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加入灵隐岛
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怪公寓》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一

    一生,一世,秘密往事。

    永远地关上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说、不看、不听。

    “这是你的罪孽,都是你的错。”

    耳畔没完没了的私语。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消失在楼梯口。

    五岁的小男孩从走廊里啪嗒啪嗒跑出来,消失在太阳下。

    五岁的小男孩从楼梯上啪嗒啪嗒跑下来,消失在角落中。

    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这么看着小男孩一次次跑出来又一次次消失,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冯小姐嘴里哼着“玫瑰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的歌儿在楼梯上飘浮,像坐电梯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温乐源坐在楼梯最低的台阶上,头靠在扶手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把本来就不太宽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

    “冯小姐你别唱了……”温乐源熬不住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说。

    本来冯小姐的嗓音不错,唱歌的效果应该也不错才对,可惜她毕竟是鬼,有哪个人听鬼唱歌不起鸡皮疙瘩的?

    温乐源的反应很正常。

    “要么你就回你房间去……要么继续听我唱歌……这里是我的地盘,不归你管。”冯小姐阴凉凉地给他一句之后又继续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就算这歌声如何动听……有人会喜欢看着一个光有背面没正面的女人,飘来飘去地唱吗?

    温乐源神经很粗,但不代表他的神经能比得上水管粗。

    温乐源终于忍无可忍……地四肢并用,开始往楼上爬,看来冯小姐是赢得差不多了。

    “玫瑰玫瑰……”

    爬到一半,温乐源的动作又停滞了,他想了想,倒退着爬了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冯小姐问。

    “我改变主意了。”温乐源坐回原来的位置,说。

    见自己的歌声没用,冯小姐也不唱了,转而选了温乐源背后的较高台阶站着,“温乐源……”

    “干什么?”

    “我可是你的长辈。”

    “是啊,你做我奶奶都够了。”温乐沣不耐烦地说。

    “所以,这么多年,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乐源搓了搓脸,好像要把她说的话全都搓出去,“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这时候和乐沣整天待在一起就够难受的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会儿……”

    头顶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让哥哥大人这么为难。今天你不如就在那里一直待着吧,等舒服了再回来。”

    等温乐源大惊失色地抬头去看时,楼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看!你看!”温乐源埋怨地说,“又把他得罪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脾气暴躁,我都尽量忍着不敢得罪他了……”

    冯小姐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那怨谁?还不是你自己话太多?我刚才可是连一句都没说过。”

    温乐源痛苦挠头,“啊啊啊!都是你的错……”

    冯小姐:“……”你到底听进去我说话没有?

    “好了,”冯小姐用脚后跟碰了碰他,“这么大人了还整天看着弟弟眼色行事,像什么样子?奶奶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把不高兴的都忘了吧。”

    温乐源气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冯小姐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就开始讲她的故事:“从前有个男人杀了女朋友,结果血衣洗不干净,据说女朋友的鬼魂会藉着没洗净的血衣来找他……”

    “最后女朋友对他说‘因为你没用某某牌洗衣粉,笨蛋’,是不是?”

    冯小姐静默,一会儿又继续道:“那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一对夫妇带着小男孩出去玩,小男孩在树下高兴地跳来跳去……”

    “后来看录影带,才知道原来有只鬼手抓着孩子的头发一拔一拔,对不对?”

    冯小姐默然,再一会儿又继续:“再来个故事,你一定没听过,而且你们这些男孩子肯定爱听。话说有一个女孩子在澡堂洗澡,一个女鬼跟她说……”

    温乐源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对她吼:“我替你说吧!那女鬼说‘学妹你看我好惨我没有脚啊!’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就跟你一样絮叨!

    “别人都知道了还说!女孩气急了就跟我一样啊!转过来说‘学姐你看我更惨我没有胸啊!’就跟你一样只有背没有胸啊!

    “还要不要听?还要听的话,我还知道很─多!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本来温乐源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的嘴脸更是恐怖得像要吃人一样,面如锅底,眼如铜铃,牙龇得老长,说他是妖怪都不够形容的。

    如果冯小姐有正面的话,她现在的表情大概会清清楚楚刻上“目瞪口呆”四字。可惜她只有背,所以温乐源只能看得到她稍微往上飘了一点,再无其他异状。

    温乐源深呼吸几次,又坐回去:“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忘了那些事,不过我真的很烦,让我安静会儿……安静会儿……”

    冯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在通过那双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眼睛看他。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讲个故事……”

    温乐源真的要绝望了:“姐姐!阿姨!奶奶!祖姥姥!你行行好吧!”

    “这个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如果是从网路上看来的就不必了,胡果那个胆小鬼的存货,你看过的我也看了……”

    冯小姐轻笑:“这个故事我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他问:“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唉呀,我也不记得了,”冯小姐笑,“不过这也怨不得我啊,这么多年了,谁还老记得那么清楚呢?”

    “那好吧……”温乐源疲惫地说,“没听过的,你讲吧……”就当没听见吧……没力气了……

    有一个女人……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许是没落贵族的女儿,出嫁到外地去。

    虽说因为连年战争,家中已经逐渐萧条,但女儿出嫁这种事还是不能等闲视之,嫁妆当然不能少,大件的小件的凑合凑合,就是长长的一条龙。

    本来有朋友在军阀手下做官,愿意一路护着,结果出嫁前一天被调走打仗,可吉时又不敢耽误,出嫁的队伍就只好忖忖地出发了。

    果不其然,出嫁队伍刚走到一半,经过一个叫乌头山的地方时,忽然冲下来一队土匪,硬生生地冲散了队伍,开始大肆抢掠。

    那些家丁保镖哪是土匪的对手,只是稍稍做了些抵抗,转眼间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出嫁的新娘子在丫鬟婆子的帮助下逃出轿子,但女子的小步子怎能跑得过土匪的高头大马?

    只听得身后呼喝声越来越近,新娘子什么也忘了,只知道不停地跑,跑……

    马蹄声已然接近背后,丫鬟在身后猛推她一把,悲怆地喊:“跑啊!小姐!”

    身后,随即传来丫鬟的惨叫。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新娘子挽起裙子发疯地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跑了多久,等她恍然之时,才发现早已甩掉了土匪,跑到了一个小城镇上。

    那个小城镇离夫家不远,她便用身上仅剩的钱,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农妇,请她们送她到夫家去。

    尽管遭遇那样可怕的事,所幸她身上还带着嫁人的信物,到了夫家,很快就被迎了进去,夫家一面派人去她家中通报她平安的消息,一边与她成了拜堂之礼。

    如果人生也能如故事一般,到了该结束的地方就结束,那必定能少了很多的遗憾。可惜,这不是故事。

    新娘子变成了少奶奶,新婚的几个月里,夫妻两个真个是整日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羡慕死人。

    但最甜的时间只有那段,结束之后,方才是地狱的开始。

    少奶奶的丈夫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大业大,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无恶不作;但因为还有两个稍成才的弟弟,他爹娘也就不管他。

    这回因新娘子貌美如花,竟能令他新鲜了几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但仅仅这几个月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不久,他便又故态复萌,丢下新婚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在了一处。

    可怜少奶奶年轻貌美,却被丢在深宅大院中自生自灭,没了夫君相伴,又仿佛没有怀胎的消息,如今连到前院与公婆一同进餐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整日以泪洗面。

    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也许就是从夫君不再往后院来之后不久,少奶奶就得了一个怪病。

    每天吃罢早饭,她就全身酸软,必定要躺下睡觉,约莫半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人叫,她都会忽然醒来,此时就会发现她全身正在流水。

    那水既不臭也不黏,不像出汗,只有点淡淡的血腥气,流水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每每要将床褥都浸得透湿方才慢慢停止。

    少奶奶怕死了这怪病,原本她就不再受那家少爷的宠,路上丢了那么多嫁妆,家里又无力再置办那么多礼品,夫家就在为这个不高兴,猜测是不是她家小气不愿出钱,收了她与儿子拜堂已是大恩德,现在又得了这个怪病,不赶她出门才怪呢。

    幸亏夫君新婚过了之后,便总也不在她这里住,就是住也住不到她发作的时候。

    所以这病也只有家里又补送来的陪嫁丫头们知道,到了时辰拿净褥来给她换掉,被水浸透的就悄悄拿去洗。

    奇怪的是,就算身体这样流水,她也不需要喝很多水来补,甚至逐渐不饿也不渴,连饭也不想吃了。

    有一个月,夫君全没到她这里来一次,她竟还稍有些庆幸,因为这样就不必紧张夫君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但之后的消息,才是真正打击了她。

    夫君,同时迎娶了第二、第三房妻子。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夫君必定会有第二第三个妻子进来,新婚之时她就听他说过,不过沉浸于甜蜜之中的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真的会出现。

    她的房和二房、三房离得很近,只隔了一道墙,从那天起,她就只能整日留在自个儿的房里,听着隔壁夫君和她们的调笑声。

    也似乎是从那时候起,每日,水流得更多了。

    刚开始还只是染湿了被褥,如今除了染湿被褥之外,还从床上流下去,流成一道蜿蜒的小河,在屋里诡异地攀爬。更怪的是,现在流出的水也不像以前那样清亮亮的,而是变得非常浑浊,带了些暗红的颜色。

    二房和三房的家境不错,虽然她家已经开始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两房家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家。

    可那两房并不因此就安分地做小,反而天天在夫君耳边叽叽咕咕没多少好话,搞得夫君偶尔到她这里来也是吊着一张脸,不多久就走了。

    她惴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但夫君的眼色就是她的命运,若是夫君都这样对她,那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可是变了心的男人就拉不回来了啊!她却还不明白,只一味地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拼命在自己生病后脸色就没有好起来的脸蛋上,涂抹胭脂水粉,每日每日,勾绘出好一副精致的美人图。

    但除了这些之外,她根本不敢去做任何事来挽回丈夫的心,更不敢有半点不满,她只希望夫君能回头,只要他回一下头,一定能看得到她为他盛开得多么漂亮。

    因而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她,夫君渐渐地连一次都不再来看她,牡丹开得再美,赏花人不在,也是不行的。于是牡丹又渐渐枯萎了。

    应该赏花的人不在,不代表别人就是死的;夫君不在,不代表他的兄弟们就不懂花开时的绝美胜景。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也许偷情才够刺激,不知从何时起,夫君的两个弟弟就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的小院里,明里暗里地对她挑来逗去。

    她可是从小便被教会要严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大惊失色。

    可不管她怎么躲,那两个人总能交替着出现在她面前,又是淫词又是艳语,把她臊得又羞又怒,却对这两个小叔子没有办法,若是告了公婆,反而会被骂做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淫荡女人。

    一次,夫君的大弟竟要强行将她往床上按,她拼命挣扎,结果二弟进来了,她向他求救,以为他能救她,没想到那兄弟二人竟是同样禽兽,扑过来就帮着按她的腿。

    她喊啊,喊啊,喊得嗓子也哑了,她知道娘家给她带来的丫鬟,必已被做了手脚,但她也知道至少隔壁的二房和三房肯定是能听到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房梁上回荡,她听到颤动的木床在耳边呻吟,但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救她。

    ─有人来救她,可惜是在最不堪的时候。

    夫君的大弟办完了事,二弟刚要爬上她的身体,门就被撞开了,气得发抖的公婆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看着小屋里散发yin mi气味的三个人。

    “救救我……”她无力地乞求。

    但谁也没听到。

    “反了!反了!一个淫妇就把你们都弄昏头了!”婆婆扯散了头发,边哭边骂。

    公公举起拐杖,不由分说就向床上的她打来。

    被父母的莅临吓呆的两个禽兽终于醒悟,叫道:“爹!娘!是这荡妇她勾引……”

    拐杖不由分说地兜头打下,那两个禽兽套上衣服就仓皇逃窜,又被家丁们挡住。唯有她,无人理会,本就让血流了满床,又硬受了一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见她这样,公婆也好像吓坏了似的,带着人火速退了出去,把她娘家的丫鬟仆从都丢进小院里,又锁上了院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门一锁,就是三个月。

    她受了严重的伤,且被关在这小院里,没有大夫来看,她的身体就很快地坏了下去。后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偶尔她稍微清醒,就觉得丫鬟仆从们好像少了。

    她想,他们也许是逃走了吧,不知道是从哪里逃走的呢?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悄悄逃掉。

    但是舍不得夫君啊……对了,夫君呢?为什么他不来呢?

    终于有一天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连最后一个丫鬟也不见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有些痛苦,又有些放松,因为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受罪了,再有罪她自己受就好了。

    她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一日夜晚,她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给自己梳头。寒冷的夜里,院中竟还有小白花开着,她就看着那些白花,口中轻轻地哼歌。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只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也不怕,她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知道夫君必定明白她的,总有一天,她会向公婆说清楚,让两个小叔子还她的名誉。

    当然她明白,自己的贞节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但她已做好了在这里待一辈子的准备,即使只能隔墙听着隔壁夫君的声音,听着他与小妾们的欢闹,即使今生都只能住在这里,也都罢了。

    有脚步声经过小院门前,两个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哟,这里怎么阴风阵阵的,怕人呢。”

    “是啊,那……时候没人住以后,这儿就老这样。”

    “我怎么还听得见人唱歌呢?”

    “别胡说!人吓人吓死人的!”

    “是是是。不过我也听说,当初的大少奶奶长得那个漂亮,人人都夸!结果谁知道是个狐媚子,大少爷又娶了两房太太,她就忍不住了,嘻嘻……居然一下子勾搭两个少爷……”

    “嘿嘿嘿嘿……你光是听说,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大少奶奶的腿啊,白得……嘻嘻……那眉,那眼,那身浪劲!连我都想爬上去……

    “嘻嘻嘻嘻……要不是当时就被老爷打死了,新大少奶奶还说要把她赏给我们……”

    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梳子,注意到上面已经被自己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新的……大少奶奶啊……

    月光,仍是又清又冷,冷得令人发颤。但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着手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把梳子的呢?白色的,没有装饰,没有刻花……对了,连梳齿都没有的。

    每当夫君不来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在睡觉,身体流水的时候,她也没有睡,只是坐在那里梳头,用这个梳子……不,这不是梳子,这是是一根人骨,我一直在用一根人骨在梳头。

    可是,这是谁的骨头呢?

    月亮清凉幽深的光芒照在院角,她看看那里,原本应有小白花的,小白花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那里只剩下一堆堆的人骨呢?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些丫鬟和仆从其实根本就没有走,他们都留下来了,留在这个小院里,变成了小白花……

    不,那不是小白花,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她把他们都吃了,都吃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其实她当初就没有逃过土匪的追击,土匪一刀插进了她的背心。

    送亲的队伍并不是在行进的时被土匪追到,而是在湖边休息的时候。所以她当时逃向的也不是活路,而是湖水中央。

    被砍到之后她又继续地跑啊跑,一直跑到水里,淹死在里面。

    是了,是了,她早已死了很久,却还心心念念地要嫁人,因为偷偷见过的夫君一面,那个英俊少年。

    为了回到夫君身边,她变成了吃人的鬼,每天每天,不知道吃了谁,然后,回来流水,把那个人的水都流掉,等待下一次的吃食。

    但付出这么恶心的代价之后,最终她得到了什么呢?第二次被弄死,然后一口一口吃掉身边陪嫁的丫鬟仆从。

    她以为他们能给她作主的,她以为总有人能给她作主的。

    但其实没有,谁也靠不住。

    第五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二

    那天晚上的事,对所有生还的人来说都是恶梦。

    二少爷和三少爷忽然疯了,对着墙壁拼命下跪叩头求饶,嘴里喊着化做一滩水失踪的大少奶奶的名字,一会儿,竟瘫倒在地上。

    和他们在一起的老爷和夫人赶快让人去扶他们起来,才发现他们从七窍里不断地涌出血来,有个丫头尖叫一声,就见两位少爷的身体从毛孔中往外喷血。

    如果有人见过当初她“生病”的模样的话,必定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惜,即使她生了那么长时间的病,除了身边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接着全身喷血的是老爷,然后就是夫人……

    那天晚上,好好的家里变成了血池地狱,到处都是呻吟声,到处都是新鲜喷发或正逐渐干涸的鲜血。

    不能逃,逃不掉,逃到门口就要被硬生生地抓回去,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捏碎。只有几个胆大敏捷的,爬墙窜了出去,才算保住了命。

    等到第二天日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尸首,蒙着黏糊糊的血浆,间或有老鼠在尸首中间跑来跑去。

    至于大少爷和他的新妻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去了,因为天亮以后,胆大的官差到那家看时,在大少爷房间只看到了一堆碎肉,谁也不知道那堆碎肉是谁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死了以后,谁都是一样的了。

    这整个宅子从此就变成了鬼屋,没人敢住,没人愿意买,只要有人敢进去,那必定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把继承那家房产的亲戚急得直跳脚。

    幸亏后来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人,让人去捞出作怪的少奶奶的骸骨,埋在地基下,又盖了一所房子,她才终于安静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压着骸骨的房子转了无数人的手,人们已经忘了它所代表的故事,只看到那骸骨上的房子。

    几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那栋房子,有人在上面又盖了一座更漂亮的建筑,然后又是斗转星移,兜兜转转。

    最终,那间房子变成了公寓,吸引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进住─包括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

    “真无聊。”温乐源评论。

    “是啊,我死得真无聊。”

    温乐源扭头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你是说那是你吗?”

    冯小姐默认。

    “那你的正面呢?正面哪去了?别告诉我是变成水流干净了。”

    “……”她的确是正想这么说,“那些无聊的事你别管……这个故事你听完了有什么感觉?嗯?”

    “又不是小学生学课文,学完了还要写感想……”温乐源不满地哼哼。

    冯小姐用鞋后跟踹了他一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活着的一辈子都是在等,等有人来帮我,有人来救我,有人能给我做点什么……这在这世界上谁又靠得了谁?总有谁靠谁的想法才是有问题的。”

    温乐源不爽:“你难道是说我弟弟喜欢靠着我吗?”

    “恰恰相反!”冯小姐阴沉地说,“不是他喜欢靠着你,而是你喜欢他靠着你!你喜欢当保护者的角色!

    “你就喜欢这种变态角色满足你的虚荣心!”

    温乐源暴跳,“谁说的!我才不是!”

    “不是吗?”

    冯小姐步步进逼,“难道你不是把外面所有的危险,都当成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难道你不是把他好好藏在家里,恨不得他连门儿都不出去?

    “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个变态似的,整天追在弟弟屁股后头,弟弟长、弟弟短,弟弟发生点什么事,你就跟天塌了一样!”

    温乐源有点理不顺了:“我……我那是保护!”

    “保护?你那是过度保护!就跟保姆没区别!”

    冯小姐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还别不承认!难道你希望万一你死了以后,还有其他人像你一样保护他?

    “搞清楚!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

    “既然事情关系到他,就让他也参与,不要老是自个儿瞒着,到包不住了才抖出来,看以后没了你他还怎么活!”

    “……你今天的话真多……”

    “承蒙夸奖。”

    “不过那个事……”温乐源叼一根菸,啪地一声点着,“我还是觉得他不知道为好,最好等我解决了……”

    “因为会影响你‘好哥哥’的形象吗?”

    温乐源抱头:“拜托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啊……”

    冯小姐的声音里包含了无限鄙视:“你是当好哥哥当习惯了吧,生怕在他眼里有你一点儿不好的形象……

    “是不是怕被他知道真相以后,那个‘本来就有瑕疵的所谓好哥哥’就更不值钱了?嗯?也对啊,其实当时都是你的错……”

    “冯!”阴老太太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一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青菜。

    温乐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激她的出现,简直就是解救他的天使啊─虽然皱纹多了点。

    “啊,老太太……我只是跟他玩玩……”冯小姐飘到她身边一旋身,勾走了她手里的塑胶袋。穿墙钻入她房间。

    阴老太太眯起眼睛,重重皱褶下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着灼灼的光,“莫管她说啥!甭管啥决定也要你自己做哈,和我们莫关系。

    “不过,不要把你弟弟当傻瓜。”

    “对不起,我知道了。”

    非常难得,温乐源没跟她争辩,只老老实实地说。

    大概被老太太用什么办法拖住,冯小姐没有再出来。

    公寓里仿佛只剩下温乐源一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他可以听见公寓外,很远很远地方的狗叫声,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汽车声与人类的嘈杂。

    口中喷出的白烟嫋嫋上升,他几乎也能听得到它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点点声响。

    哥!

    抓住我!

    哥!

    拉住!拉住!

    哥!

    那小小的声音,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那小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到现在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没有拉住。

    冯小姐所说的那个故事,意思他明白。其实他就是在把弟弟当成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愚蠢的、依赖的,等着别人来拯救。

    但其实不是,他有自己的能力,他能够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做出决定,能够自己摆脱困境。

    问题是,在他的眼里,弟弟仍然是那个躺在婴儿车里,一看到他就扬着四条腿……不对,是小小的四肢使劲晃,小嘴里笑得嘎嘎的那个小家伙。

    这大概就是父母的心情,明知道孩子已经长大,却还是不放心他自己出去闯荡,总觉得前方到处都是陷阱,而自己的孩子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啊……这话当然不能让乐沣听见,否则岂止是死定了而已,至少也要被殴个生活不能自理吧。

    不受控制地,脑子里浮现出了过去的情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抱着刚出生三天的新生婴儿,惶惑惊恐的自己。

    小小婴儿逐渐长大,从除了吃就是睡的时代慢慢升级到会爬。

    三四岁的小小男生,被哥哥取笑说曾在饭桌上替他换尿布,立时又羞又怒,居然还会跟哥哥打架……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杀伤力真小啊……感叹……如果弟弟能一直都那么小就好了,欺负起来也更方便……咳咳……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楼梯上跑下来,无声地穿过温乐源的身体,消失在墙角里。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走廊深处跑出来,向一个虚空的位置伸出手,好像拉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人一样,消失在门外。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来,奔向温乐源,他伸出手,却只接到一个像空气一样轻浮的幻影。

    五岁,多可爱的年龄,为什么他就要遇到那种事?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遇到那种事?

    犯错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身后被人捅了两下,温乐源回头,发现温乐沣一脸很不爽的样子蹲踞在身后。

    “干嘛?想向你大哥我道歉吗?”

    “做你的梦!”温乐沣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愿赌服输,谁让你输了还不服输,非要干一架才满意!”

    “我不要洗碗……”温乐源抱头呜咽。

    温乐沣无声叹气。你是哥哥啊……什么时候才能拿出点哥哥的权威……

    “哥……”

    “干嘛?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如果是平时的温乐沣,这会儿已经忍不住踹上去了,但今天他没有,他很烦,非常烦,不想和他玩。

    “我刚才,就坐在那里的时候,做梦了。”

    温乐源愣住。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待对方的反应,另一个已经忘了怎么反应。

    菸头的火光慢慢向后蔓延,最终烧到了手指,温乐源被烫得全身一震,慌忙将剩下的菸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踩灭。

    “梦这个东西嘛,都做不了准的,”他狠狠地踩菸屁股的灰烬,就好像它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要么是你自己脑袋的活动,要么就是‘其他东西’在影响你,别在意,别在意。”

    “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

    “……啊,是啊,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就是做了恶梦似的嘛,别这样,大不了从今天开始我给那老太太洗碗,我再也不会有怨言了,我发誓……”

    “是吗?”温乐沣抬眼看着转过身不让自己看他表情的人。

    “那你在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哈哈哈哈……笑话!我紧张什么……我能紧张什么!我还有事先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再讨论……”

    站起来,拍拍屁股,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往外走。

    温乐沣也不拉他,只低着头淡淡地说:“就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总是梦到我好像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很远的什么地方,周围又黑又小又窄。

    “我呼喊,发现我没有嘴;我想去敲,却发现我没有手;我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甚至都是不存在的。

    “我周围也不存在任何东西,可我就是被囚禁在同一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

    温乐源努力维持着脸上不自然的笑,一手去摸口袋,菸已经抽完了,只剩下一个空菸壳。他用力捏扁了那个空菸壳,又在手心将它用力揉成一个团。

    “只是梦……只是梦嘛……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咱们可以去找老太太,说不定她能让你别再做梦……”

    “今天那个梦不太一样,”温乐沣阴郁地说,“今天的那个梦很舒服,我看到那个困着我的东西破了,上面有光,我可以通过光飞上去……”

    温乐源的手停住了,又忽然使上了巨大的劲道,硬把空菸壳揉成的团,按成了一张扁平的纸饼。

    “然后呢?你飞上去了?哈!恭喜你,羽化成仙了!好兆头啊!”他打着哈哈,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冰冷是在禁制情绪之外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温乐沣”这个人脸上出现过的。

    “温乐源,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胡编。”

    温乐源笑不出来了,用力按着纸饼的手心更是加大了力度。

    “我就看看你,还能编到什么时候去!”

    温乐沣站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怪,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蹲得时间太久的缘故,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蹲得太久的问题,而是他的双腿正处于轻微的僵硬状态,弯曲以后就很难伸直,伸直以后就很难弯曲。

    “乐沣!”温乐源怒吼,“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上了几个台阶,温乐沣困难地喘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白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看我的身体怎么样了?肯定还和以前一样基本上能动吧,别担心,反正就快要羽化成仙了。”

    “乐沣!”

    温乐沣低头一笑,眼前忽地一片昏花,苍白的视界中,有一个人向他狂奔而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了解,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非常清楚。

    不要以为你骗得住我,在这件事上,你做的总是错的。你不该隐瞒我。

    得了,别自作聪明。我才是最后做决定的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沣的身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温乐源忘了自己还有特异功能,只知道向他一路狂奔。然而等他过去,却仅仅接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躯壳。

    温乐沣的魂魄不见了。

    等他去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温乐沣躺在床上,阴老太太跪在他的床周围,一张一张贴着以黄裱纸和真正朱砂所画的符咒,符咒贴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十八道,前后加起来竟足足有百多道符。

    温乐源坐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必定不是什么好表情。

    因为整个房间里都是他负面情绪的压力,刚才还有劲玩他的冯小姐,现在已经逃得不见影子了。

    贴完最后一道,阴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刚才的动作,对她九十多岁的老身体实在有点为难,刚一起来就能听得到她腰骨发出的哢哒哢哒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行了,行了哈!”阴老太太看着温乐源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来气,“看你一张大便脸!他又不是不回来哈!你要死到啥时候才够!”

    温乐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怕……他回来就又走了……”

    阴老太太气得真想踹他两脚,“所以这不等着封他吗?你以为我在干莫哈!”

    “可是……”温乐源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揉掉一层头皮才算,“可是我觉得他肯定是不想看到我……”

    阴老太太一把拎起他,开门,扔,踹!

    叮铃匡啷一串巨响,温乐源从走廊这头滚到了那头。

    “死老太婆你想怎样!”

    很好,恢复精神了─虽然是暂时的。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逐渐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缓缓下沉,只剩下最后一丝光线还在继续挣扎。

    胡果走到公寓门前,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寒风掠过,鸡皮疙瘩唰地就集体起立了。

    他抖抖瑟瑟地回头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没有风、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胡果一路惨叫着逃进公寓里去,公寓的大门在身后沉重地“砰”一声关闭。公寓外的地面上,像海波一般漾起一阵震荡的波纹。

    “温大哥!温二哥!”胡果拍着自己隔壁的房门,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有鬼呀!有鬼呀!太阳还没下去就有鬼呀!鬼造反了呀!”

    “放屁!”里面传出温乐源不耐烦的声音,“让我安静会儿!否则现在就把你从二楼扔出去!”

    胡果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可、可是我没有在撒谎啊!这里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啊!”

    “滚!”温乐源真的发怒了。

    胡果跌跌撞撞地窜回自己的房间,抱定一根笤帚作为武器,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他觉得这不是错觉,这个绿荫公寓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总觉得阴,总觉得暗,觉得可怕,但从来没有真正让他恐怖到觉得恶心的东西。

    今天刚到门口时他就觉得不一样,进来以后更加明显,简直就是有很黑很黑,黑到一摸就稠得黏到手上的那种东西压在头顶,让他心头像被放了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简直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温大哥温二哥都不管?这里实在太恐怖了……他要搬走……

    女妖精蜷成一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三四床被子,把她本来就很小的身躯衬得更小。

    从她在被窝缝隙中露出的圆圆小脸上,透出了一种非常病态的嫣红,王先生摸摸她的额头,明明应该是已经烧到烫手的皮肤,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已经在电褥上躺了很久,没直接接触到的部分是温热的,可她直接接触的部分却异常地冷,就像那里的电热丝集体罢工了一样。

    “你怎么样?”王先生担心地低声问。

    “好恶心……好恶心……”女妖精低声说,“我受不了了……”

    “算了,我们不等了,现在就走。”王先生伸手要抱她,她把他推开。

    “不要,儿子马上就到了……咱们得等儿子……”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串巨响,一个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一头闯了进来:“爸!妈!你们怎么样!”

    王先生道:“我没感觉,不过你妈可能不太好。”

    男子扑到床边,将女妖精轻松地拎起来背在背上,“我早就说过我讨厌这种地方!你们怎么就坚持要住在这儿啊!

    “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看吧!今天恶心得我差点进不来!”

    女妖精无力地呻吟:“可是平时这里的确不错啊……别的地方哪有这里干净……谁知道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得啦!别说话了!到我公司的房子去。”

    “你刚工作就有房子啊……”

    “我的娘啊!你现在还管这个干嘛!”

    王先生随便取了一件衣服搭在女妖精身上,父子两个带着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妖精迅速向楼下转移。

    冯小姐的背影站在一楼楼道里,看到他们下来,让出了一条通路。

    “谢谢!”王先生匆忙地说。

    “不用客气……”眼看着他们离开公寓,冯小姐转而望向了走廊深处。

    那里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墙壁,透出了不太正常的颜色和暗光,就像不是水泥的一样─也许像玻璃,也许像陶瓷,反正就是不像水泥做的。里面有某种东西钻来钻去,透着若有若无的光,如同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阴老太太弓着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一步就要深深地喘一口气,从房门口到楼梯口的短短距离,那沉重的呼吸和步伐简直就要压垮了她。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这话该我问你哈。”阴老太太沉沉地喘息了几声,道,“我不得已动了你的根基……”

    “那不是正好吗?”冯小姐高跟鞋的声音哢哒哢哒地走开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里就发出“咕唧”一声,水从鞋子里漫出来,在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浮水印。

    阴老太太望向刚才冯小姐所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小小的走廊里,悠长的叹息森森地回荡。

    沉默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一手夹着两只猫,肩膀上卧着几只,头上还趴着一只,背后的背包上,也有几只猫仔挤挤挨挨地卧着。

    他的主人一边和肩膀上的猫搏斗,手里还使劲拖着一只肥猫的后腿往外走,那只肥猫杀猪一样嚎叫,看来对出门这件事相当不满。

    阴老太太向他更深地弯了一下腰。

    沉默者道:“这里又要变得和二十年前一样了吗?”

    阴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年轻,口音也变了:“是啊,所以还是请您离开一下,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

    “需要我的帮忙吗?”

    阴老太太咧开豁牙的嘴笑了笑:“这里将有肮脏的东西,也许会伤害到您的。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希望不会造成您的不便。”

    “没关系。”沉默者看了一眼她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小姐和她的兄弟,我能带他们一起走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请。”

    沉默者向门口走去,他身后的主人继续一路与肥猫搏斗着离开,一大群猫从他的房间颠儿颠儿地跑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阴老太太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肥硕的三胞胎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外面,撒腿就跟着猫军团跑了出去。

    何玉被宋先生和宋昕从楼上架下来,胸口贴着符,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婆婆!我们走了!”三鬼转眼间就消失在半开的门外。

    胡果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逃下来,大喊着:“啊啊啊啊!我再也受不了了!”冲出门外。

    看着住客们一个一个离开,阴老太太慢慢直起了身体,在脸上缓缓揉搓,她原本苍老的脸庞上皱纹逐渐消失,整个人竟慢慢变得年轻起来。

    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身上穿着老太太的斜襟大褂,却长着一张年轻的脸,这组合不能不说有些怪异。

    阴女士从怀里取出一摞符咒,漫天撒开,符咒们飞旋散开,最后又直挺挺地落下,竖立在她周围。

    她冷静地命令道:“现在开始封锁。没人的去一个,有人的去两个,202房间空下,其他全部封锁。”

    那群符咒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有几个蹦达着跑向一楼走廊,每到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符咒奋力一跃,黏在门上,像渗透一样消失在门板里,若是有人的房间,就会自动有两个符咒跳上去。而剩下的大部分符咒都一级一级地爬上了楼梯,向二楼进发。

    温乐沣仍躺在那里没有动过。除了身周的大符咒圈外,他的头部所冲方向有一个稍小的符咒圈,温乐源盘腿坐在里面,眼睛盯着温乐沣头顶百会穴,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由于没有开窗也没有开门,连内屋和厕所的门都已经被封死,房间里弥漫着浓厚呛人的菸味,轻烟所占据的位置,已经从房顶蔓延到了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位置,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算还没有尼古丁中毒也该差不多了。

    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阳光消失的一瞬间,公寓门前的空地上忽然破了一小块,那块小小的土地啪喳一声塌陷下去,一只黑色的小爪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随着那块地方的破损,空地的其他地方也像约好了一样,啪喳啪喳裂开了无数小小的缝隙,然后塌陷,无数黑色的小爪子都一个个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小爪子们在地上挣扎,死命挣脱地面的束缚,刨开土壤或石头,从里面挣脱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像长着瘦长四肢的小外星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拥有同样的东西─至少一只黑色的小爪子。

    阴女士上楼,进入温家兄弟的房间里。

    缭绕的烟气在她进来的同时,迅速地包绕了她的全身,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温乐源身边道:“怎么样?有没有效?他回来没有?”

    她问一句,温乐源摇一次头,“不行,不管怎么叫,就是没有回音。”

    阴女士也有点急了,“怎么会没有回音呢?虽然这不是真正的身体,但毕竟出生年月日时都和他一模一样,以前叫他都有反应啊!”

    温乐源按住一直在突突突突地跳着疼的额头,说:“我记得过去你曾说过的……三十年……是极限。

    “我那时候想,到了三十年再给他找新的身体也行,但现在看来……恐怕支撑不到那时候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个身体能支撑二十年其实已经是极限了。”

    阴女士看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除了没有躺在棺材里之外,和死人没有两样的温乐沣,抿了一下嘴。

    “小源……”

    “干什么?”

    阴女士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其实我应该那时候就问才对,但我总觉得那样好像在责备你,毕竟那应该不完全是你的错。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温乐源吐出一口嫋嫋的菸气:“你是想问,我们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我还是觉得我必须知道。”

    温乐源看了她很久,又低下头抽烟:“姨婆,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阴女士加重语气道:“但是这样下去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没办法出手弄他回来。”

    “但是……”

    “你是觉得那时候犯的错误太大,所以难以启齿吗?如果你觉得保持沉默更好,姨婆也不逼你,但你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温乐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还是松口了。

    “好……姨婆,我告诉你吧。其实,二十年前……”

    窗外,月正当空。

    今日是阴历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明月笼罩的窗口本应是朦胧的,美好的,但在这绿荫公寓的窗上,却映着张牙舞爪的奇异怪物,向屋内狰狞地挤来。

    就在阴女士的精力被温乐源吸引过去的瞬间,地上的温乐沣猛地张开了眼睛。

    “乐沣!”温乐源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乐沣的眼珠转向他们。

    阴女士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乐沣,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我一……”

    阴女士猛地按住了温乐源伸向“温乐沣”的手:“等一下!”

    “什么?”

    “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有月光异常清明地照下来,正好将温乐沣笼罩在光线里。

    藉着那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光,可以看得到温乐沣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很不正常,而且完全不反光,这说明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大了,现在他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死的”。

    这是阴老太太专门为“温乐沣”处理过的身体,如果温乐沣真的在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的瞳孔就不应该散大,除非,在这具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温乐沣本人!

    “温乐沣”对温乐源的呼唤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在它动手指的同时,整个房间骤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所有符咒无风自动,齐刷刷地掀起了一个角,又像被风吹过一样落了回去。

    温乐源额角的汗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滴到他自己的裤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有别的东西进去!我明明看得好好的!”

    阴女士抓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冷静!冷静!你慌了对他没一点好处!”

    “温乐沣”又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震荡。

    温乐源和阴女士一个站不住,咚咚两声跌倒在地上。所有的符咒被掀起了两个角,又慢慢地回落原处。

    那一跌对温乐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年轻又身强体壮,虽然被震出符咒圈外,但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他转眼间就又站了起来。

    但阴女士可没他这么好运,就算外表是年轻人,内部也毕竟不年轻了,跌倒时反应不如温乐源快,竟一头碰在了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温乐源抬眼发现阴女士满脸的血,大惊失色地扶住她:“姨婆!你怎么样!”

    阴女士一手捂着出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角下襬一撕,熟练地往脑袋上一缠,在脑后扎了个结。虽然还有点渗出,不过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止住了。

    “没事。”阴女士看着又不再动弹的温乐沣,慢慢地把温乐源往外拉,“现在,我们小心点退出去,尽量不要碰到符咒,以免惊扰它。”

    “可是乐沣……”

    “现在不要考虑那些事,如果你也陷到里面就谁也救不了了!”

    温乐源闭上嘴,和阴女士一起小心地退了出去。

    两人靠在锁紧的门两边,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重新冲进去吗?乐沣呢?”温乐源问。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失血的关系,阴女士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当初是从哪弄到那个身体的?”

    温乐源愣了一下,道:“这个我早就忘了,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乐沣,快点让他回去……”

    阴女士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

    又是一阵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震荡,这次震荡不仅比之前更重,而且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左右,连墙壁和地板也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和阴女士非常困难才站稳身体,温乐源已被激烈的震荡波,震得仿佛全身脏器都在震颤。

    若再震荡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支持不住了。

    “快点告诉我!”阴女士咬牙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哪里!……好!你不说是不是?不说也没有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你当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去太平间等是不是!你把还活着的小孩弄来了是不是!”

    温乐源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看来他是打算默认了。

    阴女士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仍在抽痛的额头:“我的天哪……那孩子当时是活着的……我居然为一个活着的小孩做了还魂术……”

    温乐源争辩:“怎么能给乐沣用死人的东西!反正那孩子也病得快死了!我是物尽其用!”

    阴女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知道小沣对你很重要,但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当时还是活着的,是我们把他弄死了啊!”

    “我不管!那孩子是我唯一找到的,和乐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只要乐沣活着,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地板又开始震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并非迅猛而强烈的骤然震荡,而是一直持续的微小震动,从小到大,从地板蔓延到周围墙壁。

    202房间的门震得最为厉害,简直就像要将它震开一样,阴女士和温乐源合力抓住门把手,努力与里面的力量对抗。

    “你说管他去死……也对,”阴女士咬牙说,“反正那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是不是?但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还魂术必须、绝对、只能……在尸体上做!

    “这不是为了道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还魂术需要的是空壳!

    “不管他有多虚弱,活人就是活人,躯壳里还有魂魄的!如果在这种躯壳上施展还魂术,在短期内还看不出异常,因为原本的灵魂会被还魂术压制在最深层,又受新打入的魂魄影响而难以苏醒,但总有一天……”

    手下狠狠一震,两人几乎脱手。

    “总有一天被压制的灵魂会醒过来,反噬的力量会把侵入的魂魄吃掉!就像这样!就像你找不到乐沣这样!你真是把小沣害得太彻底了啊!”

    温乐源的脸上褪去了血色,甚而显得有些发青。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现在已经……醒了!”

    温乐源脑中闪现出温乐沣曾经说过的梦,原来那就是他的身体原本的灵魂在反噬的结果。

    从听到弟弟的梦时起他就感到异常,但却不肯相信这一点,所以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现在……就算他后悔,也太晚了!

    震动逐渐减弱,直到停止,不过这不代表攻击就会停止,阴女士向温乐源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松开握在门把上汗涔涔的手,小心地后退。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楼梯口时,202的房门猛地一震,只听轰的一声,门板连同整个门框都像被炸药冲击到一般,碎得四分五裂,一股浓厚的烟气从202房间滚滚而出,弥漫了整个楼道走廊。

    四散崩裂的木片,阴女士和温乐源本能地举手遮挡,飞散的碎屑逐渐消散之后,一个人影在烟尘的簇拥下,站在202房间门口。

    走廊的窗户正对着后面楼层的窗户,对面的灯光透过视窗,映在地上。那个人的身躯僵硬却坚定,在阴影与光线的交错中,向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

    那仍然是温乐沣的脸……不,应该说是温乐沣一直用的脸,因为那从刚开始就不属于温乐沣所有。

    那张脸上毫无表情,瞳孔得似乎比之前散得更大了,简直整个眼睛都只剩下了不反光的瞳孔。

    看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温乐源低声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报复吗?”

    “不,”阴女士回答,“别说他当初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即便是成人,被压制二十年后,他的大部分意识也会被消耗干净,现在他剩下的只有本能……”

    “本能?”

    “消化掉压制他的东西,然后离开可能压制他的地方,收回被夺走的身体主导权。”

    听到这样的结论,温乐源的心脏一阵紧缩。

    “那……乐沣呢?乐沣呢?乐沣到哪儿去了?”

    “大概正被他压制住,消化吸收吧……”

    所以他才会感觉不到他,找不到他,呼唤他也没有回答!

    温乐源双目猛睁,一股大力击出,那个身体被某种很重的东西击中,嗡的一声,正面的空气中现出无数波纹,身躯本身登登登后退几步。

    温乐源还想继续攻击,阴女士一把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低声怒喝:“你疯了!怎么能攻击他!”

    “我当然要攻击他!”温乐源也向她怒喝,“我要把他打出来!否则乐沣就被他消化干净了!”

    “你这个蠢材!”阴女士气得直骂,“你以为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但能把我们震出来还能受得住你的攻击?就算被压制二十年也没这么大怨力!

    “他分明是在把小沣当成加油站!你给他的伤害越多,他就会越快地从小沣魂魄里吸收力量!你这时候再攻击他,难道不是在害死小沣吗?”

    如同醍醐灌顶,温乐源心中一颤,终于冷静下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着又慢慢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咬牙问。

    “我们,先退下去……”

    阴女士扯着不情愿的温乐源的臂膀,两人小心地退下楼梯。

    “需要我帮忙吗?”冯小姐背对着他们站在下方的台阶上问。

    “不行!”阴女士和温乐源同时拒绝。

    温乐源道:“我们要抵挡他都很费劲,你去挡他只会受伤而已。你先躲开,等一下不要伤到你。”

    冯小姐耸了耸肩,消失了。

    阴女士和温乐源迅速跑下楼梯,阴女士冲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几小捆符咒出来。

    “接着!”她将其中两捆扔向温乐源,温乐源一手一个接住。

    “这是锁缚咒,我已经封锁了所有房间,他进不去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用它把所有可能的通路都锁住,不准他踏出这门一步!只要他踏入封锁中心,我们就能抓住他!”

    “明白!”话音未落,温乐源和阴女士已经以门为界,从两边开始快速地黏贴符咒。

    等温乐源绕了半圈,将手中最后一张符咒贴到楼梯最后一阶上,阴女士也将最后两张,贴上了走廊入口两侧的墙壁时,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并慢慢地往下走。

    外面的灯光透入进来,隐藏了那个人的脸,只用淡淡的光线勾出了他的轮廓。

    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温乐源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那明明是乐沣,那个身体已经有二十年都是乐沣的!

    这个人那时候都该死了!要不是乐沣,他现在这个身体肯定也腐成了一堆烂土!他凭什么占着那身体不放?

    那身体是属于乐沣的!他既然已经是死灵,那就要有死灵的样子,别给人添麻烦,马上乖乖去见阎王!

    看着温乐源的表情,阴女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虽然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现在还不行。

    人总能对别人的事说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一旦此事与自己有关就大不相同,对现在的温乐源来说,不仅不存在“道理”这种东西,他根本连做人的基本准则都快忘光了,现在跟他说,也根本无济于事。

    “小源,至少现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形势所迫,她暂时也只能这么说。

    温乐源汹涌放散的杀气逐渐回收,只在身体周遭弥漫。

    “好,好,我会冷静的,我就冷静到那时候……”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那些扭曲蠕动的影子凸了起来,像快要脱出一样死命挣扎。

    “那是怎么回事?”温乐源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诡异的情景,忍不住问。

    “为了保护乐沣的身体,呼唤他的魂魄,我用的是比较冒险的咒术。”

    阴女士眼睛盯着慢慢走下来的身影说,“它打乱了公寓的平衡,再加上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占用了小沣的力量,刚才那几震很厉害,小封锁大都没事,但很多重要封锁都被震开了一些……”

    那个身体走下来,对守候在楼道口的两人视若无睹,一步一步地走向咒符封锁的中心。

    阴女士紧跟着他的步伐,嘴里喃喃念叨:“好……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身体堪堪走到与中心点只差一步的位置上,却忽然停住了。

    温乐源焦急万分:“怎么回事?就差一步,他怎么不过去?”

    “应该不会……”

    那个身体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在环顾四周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方向,回身,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糟糕……”阴女士的汗都下来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温乐源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被那里吸引的!他不是活人吗?”

    “……你忘了吗?他是死人!”

    没错,现在控制那个身体的,是被他们联合谋杀的五岁的小孩,他的身体还活着,但魂魄已经死了。

    那个身体已经快要走出了封锁的界限,如果任由他走下去,他的魂魄被弄走倒是无所谓,但他同时也会让乐沣的魂魄被弄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启动封印!”温乐源一掌拍上最后一张符咒,所有的封印都发出了细小的共鸣,金粉所绘的咒符上浮现出一层明亮的金光。

    阴女士想拦他都没有拦住,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回事!他还没有走到咒眼!这种东西怎么能捆得住他!”

    “来不及了!”

    符咒上的金光逐渐大盛,如同一个个璀璨的金块,金块的边缘又逐渐模糊,绞扭出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劈啪飞旋着甩出,在空中互相交错,最后如同织网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缠绕上那个人的身体,将他紧紧捆住。

    阴女士别无选择,只能按下另一边的符咒。

    那身体仰头狂吼一声,浑身肌肉暴涨,受他的力量作用,那些金线骤然勒紧,网状的约束在他身上越陷越深,到最后简直是在将他的肉从网中挤出来!金线的一侧愈发收紧,努力将那身体往封锁中心的咒眼拽去。

    金线勒在那个身体上,简直就像勒在温乐源的心头上一样,每紧一分,温乐源就觉得自己要痛得抽搐一下。

    “不……那太紧了!要松一点!要松一点!乐沣会疼的!”

    阴女士按紧符咒,全身的能力都灌输到符咒中与之对抗,听到温乐源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真是气得不知道是该骂他一顿还是揍他一顿好。

    “乐沣乐沣乐沣乐沣!你心里要真有你弟弟就不要这么鲁莽!都是你的错!现在害得我们骑虎难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温乐源心知理亏,也不敢和她争辩,就只一只手放在符咒上,挺大的个子在原地急得转来转去。

    “我不知道是这么痛的……你怎么用这么痛的符咒!”

    阴女士真后悔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没把他掐死……

    “你白痴啊!我们现在真正在镇压的就是你弟弟!他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这阵势的伤害已经很低了!如果再低怎么可能镇得住他!”

    金线克尽职责地继续拖拉着自己的猎物,丝毫不管这伤痕累累的一路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

    那身体发出了受伤野兽的咆哮声,整个公寓剧烈地震动起来,贴在墙上的咒符啪啪作响,温乐源和阴女士拼命按压住那两张最重要的符咒,却怎么也按不住那可怕的震荡。

    走廊的深处,传来仿佛在回答这咆哮的轰鸣,那些凸起挣扎的东西越来越疯狂地扭动,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它们的轮廓了─不是怪兽,更不是无形的怪物,而是人。人趴在墙后,拼命蠕动着,想挣脱那最后的束缚。

    那是,鬼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阴女士看看走廊深处,又看看这边挣扎的野兽,犹豫一下,叫道:“小源!你能不能一个人压住这里!”

    温乐源一愣:“怎么?”

    阴女士一指那些扭曲着想挣扎出来的东西,“现在不能让鬼流出来!非正常时刻的鬼流,比正常时刻的破坏更严重!我要先去堵那边!你能不能支持一会儿?”

    “我……”

    “我知道你对二十年前的事心有余悸,但现在那边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在这里努力支撑住!”

    温乐源用很奇异的表情看了看她,又转眼看看正在金线网中挣扎的人,终于点了一下头。

    阴女士手中漏出巨大而强盛的光芒,她将那股光芒往符咒上一罩,如同一个灯罩般扣在上面,暂时压住了符咒的波动。她小心地退开,然后快速跑向走廊深处。

    “不准出来!加封!加封!”

    更加强烈的光芒弥漫了她的周身,让她的背影飘逸出尘、如同女仙。

    轰的一声,地板短暂地震动了四五秒左右,极强的震动击中蠕动的墙壁,刚才还恶心地凸出的墙壁已经恢复了平滑。

    阴女士收回力量,转身想往回奔,却听得金线网中的人又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嘶吼,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就像失去了情人的剧痛。墙壁上的东西发出了应合的轰鸣。

    阴女士觉得背后一痛,心里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慢慢回头,一只鬼手从墙壁的破损处长长地钻出来,击中了她的背心。

    鬼手唰地收了回去,破洞瞬间修复,却仍听得到墙壁里叽叽咕咕的诡异笑声。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

    温乐源大惊:“姨婆!”

    “守住你的地方!”她努力压住翻涌的血气,高声说。

    但现在说这话已经有点晚了。被她所受的攻击震惊,温乐源手下力量微一停滞,被缠在金线网中的身体,趁机开始发疯般地嚎叫挣扎。

    金线接二连三啪啪断裂,符咒又震动起来,在墙壁上一张一张地剥脱,剥脱的符咒又导致了更多金线的断裂,如此恶性循环,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温乐源手中和阴女士罩住的两张符咒,以及它们发出的金线还在,其他的金线早已断裂无踪了。

    那个身体拖着仅剩的金线,又一步步走向那面对他而言,简直有致命吸引力的墙壁。

    温乐源急怒之下,不得不将符咒唰拉一声揭下,贴在右手心中,把金线牢牢缠在手腕上,用力往回拉,同时将特异功能提高到最高点,向那个身体猛压。

    受到温乐源能力的灌注,符咒上的金线光芒骤然暴涨,从细细的一根化作男子手腕粗细,死死缠住了那个身体,不管那个身体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那根金线丝毫。

    但此刻也同时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身体竟是力大无穷的,温乐源虽然同时用能力和符咒双管齐下将他强行压住,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基本上势均力敌,那身体走不了,温乐源也没办法将他拉回,两人就如此互相消耗,看谁先抵不住,放松第一口气。

    阴女士跌跌撞撞地回到楼梯口,却被那个正在与温乐源僵持的身体挡住了去路,她无法接近自己的符咒,而与此同时,护在符咒上的“灯罩”却在不断衰减,金线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上面的光芒不时闪闪烁烁。

    不要看她的金线仍是只有那么一丁点细,其实它正是温乐源能暂时与那个身体打个平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金线现在断裂,那就不好说了。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绛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话,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沣,和这个属于乐沣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么解决这个僵局?

    是不是可以突然松个手,然后在那个身体泄劲的时候把他猛地拉回来?温乐源正在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低低地说:“不,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微一偏头,一个黑影伴着丝丝冷风从他身边擦过,一只手出现在阴女士的符咒旁─没有手腕也没有胳膊,更没有躯干和头颅,就那么凭空一只手。

    那只手轻松地穿过符咒上的“灯罩”,手指在符咒上一按,“灯罩”的光芒乍然明亮,就像一盏灯被突然接上了大功率的灯泡一样。

    那只手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又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但那光芒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逐渐蔓延到了金线上,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强力,温乐源只觉自己手中的压力越来越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个刚才还巍然不动的身体给拉了回来。

    那个身体在两根金线的强拉硬扯中,不断地痛苦哀嚎,温乐源眉头皱得很紧,手下却坚定地拽着金线,就是不松手。

    强行将那具身体拽到身边,温乐源空出没有贴符咒的手,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那具身体悲惨地号叫了一声。温乐沣一直用的是这个身体,声音当然也和这具身体的一模一样,温乐源只觉心脏一颤,第二掌是说什么也打不下去了。

    那具身体似乎看准了他的想法,在他手中猛地一挣,几乎就要挣脱。温乐源大怒,双手往金线上一缠,狠狠将他拉回,一脚就踹上了那具身体的腰眼。

    那具身体发出了更加凄惨的悲伤嚎叫,简直就如同一个被冤枉的孩子一般可怜。

    温乐源这次再也不心慈手软,拽起他,粗壮的拳头一次次结结实实地砸上他的肚子。

    “混蛋!你给我滚出来!放了乐沣!给我滚出来!快点放了乐沣!”

    那具身体终于说话了,然而却不是成人的语气,反而更像个小孩。

    “我不知道你说啥!妈妈!救命─妈妈!我要回家,我不住医院!妈妈!有人打我!好疼!我不住医院!妈妈……哇─”

    温乐源愣住了。

    第六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三

    十岁左右的男孩躲在病房外,偷看病房里几近病危的五岁小孩。

    那小孩浑身都插着管子,嘴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每次取下面罩,小孩就会说一句什么话,由于他太虚弱,声音特别小,十岁的男孩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个别的句子。

    比如,“妈妈,我要回家。”

    比如,“妈妈,我不住院。”

    比如,“妈妈,我疼。”

    比如,“妈妈,救命。”

    男孩就那样听着,暗暗祈祷着,希望他快一点走到生命尽头。

    可是,男孩的耐心还是被一次次的抢救和一次次的垂危磨光了,当他偷听到医生给小孩的妈妈说,“孩子陷入深度昏迷,可能马上就不行了”的时候,连再等一下都来不及,就用床单包起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从窗户飞走。

    “妈妈!救命!妈妈!妈妈!我疼呀……”

    温乐源拽着他的领子,却再也打不下去,心中翻腾的另一种情绪,让他不禁心痛如绞。

    他,温乐源,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他对自己的家人能掏心挖肺,却可以对外人寒冷如冰。他可以为温乐沣的小伤跳脚,却能眼看着别人去死而不动声色。

    其实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这样呢?就像冯小姐的公婆,自己的儿子总是好的,即使花心、即使强奸大嫂也是好的;可儿媳是外人,即使被强奸也是她诱惑的,肯定是她不对,死了也可以不用理。

    然而,他在此刻,面对着所谓“抢了自己弟弟身体的魂魄”,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那里面还有温乐沣,而是那凄惨的呼唤引发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在他眼中,现在正在凄惨呼唤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别人的躯体”而已,而是一直被他压在记忆最深处,一直拒绝去回忆的东西。

    哥!

    你抓住我!

    哥!

    跑呀!

    哥!

    你抓住我!

    哥!

    抓住呀!

    人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人,什么都能做。比如即使死去也坚持要嫁给丈夫;比如为了自己已死的弟弟,去活生生弄死别人家的孩子。

    人为了自己,同样什么都能做。比如为了一己私愤,不仅杀了罪魁祸首,连无辜者也杀;或比如为了自己能活着,也能放开刚才还发誓绝不松开的手指。

    为了这样的目的,若是需要“别人”为此做出牺牲,那必定是爽快的,毫不犹豫的。即使有犹豫,也不会是因为顾虑到别人受到伤害的心情,而是害怕自己的罪恶感。

    人就是如此自私,人不自私,又怎能将别的东西当作食物,把其他的生灵作为自己活下去的能量?所以说,人若是不自私,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本,也正是如此,人才能从远古时代繁衍到现在。

    自私是本能,但,人不能只靠本能活着。

    温乐源看着那个大哭的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就没有意识了,在多年灵魂与灵魂的消磨中,那个五岁孩子的意识,早已消磨得几乎只剩渣滓,现在表露出来的,不过是他印象最深时候的最后记忆,是他曾经活着,现在只剩部分在活着的唯一证据。

    温乐源二十年前杀了他一次,二十年后,他正在杀他第二次。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后悔,从有记忆以来他最后悔的只有一次,却不是杀了这孩子的一次。

    可现在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那孩子每叫一声“妈妈”,每诉说一次“好疼”,他就会想起被他包在床单里,那张苍白而消瘦的小脸。

    这孩子是他杀的。

    确实是。

    他为了让没有身体的乐沣复活,已经什么都不顾了,要救他,即使代价是一条命,只要不是乐沣的命就行!

    所以在十岁那年,他害了两个人,夺走了一条命。

    这个孩子的命。

    “……你叫什么名字?”温乐源问。

    那个身体哭得直抽,不过还是乖乖地答道:“我不知道……妈妈……”

    “你很疼吗?哪里疼?”

    那身体把手放在胸口,仍哭着说:“这里疼,疼啊……”

    被吃掉的温乐沣的魂魄在那个位置,只要他还在挣扎,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就会一直疼,直到把他吸收干净为止。

    这是说……乐沣暂时还没有重大的危险,大概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不过都不是重要的部分,可以修补回来。

    温乐源温和地笑了,他尽量让自己凶神恶煞的脸变得和蔼可亲,“你很疼是吗?让叔叔看看行不行呢?”

    那身体犹豫很久,终于点头,在他面前稍微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那个身体的胸口处,有一个像成年男子拳头般大的东西从胸腔壁凸出来,像一颗心脏般在腔壁上有力地跳动,将附近的肋骨也挤得变了形。

    温乐源用奇怪的表情看了一眼那个身体,以及他凸出的“心脏”,那表情似乎是同情,似乎是怜悯,也似乎是嫌恶。

    他痛恨这个孩子,这一点已经无需隐瞒。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他一掌击上那个身体的胸口,五指深深插入他的肉中,掌心正巧贴上“心脏”的位置,顺着拍击的力量狠狠一按,将那个凸出的东西强行按回他的胸腔内,那个身体的胸口处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那身体痛得狂吼一声,发出了长长的厉叫,从灵魂之内而外振荡着痛苦的嘶号,惨烈得简直连魂魄都能撕碎。

    那个魂魄也的确被撕碎了。

    那个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哭,一边嚎叫一边呕吐。

    “妈妈,我不死,妈妈,我不死,妈妈……”

    红红黑黑的东西里面纠缠着透明的灵魂碎片,一起被他吐了出来。

    “我不死,妈妈……”孩子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终于不动了。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温乐沣的身体,翻过来。

    温乐沣的身体仍是清醒的,却与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那副熟悉的表情,那双明亮的眼睛,都在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一件事─温乐沣,终于回来了。

    温乐源却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他疲惫地看着终于清醒的弟弟,说:“你终于醒了。”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胸口被他打出凹陷的地方正在慢慢平复。

    “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温乐源躲避着他的目光,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里摸,像是要抽菸,却最终一无所获。

    “哥,我的身体是哪儿来的?”

    温乐源强笑,看见温乐沣的表情,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哥,你到底把那孩子怎么了?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的?

    “哥,你怎么能这么做?

    “哥……”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温乐源沉下了脸,高声说,“我就是这么卑鄙!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这样!

    “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这么卑鄙吗?不是吧?现在说这话你不嫌太晚吗?”

    温乐沣看向他的表情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他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翻了个身,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坐在温乐源对面,有些虚弱地喘息。

    “哥……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你向他举起手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温乐源冷笑:“我才不在乎。”

    “我在想,我们和强暴冯小姐的那两个禽兽,究竟有没有区别。”

    “求求你们!不要!求求你们!”

    ─妈妈,好疼,妈妈,我不死……

    “救救我……”

    ─妈妈,救命……

    “是这荡妇她勾引……”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明明同样都是抢劫,一个抢劫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贞节,一个抢劫了那孩子的命。

    明明都是同样恶劣,一个推托责任,另一个强要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变成合理。

    有区别吗?

    根本没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死了的,也许是那时候实在太小,我只记得身体死掉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了新的身体,然后我发现我的灵魂,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掉出来,也比别人更裸露,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姨婆说,我用了别人的死体,不过我的死体特别好,比别的死体都容易活,而且难以腐坏,我信了。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死体好,而是我用的根本就不是死体,是─”

    “你够了没有!”温乐源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世界上老实人能活得下去吗?就因为我不是老实人,所以你才能安安全全活到现在!你想为他打抱不平,就先问问你自己!真正用了这副身体二十年的人是你!

    “这二十年里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吗?不可能吧?其实你就是故意在忽略对不对?总之你就当那孩子已经死了,反正那时候也病危了,有什么关系!”

    温乐沣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忍住了,他求助地看向周围,好像想找谁似的,却什么也没找到。

    “……姨婆呢?”

    温乐源一愣,环视四周,阴女士符咒上的光圈已经消失,掉到了地上,而她本人所站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这周围也哪儿都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刚才还在这儿!”温乐源站起来,顺势把仍有些腿软的温乐沣也拉起来,“是不是回房间去了?”

    温乐沣看了一眼她的房间,“不,她根本就没有回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隐隐的嚎叫,脚下也传来细细的震动。也许是震动发出的嚎叫,也许是嚎叫引发的震动,不过不管是什么,都不是好兆头。

    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和自己的感觉一样不好。然后他们同时看向同一个地方─刚才那面曾伸出过鬼手的墙壁。

    刚才阴女士明明已经用她的力量压住了墙壁的蠕动,但现在不知道是蠕动的力量增强了还是她的力量减弱了,总之那些东西又开始在墙壁中乱窜,像要把墙壁挤破一样在里面互相纠缠,拼命扭动。

    “姨婆……不可能会在那里的……”温乐沣喃喃地说。

    “……她很可能会在里面。”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觉得温乐源全身都在颤抖,从骨头到外皮,都在细细微微地颤动,如同地面的微震,细小却恐怖。

    温乐沣说:“哥,你怎么了?”

    温乐源努力阻止着自己的惊恐,但并不怎么奏效。

    “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温乐沣扭过头,脖子拧成了一个奇怪的弯度,他指着温乐源,连指甲也显得有点长。

    “你在害怕什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你为什么会害怕?哥……你眼里看着这些,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温乐源低头,忽然发现温乐沣已经不是原本的样子了,他的嘴咧到了耳朵后头去,手指甲长得简直有他的前臂那么长,尖尖地顶在他的脸上。

    温乐源大叫一声,一巴掌打上温乐沣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稍微歪倒了些,却是疯狂大笑。

    “你看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明明你弟弟就在这里,你觉得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

    温乐源心都冷了:“你……你不是乐沣!”

    “温乐沣”大笑:“那你可以看看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温乐源怒吼:“你是谁!你怎么进去的!”

    那鬼怜悯地笑:“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认不出你弟弟我啊?我都一直在这里的……”

    整个公寓忽然大幅度地上下震动起来,就像一艘在波浪中上下摇摆的小舟,两人连站都站不稳,跌撞了几步之后,终于坐倒在地上。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伴着仿佛是很厚很重的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墙壁被强行撕开了无数条缝隙,有异常浓稠的黑气和无数不明物体钻了出来。

    温乐源手足冰凉,不知何时就流了一身冷冷黏黏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种很恶心的感觉。

    “啊,是鬼流啊……”“温乐沣”观望着那些从缝隙中钻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如果忘了的话,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唉呀,其实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已经不小啦……”

    墙壁轰然破裂,那些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东西从破口中汹涌而出,温乐源用手一拦,将那个还在絮絮叨叨的“温乐沣”扛在肩上,向门口跑去。

    “别跑啦,你跑也跑不掉的,是不是?还记得那时候嘛,你一开门,看见了什么?”

    温乐源哗地拉开门,门外,一片黑沉沉的东西完全挡住了视线。

    那些是无数的小怪物,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什么都不像,但每一个身上都长着小小的鬼爪,鬼爪间互相紧紧牵抓着,小小的鬼怪们互相勾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整个公寓罩在了网中。

    鬼网!

    又是鬼网!

    哥!

    我好害怕!

    哥!

    出不去!

    哥!

    破墙而出的那些东西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一路翻滚着肮脏的黑液和腐败的恶臭。

    那是和鬼节才会出现的鬼流,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其本质却完全不同。

    七月十五。

    鬼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鬼流是鬼府一年一次的开门大赦,是正常的地下与地上的交流。

    但这并不是正常时间的鬼流,而是“恶鬼流”,那些心怀恶念的鬼魂,等待着活人的召唤,一旦召唤的力量和它们想要出来的力量实在太强,就会在本该只有七月十五才打开的鬼流大门上挤破一个洞,结果……就像这样。

    温乐源抓住温乐沣,两人一跃而起,避过了那些脏污的浪花,然后顺势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通往二楼的台阶上。

    那些恶心的东西带着可怕的嗥叫拼命翻滚,想要增加属于自己的领域,但由于公寓外织结的鬼网,阻住恶鬼流往外部扩张的欲望,那些东西就只好打着旋儿找其他的路子。于是只见那些黑色的东西从一楼开始努力上升,像洪水一样越涨越高,温乐源皱着眉头,拉紧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温乐沣,一鼓作气往楼上跑去。

    “你想干点什么呢?”身后的“温乐沣”几乎是狡猾地笑着,叽叽咕咕地说,“其实你还记得很清楚吧,那时候的选择是不是还记忆犹新?有点怀念吧?是不是想再来一次,嗯?”

    温乐源眼前一黑,差点在楼梯上跌倒。

    他回身,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在一片乌黑液体的衬托下,笑得几乎有点恐怖的温乐沣。

    “是你……那个时候是你─”

    “我?我怎么了?”

    第七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四

    他们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公寓周围的地基是不可以乱挖的。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不知怎的,竟挖开了公寓外东南角的土壤,从地洞里拉出了一团肉。那团肉异常柔软,拿在手里还会动,刺激它的时候,它还会发出细细的“哇哇”声。

    大男孩用石头砸它,小男孩拿树枝戳它,而此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对着什么东西,做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是“太岁”,是这个属于鬼怪所在的公寓,封锁不好的东西,所用的“器具”。他们动了太岁,打破了封锁,因而导致了极坏的结果。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干了什么!”

    “跑啊!快跑!不要回头!带着你弟弟跑啊!”

    “到上面去!”

    “跑啊!”

    黑液铺天盖地,在记忆中呼啸翻滚。

    两个男孩拼命地跑,那些东西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死死追随,寸步不离。

    小一些的男孩跑着跑着绊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上,碰破了膝盖上的皮,他哇地一声哭起来。

    “哥!哥!”

    大一些的男孩早已爬得很高,听到弟弟的哭声,又不得不折回来,粗暴地把弟弟拽起来背在背上,又往上跑去。

    鬼怪们在黑液里浮浮沉沉,像在油锅里一样翻翻滚滚,它们伸出断臂残肢,使劲儿构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兄弟二人,对它们而言,他们的身体是绝对的美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唐僧肉的功效。

    大一些的男孩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那时候他的特异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只比一个普通的小孩强一点点而已,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已经拼上了命去跑,却只能稍微延长他们被抓住的时间而已。

    恶鬼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沉重的呼吸回荡在耳边,腿沉得像灌了铅,嗓子眼里干得冒火,胸口简直要炸了。

    终于爬上了天台的楼梯,他鼓起身上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腿,一步几阶地向上狂奔,飞扑到天台上。

    可是天台也并非安全的地方,鬼网已经完全罩住整个公寓,站在天台上,只能看得到鬼网织成的黑色天空,他们只能从鬼爪与鬼爪间的交错中,看到挂着稀疏星辰的夜空。

    温乐源紧拽着“温乐沣”的手腕大跨步地在楼梯上奔跑,他的个子比温乐沣高,腿比温乐沣长,身体也比温乐沣壮,他随随便便迈出一步就是温乐沣的一步半,温乐沣基本上是被他横拖竖拽地往上拉着走。

    他不是小孩。

    他也不是了。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力量,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逃跑。

    长大了,他们拥有了力量,却还是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跑。

    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也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从远古时代到现在,从你小到你老,一步没进过!

    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过去吃人是为了生存,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吃的方法,从鲜血淋漓的茹毛饮血到现在的兵不血刃,本质上没有区别。

    温乐沣说不知道他们和欺负冯小姐的禽兽有什么区别,他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区别。温乐源知道自己和那些从禽兽进化到衣冠禽兽的东西没两样,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外面包了多金壁辉煌的皮,内部也一样,臭不可闻。

    “干什么跑那么快,拽死我啦!”“温乐沣”呻吟,不过听得出是在耍赖。

    这么拽着他也的确很累,温乐源稍稍停下脚步,将他拎起来背到背上,又继续往前跑。

    “哥!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大男孩背着幼小的弟弟扑到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地下的恶鬼流被鬼网围住出不去,只好汹涌着往上蔓延,而身后的恶鬼流从楼梯间喷涌而出,向他们疯狂席卷。

    大男孩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跳上鬼网,顺着网爬到最高处,老太太也曾说过,恶鬼流是上不了最高处的,到了某个顶点它就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是……

    大男孩看看鬼网与天台栏杆的距离,如果没有弟弟的话,他就可以跳上去,可有弟弟在身后,他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

    如果把弟弟先扔过去……还是不行,鬼网一直在不停浮动,弟弟还小,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固定好自己,固定的速度也不会很快,很有可能他刚把他放上去,他就被恶鬼流拉走了。

    散发着恶心味道与颜色的恶鬼流越来越近了,大男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和弟弟做出一个选择─两个人,或者,一个人。

    又是天台,又是那个栏杆上,温乐源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上涨的滔滔鬼水,往后看,只能看得到呼啸扑追的鬼流。

    “还是那道选择题。”“温乐沣”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笑,用戏谑的语气说,“一,或者二。你怎么办?”

    一个人逃走。

    或者两个人都逃走。

    一个人留下。

    或者两个人都被留下。

    还是小时候一样,非男非女,非成熟非幼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大叫:一还是二!一还是二!一还是二……

    温乐源的选择永远都是二,但他的能力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一点的男孩将弟弟放在栏杆上,让他拼命抓紧。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跳过去就伸手来拉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大男孩从栏杆上一跃而过,扑到鬼网上,回头来拉弟弟,“把手给─”

    “我”字在嘴里打了个滚,没有喊出来。

    弟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不放,而他的身后,无数大大小小、完整的、不完整的鬼都在使劲扯着他的脚,要把他拉下去。

    恶鬼流的速度减慢了,但仍是在涨,终究会漫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整个儿淹没在里面。

    选择吧!

    鬼流的声音中,疯狂的大呼,也可能只是微细的蚊鸣─在耳边不断地叫。

    一还是二?

    你必须做出选择!

    一还是二!

    你必须放弃!

    一还是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孩子一直沉默着挣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发现哥哥在看他,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但是他没有求救。

    从他被抓住起,他就没有求救,之后也没有。

    直到现在,每当温乐源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在一瞬间心痛如绞,简直有种马上要窒息而死的错觉。

    五岁的小孩,胖胖的小手扒在栏杆上,栏杆都被扒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尽管是那么强的求生欲望,却没有求救。

    大男孩努力向孩子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抓住我!抓住我啊!伸手啊!”

    小男孩在哭,却没有伸手。

    “抓住我!”

    这就是他的选择,二,只能是二!或者二人都走,或者二人都留下。

    必须是二!

    孩子拼命挣扎,却扒紧了栏杆的边缘,怎么也不肯向他伸出手去。

    快!快啊!

    只剩下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快伸手啊!快啊!

    大男孩努力地伸出手去,拼命想要抓住弟弟的胳膊,但弟弟在涕泪交流中,却怎么也不肯合作,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更也许他什么都知道,明白一旦他伸出手,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末日。

    大男孩仍在努力,甚至可以说在拼命,但还是不够,如果他能够回去的话……如果他能跳回栏杆上的话,也许还有拉回孩子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鬼网是他能活下去的依靠,是不是有必要放开这里去救弟弟。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更多的鬼手抓住了孩子的脚,孩子的手,一点一点被从栏杆上拉开,栏杆上一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弟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生欲望,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大喊了一声:“哥!”

    “乐沣!”

    大男孩一蹬鬼网,扑向栏杆,在孩子即将在恶鬼流中灭顶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强行把孩子从恶鬼流中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又跳上鬼网。快速地往上爬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上面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没事了!”

    “哥……”

    “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与其说在安慰弟弟,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哥……”

    “乐沣你别怕,姨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我们就真的没事了……真的……”

    “哥……我轻……”

    大男孩在那一刻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小孩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几乎透明。

    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到底对弟弟干了什么?

    他深呼吸,听到了自己心脏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回头,听到了自己颈椎摩擦间哢哢的声响。

    他望向下方,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地方。

    恶鬼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后退,孩子的躯壳在恶心的波浪中翻滚起伏,恶鬼们就像在争抢一根肉骨头一样,一边撕打,一边竭力分食那小小的孩子。

    恶鬼流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天台,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没几秒钟,就完全陷入了恶鬼流中,再也不见踪影。

    大男孩嘶吼一声,从距离天台还有十米的位置跳了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大男孩抱着孩子透明的魂魄,拼命追随正在迅速消失的恶鬼流,但他只能看得到远远的地方,那些黑色的液体一闪而逝的尾巴,再也找不到痕迹。

    恶鬼流并不作乱,它们只是在找祭品,一旦有了祭品,它们就会快速离开,就像这样。

    五岁的孩子,温乐沣的身体。

    他们找到祭品了。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大男孩死命地追着,追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恶鬼流渐渐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此生头一次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在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一个错误没有补救,那就是永远。

    于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台阶上,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的小小魂魄,忽然抱紧他,失声痛哭。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谁一辈子,有很多事,你都会被迫亲自面对,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身边的人?

    一还是二?

    当然是二。

    却没有能力实现那见鬼的二!

    他根本就不该在那种危险的时刻,把弟弟放在栏杆上!他早就该知道的!恶鬼流的速度那么快,肯定会追得上的!但是只要他爬上鬼网,那至少他一个人能活!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害死了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那个乖乖的小弟弟,至死也没有求救的弟弟。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温乐源抓住“温乐沣”的衣领,怒吼道,“我犯了一次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是谁,你要敢伤害乐沣,我不会放过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谁?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你们强夺了我的身体,现在居然说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

    温乐源愣住。

    他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给乐沣吧!

    把那个身体给乐沣!让乐沣活下来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恶鬼流与现在重叠,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不可能的……他已经碎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猛地拽起“温乐沣”的领子,高高飞上鬼网顶端,如同一只蜘蛛,手脚并用地挂在上面。

    恶鬼流找不到“祭品”,只能汹涌而出,白白地拍在鬼网上,又被鬼网弹回去。

    温乐源再次回头看“温乐沣”,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那么陌生。

    “不对……”温乐源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已经被打散了!魂魄的碎片怎么可能还有意识?不是你!”

    “温乐沣”怜悯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要承认这件事并不难吧?”他的手放在胸口,异常恶意地说。

    “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死也是死在这个躯壳里,我碎掉的魂魄就黏在这个身体内部,躯壳给我力量,你弟弟的魂魄也在给我力量!你们休想把我这么轻松就撵走!”

    温乐源又惊又怒。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还完整的那个魂魄,他也只是在靠那一股被强行压制二十年的怨气才能反制温乐沣,更何况他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堆缺东缺西的碎片而已!

    他又是靠什么来控制的这个身体?温乐沣,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制?

    而且,他又是怎么获得新的意识的?他刚才明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不,他还是有意识的!

    温乐源突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身体的确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们越打,这个身体的意识就越强,甚至到刚才,他甚至都有了五岁时最后的记忆!

    这么说,他的魂魄成熟化……是逆行的!不正确的还魂术给了他怪异的能量,不仅让他有了反抗温乐沣的资本,甚至让他的魂魄成熟!就算他只剩下了一些灵魂的残片,他仍然能够与温乐沣对抗!

    这全都是……温乐源一个人的错误导致的结果!

    恶鬼流已经完全占领了天台,在上面拍起巨大的鬼浪,藉着鬼浪的高度,那些恶鬼们就像妄图摘取葡萄的狐狸一样,一次一次往上蹦,它们的鬼爪一次又一次碰到“温乐沣”的身体,又因后力不济而颓然落下。

    “你到底想什么样!”

    “温乐沣”大笑:“这是我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手下的身体蓦地变得死沉死沉,温乐源立刻使出能力,从上方和下方同时努力托住,才没有失手松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重量还好,但那个该死的魂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重量不断叠加递增,他拉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感觉到撕扯般的剧痛,而他的特异能力已经用到了最高限,怎么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要再沉了!”温乐源的额上汗流如注,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鬼网受不了他们重量的拉力,从温乐源拉住的那个地方,自外向内凹陷出了一个洞。

    “我要回去!我要去死!”

    “温乐沣”笑得异常欢快,“你们已经租用了二十年,却没有给过我半分钱或祭品,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只要收回我的‘本金’,随便你们怎么样!”

    他分明就是在要这个身体做祭!

    温乐源心中的怒气也如同鬼浪一般翻滚,一波高过一波。

    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弟弟却枉顾其他人的性命!他不该在那个孩子死前,就把他带走做了还魂术!他不该白白地让那个魂魄在身体里被压制二十年!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再死一回又怎么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占用这个身体妄图杀死乐沣……这就是死罪!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激怒他是没有好处的。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温乐源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正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如果这个身体掉下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不要说乐沣,就算是你,你以为你能抵挡恶鬼流吗?你以为你掉下去只会被它们同化吗?那绝不可能!就凭你的力量,在恶鬼流里只配当一份下等套餐!永不超生!”

    “是啊,是啊,”“温乐沣”居然很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过就是一份下等套餐,也许你弟弟会是一份上等套餐,这真让人羡慕。”

    温乐源脸色变了。

    “温乐沣”诡异地笑着,继续说:“不过对于食物来说,是上等还是下等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反正最后也是要被吃掉的,不管是变成垃圾也好,排泄物也好……”

    温乐源有点恍然,直到现在他才似乎明白了“温乐沣”话里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回答很干脆。

    温乐源平静地看着他,问:“你要什么?”

    “温乐沣”眯着眼睛笑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温乐沣脸上过的恶意笑容:“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温乐源如释重负。

    ─我要你死。

    ─太好了。

    ─原来只是要这样而已。

    是了,也应当如此,当初就是他抢走了那孩子的身体,害了那孩子,把也许还有救的他压在这个身体里,整整二十年。

    “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躯体,反正这种灵魂残片我也不想要了,你一死,我就到阎王爷那里去,只要在那里,我就能恢复。

    “到时候我会忘了现在的事,喝了孟婆汤,把现在的事全部忘记,重新做一个人─你以为我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恢复了,你觉得值不值?”

    值,当然值!

    这孩子应该来找他报复,这很正常。只是他死掉就可以让弟弟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代价太物超所值了。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很好。抓住鬼网。”

    “温乐沣”死沉死沉的多余重量瞬间消失,和刚才比起来,他现在的重量简直就像羽毛一样。温乐源像荡秋千似的拉着温乐沣,一、二、三,甩到了鬼网上。

    “温乐沣”四肢并用,抓紧了鬼网。

    “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温乐源说,“我死了,不代表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到时你如果不放弃这具身体,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抓住你,把你剩下的残片都撕碎,扔到恶鬼流里去!”

    “温乐沣”仰头看着他,“那是自然了,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来杀了我,吃了我……随便。”

    温乐源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鬼网外的天空。

    黑沉沉的天,为什么看不到星星呢?明明都该在那里的,为什么不在了呢?

    当初乐沣被拖下鬼流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五岁孩子的眼睛,和三十岁男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世界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眼睛。

    五岁的孩子,眼睛还是明亮的,干净的,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

    而三十岁的男人,眼睛却被染得乌黑,即使看着这个明亮的世界,也只会感到一如黑夜。

    他害了两个孩子,谋杀了两条命,让两双清澈的眼睛,都染满了脏污的东西,或许还毁了那孩子家人的一切,只是一死的话,实在太便宜了。

    “我不知道乐沣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温乐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哥哥这种卑鄙小人,死了真是活该哪……以后不要老像现在这么心软了,很多时候心软都没好结果的。

    “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下去,给我娶个漂亮的弟媳妇,生一群活泼的臭小子……行了,就这些……自己保重吧,你老哥没办法再保护你了,再见。”

    抓住鬼网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

    那个强壮的身体从鬼网上剥离出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紧紧扒住栏杆,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

    真心的忏悔?呸!那是不可能的!真他妈的不甘心啊……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小孩……杀他个彻底……再也活不过来!如果弟弟不是“人质”的话,他现在会非常乐意补杀那一刀!如果,弟弟没有变成“人质”的话……

    是,他根本就没有忏悔过,因为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弟弟的伤害,他从来不认为他有犯过错!

    为了一个明明该死的小孩,居然要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不甘心!

    也许,那孩子死的时候,也像他一样不甘心吧。

    “哥!”

    上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听了很多遍,那么耳熟。

    唉,可不该耳熟才对呀,那个又不是乐沣,而是另外一个人,就算用了同一个身体,语气也……

    一个影子自上方弧形飞下,狠狠从侧面撞到了温乐源的腰,温乐源痛得嚎叫一声,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后面勒住腋下,向另一个方向弧形飞了上去。

    “哥!你疯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怒骂,“魂魄残片的话也信!你真的不要命了!”

    喜悦盈满了温乐源的胸腔,他不禁仰天长笑:“乐沣!你居然出来了!多难得啊,你居然有不需要靠你老哥的一天!”

    温乐沣将他狠狠推撞在鬼网上,温乐源的脸被扣在鬼网上,挤得整个儿变了形状。

    “你根本就不需要对我歉疚!也用不着你为我牺牲什么!”温乐沣在半空中飘浮着,生气地对挂在鬼网上的兄长吼。

    “我不是冯小姐!我不需要别人来救,我也不会等着、靠着别人救!逃得过那些东西是我幸运,逃不过那些东西就算我倒楣!这是我的命,死了也不会埋怨谁。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的牺牲我还看不上眼!”

    温乐源看了温乐沣一眼,伤心地趴在了网上,“弟弟啊,我好、好伤心,好、好失望啊……我就说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弟弟哪去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二十年你不只魂魄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身体,连性格也越来越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温乐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臭哥哥!居然这么会推托责任!把他的好脾气完全磨干净的到底是谁!

    “不过……”温乐源脸一变,气宇轩昂地道,“我现在又有了和那个死魂打的动力了!你回去吧!我会把你的身体抢回来的!我现在就打败他给你看!”

    温乐沣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体去。

    “乐沣?”

    “哥,算了吧。”

    温乐源的脸沉了下来,“算了?怎么能算了?那个死人抢了你的身体,我们要抢回来才是!”

    温乐沣无力地叹了一声:“哥,你忘了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抢我的身体,而是我们抢了他的身体啊。”

    “我不管!”温乐源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身体你用了二十年,他才用了五年,这个身体已经是你的了!他没有资格和你争!”

    温乐沣有些愤怒了,“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难道说被抢了身体的是我,我无力去抢回来就是活该吗?等我有能力抢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拥有的时间比我长,我就反而变成强盗了?”

    温乐源气得直抓头,“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啊!他死了!如果用死人器官做完移植,死人抗议了,就该再给他还回去?没门!”

    “哥!”温乐沣也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他没死啊!是我们杀了他!他本来还没死啊!”

    温乐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的,于是不再争辩,而是恶狠狠地望向同样挂在鬼网上的“温乐沣”。他会抢回来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这是他给弟弟准备的身体,就算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要回来也不行!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乐沣”嘲笑地对他道:“别看了,我知道你心里在计画什么东西,不过,你不会成功的。”

    温乐源道:“你要么乖乖把身体留下来;要么去死,然后把身体留下来。”

    恶鬼流越升越高,再过一会儿,就算他们能爬到顶点也逃不过去了。温乐源有点着急,但温乐沣却不着急,“温乐沣”更不着急,反倒显得好整以暇。

    “我可觉得我没必要放弃,”“温乐沣”说,“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乐源吼:“你不想被恶鬼流咬成渣滓,就快点把身体留下来滚开!”

    “温乐沣”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道:“现在还威胁我啊?刚才你不是还很英勇地说要去死吗?其实只要你死了我就把这身体给你弟弟,可你为什么不死呢?刚才说的都不算了啊?”

    温乐源心中愤恨满溢。谁没有求生的本能呢?英勇是英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被温乐沣阻止之后,他就一点儿也不想死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哪知道这个混蛋就抓住不放了……

    面对这一切,温乐沣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反而平静地插话:“你走吧,这个身体是你的,很抱歉强占了二十年,对不起。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拿走吧。”

    温乐源一把抓住实体化的温乐沣,气得使劲晃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那是你的身体!我绝不允许别人强占!喂!那个混蛋!你要是敢把他的身体据为己有,我就杀了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乐沣”笑着说。

    然后,他松手了。

    这是他的身体,不管他死还是活,这都是他的身体,温乐源不仅抢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如果这事发生在温乐沣以外的人身上,温乐源有的是大道理跟对方说,肯定一口气把对方说得想去死,乖乖把身体还回来才算完。

    但这事关温乐沣,他满脑子只有温乐沣的利益,从来不去考虑对方,只觉得对方死了为何还要抱着躯壳不放,又小气又自私,不为别人着想!与其这么浪费,还真不如被他杀掉的好。

    没错,他是这么想的,就算世界天崩地裂了也好,就算别人因此活不下去了也好,只要“自己人”没事,又管他干什么?

    而你,是否也这么想过?是否也曾如此自私,而且自私得理直气壮?

    温乐沣的身体掉下去了。

    温乐源大叫一声,向坠落的身体伸出一只手去,只要他的特异能力能赶上,他就有办法把他拉上来─那个魂魄丢了也没关系,只要把那个身体拉上来,管他是死还是活!

    温乐沣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的特异能力封在手心里,不准他使用。

    “乐沣!你干什么!放开!”

    “哥!算了吧!算了吧!”

    “快放开啊!”

    “我不要了!算了吧!”

    “快放开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目眦尽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乐沣的身体,消失在滔滔黑液里,连翻滚一下都没有,就看不见了。

    恶鬼流中发出欢快的呼声,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那些东西又以极快的速度后退,高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温乐源突然放开了鬼网,整个人向还未完全消失的恶鬼流中扑去。他一定要抢回乐沣的身体!舍了这个身体也可以,但一定要抢回他的身体!

    第一次,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弟弟。

    但第二次……他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一定要抢回来!

    温乐沣的魂魄从后面死死地拖住他,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兄弟二人整个儿悬在半空之中。

    “哥!够了!你让他死吧!哥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不需要身体,你别再害人了!哥!够了!放了他吧!”

    恶鬼流终于消失了,天台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恶鬼,没有那些恶心的液体,也没有温乐沣。温乐沣的身体,真的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兄弟二人降落在天台上,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鬼网从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温乐源觉得,自己几乎也要崩溃了。

    他对自己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他会保护好弟弟,绝不再让过去重演。

    然而不管誓言多么好听,一切重演的第二次,他仍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一还是二?

    选择了二,却一个也没得到。

    “哥……”

    温乐源回身,狠狠地给了温乐沣一巴掌。温乐沣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

    “温乐沣……”温乐源低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

    在温乐沣掏出他身上的手帕之前,他没有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哥……”

    他那一巴掌并没有用上法力,所以温乐沣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温乐源,仿佛温乐源的表情就已让他比挨揍更痛。

    “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吗?”温乐源抱着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眼泪,却并不成功。

    “我用了两年……整整两年……才等到那个身体!不是每个身体都适合你的啊!可是他就是不死……他就是不死……我已经快急死了!

    “我的身体又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你,再这么下去你连魂魄都保不住!

    “多少次,我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杀了他……我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是奇迹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你呢!一句‘让他死’就结束了吗?那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干了什么!”

    “哥,你听我说……”温乐沣紧紧拉住温乐源的衣服,声音中溢满矛盾和痛苦。

    他没有见过兄长落泪,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事很深地伤害了温乐源,可以说完全否定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他也不认为温乐源做错了。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身体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也有权随便对它怎么样……不管是给我用也好,随便埋掉腐烂也好,还是……送给恶鬼流做为祭品也好……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无权干涉……”

    “那是你的身体!”温乐源暴吼,“我不管那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东西!但现在是你的!而他死了!我只要保护你就行!他是我家人吗?不是吧!那我管他干什么!管他去死!”

    阴森森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乐源的双眼早已不再落泪,却仍然充满红色的血丝。

    温乐沣半透明的身体在他面前轻轻随风而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带走。

    温乐沣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如果当初被抓走吃掉的是你,你会高兴看到我为你去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温乐源沉默不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看到我跟恶鬼一样,去和一个本来就该拥有那个身体的人,抢夺身体吗?你会喜欢我这么胡搅蛮缠,只为了抢一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吗?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你!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希望我这么干吗?”

    温乐源仍是无语。但温乐沣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会是─否。

    就像他不想看到温乐源作恶一样,温乐源自然也不会想看到他作恶,作恶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很多事一开个头就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如果不想被纠缠到恶念和恶念所生的恶念里,那就必须尽快斩断!

    “你不希望我变成恶鬼,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恶鬼,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互的。所以……哥,身体的事,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经过那个身体二十多年的保存,我现在就算几天没有身体也没关系了,而且对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挑……哥,你放过他吧……”

    温乐源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能对他怎么样?他都没了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边摇着手,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公寓里去,他弓着高大的身体,整个人显得疲惫已极,似乎当时便老了好几岁。

    阴女士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全身湿透,衣服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冯小姐背对着她,站在她对面。

    她们一同看着鬼网崩溃,奇形怪状的小鬼们纷纷落到地上,钻回土壤里。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莫事哈……”乍看起来的确没事,但仔细看看就会发觉,原来阴女士的脸居然在渐渐苍老,正在逐渐变回原来老太太的样貌。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冯小姐问,“如果不是恶鬼流不吃你,可能连我也发现不了啊……”

    阴老太太静了一下,笑起来。

    “你知道哈,有的时候,人能为自己去害别人;有的时候,却能为别人来牺牲自己……”

    “人真的很矛盾。”冯小姐评论。

    “是哈……”阴老太太闭上眼睛,橘皮一样的脸,扯开一个苍老疲惫的笑容,“还魂术不是没有代价……但你能让小源当活死人莫?他当然愿意,不过不行……反正我已经老喽,烂了……就烂了吧……”

    “你终于快解脱了。”

    “是啊……”

    “那我呢?”

    “放心……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前爪抬起,扒在她的腿上,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又有许多的猫陆陆续续地从各处跑来,扒上了她的腿和肩背。

    沉默者从黑暗中浮现出轮廓,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她苍白的头发。

    “你终于解脱了。”沉默者轻轻地说。

    冯小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望着没有星月的黑沉天空,感觉大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第八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尾声

    何玉提着一堆菜,费力地走上楼梯。

    宋先生迎下来,帮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担走。

    “谢谢你。”何玉感激地说。

    “这些真的很重……这位先生,你也是才来的租客吗?”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不是这里的租客,我是住在这里等人的。”

    “啊,这样啊……”

    其实何玉并不明白“住在这里等人”和“租客”之间有什么区别,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追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追问,有一些事,只需要继续做下去,答案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几天都麻烦您了,每次都专门跑上去……请问您贵姓?”

    “……姓宋。”

    “真巧,我去世的丈夫也姓宋……”

    “是啊,真巧。”

    宋先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在逐渐好转,所以他不着急,就在这里,和儿子一起慢慢等。

    沉默者的门匡当一声打开,沉默者拎着三只猫扔了出来,反手又关门。

    被扔出来的三个家伙嗷嗷呜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房子不是你们争地盘的地方!再这么干就阉了你们!”沉默者在房中怒吼。

    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听懂了没有,总之它们显得有些害怕,冲回门口用它们尖利的爪子在门上狠狠地挠,那咯吱咯吱、哢嚓哢嚓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也就罢了,它们三个居然还学会了高音三重唱,那破锣一样的声音高低应和着,让人心里挠抓得恨不能扑上去掐断它们的小脖子。

    “好啦好啦!”沉默者的主人陪着笑脸把门打开,“它们也都知道错了嘛,别就这么赶出去呀。来来来,你们三个小霸王快住手,别把门抓坏了,不然让老太太看到你们又得罚站……”

    三个霸王正想趁机溜进去,门又匡当一声狠狠关上,差点儿夹住最前面的霸王鼻子。

    “我说不准进来就不准进来!给我站在外面不准动!用不着老太太惩罚,我今天非要让它们记住不可!”

    三个霸王好像听懂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果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梁永利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出来,手里夹着公事包,身上的西服皱得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星期几啊……老板那个神经病怎么现在叫……”

    “星期天……”

    “哦,谢谢。老板果然是神经病……”

    他走出门去……又疑惑地退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刚才是谁回答我的?”

    胡果挽着一个娇小女孩的手,一边低头在她耳边讲笑话,一边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很自然地,立刻就被打得龇牙咧嘴。

    不过很可惜,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打这么一次只让他维持五秒的君子,那家伙很快就又故态复萌。

    “……所以啊,我当时就大喊一声:‘你们住手!’那些坏蛋都吓坏了,转身就跑……你看,我果然洗刷了上次的耻辱吧!”

    女孩娇笑:“笨蛋,上次是在车里呀,这次可是大马路呢。那么多人,谁敢不放的?”

    “那也不一定啊,就像上回电视里……”

    阴风飘过……

    “你这些无聊的英雄故事说了一百遍了……”

    熟悉的黑影一闪而逝……

    胡果愣了两秒钟,惨叫一声就往楼上逃。逃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头拉上那女孩,光速逃回他的小窝。

    “鬼呀─”

    他那声凄绝的吼叫在公寓里回荡,回荡……绕梁三日……

    “……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呢。”飘来飘去的冯小姐说。

    “阿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宋昕,像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你老这么吓唬他,他当然会害怕啊……”

    王先生惨叫着一路跑下来,手里还拉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他妻子的脚还在半空中飘着,好像是他速度太快了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把闹钟按掉的!今天可是画展最后一天!不出席不行的呀─”

    “啊……”

    女妖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身体还在半空飘着,“人家好想睡嘛……就把闹钟弄坏掉……”

    王先生忽然停住,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妖精一激灵,睡眼惺忪的模样当即变得异常清醒。

    然后……然后王先生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又转身撒腿跑掉,他如同怒吼般的叮咛远远地传来。

    “我给你说!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给我把精神拿出来,你可是这次画展的女主人!对!就像这样!……”

    电线杆上原本的招租广告被撕掉,贴上了新的广告,不过看起来新旧广告间没有多大的区别。

    绿荫公寓招租: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俱全套,每月444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444号,从火车站坐4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44444444联系人:温先生

    唯一变的,只有落款。

    贴完广告的年轻人看了看纸上奇丑无比的字,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反正也无所谓”。

    他转身,轻快地往绿荫公寓走去。

    “哥!你这个笨蛋!怎么又把‘满足条件’写上去了!别人八成还以为我们招小姐呢!”

    “啊呀呀,有什么关系,有美丽的小姐那自然最好了。”

    “……色狼。”

    “你居然敢骂你哥哥是色狼!你给我出来!我们单挑!”

    一个可怜的单身男人经过那个年轻人身边,忽然发现对方竟又是怒吼、又是咬牙切齿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和他自己说话!不由惊恐万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按下110……

    那年轻人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从某些地方跑出来的病人,仍在继续和身体里的某人争吵,并且有战争升级的意思。

    一只猫威风凛凛地蹲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享受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正午阳光,一个老太太坐在它身边,用手指轻轻给它梳毛。

    那个和自己争吵的家伙,几乎是跳着脚出现在小巷口,吼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在猫脖子上抓一抓,身影就渐渐淡去了。

    “大毛?怎么又坐到这儿了?走走走,回家,准备吃饭了。对了,今天还要给老太太上供,毕竟她都是为了我们……”

    “真难得,你居然有孝心。”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一个鬈发的女子和那个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发现是她,忙叫道:“等一下,楚小姐。”

    女子回过头来,微笑着面对他。

    “你……还是要搬走吗?”

    女子点了点头。

    “换了地方,你就能忘得了他吗?”

    女子笑了,那笑容非常甜美,让看的人也不禁心中一阵暖意荡漾。

    “就是因为不管换到哪里都忘不掉,所以,才放心地走啊……”

    “这样啊……”那个人也笑了。

    “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女子的身影慢慢离去,那个人看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口。

    “哥……你觉得,爱情的保值期是多久?”

    “嗨,这个……这个你还需要问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多简单的问题啊!”

    “……好吧,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的确不该问你……”

    “臭小子!你又想打架是吧!”

    猫咪亲热地偎在仍吵个不停的他脚边,和他你侬我侬地进去了。

    公寓的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太太坐在公寓外,望着树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无论在哪里,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20 11:20 编辑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8-11-20 16: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超级喜欢的故事风格
和美剧的邪恶力量有点相似
嘿嘿~
先顶了再说!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灵隐岛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灵异志

GMT+8, 2024-9-23 01:38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