成了一张网,他几乎整天在这张网里游来游去。明明一转身就可以成为漏网之鱼,他却不愿意。

  如果换一个女人,找了这样一个老公,肯定要吵闹,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她却不,她意识到,她不可能改变这个男人,就像无法把一棵麦子变成一颗谷子,于是安静地离开了他,去了美国。

  虽然娄小娄爱女人,却并不是色鬼类型,应该算色仙。他不放浪。离婚之后,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一个房子。一个世界。

  太安静了,就会有声响。

  娄小娄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是书房飘过来的,是传真机的声音:“吱吱啦啦……”就像一个动物,在慢腾腾地吐着什么东西。

  他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去,打开书房的灯,传真机果然吐出了一份文件。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他拿起来,是一张文王八卦图。

  文字描述了奇门遁甲地盘的空间模型:坎,北方,代表水,月。离,南方,代表火,日。震,东方,代表雷,动。兑,西方,代表雨,泽。巽,东南,代表风,散。艮,东北,代表山,固。乾,西北,代表天,父。坤,西南,代表地,母。

  这是谁发来的?

  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份来历不明的传真,让娄小娄有一些不安。

  他慢慢走回卧室,开始琢磨刚才的梦以及这个传真,似乎有什么玄机。

  应该说,娄小娄曾经对奇门遁甲很感兴趣。小时候,他经常听人说:学会奇门遁甲,可以“穿墙遁地”。不过,你要是学习这门奇术,就必须钻透它,否则就会疯掉。大学时代,他学过一点儿奇门遁甲,由于它过于高深复杂,后来放弃了。

  不过,他至少知道,传说中,最早的奇门遁甲,就是一只元龟巨鳌送给人类的。轩辕黄帝和蚩尤在涿鹿大战,无法取得胜利,梦见天神,欲传授符诀,于是筑坛祭祀。水中浮现一只元龟巨鳌,嘴里衔着一册书,似皮非皮,似绸非绸,文字是血写的。黄帝根据它,排兵布阵,最后打败了蚩尤。这就是《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相信,像奇门遁甲这样揭示宇宙玄机的方法,并非哪个圣贤创造,而是在远古时代,某种神秘之物赐予人类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醒来之后,为什么那么巧就接到了这样一份传真?

  如果说,梦是没有逻辑的,睡着之后,什么梦都可能做出来,那么,现实中为什么就出现了一个跟梦境相配的传真呢?这绝不是偶然了。

  如果说,传真发错了——这也是经常有的事,那么,为什么梦中出现的情景偏偏就跟这份传真呼应上了呢?

  奇门遁甲被称为“方术之王”。

  近年来,它成了探索中国神秘文化热潮的一个焦点。

  娄小娄早就想静下心来,重新学习这门伟大的预测术,以便掌握未来,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做出趋吉避凶的时空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奇门遁甲是一门决策学。可是,他一直忙于尘事,没有实现这个想法。

  不过,如果梦里的那只乌龟,真是某种征兆;如果某种神秘力量,每夜都用传真的方式,教授他奇门遁甲——他肯定害怕。他还是希望买一本有关奇门遁甲的书,在家里静静阅读,旁边再有一个女孩红袖添香就更好了。

  第二天,娄小娄跑了几家书店,想买一本奇门遁甲辅导书,却发现这类书很少。现代人整天忙忙碌碌,买书也是彩票指南、凶杀猎奇、爱情三十六计之类。几乎没人关注奇门遁甲这类玄书,它让人们感到不具体、不现实。偶尔看到一两本,写得也是云山雾罩,让人根本看不懂,或者作者本身就是一知半解。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手中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他的电视有八十个频道,其中五十八个频道有节目,竟然没有一个好看的。接下来的二十二个频道就是雪花了。

  今天,娄小娄意外地发现,第六十四频道竟然出现了影像!屏幕左上角的台标是一个太极图,一个穿中式对襟服的老人,他面容清癯,坐在台上在讲课,他的背后是深邃宇宙的背景。影像很模糊,似乎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时空。噪音很大,娄小娄隐约听到,他在讲九宫格与天上星座的关系。

  娄小娄急忙拿起电话,打给了一个叫林要要的女孩。这个女孩是一家制药厂的“医药代表”,通俗地说,就是到各个医院推销药品的,她一直在追求娄小娄。

  娄小娄问:“你在哪儿?”

  林要要说:“我在家呀。怎么了你,慌慌张张的!”

  “你赶快打开电视,看看有没有一个太极图标志的台?”

  他听见林要要打开了电视,搜索了半天,才拿起电话对他说:“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娄小娄愣住了,说:“没事儿……”

  放下电话,他再看电视,屏幕上已经满是雪花了,吱吱啦啦在响。那个老人不见了,那个台也不见了。

  他关掉了电视,一直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不甘心地再次打开电视,寻找那个诡异的台,没有。五十八个频道之后,都是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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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12 | 显示全部楼层
1 古怪的传真机 (2)

  这天半夜,娄小娄又听见书房里传来“吱吱啦啦”的声音。他跑过去,看到传真机又吐出了一份文件:

  492

  357

  816

  戴九履一,左三右四,四二为肩,八六为足,五守中央。

  娄小娄面对这组数字,琢磨了很长时间。这是一个三级幻方,不论是正方位,还是对角线,三个数字加起来都是十五。

  抬起头,仰望浩瀚的夜空,娄小娄心中充满迷茫。

  繁星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明明暗暗。

  天上有九组最亮的星,给古人辨别方向:

  正北方是一颗北极星,正南方是九颗为一组的天纪星,正东方是三颗为一组的河北星,正西方是七颗为一组的七公星,东北方是八颗为一组的华盖星,东南方是四颗为一组的四辅星,西南方是两颗为一组的虎贲星,西北方是六颗为一组的天厨星,正中央是五颗为一组的五帝座。奇门遁甲的数字神奇排列方式,与天上九组星的数字、格局完全一致!

  娄小娄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接近了某种人类之外的神秘事物。

  他伸手把传真机的电话线拔下来了。

  第三天半夜,娄小娄又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弄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辨别出声音还是从书房传来的:“吱吱啦啦……”

  他披上衣服下了地,走进书房,打开灯,顿时瞪大了眼睛——传真机又吐出了一份文件!发传真者还是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这一次,传真讲的是奇门遁甲地盘的时间模型:

  把十天干的甲藏匿起来,于是神妙无穷。剩下九干,占领九宫。

  讲阳遁阴遁总共十八局……

  娄小娄朝传真机的后面看了看,顺着电话线,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昨天拔掉的插头,它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

  娄小娄瞪大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他呆住了。

  他仿佛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水泥地上,躺着一个咽气多时的死人,他突然张开嘴,操着某个地方的口音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第三天早上,娄小娄把传真机装进箱子,抱下楼,放在了银灰色的宝来轿车上。

  接着,他给林要要打了个电话。她在制药厂,制药厂在远郊。

  “你等我,我马上到你那里。”

  “尊贵的娄医生,你怎么突然想到光临我们这个小厂呀?”

  “我给你送礼。”

  “别开玩笑了,都是我们这些药品推销员给医生送礼,哪有医生给我们送礼的!”

  “你收下这个礼物,就算帮我了。”

  说完,他驾车直奔制药厂而去。他巴不得把这台传真机送得越远越好。

  他到制药厂的时候,林要要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看得出来,她刚刚精心打扮过,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娄小娄下了车,把传真机搬下来,说:“就是这个东西,送给你们的。”

  “这是哪儿来的呀?怎么不要了?”

  “我家的买了一台新的,没地方放置它。”

  林要要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你不帮忙是不是?”

  “这是哪儿的话!走,进去喝杯水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上班。”

  “你的脸色不太好,最近干吗了?”

  “失眠。”

  “晚上我带你去吃,补补吧?”

  “我不需要,谢谢,我得走了。”

  “别走哇,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那个太极图电视台是怎么回事呀?”

  娄小娄已经钻进了车里,他回头看了林要要一眼,说:“你要好好看管这台传真机,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林要要大声说:“我什么时候能请你吃顿饭呀?”

  娄小娄留下了一股尾气。

  回到北方中医院,娄小娄走进他工作的针灸科,已经有患者在等了。是个老人,穿一件中式对襟服的老人,面容清癯。

  娄小娄仔细看了看他,问:“您怎么了?”

  老人指了指嘴巴,然后在纸上写道: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三天后的晚上,林要要终于把娄小娄请了出来,一起吃晚餐。

  吃饭的地方在三里屯南街,叫“咱家”。木箱,旧书,老式收音机——很有特色。

  林要要是一个像男人爱女人一样热烈地爱着男人的女人。

  她坐下就说:“我今天请客,跟业务没关系。我请的不是一个大夫,而是一个男人。”

  娄小娄说:“我来赴宴,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医药代表,也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我贪吃。”

  服务员端上菜来。这个地方不需要客人点菜,店家给你搭配。

  林要要说:“我感觉,你最近的神态有些不一样哎。”

  娄小娄淡淡地说:“怎么不一样?”

  林要要说:“好像……好像出了一趟很远的门刚回来,很累的样子,让人心疼。”

  娄小娄说:“我挺好的。”

  林要要说:“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娄小娄说:“一个人啊。”

  林要要坏坏地笑了一下:“不可能总是一个人吧?”

  娄小娄也笑了:“百分之九十八的时候,我是一个人。”

  林要要立即追问:“那百分之二的时候跟谁在一起?”

  娄小娄说:“不是一个人,我无法回答。”

  林要要说:“我的猜测正好相反,百分之二的时候,你是一个人。百分之九十八的时候,你身边都有人。”

  娄小娄说:“错。”

  林要要笑道:“不会错。”

  娄小娄说:“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和女人的问题。这是一个男色时代,我越来越发现,我成了被女人泡的对象,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老子不干啦!”

  林要要哈哈大笑:“臭美!”

  娄小娄说:“你不信就算了。”

  笑了一会儿,林要要认真地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你需要有人照顾。”

  娄小娄说:“这几天我正准备找个保姆呢。”

  林要要说:“我是指女朋友!”

  娄小娄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两个异性,一个是现实的配偶,一个是梦中的情人。虽然我太太已经离开我了,但是,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的老婆。只是现在,我有权力寻找梦中的情人了。”

  林要要说:“说说,你梦中情人什么样子呀?”

  娄小娄说:“介绍老婆不难,但是,描述梦中情人就难了。她永远和现实不搭界,或者说,我和她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遥远,模糊,绝望……这才是梦中情人的感觉。”

  林要要说:“那是空中楼阁。”

  娄小娄说:“我就是要做一个空中建筑师。”

  一边吃一边聊,林要要对旁边的老收音机来了兴趣,伸手去拧开关。

  娄小娄说:“估计是50年代的东西,只是一个怀旧的摆设罢了,肯定已经报废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老收音机里竟然吱吱啦啦发出了电流声。林要要兴奋地说:“还能听呢!”

  娄小娄说:“你找找台,说不定我们听到的是五十年前的新闻,或者是五十年前某一天的天气预报。”

  林要要定定地看了看娄小娄,轻声说:“这句话太恐怖了……”

  她拧着拧着,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各位听众,大家好。我们现在进行奇门遁甲第四讲:二十四节气与阴阳二遁……”

  娄小娄突然伸出手,把它关掉了。

  林要要叫道:“你干吗呀!吓死我啦。”

  娄小娄说:“我不喜欢听收音机。来,叫服务员,我们点一瓶红酒。”

  林要要按了按心口,喊道:“服务员!”

  一个穿紫色工作服的女孩跑过来:“小姐,您需要什么?”

  林要要说:“把酒单拿来。”

  服务员说:“好的,您稍等。”

  林要要点酒的时候,服务员侍立一旁。

  娄小娄问:“你们是从哪里搞到这台收音机的?”

  服务员说:“旧物市场。”

  娄小娄说:“太神了,它还能收到节目!”

  服务员说:“不会吧,买来的时候,它就是坏的。再说,我们没有安电池。”

  林要要抬起头说:“我们刚才还听了呢。”

  服务员笑了,说:“不可能。”

  林要要说:“不信,你听。”

  她把手伸过去,拧开开关,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拍了拍它,嘟囔道:“奇怪了!”

  娄小娄说:“点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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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27 | 显示全部楼层
1 古怪的传真机 (3)

  很晚的时候,娄小娄把林要要送回家,自己驾车回到亚运村的景山小区。

  进了门,他四处看了一下。搬走了那台蹊跷的传真机,他觉得这个房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他脱衣躺下,耳朵还是忍不住留意着书房的动静。

  书房安安静静。

  半夜的时候,他又被惊醒了。外面刮起了大风,在铺天盖地的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书房再次飘来吱吱啦啦的声音。

  他悄悄爬起来,走过去,猛地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漆黑一片,那个声音并不存在。他小心地伸出手,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书房里一切照常——架上的书一本靠在一本的肩头,似乎睡着。一张单人床,静静地躺在靠窗的地方。写字台上空荡荡的,除了一台电脑,只有一个黑色笔筒……

  他松了口气,关上灯,退出来。

  从梦中惊醒是习惯性。

  听到那个传真机的声音是错觉。

  这样想着,他就安心地入睡了。

  风渐渐停了,失去了风声的遮掩,书房里的声音就变得非常清晰:“吱吱啦啦……”

  娄小娄气呼呼地爬起来,再一次走进书房,“啪嗒啪嗒”按了几下电灯开关,电灯竟然不亮了。他眯着双眼,四下里巡视,竟然看见那台传真机又在电脑旁了,它又慢腾腾地吐出了一张纸。娄小娄走上前去,小心地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认得回来的路。我是顺着电话线爬回来的。

  娄小娄一惊,醒了。

  这次是梦。

  这一天,娄小娄很晚才来到单位。

  他走进北方中医院,在走廊里迎面看到了林要要,她刚刚从肿瘤科走出来,肯定又去和哪个医生进行袖子里的交易了。

  林要要看到他,立即跑了出来:“娄小娄!”

  他问:“怎么了?”

  林要要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说:“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的传真。”

  他没有接,皱了皱眉问:“谁发的?”

  林要要说:“不知道。是夜里自动接收的一份传真。”

  娄小娄说:“你们接上线了?”

  林要要说:“我们办公室一个男孩接上的。过去,我们收传真只能到隔壁。”

  娄小娄说:“传真机是我的,可那是你们的电话线!”

  林要要说:“你什么意思?”

  娄小娄说:“我是说,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传真?”

  林要要哈哈地大笑:“我有那么笨吗!你看,上面写着‘交娄小娄’。你这么别致的名字,全北京就一个。”说完,她又嘀咕了一句:“想想,这件事确实挺怪的,给你的传真怎么发到我们那里了?”

  娄小娄迟疑了一下,把传真接过来,还是奇门遁甲内容。

  之前,说完了地盘,现在传真机开始说天盘,画出了九个实际不存在的天体,它们对应地球九个方位,在冥冥中产生着神秘影响:与北方相对的贪狼星;与南方相对的右弼星;与东方相对的禄存星;与西方相对的破军星;与东南相对的文曲星;与东北相对的左辅星;与西南相对的巨门星;与西北相对的武曲星……

  林要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娄小娄把这张纸叠了叠,装进口袋,说:“密码。”

  林要要又问:“什么密码?”

  娄小娄说:“为什么我的电视上出现了一个太极图标志的台,你的电视却没有呢?为什么那台已经报废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声音?没有人知道我把这台传真机送给了你们,可是,为什么收到了转交我的传真?——我说的密码,就是揭开这些秘密的密码。”

  林要要说:“你变得神神道道了。”

  娄小娄说:“你们把这台传真机还给我吧。”

  林要要叫起来:“你怎么属皮筋的,一会儿伸一会儿缩?”

  娄小娄说:“我把我新买的那台传真机送给你们。”

  下午,娄小娄果然到中关村买了一台新传真机,去制药厂换回了那台旧传真机。

  他把它装进后备箱的时候,一个老头蹬着三轮车过来了,说:“先生,卖吗?”

  娄小娄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卖。”

  那个老头停下来,坐在三轮车上,一直在旁边看。

  娄小娄钻进车里,把车开走了。他离开制药厂,来到了一个郊区的垃圾场。附近有一排工棚一样的简陋房屋,那里住着一群捡破烂的。

  他把这台传真机从车上抱下来,扔了。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捡破烂的妇女走了过来。他走到车里拿出一个铁扳手,返回来,对准传真机,一下下地砸。一张卡片从他的口袋里蹦出来看热闹,他丝毫没有察觉。

  很快,传真机就变得瘪了。

  他走开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它趴在垃圾堆里,就像一颗变形的脑袋。

  那个捡破烂的妇女停在远处,静静地看。

  她方脸,大眼,有一颗大龅牙。

  她穿着一双白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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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36 | 显示全部楼层
2 北方 (1)

  花都在南方。

  桑丫在花都重点高中读书。她是母亲一人养大的。

  她的父亲原是财政局的一个干部,因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父亲被抓的时候,桑丫只有六岁。她至今还记得,一些警察来到她家搜查,把所有现金和存折都拿走了。桑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双膝,缩在床头,怯怯地观望着这一切。

  一个警察拿起桌子上的存钱罐,在手里摆弄。

  那是桑丫的存钱罐。外形是一只笨笨的小猪,紫色的,十分可爱。里面装着她存了一两年的硬币。

  她轻声说:“叔叔,那个是我的,你可以留给我吗?”

  那个警察愣了一下,放下那个存钱罐,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离开了。

  当时,妈妈并没有告诉桑丫实情。她只是说,爸爸的工作调转了,去了一个新的单位工作,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

  桑丫十分想念爸爸。

  和妈妈比起来,爸爸就像个大孩子,天天下班带她玩。她要蝉,爸爸就爬树;她要鱼,爸爸就下河。下雨的时候,她想出去玩,爸爸就穿上雨衣,把她藏在里面,到外面玩泥巴,最后,父女俩都变成了泥猴。天气晴朗的时候,她要城堡,要王子和公主,要会飞的大象,爸爸就买来彩色粉笔,带着她在小区的水泥甬道上画。有一次,爸爸画了一个漂亮的城楼。

  桑丫问:“爸爸,这是什么?”

  爸爸说:“这是天安门。”

  桑丫问:“天安门在哪里?”

  爸爸说:“在北京。”

  桑丫问:“北京在哪里?”

  爸爸说:“在北方。”

  桑丫问:“北方在哪里?”

  爸爸笑了:“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桑丫转过脑袋朝北方望了望,说:“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

  爸爸说:“很远很远呢。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桑丫说:“北京太偏僻了。”

  爸爸笑了,说:“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桑丫问:“那我们怎么去呀?”

  爸爸说:“坐飞机,或者坐火车。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

  在桑丫心里,爸爸无所不能,就是天塌了,爸爸也能笑吟吟地顶起来。

  可是,现在爸爸离开了。妈妈说得很含蓄——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桑丫没有细问,那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好长时间”是多久。

  爸爸在家的时候,有一次三个人躺在床上,爸爸曾经对她说:“爸爸是太阳,妈妈是月亮,你呀就是小星星。”

  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月亮和星星,桑丫觉得总是黑夜。

  妈妈确实像月亮。她的性格很严谨,在桑丫看来,她的面孔总是冷冷的。她不怎么陪桑丫到外面玩,对于玩,她似乎也不太在行。爸爸离开这一年,她就送桑丫上学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教桑丫写字和算数。尽管她也努力采用有趣的方式,桑丫依然觉得枯燥,于是就更加想念爸爸。到了晚上,妈妈说:“到时间了,睡觉。”桑丫就必须睡觉。她觉得妈妈像一个电子计算机,而爸爸就像一个游戏机。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的地方是北京吗?”

  妈妈想了想,说:“不是。”

  她就没有再问。那些日子,她又开始琢磨,“很远”有多远,难道比十个学校还要远?

  这一天,妈妈终于说:“桑丫,妈妈带你去看爸爸。”

  这个消息没有让桑丫高兴得跳起来,她当时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幸福突然来临,她有些害怕。

  妈妈观察了她一下,问:“你不想见爸爸?”

  她小声问:“是……原来那个爸爸吗?”

  妈妈安静地说:“是的。你永远只有一个爸爸。”

  妈妈带桑丫坐上客车,朝着和北京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很高的大墙外,铁门关着,严严实实。妈妈拽着桑丫,经过层层关卡,最后走进一个冷冰冰的屋子。

  爸爸已经等在那里了。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爸爸穿着一身怪兮兮的衣服,灰色的,上面有斑马线一样的条纹。他似乎很累,胡子长了许多,乱蓬蓬的。不过他依然笑吟吟的,见到桑丫,一下就把她抱起来了,亲了亲她的脸,说:“丫,想爸爸了吗?”

  桑丫看着爸爸,使劲儿点了点头。

  爸爸说:“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桑丫说:“你在这里赚钱吗?”

  爸爸说:“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桑丫说:“时间还要赚吗?”

  爸爸说:“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

  从那以后,“时间”这个词就烙在了桑丫心中。

  离开的时候,桑丫看见妈妈哭了。这验证了她进入大墙之后的某种悲凉感,她已经怀疑爸爸变成一个坏人了。走到门口时,桑丫回头看爸爸,爸爸弯下腰去,正在系鞋带。

  回到家,夜里桑丫睡不着,想过去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

  有一次,爸爸带她在大街上走,聊起了时间。

  爸爸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

  桑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爸爸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桑丫说:“还有飞机,飞机也悬在天上!”

  爸爸很成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愚蠢地说:“飞机恐怕都得啪啦啪啦掉下来……”

  桑丫说:“不会掉!”

  爸爸说:“我想想我想想,它们会不会掉……”

  桑丫说:“飞机掉下来也需要时间啊。”

  爸爸当时激动得不得了,马上给妈妈打电话,眉飞色舞地讲述桑丫的智慧。

  后来,桑丫还想过,也许时间经常会停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因为时间停下来的时候,人是没有记忆的。这件事深想起来挺可怕的,说不定我们的这一秒钟和上一秒钟中间,时间停顿了一亿年。但是我们毫无所知。因为没有参照,时间停止,草也不长了,水也不流了,环境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么,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一个人的时间不停,另一个人的时间却停了呢?

  桑丫问过妈妈,妈妈说:“时间不停是活人,时间停了就是死人。别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好好想想白天妈妈教你的生字。”

  妈妈是爱她的,妈妈把爱都投入到她的学习上,管理十分严格,学习一定要拿第一,为此,她为桑丫报了好几种课外辅导班。她对桑丫的举止言谈也有明确要求,不能和男生打闹,坐着时两膝要并拢,吃饭不能发出声音……

  随着一天天长大,桑丫发现她对母亲越来越抵触,内心越来越反叛。

  十四岁,她偷偷抽烟;十五岁,她和女生偷偷接吻;十六岁,她爱上了一个三十三岁的未曾谋面的大男人……

  首先,她和妈妈格格不入。

  接着,她渐渐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知道了爸爸所谓“赚”时间的含义。父亲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痛。这一年,美国的《越狱》进入中国。里面的 MichaelScofield总让她想起爸爸,他和爸爸长得很像,只是MichaelScofield不爱笑,爸爸总爱笑。可是, MichaelScofield越狱是为了亲情,为了正义,而爸爸呢?——贪官。

  她一直没有放弃思考“时间”。同时,她的关注点由霍金的科学转为《易经》的哲学。

  高二这一年,她在手腕上文了一幅太极图。

  高三这一年的某日,桑丫来到网吧上网。

  本来,她家里有电脑,但是妈妈严格控制她上网。她在区文化馆工作,现在正在宣传青少年戒网瘾的问题。

  桑丫在网上偶然看到一篇文章:

  作者讲述了一段奇异的经历——某一天的夜里,他家的传真机吐出了一份传真,上面是有关奇门遁甲的内容。他觉得莫名其妙,就把电话线拔掉了。第二天夜里,这台传真机照样吐出一份有关奇门遁甲内容的传真。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台传真机送人了。没想到,第三天夜里,这台传真机依旧吐出一份有关奇门遁甲内容的传真,并嘱托新主人交给他……最后,作者说: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和奇门遁甲这门古老的数术有着某种切不断的缘分。

  这时候,桑丫对奇门遁甲特别感兴趣,她想,如果学会了这门预测术,就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出狱了。

  作者留下了QQ号码:200826414。桑丫根据这个号码,查询了他的资料:

  昵称:奇门遁甲。

  真实姓名:娄小娄。

  年龄:三十三。

  性别:男。

  国家/地区:北京。

  个性签名:我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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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2 北方 (2)

  她喜欢他的签名,喜欢那个“去”字,喜欢那个“来”字。

  她的脑海中出现一幅意象:一个五官周正的男子,成熟而清爽,他给她全方位的安全感。这个人超凡脱俗,穿越时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来去自由如风。

  他的一只胳臂环抱着她,温柔而有力,他携带她一直朝南飞。不知为什么,在她心里,南方是过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他带她飞过高中时代,飞过初中时代,飞过小学时代……她看到了地面上有一个粉笔画的城堡,就说:“我们在这里降落,玩一会儿,好吗?”

  有时候,他站在遥远的北方,那个方向代表未来。白云从他身边华丽地飘过,背景是蓝盈盈的天。他朝她挥手:“你来。”她惊讶而惭愧地说:“我不会飞的……”他笑起来,他的笑也是蓝盈盈的,桑丫忽然感觉到,他很像爸爸。他说:“很简单,我教你啊。只要你心里默想三遍——我要飞起来,我要飞起来,我要飞起来。接着,你双脚并拢,双臂展开,眼睛望着前方,就会飞起来。你试试。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飞起来,只是不敢这样想罢了。”她按照他说的做了,果然,她的肉体凡胎一下就没有了重量,一怀沉重的心事,也卸在了当时当地,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她幸福而娇羞地笑着,一点点朝他飞去。那是北方,北方,桑丫的北方。

  他的号码很好记,2008是奥运靓号。她只记住26414就行了。

  桑丫加了他的号码。附加一句话: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

  他不在线,也许是隐身了,她没有再加,耐心等待。过了好久,仍不见他通过。她没有失望,她相信他会通过自己,凭直觉。

  她戴上耳机,一边听陶喆的歌一边继续等。朝外看了看,天黑了,不,是有点儿阴了。她摘下耳机,听到阵阵雷声滚过。她从小就怕打雷,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刽子手,提着雪亮的砍刀,在半空中急躁地跑来跑去,搜寻死囚的脖子。阴雨连绵,正是行刑的天气。它有置人于死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是人类的不可抗拒力,它的降临没有任何征兆,它居高临下拥有制控权,它会让人死得无比丑陋……

  小时候,一打雷,她就会钻到爸爸的怀里,寻求庇护。爸爸被关进监狱之后,每当打雷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深深藏进被窝里,堵上耳朵,从没有投靠过妈妈。不知道是一年年大了,还是觉得妈妈保护不了她。

  手机短信响了,她拿起来,是妈妈发来的,已经发了三个了,刚才她戴着耳机没听到。妈妈说:下雨了,早点儿回家。

  她再次看了看电脑屏幕,QQ在闪。她的心激动得猛烈跳起来,娄小娄通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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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8:55 | 显示全部楼层
3 似乎有个人 (1)

  这一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桑丫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喝醉酒之后曾跟她接吻的女生打来的,她说,几个同学今天想一起去公园玩,问桑丫去不去。桑丫说没兴趣,拒绝了。

  接着,她一个人离开家,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转悠。她不愿意在家里听妈妈唠叨。

  公交车在公园站停下时,她戴上草帽下了车。

  她不愿意和那些同学在一起逛公园。从小到大,她一直不太合群,只喜欢独处。

  公园在市中心,人挺多的。

  桑丫走进去,找了一块草坪,坐下来。

  这时候是四月,花草娇嫩。风软软的,闻起来无比清新。

  这里很安静。桑丫旁边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观看地上的蚂蚁。这群蚂蚁的个头很大,桑丫甚至看见了它们的眼和嘴。它们有它们的生存手段,有它们的交流方式,有它们的分工,有它们的秩序……只是它们不知道,此时有人在观察它们。如果,把蚂蚁比作人类,那么小男孩是什么?

  小男孩的眼里突然露出杀机,他伸出两根手指,捉住一只蚂蚁,一下就把它捏死了。那是一只工蚁,它刚从外面采集食物回来,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个女工,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它不知道,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转眼就要了它的小命,正像那个女工,不知道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有一个直击雷会劈死她。捏死蚂蚁的是小男孩,劈死女工的那个直击雷的背后是谁?

  小男孩看来看去,又选中了第二只工蚁。这只工蚁的死也是必然了,因为小男孩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桑丫喊道:“小朋友!”

  小男孩立即缩回手来,抬头看桑丫——这个人类的偶然事件,改变了第二只工蚁必死的命运。

  桑丫笑了笑,问:“你几岁了?”

  小男孩说:“八岁。”

  如果那个神秘力量在劈死下夜班女工或者修鞋老头的一瞬间,它的一个同类突然在背后叫了它一声呢?

  接着,小男孩低头寻找那只工蚁,却认不出它了。他的手又伸向了第三只工蚁。如果第三只工蚁被捏死的话,应该纯属偶然,但是,刚才那个时间,桑丫必定要打断小男孩的行动,现在,第三只工蚁的死又是必然的了……

  桑丫正想再一次叫住他的时候,有人喊道:“桑丫!”

  桑丫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约她出来的女生,她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走过来,说:“你不说你不来吗?”

  桑丫抱歉地说:“我等个帅哥。”

  那个女生说:“哈哈,明白了,原来有约会!我们一起等他吧。”

  桑丫说:“别捣乱,拜托。”

  那个女生说:“我们几个现在都变成了重友轻色,看来老啦。”

  在她们寒暄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捏死了第三只工蚁,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几个同学离开之后,桑丫坐下来,继续观望那些蚂蚁。

  如果桑丫的几个同学没有走过来,如果桑丫再一次阻止小男孩,那么,第三只工蚁就捡了一条小命,而死亡的厄运就可能落在第四只工蚁头上了……

  蚂蚁不可能了解这些事。

  即使它们有宗教,有哲学,也永远不可能了解人类的存在,不可能了解人类的电脑、情感、字典等。

  换一种思维,如果我们这些活在尘世上的人,都是书中的人物,那么,作者是谁?谁在安排我们的生死?谁在安排我们的悲欢离合?谁在安排我们的鸿运与厄运?

  看了一会儿蚂蚁,桑丫抬起头来,遥望北方。

  那是和爸爸相反的方向。

  这时候,她和娄小娄已经相识一个多月了。他是一个中医。两个人经常在网上聊天,不过,他们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发过照片,没有看过视频。

  他和她互相都是模糊的。

  桑丫喜欢这种感觉。

  离开公园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公园大门口,有人在录像,应该是电视台的人。围了一些路人看热闹。

  桑丫从旁边绕过去,却被电视台的人拦住了:“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桑丫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然后,她就匆匆走了过去。她觉得作为一个路人接受采访,在电视上显得挺傻的。她不知道就是这个镜头,救了她一命。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这个节目在花都电视台娱乐频道播放了,是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

  桑丫关掉电视,回卧室看书去了。

  她虽然是个中学生,却从来没有崇拜过明星。她有她的姓名,她有她不同于其他人的经历,她有她的梦想,她有她的指纹,她有她的个性和脾气,她是她。一提起粉丝,一个尊贵的个体,马上就变成了缺乏个性特征、盲目从众、没有五官的一群了。粉丝,没有骨头,软软绵绵;没有韧性,一拉即断;没有滋味,跟什么在一起炖就是什么味道……

  粉丝的前身是土豆。

  桑丫觉得自己可以是一个平凡的人,可以是沉默的大多数,但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谁的粉丝,她宁愿做一个土豆,绝不会被某种狂热的风潮摧残成丝丝缕缕。土豆是完整的,尽管它藏在地下,不为人知,那也是一种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低调。

  她家的电视关了,千千万万家的电视开着。

  她在千千万万台电视里出现了。记者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她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这也是一种态度,于是电视台保留在了节目中。

  桑丫怎么都想不到,她在电视屏幕中一闪即逝,竟然吸住了一双想不到的眼球。这个人以她更想不到的方式,悄然跨入了她寂寞的生活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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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9:04 | 显示全部楼层
3 似乎有个人 (2)

  还有两个月才高考,妈妈已经忙活儿上了,四处咨询给她吃什么补品,报哪个高考冲刺班,买什么高考填报志愿软件……桑丫懒得想这些,照常平平淡淡上学。

  周一,她放学之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闲书,天快黑了才离开。

  走在路上,她忽然感到有些异常。

  她回头看看,暮色中,一个老头儿和另一个老头儿在路边聊天;一个年轻的母亲艰难地拉扯着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小男孩举着水枪,嘴里哒哒哒地发射着;五六个人骑着自行车,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朝前蹬;三辆汽车不快不慢地行驶……

  她观察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如果有人伸出手来,摸你的脊梁骨一下,你是有感觉的。如果背后有人,一直用眼睛盯着你的脊梁骨,你也会有感应。不信你还可以做个实验:闭上双眼,伸出左手掌,用右手的一根手指,对着左手掌一圈圈画圆,左手掌和右手指不要接触上,离一厘米的距离。很快你的左手掌就会感觉到这个圆圈在旋转。

  最近班里有个男生,叫朱玺,一直在追桑丫。他老爸是一个房产商,天天有专门司机开车送他上学,接他放学。他从小被娇生惯养,说话总带着一些扭捏样。

  朱玺今年十七岁。

  有一段时间,桑丫心情不好,朱玺陪她喝过两次酒。那小子酒量不行,每次都喝醉,还是桑丫把他送回家的。在桑丫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有一天,他给桑丫发来了一条流传甚广的求爱短信,散发着一股手机味道。桑丫以为他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没想到,从此类似的短信就不断出现在她的手机里,都是在网上泛滥成灾的现成短信。害得她每次回家之前都有一项体力劳动,那就是删除他的肉麻短信。她不想被妈妈发现,觉得丢不起人。

  桑丫一直不同意早恋这个说法。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因为年龄小,就把这份爱扼杀掉,非要等到年龄大了,再去制造一份,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她回绝朱玺,和年龄无关。

  一次,桑丫正跟几个女生在公园划船,再次接到朱玺的短信: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时,一切是你。她回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这许多鸡皮疙瘩。

  又一次,朱玺约桑丫吃饭,被桑丫拒绝了。放学的时候,他把她堵在学校门口,双眼通红,问她为什么拒绝他?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子午卯酉。

  她真的说不清为什么。

  那天夜里,她梳理了一下情感世界,竟发现,不仅是朱玺,她对身边的任何男生都提不起兴趣来。为什么会这样呢?想来想去,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原因——因为那个叫娄小娄的北方男人。这个答案让她很吃惊。

  朱玺虽然纠缠,但是毕竟天天见面,他还不至于当尾巴。

  这样想着,桑丫就觉得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她放开脚步,继续朝家里走。

  背后的那双眼睛似乎还在跟随着她,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是妈妈?不可能。妈妈如果怀疑她什么,会把她叫到面前,劈头盖脸问个明白。是老师?也不可能,她在老师眼里,从来都不会受到这样的重视。

  她再次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青年男子,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留着小胡子,很像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特务。他见桑丫回过头来,双眼一下就从她的臀部移开了。

  桑丫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她以为他会放弃追随,可是当她走出一段路,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他依然走在后面,还是刚才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见桑丫第二次回头看他,竟然怪怪地朝她笑了一下。

  此时,桑丫走在街上,一会儿必须得穿过一条小巷,才能回到家。她住在密云小区。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竟然鬼使神差把运动鞋脱掉了,换上了一双麻色坡跟鞋。这双鞋显然不适合奔跑。

  孤独感从小到大伴随她,现在忽然又加入了恐惧。她想,自己无疑是遇到了色狼,或者变态杀人狂。她甚至想给朱玺发一个短信,让他来解救自己。掏出手机,竟然没电了!她想,不能让这个跟踪者发现这个秘密,于是,她没有把手机立即放回口袋,而是假装打起了电话。

  她们几个女生曾经聊过,如果遇到色狼,实在无能反抗,怎么办?有人说,随身带着安全套,迫不得已,就只好自己采取措施了。有人说,跟色狼好好商量,用嘴巴给他做出来。这样在身体和心理上,都会把损失降到最低……

  桑丫想到这里,一阵恶心。

  前面就得拐进那条小巷了,她不敢再走了,停下来,走进一家店,假装看衣服。她透过玻璃朝外看,那个人走到了公交车站牌下,正巧一辆车靠站了,他一步跨了上去,车门关上时,他还远远地朝桑丫笑了一下。

  桑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走出那家店,拐进了必经的那条小巷。

  小巷非常安静,只有她一双脚步声。不,不是一双,背后似乎还有一双……

  那个戴鸭舌帽的青年男子上了公交车,她明明看见公交车开走了啊,难道真正的跟踪者不是他?

  她停下来,回过头,那双脚步声似乎也停止了,小巷静悄悄,不见人影。她的头皮有些麻,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她感觉背后还是有动静,再次回过头,眼睛就瞪大了——空空荡荡的小巷里,出现了一辆婴儿车,红底黑花的车篷,前面垂着纱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里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婴儿,静静地看着前面的桑丫。没有人推这辆婴儿车,它自己在慢慢朝前走!歪歪斜斜,忽左忽右,就像一个不会驾驶的人开车,走着 “S”路线。

  她把脑袋转过来,加快脚步朝前走,一直走到自己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婴儿车已经离她很远了,它还在朝前慢慢地走,那里面的婴儿还在隔着纱帘看着她……

  她钻进她家的楼门,全身疲惫,慢慢上楼,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一辆婴儿车,它在空荡荡的小巷里,不动声色地慢慢朝前滚动……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她恐惧的是,纱帘后那双婴儿的眼睛!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也许那个婴儿有个淘气的哥哥,他把婴儿推出来,桑丫看不到他,是因为他在车后,正躬着腰朝前推……

  不过,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太牵强。

  终于到家了,她用力按门铃。

  妈妈打开了门,严肃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关机了!”

  这时候,妈妈养的小狗跳跳从门缝挤出来,朝她汪汪叫起来。平时,她一回来,跳跳就会冲过来,围着她又蹭又舔,今天却有点儿反常。桑丫没有回答妈妈,进了门。妈妈还没有关上门,跳跳就挤了出去,继续仰着脑袋叫。

  桑丫看到这一幕,头皮一麻,她觉得跟随她的人,就站在门外!他不管跳跳在脚下怎么叫,眼睛依然定定地穿过门缝,盯着桑丫……

  妈妈走出去,拦腰把跳跳抱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今天怎么了?见鬼!”

  妈妈关上门之后,桑丫走过去,透过猫眼朝外看了一下,楼道里空荡荡的,她的心也空荡荡的,转身靠在了门上。

  妈妈放下跳跳,跳跳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问:“你怎么了?”

  她低下头,说:“我想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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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9:11 | 显示全部楼层
3 似乎有个人 (3)

  周五放学的时候,桑丫打开手机,短信就响了。

  是朱玺发来的:明天是周末,今晚陪你去韩国烧烤店喝酒吧?

  尽管桑丫个性很强,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陪”字。她喜欢娄小娄的口气:我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我带你。

  她需要一个强大的成熟的男人“带”。

  而且,朱玺用的是问号,给人的感觉是犹豫、试探、请求。娄小娄用的是句号,霸气、坚定、不容拒绝。

  她给朱玺回了一个短信:不,我回家。

  然后,背起书包就走了。没想到,她走到那条巷口的时候,正要朝里拐,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她身旁。车门打开,朱玺提着一个纸袋子,从车上下来,回头对司机说:“刘叔叔,你先回去吧。我跟同学有点儿事。”

  那个司机点点头,把车开走了。

  朱玺站在桑丫面前,有些拘谨地说:“桑丫,你为什么拒绝我?”

  桑丫说:“我没心情。”

  朱玺说:“说不定,你跟我在一起,就会变得快乐起来呢。不信,你可以尝试一下啊。”

  桑丫说:“我连试一下的心情都没有,你回家吧。”

  朱玺看了桑丫一会儿,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你应该喜欢的。”

  桑丫接过来,提出那条裙子看了看,很高档。她把它装进纸袋子,塞给他:“谢谢你。我不可能要。”

  朱玺问:“为什么?”

  桑丫有些恼怒:“我们是同学,你给我买裙子是什么意思?”

  朱玺说:“我看你总穿牛仔裤,从来没穿过裙子,所以……”

  桑丫说:“好了,我得回家了,太晚老妈又该骂了。等我有心情的时候约你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走出了很远,她才听见朱玺说:“桑丫,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拒绝我喜欢你。”

  桑丫头也不回地说:“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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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4 神秘力量 (1)

  周日,午后。

  北京的天很少这样蓝,娄小娄站在窗前,回想近来发生的一切异常事件。从窗子望出去,越过楼群,可以看到远山的清晰轮廓。

  电话响了三次,是林要要打来的,他没接。

  现在,除了林要要的打扰,他的生活很平静。那台传真机扔掉了,也许它还在顺着电话线顽强地朝回爬,不过,它爬得非常缓慢,因为它的脑袋四分五裂了;电视台的第六十四频道再也没有出现过影像,那个穿中式对襟服的面容清癯的老人,消隐在屏幕的雪花中;驾车的时候,他经常听收音机,也没有出现过有关奇门遁甲的节目……

  QQ响了,是桑丫。

  桑丫:我该叫你叔叔,还是哥哥?

  娄小娄:你十六岁,我三十三岁,当然叫叔叔。

  桑丫:你给我的感觉,在叔叔和哥哥之间。

  娄小娄:那就叫娄小娄好了。

  桑丫:我跟你讲一件事——前些天,我觉得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直跟到七楼,跟到我家门外。

  娄小娄:是不是今年你要考大学,压力太大了?

  桑丫:绝不是,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就是看不见他。

  娄小娄发来一个笑脸:说不定,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个人背着米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感到前面有双脚在行走,就是看不见人。我们这个世界和他们那个世界重叠到了一起。好在那个人在另一个时空里,住在八楼,他继续朝上走了,离开了你,不然,你会感到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桑丫: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

  娄小娄:世界太深邃了。有空间就有可能,有时间就有可能,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仍然有可能。

  桑丫:嗯,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了。

  娄小娄:科学就像一个气球,里面是已知,外面是未知,已知部分越大,和未知的接触面就越大。

  桑丫:你是不是开始学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没有。

  桑丫:你不相信它?

  娄小娄:相信。

  桑丫:我对神秘文化总是半信半疑,不然,我早学了。

  娄小娄: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物质的,并不完全令人信服;如果说,这个世界有鬼有怪有神有仙,也不完全令人信服。但是,如果说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影响或者操纵着世界万物万事,就没人能反驳得了。

  桑丫:这正是我相信一半的原因。

  娄小娄:举个小的例子,四个人打牌,如果背运,你把把都是烂牌;如果走运,你把把都是好牌。似乎四个人之外还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举个中的例子,一个人刚刚出生时,还没有被尘世的繁杂所干扰,似乎总能看到什么。临终时,似乎接近了某个世界,也总是清晰地感觉到什么;举个大的例子,人类历史几千年,兴与衰,穷与通,分与合,都有一定规律……

  桑丫:那种神秘力量是什么呢?

  娄小娄:它应该是无形的,存在于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如果把它拟人化,成为一个老人,那么人类就是棋子。棋子不会了解老人的肌肉、骨头、情感、思想,也不会知道下棋的意义。打个比方,他推动一个“卒”,于是,那天你就去了网吧;因此,“卒”挨上了“炮”,于是,你通过QQ就认识了我。这是必然的。

  桑丫:假如,这个老人拿起“卒”的时候,偶然改变了主意,放下它,又去走“炮”了,偶然不就把必然打破了吗?

  娄小娄:是的,偶然和必然是辩证的。

  桑丫:他走“炮”的时候,很可能还是放在“卒”的旁边,那样的话,就是你加我QQ,主动跟我认识了。

  娄小娄:哈哈。

  桑丫:如果,那个大世界里出现意外,突然把棋盘弄翻了呢?

  娄小娄:无法想象。估计就会时空错乱,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像梦魇一样发生了。

  桑丫:我倒期盼发生那样的事。

  娄小娄:你胆子很大。

  桑丫:从今天起,我想学习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你年龄太小。这个世界就足够让你眼花缭乱了,还想窥视另一个世界?

  桑丫: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吸引我,简单得就像阿拉伯数字。

  娄小娄:学习奇门遁甲,我现有的水平就可以做你的老师。从今天起,你不用叫我叔叔,也不用叫我哥哥,就叫我老师吧。

  桑丫: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娄小娄:都是学校害的。

  桑丫:我叫你北方。

  娄小娄:北方,这个词大气。

  桑丫:你了解《易经》吗?

  娄小娄:皮毛。大学的时候,试图钻研过,后来放弃了。

  桑丫:我只知道,《易经》是六经之首。

  娄小娄:通俗地说来,《易经》就是通过阴爻阳爻、八卦、六十四卦、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等这些符号,揭开宇宙万物的秘密。正像通过一滴水,照出一个世界。我们中医诊断的时候,讲究“望、闻、问、切”,就是看看患者的面部气色,或者闻闻患者呼吸的气味,或者问问患者的胃口,或者摸摸患者的脉搏——通过患者的一个局部,或者一种表象,探求整体的健康状况。

  桑丫:中医的经脉和穴位深不可测。我刚刚看过一篇文章,说科学家在一次实验中发现,人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不同颜色的辉光。辉光明显的部位,正好和中医的七百多个穴位对应。太神奇了。

  娄小娄:现在,越来越多的西方国家承认了中医合法化。

  桑丫: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娄小娄:什么想法?

  桑丫:我要报考中医大学。

  娄小娄:好啊。毕业之后,你和我在一个诊室上班。

  桑丫:没有患者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研究八卦之类。终于有一天,两个医生双双变成了算命的大仙。呵呵。

  娄小娄:实际上,近代有很多学者受《易经》启示获得了诺贝尔奖,比如丹麦的玻尔,德国的汉森堡,中国的杨振宁、李政道……

  桑丫:我以为科学和玄学是背道而驰的。

  娄小娄:在更高的层面,它们是统一的。《易经》通过阴爻、阳爻两个最简单的符号概括和演绎万事万物,和现代计算机通过0和1两个二进制符号概括和演绎万事万物,异曲同工。而现代科学发现,生物遗传密码排列起来正巧与六十四卦对应。《易经》是一种思维科学,圣人用它解决天下一切疑难。源于《易经》的奇门遁甲,被称为中国方术之王。现代科学证实,人活着时,遗传物质呈左旋状态,人死后,遗传物质呈右旋状态,这和奇门遁甲中的阳遁顺行(左旋),阴遁逆行(右旋),一模一样。

  桑丫:我不懂什么阳遁顺行和阴遁逆行。

  娄小娄:我也是一知半解。

  桑丫: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看一些闲书。前几天,我看《三国演义》,里面写到赤壁大战,周瑜利用庞统向曹操献连环计,于是曹操用铁索把战船连在了一起。可是,周瑜站在山顶观望曹营水寨时,忽然意识到,这个季节只有西风和北风,没有东风和南风,火攻之计无法实施!于是,口吐鲜血,不省人事。诸葛亮探视周瑜的时候,称自己遇到异人,学会了奇门遁甲,可以呼风唤雨。于是,周瑜遵照嘱咐,在南屏山修筑祭坛,派遣一百二十人执旗守护。诸葛亮沐浴戒斋,披上道衣,跣足散发,登上祭坛作法求风。将近三更的时候,东南风浩浩荡荡地刮起来……你说,有那么神吗?

  娄小娄:我读过一本书,易学专家张志春揭开了这个千古之谜。他查出赤壁大战的年、月、日、时,再用奇门遁甲推算,当时天辅星落九宫,主有东南大风。而且,曹操所在的西北方位出现凶格,很不利。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

  下线的时候,桑丫对娄小娄说:听你讲这些东西,是饮。听老师讲那些东西,是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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