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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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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经过那番话,灯暂时是不能还给梁永利了,虽然温乐沣对把它拿回房间还是有点心理障碍,却也不能在这种寒雨天气把温乐源赶到楼顶去,只好各退一步,允许温乐源把它拿回来……坐在房门口研究。

    温乐沣把那个吊灯翻来覆去地探究了半天,也搞不清它到底神秘在什么地方,不由也心烦起来。

    “乐沣……乐沣?乐沣!”他叫。

    “什么事?”温乐沣叼着牙刷从浴室里伸出头问。

    “你说过你对人有‘诺’,不是梁永利那家伙吧?”

    “不是,怎么了?”

    “那这玩意……”他背对着门内,将灯高举过顶,“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他从古董店买的吧?”

    温乐沣没有说话。温乐源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又钻浴室里刷牙去了。

    “温。乐。沣!”温乐源快气昏过去了,“你居然敢无视你大哥的问话!”

    浴室里传来漱口的声音,一会儿,温乐沣一边擦嘴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是不会说出它的秘密的。只要是和梁永利有关的,必定与我的‘诺’有关,可惜,我的‘诺’不是和他成立的。”

    温乐源扭曲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忽然又笑了。从表面上听来,温乐沣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在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兄长耳中就不一样了。

    他至少透露了三点资讯:一、问题不在梁永利本人身上,而是他被人害了;二、害梁永利的人与温乐沣曾有过的“诺”有关,也许就是同一个人;三、温乐沣是故意透露出这些消息的,说明他本人也并非真想遵守这个“诺”,也许当初就是被迫的,也许是后来发现了什么问题,所以现在非常后悔,却不能违背“诺”,只能以隐蔽的方式解脱。

    综合一切线索和猜测,温乐源已经更加确定关键的秘密就藏在这盏灯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在不破坏它结构─包括“咒”的情况下,将它完美地弄开?温乐源对此非常烦恼。

    公寓的大门匡当一声巨响,一楼传来女人毫不矜持的尖笑声,间或还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劝她小声点,不过成效并不显著。

    女人一路飞奔上楼,老旧的木梯上只有轻微的点地声,男人上楼的声音就重多了,而且较为缓慢。

    “冯小姐冯小姐冯小姐!我给你带礼物来了!咦?冯小姐?怎么今天不在?”

    “你忘了?她被占了地盘,所以到别的人家去暂住……”

    “哦!想起来了!希望她别在那儿吓死一两个哦─”

    “……”

    那个嘈杂又不懂事的女人─女妖精欢快地跑上二楼,发现温乐源正盘腿坐在202门口,怀里抱着一盏很漂亮的灯,眼睛怒视她。

    女妖精脚步慢了下来,显得有些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别生气!这次我只给鬼带了东西,但是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给人也带一点的!你想要什么?对了,我告诉你哦,我今天发芽了!”

    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从腰带里捏出了一个一指长的小嫩芽,“你看你看!好难得!而且是一大─片哦!不是只有这么一小个哦!我这么大年纪居然还可以发芽呢!”

    她当然不是在说她这个身体发芽,而是她的本体。那棵老槐树只是她的寄居之所,而她身为妖精的本体─也许是花和草、也许是树、甚至也许是空气或水─则藏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她说的,就是那个藏在看不到的地方的那个“本体”。

    不过温乐源对她的本体到底是开花还是结果,还是直接又生出个娃娃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这个该死的妖精居然敢打断他本来就不太清晰的思路!

    “老来俏……你个老不死的老妖精!”他咬牙切齿地骂。

    女妖精的脸唰的就变了,大怒吼道:“你说我什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骂我老妖精!你长得有我年轻吗?你有我漂亮吗?你在人类里已经是中年老男人!我在妖精里可是刚刚成年!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差别─呀!老公你不要拽我啦!”

    不知何时上来的王先生一只手提着大塑胶袋,另一只手拎起没什么重量的女妖精就往他们房间里拖,顺势丢给温乐源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多大年纪了,跟人家小孩计较什么,一点都不庄重。”

    “我才不是跟他计较!”女妖精拼命挣扎,脚却始终落不了地,“讨厌讨厌讨厌!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了!”

    王先生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噢……那你希望别人说我们是老夫少妻?”

    “讨厌!老公你才不老!呵呵呵呵呵……”

    “当然,哈哈哈哈……”

    温乐源:“……”这两个老不修……

    当温乐源在心中百转千回地痛骂了那个没神经的女妖精一千八百回之后,低头看向手里的灯,却发现它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原本它的外表和平常的灯没什么区别,但现在,最外层的玻璃壳外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光晕,笼罩着整个灯体,若是不知情者看来,恐怕还以为它是被通了电的。

    温乐源纳闷,心想刚才我碰了什么机关吗?明明之前哪儿都按过了,没一点反应的,不应该呀……他把灯稍稍倾斜了一下,一个嫩绿色的小树芽滑落到了地上。

    捡起它,温乐源恍然,哈哈大笑起来。

    要在平常来说,女妖精那种无聊的打扰很正常也很平常,被打扰的人也只能说一句“真倒楣,该死的女妖精!”就作罢而已,但是今天,她的确在无意中帮了个大忙。

    妖精是纯洁无瑕的,她的本体更不必说。最纯洁的东西是最肮脏的东西的敌人,这盏奇怪的灯内部应该有肮脏的东西,所以才会在接触到树芽后做出激烈的反应─也即是那圈光晕。

    这圈光晕是保护者,也是温乐源打开缺口的关键,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高兴才是傻子。温乐源捡起树芽,在灯具的玻璃面上小心地画圈。树芽每划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光圈就亮几分,重复划过时,就有激烈的光晕透出来,像白炽灯一样耀眼。

    雨水落在窗外搭的雨蓬上,又像有人在倒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泄下来,雨帘的遮盖已经连对面的建筑都快看不见了。

    梁永利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不,其实他开了,房里所有的大灯小灯,甚至联手电灯、手机灯、电脑萤幕都亮着,但房间里仍然黑暗异常。

    他看不清身边的东西、看不清自己,所有的东西似乎都笼罩在灰色的影子里。他脚下拉着一个长长的、变形的影子,连他自己也能看得到,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蠕动,从这里凸出来,又从那里凹下去。

    他蒙着脸,闭上眼睛,心里绝望地念叨着─灯呢……灯呢……灯去哪儿了?真的是缘分尽了吗……不可能……时间还没有到……不可能……

    树芽接触过的地方都透出了强烈的光线,只其中一个莲花瓣的下方,有一个指肚般大的圆圆灰点,不管怎么用树芽去擦,那儿也亮不起来。

    温乐源将手指探了进去,在那个灰点上一按,指尖竟从那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灯身刺目的亮光啪的就灭了。

    公寓里有瞬间的寂静,包括雨声、鸟叫声、虫鸣声……寂静,寂静,好像这世界所有活着的东西都死了。

    那种寂静只是几秒钟,接着就是不知何物的吼叫,震得人连脑子也在抖动。

    那仿佛是一个信号,有无数难以形容其颜色与形状的物体,随着这声信号从各个房间钻了出来,发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向一楼飞奔而去。有几个房间有短促的惊叫,但很快就被盖住。

    接着,便从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大的……仿佛不是人类的痛苦嘶吼声。

    温乐源惊得几乎把灯摔到地上。

    温乐沣大步跑出来,扶着门框叫:“怎么回事?哥!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些东西都跑了!还有这个叫声!难道是梁……”

    一低头,他的视线落在温乐源手里没了光彩,显得比之前更灰暗几分的灯上,脸色都变了。

    “你……你把它破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温乐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我拿它不就是用来破的吗?”

    温乐沣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我……你……”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情绪,“人都快被你害死了……把东西放下!走!我们去救人!”

    “咦?救谁?”

    他从温乐源的肩头一跃而过:“灯的主人!”

    “你不是很讨厌梁永利吗?”

    “不是他!”

    温乐源更是大惑不解:“不是他?那是……喂!臭小子你今天身手俐落得很嘛!又不带身体是不是!”

    “你到底去不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温乐沣早已跃下了一楼。

    “你也得给我点喘气儿的时间哪!”温乐源快气死了,“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

    梁永利的房间已经被蒙蒙黑气所笼罩,好像某种柔软物体的触手,从房间里伸出来向四面爬开,逐渐增扩自己的范围。

    温乐沣暗道一声糟,他现在才来已经太晚了,“那些东西”八成连梁永利也吞掉了……怎么办……

    又有一声惨叫,穿破黑色气团钻了出来,是梁永利的声音,他还没有死!

    温乐沣精神一振,抬脚就往里冲。

    就在他即将接触到那些黑气的触爪时,诸多分散的黑气忽然内收,互相扭曲、纠结,凝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物体,向他迎面砸去。

    温乐沣大惊中拧身转体,却赶不上那黑气拳头的速度,被一拳砸中背部,又顺着拳力狠狠撞上墙壁,又弹向另一面墙,最后摔到地上,又滚出老远,撞在某样东西上,终于停了下来。

    几乎被摔个半死的温乐沣晕头转向,朦胧中看到温乐源狞笑着弯下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

    “小子,尝到冒失的滋味了吧?谁让你不等我!”

    好像不是在做梦……

    温乐源不耐烦地又晃了他几下:“让人打傻了吗?怎么不吭气儿?”

    “我……在想……”温乐沣抬起一只胳膊,用大拇指指指身后,“你有它厉害没?”

    触手爬出了房间,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106门口的那整面墙壁,又向其他方向扩展。

    温乐源看了一眼:“嗯,也许是个平手。”

    “吹吧你……”温乐沣无力地讪笑,“那可是积聚了整整九年的怨气,就算你修炼到姨婆那样,能不能对付还是问题呢……”

    “你嘲笑我!”温乐源气急败坏地狠命晃他。

    “我没有……”温乐沣嘴边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只是我们的力量,还不是九年怨气的对手……”

    “恨”是这世界上最强的力量,当它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时,它不是像爱情一样缓缓熄灭,而是呈几何数增加,就像荆棘里的火种,看不见,却在慢慢积攒着巨大的杀伤力,最终,在你能看到它产生的火苗之前,荆棘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对于梁永利这个人,温乐沣和温乐源既不爱也不恨,也许温乐沣很讨厌他,但“讨厌”这种情绪,还是远远比不上仇恨的。所以不要说九年,就算只积攒三四年的时间,温乐沣和温乐源都要在,是不是必须对付对方这件事上还要多推敲几次,更何况现在这么长时间……

    “你为什么老给我找这种事……”温乐源头痛地说。

    “因为你是我哥。”

    兄弟等于哥哥一辈子给弟弟收拾烂摊子……温乐源绝望了。

    他放下温乐沣,看着那堆不明所以的物体,道:“这玩意,和你有关对吧?”

    温乐沣犹豫一下,答:“……是。”

    “你去姨婆那儿,把用得着的符咒给我拿来。”

    温乐沣一头撞入阴老太太的房间,正美滋滋看电视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干啥哈!干啥哈!抢劫也得有预告么!”

    温乐沣没时间和她扯,钻进里屋就开始翻翻找找。所幸他对这里够熟悉,没过几秒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冒冒失失地一头冲了出去。

    “有几张珍贵!要钱的哈!”阴老太太在他身后吼。

    温乐沣冲回原地,发现温乐源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连动都没动过。而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已经吞噬了两个房间门和两扇窗户,只要再前进几米,就可以强占一楼的一半地盘了。“哥!你怎么不动!”温乐沣怒吼。

    温乐源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啊……该我动吗?”

    温乐沣想一脚踹死他!“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遇到了什么!它占的地方就是鬼流出来的方位!万一引出不正常时间出现的鬼流怎么办!”

    “不明白,不知道。”

    温乐沣真的想弄死他了……

    “我干活,总要干个明白活,”装作没看到弟弟七窍生烟的样子,温乐源还是那么懒懒地说,“你既然不能说,那就算了,不如这一仗你来打?”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让我违‘诺’!”温乐沣将一把符咒全拍到了他的脸上,大叫,“我不是说过了永不违诺!你究竟想逼我到什么地步!”他一只手指指向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是不是要我变成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出乎意料地,温乐源啪地打了个响指,蹲下身体开始捡拾符咒:“我明白了。你退后,这玩意我来对付。”

    温乐沣牙齿咬得格格响:“你……你明白什么?”

    “不多,”温乐源轻松地说,“不过至少知道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捡完之后,地上还剩下了一个符咒。温乐源举起右掌猛力向它拍去,“噗”的一声,一片纸灰扬起,他翻过手掌,手心中多出了一个仿佛甲骨文一般的奇怪金符,而那张符咒则变成了一堆堆也堆不起来的灰尘粉末。

    “老太太小气!”温乐源愤愤地骂,“平时连朱砂也不肯用,就用蓝墨水!说什么经费不足……这不是还有金水写的吗?”

    那些奇怪的东西好像能听懂他们说话,纷纷发出难听的嘶叫,产生了地震般强烈的共鸣。最粗最长的那一根尖尖地向上耸立,微微弯曲身体,像鞭子一样在空气中“啪啪啪啪”狠狠甩了几下,便在狭窄的走廊通道上向他们猛抽过来。

    温乐源一手拉过仍在发愣的温乐沣,转左手将他拦在自己身后,同时右手前伸,好像要抓住那东西,却被它狡猾地闪避过去,反而从他的手腕一直盘旋着缠到了他的肩膀,用力一拉。

    温乐源只觉一股大力在强行拉自己,却连反抗也不反抗─恐怕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处─就被拉进了那团黑黑的东西里。

    “哎哟!救命呀!弟弟你要为大哥报仇─”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温乐沣蓦然清醒,却只见到温乐源消失在黑气中的身影,厉声大吼:“哥!”

    温乐源当然没那么容易死……要能那么容易死的话,他就不叫温乐源了。

    黑气中有一股腐烂的味道,直冲鼻端,令人欲呕。

    温乐源一手捏着鼻子躺在一团黑气上,手肘撑着另一团黑气,头上还枕了一团。

    “如果不是这个味道,这里倒也算是人间天堂……呵呵呵……”他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将右手心盖到了其中一团黑气上,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是傻子,更不是半吊子,怎么可能一招没过就被吃了?所以答案很简单─他是故意的。

    他手心的金字发出一阵金光,透过手指和掌心,看起来他的手就好像透明的一样。金光闪了几下,又闪几下,灭了。温乐源疑惑地歪歪头,将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嘴唇上,又开始念词。

    金光再度闪起,却比刚才弱了很多,刚才还能看得到几乎透明的手掌,现在却只有指缝和手掌边缘透出隐隐的光线。

    这次的金光也没有支持太久,勉勉强强地闪烁了一分钟左右,又灭了。

    温乐源“耶”了一声,非常惊奇地看看自己的掌心,刚才从符咒上得来的金子只剩下了一半,疑为偏旁的那半边完全被黑色缭绕,看不出来了。

    “只剩下一半,怪不得没作用……呃……也许本来就没作用?”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使劲擦被黑色掩盖的半边。

    那黑色比签字笔的墨水更坚固,他越擦越是发狠,差点连皮都一块儿擦下来了,黑色仍是岿然不动。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救命啊─”

    温乐源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着耳朵倾听那声音的来源。

    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听清了,的确是惨叫。但听不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这个黑气的凝固体似乎是声音传导的绝佳媒介,当声音传来时会在各个部位不断振荡,导致那声音就好像是从所有方位传来的一样,无法分辨它的方向。

    温乐源现在唯一知道的是那并非温乐沣的惨叫,听起来倒比较像梁永利。

    他在黑暗中把被拖进来时就塞入腰带里的符咒摸了一遍,抽出其中一张,缠绕在左手食指上,对它吹了一口气,喝道:“追!”

    那张符咒忽地像弹簧般一圈一圈螺旋飞起,化作一根细长的白线像某个方位追去。这是追踪符,不管对方用什么方法躲藏都能找到,不过他们平时不太用,倒不是因为贵贱,而是它的范围实在太小了─只有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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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五

    梁永利的确没有死,不过也没有被吞掉。

    他正坐在自己房间里,睁大眼睛仰着脸,牙齿打架格格发抖。

    脸。一张巨大的脸。

    那张脸从门外硬挤进来,就好像一个大大的绒布玩偶,被小孩子强行塞入小小的玩具房里一样。它有些变形,但不妨碍梁永利认出它。

    梁永利坐的沙发垫子已经湿了,靠背也是一片粘稠,他不知道那是汗,还是已经僵硬许久的皮肤所感应到的错误资讯。

    既然看到了“它”,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窗子上,必定也塞挤着十几张小一些的脸,和面前这张巨大的脸一样,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一直看了九年。他以为自己能逃得过的,只要再过一年─只要一年就好,他就能摆脱了!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但是……灯不见了。他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得到灯的确不在他的房间里。

    然后这张脸又出现在他面前,冷冷的目光,堵塞他所有的逃生出口。

    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他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害过他!为什么他要这么纠缠不放?九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它就在灯的范围之外这么看着他,怨毒的、仇恨的、伤痛的、愤怒的情绪缠绕得像一团纠结不开的蛇体,最后化作如此冰冷的眼神,在梦里梦外,不弄死他绝不甘休。

    身后的那十几张脸他也都认识。他们之中有他的老师、朋友、同学、校友。他们都死了,舌头被拔掉─生生拔掉,然后等着他们痛死,断气,再扯掉头颅……

    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那个凶手做出这么没人性的事?

    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么残忍的折磨!

    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后来的恐惧。因为等他身边的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之后,他才终于发现原来对方最后的目标─是自己。

    九年的奔逃,九年的藏匿,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张巨大的脸,和那么多双沉默的眼睛。要不是有那盏他看不见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灯,他早在九年前就变成那十几张脸的其中之一了!

    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无论他怎样质问、哀求,那张脸、那些眼睛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不对他说一个字。

    他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兢兢战战,痛苦难安。

    他以为十年就够了。

    却在最后一年,前功尽弃。

    巨大的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头颅,那十几颗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一个个地穿过透明的玻璃钻了进来,在梁永利的身后排成两排。

    那景象很可笑。

    他们的头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被扯下来的,所以都连着或长或短的颈椎,看他们整整齐齐地飞进来,又排成几列的样子,活像是一批待卖的人头气球。

    梁永利可笑不出来,他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好笑,他只是扭过僵硬的脖子,一个个看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冷冷的表情和冷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压迫着他,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巨大的脸忽然震了一下,整个房子好像也跟着震了一下。梁永利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咻”的一下飘到半空中。他在半空中停留了整整两秒,然后看到一根细细的白线从那张巨脸的瞳孔中飞出,在他还没有想到它是好意还是恶意之前,就被缠了个结结实实,向巨脸的瞳孔中拽去。

    巨脸闭了一下眼睛,梁永利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眼皮,那条线锲而不舍地猛拽,梁永利就那么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巨脸的眼皮。那张巨脸原本便坚如磐石,如此几番,梁永利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死了。

    就在梁永利觉得自己真的要断气的时候,巨脸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扭曲,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五官都几乎移位了,最后竟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

    他吐出来的东西,全身沾满了口水一样恶心的液体,滴溜溜地在地上滚几圈,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那些液体在他身上丝丝缕缕地挂下来,任由他怎么运动,长长的丝都在他身上和地面之间做着顽固的联系,死也不断。

    被吐出来的东西─温乐源─一边甩胳膊,一边恶心地大叫:“见过鬼脏的!没见过你这么脏的!口水这么多,想淹死我是不是!”

    巨脸依然没有说话,沉默的眼睛盯着温乐源左手上连的东西。曲曲弯弯的白线从食指上延伸到巨脸的嘴里,又从巨脸的眼睛中延伸出来,缠在奄奄一息的梁永利身上。

    温乐源发现了他的视线,咳嗽一声,食指一转,白线立时消失,仍然挂在巨脸上的梁永利“匡当”掉下来,可惜没有惨叫,因为他已经被砸得不会叫了。

    “喂,你!”温乐源踢了一脚滚到自己脚下的梁永利,指着巨脸说,“和他有什么仇?我告诉你!你杀了他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让他早死一点半点而已,说不定明天他就撞车死了呢?你这么干,反而让自己没法儿顺利投胎,得不偿失啊!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执意寻仇,我和老太太说说,说不定她免费就渡了你……咦?”

    一个人头飘过去。

    一个人头又飘回来。

    温乐源张大嘴,僵硬地往人头的来处看去……三排人头气球整整齐齐地向右看齐,十几张死脸默默地看着他。

    “你……你……你……”温乐源颤抖着指指那些人头,“你……杀的?”

    巨脸开口了,声音带了些低沉和嘶哑:“要顺利投胎干什么?反正也有这么多人陪,投不投胎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老有这么蠢的家伙啊……”温乐源用唯一干净的手心抹了一把脸,刚才还稍有的一些不正经,仿佛全被这一下抹了去,他抬头,冷笑,“你以为你不投胎就完了?你害的可不只是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好好的家庭就被你毁了,你以为这样的事你就没罪?传说中的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听说过没?你去了可就不只旅游一层两层而已。”

    巨脸笑了一下,嘴一张,飓风从他口中喷出,温乐源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就被吹到了房顶上,发出“匡”的巨响,又弹到地上,半天没起身。劣质石灰抹过的屋顶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以撞击的位置为中心,裂开了几道一掌宽的大缝。

    “那又怎么样?”巨脸的声音似乎是在笑着说,但实际却不带半点表情,巨大的脸就像面具似的。

    温乐源只顾大口呼气而不能说话,刚才撞的那一下实在太狠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八成会断气。

    梁永利其实早就醒了,但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悄悄地挪动肢体,想在巨脸发现之前,逃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可惜的是,他一动,巨脸的眼睛就冷冷地瞥了过来,眼神刺得他浑身都痛。

    “你现在……已经没有灯了。”

    梁永利的身体蓦然僵直。

    巨脸口一张,长长的舌头像蛙舌一样钻出来,梁永利惨叫着边爬边跑,但怎能比得上舌头的速度,刚刚支起上身便被舌头缠住了双脚。

    “你─放下!”温乐源大叫一声,从腰带里抽出三张符咒向巨脸甩去,符咒在空中化作漫天大网,向巨脸兜头罩下,网内叮叮数声,丝网交界处绽开了无数倒勾。

    巨脸轻轻地哼了一声,竟用舌头卷着梁永利扔向大网,温乐源大惊失色,双手在空中猛划双圈,大网仿佛被什么拉住,去势立时缓了一缓。

    但巨脸却是故意要将梁永利送上去,舌头一甩,竟转着圈儿将梁永利像铅球一般投向网中。

    温乐源双手划得更快,然而收势不比攻势,他收网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巨脸的投出速度。梁永利的脊背感觉到倒勾上冰冷的利刃,身上一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完了─”

    温乐源哀嚎之声未断,梁永利却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他的身体便远远地飞了出去,撞到墙壁又滚落到地上,原本几乎穿入他身体的利刃,只把他背上的衣服撕裂了几道。

    虽然没有被倒勾抓住,但梁永利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么凶狠的冲撞险些把他弄死,他倒在地上很久都没动,因为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骨头都在不在正常的地方……

    那个撞到他的“人”,顺着刚才的势子压在他身上,但是他感觉不到那人的重量,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梁永利忽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个“人”离开他,慢慢站了起来。

    梁永利听到巨脸移动的声音,好像要逃走一样。

    “刘相机。”撞到他的人─温乐沣─说。

    正处于恐慌状态的梁永利蓦地张开了眼睛,好像难以置信地张大嘴看着温乐沣。明明那个没体温也没有重量,怎么会是……

    “刘相机!”温乐源捏着收回的网吼,“这个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强迫你收他作徒弟的家伙!”

    巨脸─刘相机的脸似乎有些退缩,却还是转头看着温乐沣。

    “我以为九年的时间能让你想得更清楚点,没想到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温乐沣没理温乐源,继续说。

    刘相机没有回应,只是将眼睛从温乐沣身上挪开,又落回缩成一团的梁永利身上。

    温乐沣动了一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梁永利:“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你提醒他他也未必想得起来,你又何必这个样子拖延着就是不回去?”

    刘相机笑了,不过他不只是笑而已,他的嘴越裂越大,突地舌头暴长,在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下又急速收回,等温家兄弟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永利的下半身,已经被咬在刘相机的上下牙齿之间。

    温乐沣脸色霎时变得青灰,大吼一声“你放下”就扑了上去。刘相机还是那样裂开大口笑着,上下牙却一用力,梁永利惨叫一声,温乐沣前扑的动作顿时停止。

    “因为他未必想得起来,我就能这么白死了?”刘相机咬着梁永利,却丝毫不影响他开口说话和唧唧的怪笑声。

    “不……不是我杀你的!”梁永利嘶声辩解,“不是我杀你的!真的不是我!他们欺负你,排挤你,可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我们是朋友!我们一直是朋友呀!啊─”

    有血溪从刘相机的牙缝里流出,梁永利的惨叫愈加凄厉,连温乐源和温乐沣也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刘相机,你听我说……”温乐沣小心地挑拣着不易刺激到他的词,说,“我们知道你痛苦,你那时候自杀也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但是梁永利真的不能算害到你的人,把流言传出去的人,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梁永利终究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是啊,一句话就把我害死了。”

    刘相机硕大的眼珠,带着根根血丝,翻下看着嘴里的梁永利,梁永利只是惨叫,眼睛甚至不敢与他相对。

    刘相机轻轻地嘿了一声:“不过……你真的忘了?不会吧?流言传开的时候,你就该想起来了才对吧?”

    温乐源拖着那张大网,一瘸一拐地走到温乐沣身边,悄悄道:“喂,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就一句话吧,居然让个死人追了九年……”

    温乐沣揉揉太阳穴,轻轻地呼了一声:“九年……是啊,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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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想继得了爱滋病!

    这个消息,好像燎原的星火一样,在学校里迅速地传开了。

    刘想继是爱滋病患!

    谁和他接触谁就得病!

    他来上学就是想让别人得病的!

    谁知道他在这儿传染了多少人!

    爱滋病是怎么得的?还不是生活不检点!

    他肯定是变态!同性恋!要不就是吸毒!嫖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要不是被捅出来,他还得害多少人啊!

    不是东西!

    流氓!

    杀人犯!

    刘想继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病原体,不管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哗地散开,凡是他坐过的座位没人敢再坐,凡是他碰过的东西没人敢再动,以他为中心点的十米之内不会有人接近,连上课也一样。

    学校的校长很恐慌,一遍一遍地给他打电话。

    你不要再来啦,你看你到哪儿哪儿都没人去了嘛……何必呢?我们也不是说你不检点,不过学校的规定说了,传染病要退学的……你是什么时候感染的?不会是来校之前吧……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啊,不不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再这么下去学校就该乱套了……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功课很好,很努力,可是不能影响别人呀……

    没有人关心他生活是不是真的不检点,没有人关心他有多么努力,没人关心他经过了多少次生死关头的挣扎,才得到现今的一切。

    “我知道我的病有可能传染给别人……所以我连夏天都穿长袖衣服,戴帽子,就算被人当成怪人也要戴口罩……因为我真的很努力,我功课很好,第一学期就拿了奖学金……得爱滋病只是意外,为什么要剥夺我上大学的权利?”

    梁永利嘴里也吐出了血来,他指着那些人头气球流着泪喊:“可是我……我没有疏远你呀!我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啊!我没有像他们一样打你,把你赶出校外呀!”

    “是啊。”刘相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本来不该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之外……”

    梁永利的身体好像被高压电通过似的,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喂,你干嘛每次跟那家伙说完话,就使劲用酒精擦?哎哎!别连我也擦呀!”

    “……”

    “每次问你都给我装哑巴,我们是好哥们儿不?”

    “不是,你听我说……”

    “嗨!跟我还玩深沉,你这人太没意思。”

    “欸,别生气,我只是……唉呀……你不明白。”

    “所以才要问你啊。”

    “……我问你,我们是好哥们儿不是?”

    “那是!怎么?”

    “那我给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刘相机淡淡地说:“我在你父亲所在的医院里查出得了爱滋病,你也没有避我如蛇蝎,这一点我很感激你。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跪在你们家人面前,求你们不要说出去,因为我还想继续上大学?”

    梁永利嘶叫:“我只……只给他一个人说过─”他的眼睛瞟向其中一个人头气球,那个人头闭上了眼睛。

    “你,违背了承诺。”

    承诺只是一句话,也不只是一句话。

    承诺是救人的利器,也是杀人的凶器。

    刘相机说,我的病,不要告诉别人。温乐沣答应了,他闭上嘴,九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刘想继说,求求你,不要把我的病告诉别人,我很努力,我还想继续上学。梁永利答应了,却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然后害死了他。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遵守了承诺,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承诺的事告诉别人,他只告诉了一个人,但只有这一个人就够了,这一个人就足够把他的诺言打破。

    我们说:“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我只告诉你。”

    这件事从此时起已不是秘密。

    “其实我没有想追究是谁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刘相机说,“但是我杀你那个朋友的时候,我还没问,他就说:”当时把你赶出去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害怕。‘我说:“我也有尊严,你们那样没完没了地侮辱我,断了我所有的路。’他说:”那真的不是我们的错,如果梁永利没有告诉我你得爱滋病的事的话,我们一定不会这么干。‘“

    “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梁永利对那颗头喊。

    那颗头睁开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他的口型这么说。

    要遵守一个承诺,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丢到脑后,只有需要你闭嘴的时候才想起来。

    不要说“别告诉别人”,不要说“我只告诉你一个”。

    你已不能保守秘密,就要做好他人不再为你保守秘密的准备。

    刘相机说:“我在那时候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计较呢?其实他们做得再过分也比不上你,是不是?

    “我的病让我那么痛苦,一次又一次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因为我觉得我还有希望,至少在学校里我是个正常人,我还能学习,也许我能治好,也许真的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再也不被病痛折磨,然后我可以好好地毕业,说不定还能当上研究生,甚至出国留学……所以我向你下跪,我拼命求你保守秘密,因为我以为我还有未来……但是你把我给害了。”

    牙齿咬合得更深,梁永利大声叫着救命,血已经溢出刘相机巨脸的口腔,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小小的血河。

    “刘相机,如果你现在还清醒的话,就听我说几句话。”

    刘相机停下,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说话的温乐沣。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那盏灯送给梁永利?”

    温乐源叫:“啊?那是你送的?”

    温乐沣狠狠瞪了他一眼,温乐源缩起脖子。

    “你不想让我杀他。”

    “嗯。”

    “你也不想让我变成恶鬼。”

    “嗯。”

    “但是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差再杀这么一个。”

    “嗯……但那不一样,”温乐沣说,“那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但是你太激动了,我就算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所以我做了鬼灯给他,把你们的怨恨封在他的影子里,打散你们的头。

    “只要鬼灯不离不灭,你们就没有能力也不能组合。我做这些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能拖多久是多久,也许以后有办法帮助你们……却没想到九年就被破了。”他又瞪了温乐源一眼,温乐源抱头做忏悔状。

    “真幸运。”刘相机狠狠地说。

    “不对。”温乐沣向温乐源伸了一下手,温乐源抽出剩下的符咒给他,他取了其中两张,向刘相机走去。

    刘相机的巨脸想后退,温乐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停下。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最近看到了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故事不长,短得很,等你听我说完,再吃了他也不迟。”

    刘相机停了一下,似乎是默认了。温乐沣走到垂危的梁永利身边,将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上,左手在符咒上轻轻摸索,那条血液的小河流速慢了下来。

    “这是一个笑话。”温乐沣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从前,有一个城市里发生了杀人案,犯人不久以后被抓住,判了死刑。

    “一天,一个人到教堂里向神父忏悔,他说:”神啊,求您饶恕我,那件杀人案是我干的,但是那个无辜的人却被判了刑。‘他走了以后,听他忏悔的神父非常痛苦,因为不管忏悔的人说过什么,神父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于是这个神父就到另外一个教堂向那里的神父忏悔,他说:”神啊,我想救那个无辜的犯人,但是我不能说出真相。‘接受了他的忏悔的神父也同样很痛苦,不得不又找了一位神父听他的忏悔,这样一直回圈下去……“

    “最后呢?肯定有人说出去了吧?”刘相机说。

    “不,”温乐沣说,“那个无辜的人还是被执行了死刑。在他快死之前,他哭着对听他最后的忏悔的神父说:”求求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那个神父也哭了,悄悄对他说:“是的,全城的神父都知道您没有杀人。’”

    温乐沣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要有一个人说出来,一个人就好,那个无辜的人就可以得救,但是没有人开口。为什么?神父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必须为向他们忏悔的人保密,即使他杀了人也一样。于是无辜的人成了牺牲品,杀人者逍遥法外。

    有人会说,这些神父真是死板,其实没有必要死守那些规条。但其实神父们没有错,他们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保证每一个向上帝忏悔的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秘密,而不怕被出卖,无论保守的秘密本身对错与否,他们只是保守秘密而已。

    错的人是谁呢?

    大家似乎都忘了给那个无辜的人判刑的人─是谁?不是神父,是那个杀人犯,是法官!

    我们谁也不能忽视这个最重要的责任,神父们保守秘密或者不保守秘密,都有最正当的理由,但是为什么大家会忘记造成那个无辜者的死的元凶?如果杀人犯愿意自首的话,如果法官没有误判的话,那个无辜的人怎么会死呢?

    “其实梁永利除了那一句话之外,他没有再做错什么。他真的在为你保守秘密,他只是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后来大肆宣扬的话,如果大家对爱滋病不是避若蛇蝎的话,你会有那种结果吗?

    “把你逼到厕所里喷消毒液的不是他,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说‘杀人犯滚出这里’的人也不是他,强行在你脖子上挂‘我是变态’牌子的人同样不是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你用高压水枪打出学校的人更不是他!他不是凶手,他仅仅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仅仅是……不守诺言而已。

    刘相机慢慢地张了张嘴,梁永利血淋淋的下半身从他嘴里滑了出来,温乐沣立刻将另外一张符咒贴上梁永利腰际,依然渗着血丝的伤口立刻止了血。

    温乐沣说:“杀人者偿命,但是他没有杀人,甚至不是传递凶器的帮凶!他除了那句话什么也没干,没有伤害你没有落井下石。

    “你应该记得,他一早就知道你是爱滋病患者,但是他没有像别人一样避开你,他甚至还在朋友中间为你辩解,说你不是想传染给别人,告诉所有人你其实就是想继续你的大学梦,可别人根本不听他的!”

    刘相机充血的眼睛闭上了。

    温乐沣说:“你不能杀他,为了一句话而杀人,和别人为了你的病就那样对你,有什么区别?”

    刘相机静默了许久,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我真的很想知道,难道保守一个秘密就这么难?他只要闭上嘴就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他要说出来呢?你说过这只是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为什么他不能不说呢?”

    “刘相机……”

    “你说得对,其实后来的状况不是他造成的,不是他……不是他,又是谁?”

    巨大的头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说一边退,巨大的体积在小小的走廊里缓慢通过,后脑勺那些仿佛被黑雾缭绕的柔软物体,逐渐显出了不太清晰的轮廓,它们柔软地挥舞着,在走过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拖痕,就像柔软的舌头一样,急切地将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喷射出去。

    那些人头排成一列,静静地跟在他后面离开。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头稍稍停了一下,眼睛瞟向已然半死的梁永利。

    梁永利看着他,然后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窗外有十几个无头的影子匆匆忙忙地钻进来,带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地跟在人头们的后面爬走。

    “切……”温乐源扔下网子,网在地上扭动几下,又变回原来的符咒,“原来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是啊,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温乐沣说。

    “什么诺啊诺的,咱家就是死板,就是违了诺又咋样呢?反正那么多人不守诺言都不死,我们怕啥?”

    温乐沣沉默了一下,道:“……心安吧。”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没想起来……”梁永利闭紧眼睛,大半张脸都被符咒盖住了,“我自己也不记得说了没说……好像有这样的事……但是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我没想害死他……好像真是我说过的,因为那人老问我、老问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以为只要对他一个人说就行……我没想到……”

    温乐沣说:“别再想了。”

    “我没想害死他……真的……”

    “你休息吧。”

    只是一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就可以害死那么多的人。

    即使不是他的错。

    即使他只有一点点错。

    即使不过是一句话的错。

    他害死了刘相机,以及那十几个被拔掉了脑袋的人。

    他害死了人。

    这一点他无法辩解。

    人头说:“你害死了我们。”

    他说:“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只是打破了一个诺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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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个故事鸡蛋之一

    一只编制得并不精细的柳条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上鸡蛋,再盖上一条小小的棉被,精细得就像是在对待一群孩子。

    笃、笃、笃、笃。那是拐杖捣在地上的声音。

    叩、叩、叩、叩。那是敲门的声音。

    然后必定是个老太婆阴森的声音:“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只要不回答,那声音就会一直问下去,“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要是别人回答了,那声音就会消失。

    如果他回答了,那个老太太就会站在他的面前,拎着那个筐子,一遍一遍地说:“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

    每夜每夜,醒来时都是一身的大汗,分不清刚才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可是他从此害怕了鸡蛋。

    看到鸡蛋就想吐。

    温乐源换了鞋,刚出公寓大门,温乐沣的声音就从阴老太太房间里追了出来。

    “刚才姨婆好像还说了个什么,你没写上是不是!”

    温乐源看了看手里的小纸条,回应:“总共十样,数目对不对?”

    “是十一样!十一!”阴老太太的声音也追了出来。

    “唉呀!”温乐源不耐烦地吼,“每次都这样!下次等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屁话!”阴老太太中气十足,“我老咧!记性不好不可以原谅么!想起最后一样没哈?”

    温乐源数了数单子上的东西,又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吼:“还有一样是鸡蛋不?”

    阴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叫:“啥是鸡蛋布?”

    “我说是不是鸡蛋!鸡蛋!”

    “你刚才说鸡蛋布!”

    “我说是鸡蛋不!”

    “鸡蛋不,鸡蛋不,就是鸡蛋不!”

    “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哈,比你多一个。”

    “死老太婆─”青筋……

    两个人越骂越起劲,从越窗对骂逐渐升级,最后阴老太太索性搬了个凳子站在窗口,温乐源更是扒在窗户上,为了“鸡蛋布”和“鸡蛋不”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而温乐沣呢?这种吵架实在太无聊,他早就躲到一边去干自己的事了。

    “啪”!

    温乐源愣了一下,摸摸自己脑袋,一团烂纸……

    抬头,发现三楼有个窗户开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小捆卷成细长条的报纸,怒冲冲地吼:“烦死了!那么喜欢鸡蛋,就吃鸡蛋噎死去!”

    砰!窗户关上了。

    温乐源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气得说不出话来。

    相反地,窗户内的阴老太太狂笑,声音刺耳已极……

    “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温乐源气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非告诉他家长!看他爸妈不打死他!”

    “他是301的小孩。”温乐沣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

    温乐源大喜,扭头就往外冲:“我现在就告状去!哼哼……欺负我人老实……”

    “等一下。”温乐沣放下报纸,冷冷地说,“回来,听我说完。”

    温乐源做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乐沣……你看我都被打了……”

    “皮厚,一两个番茄打不穿的。”

    温乐源静,温乐源捏兰花指,温乐源扭动。

    “乐沣,我伤心了││”他娇憨地说。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位熊一样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忍不住想……杀死他!

    “在告状之前,我希望你还是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为什么?”

    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那种貌似无辜的表情其实很欠扁……“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几岁?”

    “十二、三岁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他今年十六,初中三年级。”

    温乐源当即就激动起来:“好啊!小小儿的就不学好!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拿番茄砸人了!怪不得长不高……等一下,你说他几岁?”

    温乐沣两只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六:“十六岁。”

    他吼叫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发育,从窗户里露出来的肩膀也很细,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到底发育到哪里去了?

    “那种体形……难道是吃草长大的?”温乐源猜测,实在不能怪他乱猜,现在城市里的小孩有几个是那样的?

    温乐沣知道他的毛病,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不太清楚这孩子的背景,只知道他现在和他奶奶一起住,他父母会定时给他寄钱,但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他父母来过。”

    温乐源想了想,有些心虚,却不得不死撑:“那……那又怎么样……可怜的孩子多着呢,我还都照顾不成?那我以后一出门肯定是番茄的海洋……”

    “你不要强词夺理!”温乐沣生气地一拍桌子,“这个孩子很可怜,但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你自己想一想,你住进来这么久,他有没有给你添过麻烦?没有!今天也是你和姨婆不对在先,谁让你们在外面吵架的?在想别人不对之前,你该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不要和姨婆一样有问题就往别人身上推!”

    “今天她又把错误往你身上推了?”

    “……”默认。

    “……”无语。

    好吧……不管怎么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拿“尊老爱幼”来换个心里平衡吧……总不能真的追着那种老太婆和臭小子要道歉是不是?那样首先累死的可是自己。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这么想着。

    而且话说回来,一个番茄,算不了什么……

    现在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痛苦万分。

    每天晚上,大概是到淩晨四点钟左右,公寓的楼道里就会有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同时伴着一个老太太“要鸡蛋嘛,一斤三块……”的叫卖声。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买鸡蛋,要说神经病……有神经病这么规律的么?每天四点钟,每次十分钟,都持续快一个月了……

    绿荫公寓里本来就是“那种东西”多,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回的时间太过分,淩晨四点啊!那可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这么没完没了地打扰,谁受得了?一日忍不住,温乐源冲出去打算和那个家伙理论,刚出门,却发现一老太太正好走到自己门前,对他微笑,问:“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温乐源当即落荒而逃。

    不是因为老太太长得可怕─凭良心说,她不仅不可怕,还很慈祥……但就是太慈祥了,温乐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对他太好太礼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种人他怎么骂得出口?

    连他都这样了,温乐沣当然更指望不上,两个人只好每天晚上等待着老太太的大驾光临……

    “如果那老太太的事再不解决,我都不想在这儿住了……”温乐源绝望地说。

    “你打算免费工作?”

    “不要!”

    “……”也就是说,他就是在指望等别人变成活雷锋……

    但是……那老太太为何要不断地回到这个地方来呢?到底这里有什么吸引她,让她不得不一次一次回来?

    虽然温乐源铮铮然地说了那些话,但可怜的兄弟二人,却是几周都没接到一单生意,两个人整天在房间里打游戏上网看电视……人都快发霉了。

    曾坚决表示不会管这件事的温乐源还是没忍住,开始无聊地各房间窜,美其名曰“为了把那个每天晚上骚扰我们大家的老太太赶走这一为民造福的大事而进行严肃调查”。

    只有温乐沣知道,他只是闲得没事,找借口到别人家去玩。

    根据在各家聊天得到的资料,温乐源汇了一下总,分析出几个还算比较有用的资讯。

    首先,这老太太每次来的时间非常固定─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了。

    其次,这老太太每次进来的路线也很固定。每天从大门进来,在一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二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三楼……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三楼的所有房间转,而是只在301敲几下,然后耽搁一段时间,就拄着拐杖下楼去了。

    第三,她敲的门也很固定。一楼有阴老太太的101和103、106;二楼有201、202、204、205;三楼只有301。

    这样固定的路线,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在不断地重复她去世前印象最深的行为,这样的路线,大概是对她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者在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执着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从一楼和二楼来看,她的路线还不算异常。因为即使是一名推销员,也不一定每家都去,更何况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可她为什么在三楼只转了一个房间呢?一个老年人应该没有体力才对,既然都爬到了三楼,为什么不转完?

    根据冯小姐的说法,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一二楼都没有卖出一个鸡蛋,到三楼,301的小孩,一下子把她那一篮子鸡蛋都买了下来,在这中间,他们除了价钱的事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生意做完,老太太立刻就走了。

    至于老太太究竟为什么死,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般只在公寓内游荡的冯小姐,一概不知。

    温乐源决定到301去问问看,却忽然想起那天因为鸡蛋而被砸了番茄的难堪事……当即郁闷得要死。

    既然温乐源让人鄙视了,那去了也是白去,况且他也不想去丢那个脸。幸亏温乐沣和他不一样,再加上温乐源居然愿意管点闲事─虽然只是因为闲得无聊─那简直就是奇迹,温乐沣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最后调查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温家兄弟的印象中,301的住客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如果从楼下往上看的话,301几乎每天晚上都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稍一不注意,就会以为那是对面楼房在玻璃上反射的弱光。

    不得不承认,对他们来说,一个从没说过话的邻居,一个甚至连说“见过”都有点勉强的人,和他们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只要没有危害到自己,管他们去死!这便是都市中冷漠的人际关系,而大家也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温乐沣敲开301的门,发现开门的男孩比他听说的看起来更瘦更小,再吃惊也是很在情理中的了。

    “你好,你是住在这里吗?”

    温乐沣也知道自己的搭讪技巧很可笑……不过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因为他过去没搭过讪就嘲笑他吧……

    “废话。”只把门拉开一点缝,露出一张脸的男孩冷冷地说。

    温乐沣险些噎死。他当然知道这是废话,这么理直气壮地开了门,还敢摆架子给他看,不是房间主人才怪了。但这孩子也未免太不客气,至少给他个台阶下吧!

    他的笑滞留在脸上很久,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地怪异,但那男孩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也没有想和他搭话的欲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最近你是不是总在半夜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男孩很快回答:“没有。”

    “是那种拄着拐杖的……”

    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

    “还有老太太喊卖鸡蛋……”

    “我说没有你听不到吗!”

    匡当!

    温乐沣看着差点甩到自己鼻子上的门,苦笑。别说他现在这么温和,就算是大学时代那个被兄长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惹人反感的温乐沣,也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既然这么惹人讨厌,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敲门,正想离开,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退到稍远的地方,微微凝神看着那扇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扇门上凝聚着淡淡的黑色团气,将301整个门包裹在里面。和别的门相比,它的颜色显得更暗一些。

    那凝聚的黑色团气,就是老太太每天回来的原因。她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对这个房间有强烈的执念,执念在这里做上了“标记”,她就可以随时回来。

    但她为什么没有随时回来呢?

    温乐沣想一想,忽然恍悟。因为第一次,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来这里是下午四点。每天的中午两点,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阳气值自然也最高。虽然四点的阳气值比两点有所下降,但终究还是在一个较高水准上,因此做为新死的魂魄只能选择最相近的时间─淩晨四点回来。

    大的框架分析出来了,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有这样的执念呢?那天下午四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回来?

    ……不可能!温乐沣对自己大摇其头。虽说号称是个初中生,但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小了点,以体形来说,反而那老太太还显得稍胖一些。

    再者,老太太拄着拐杖离开的声音,公寓里几家人都听到了。即便这声音做不得数,即使房间里不只小孩一个人,还有其他人有可能帮忙,那也不可能,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老太太并非厉鬼!如果是厉鬼的话,她绝对不只是这样转来转去而已,公寓里老早闹翻天了。

    那她又为什么不断往这里来?

    “唔……会不会是他和那老太太有什么仇怨?”温乐源躺在床板上,叼着菸,眯着眼睛享受着窗外吹入的初春轻风,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报警?”温乐沣问。不过,就为了这个报警实在是有点……

    “你傻了啊!”果然,温乐源毫不留情地反驳他,“要是只偷了两个鸡蛋呢?你叫员警来费不费劲啊!”

    “可那老太太不走……”

    “我现在管这事,只是因为我无聊而已。”温乐源吹了一口烟,“如果太麻烦的话,我才不管呢。大不了把那老太太打散吧。”

    “这种没阴德的事你也敢干!”温乐沣踢了他一下,温乐源顺势滚到另外一头。

    “啊呀呀……我干过没屁眼的事多了!这种小事谁在乎!”

    温乐沣都快气死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也不怕报应!”

    温乐源厚着脸皮回答:“那我掘地三尺,神灵八成就找不到我了。”

    “……”

    又是一个淩晨四点,楼梯上准时地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孩摸着黑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水果刀。

    拐杖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房间门口。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反反覆覆不停在耳边叨念的语言,像是诅咒一样逃避不脱。

    “要鸡蛋嘛,要鸡蛋嘛,要鸡蛋嘛……”

    男孩猛地拉开门,大叫:“他妈的去死吧!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刀虚空中凶狠地挥舞,好像在对待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劲地嘶喊,做出最残忍的凶杀动作。

    公寓中接连亮起了明亮刺目的灯,住在同一层楼其他几个房间里,有两三个男人从屋里窜出来,一边喝叱一边去夺他的刀。

    “喂!小孩!不要玩刀!快放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不是死了吗?回来干什么!我杀了你!”

    “当心!哎哟……”

    “没事吧……小孩!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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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男孩好像疯了一样,既不让人接近,也不对任何人的呼唤做出回应,只是疯狂地挥舞着他的刀子,似乎真的在对付什么人。

    如果是稍微细心一点的人,一定能发现此时他戳刺的模样,和乱刺的人不太一样。如果是一般在空中乱刺的人的话,会因为没有着力点,而在戳刺下去的同时,因惯性作用而使双手甩出弧形。

    但是这个男孩没有,他不仅没有甩出一定的弧形,甚至在某个位置还会做出仿佛撞到什么东西而发生的暂时停顿。而且,他每刺一次都会前进一点,好像前面有一个人在他的攻势下无法抵挡,因而不断后退。如果他是真的在发疯,那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好从男孩房门洞开的屋里,取出几把小椅作为武器,以便将他叉钉在墙上。

    经过一番费力万分的波折,那几个人终于通过椅子互相合作,将男孩按在墙上,夺下了他的刀。已被制服的男孩不断嘶叫挣扎,双目像血一样红,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不过那几个人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他们只是在一边惊讶一边庆幸,这么瘦弱的小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劲,要不是他们人多,说不准也会被撂倒那儿……

    当温乐源和温乐沣闻声跑上来的时候,当即愣在那里。他们的眼神也和男孩一样,惊讶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冯小姐。”温乐沣悄悄地叫了一声。

    冯小姐无声无息地背对着他,出现在他面前。

    “请帮忙把那孩子弄睡着。”

    冯小姐飘飘忽忽地移过去,在男孩面前身体一转,散发飞扬,拂在男孩脸上。刚才还圆睁怒目的男孩当即闭上眼睛,身体瘫软了下来。

    “哟!他睡着了!”

    “终于睡着了……”

    “有病么……”

    那几个人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冯小姐,唯一能看到的,只是男孩莫名其妙昏倒的事实,自然异常惊讶。

    他们放开椅子,男孩的身体虚软地倒下,温乐源顺势接住。

    “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温乐沣有点笑不出来,但还是硬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道,“接下来的我们处理就好,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温乐沣和温乐源都是公寓管理员阴老太太的亲戚,虽然大家不是太认识温乐源,但对经常帮老太太收水费电费的温乐沣很熟悉,见他既然这么说,大家便也没有什么异议,随口搭了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那我也回去了……”不等兄弟二人回应,冯小姐施施然地回到她的楼梯上,转眼便不见了。

    “谢谢你的帮忙。”温乐沣低声对着她消失的地方说。

    “这没什么。”

    温乐沣收回目光,走到刚才他们和男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地方,准备蹲下。

    温乐源忽然道:“乐沣,你过来抱着他,我带她进去。”

    “嗯?”

    “……你不是不喜欢那种东西?”

    “哦。”温乐沣听话地站起来,和温乐源换了手,抱着昏迷的男孩先进了屋子。

    温乐源走到温乐沣刚才站的地方,微微弯下腰,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不用再演戏,那孩子看不到了。”

    从他手指所点之处,像从那里注入了颜料一样,衣服与人体的颜色哗地蔓延开,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农村老太太,苍老的面容,粗硬干裂的双手,灰布斜襟大褂,手制的黑面布鞋。她伸直双腿坐在地上,身边的篮子里有被倾倒而摔碎的鸡蛋,到处都是鲜血,在老太太的衣服上、脸上,还有墙上……刚才被温乐沣抱进去的男孩,身上同样沾满了厚而浓稠的血迹。

    那绝不是“一个”人能拥有的血量,如果是个员警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会以为这里发生了多起分尸杀人案吧……不过前提是,他能看得见这一切……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那些大团的血迹消失了。她费力地撑著有些臃肿的身体站起来,拎起鸡蛋篮子,对他笑了一下。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我不是说了我不买你的鸡蛋!”温乐源捂住脸,痛苦地闷声哀号。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和那小孩有啥仇……”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没事干嘛老来找他啊!”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能不能放过他,也就算放过我们了行不行?”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害他就害他呀!和我们有屁关系!”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费尽口舌,只得到一个结果─这老太太根本没想跟他们讲道理……

    温乐沣从房间里伸出脑袋:“哥,怎么样了?”

    温乐源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看吧,反覆就这样……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再这么下去,温乐源觉得自己就真的崩溃了。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见温乐源分了神,忽地一侧身,从他与墙壁之间不到五公分宽窄的位置钻过去,温乐源只觉得自己胳膊一凉,再转回目光,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啊!你看她─”

    温乐沣拍拍他,指指身后,示意他到男孩屋里再说话。

    “可是她不见……”

    “她不想说,你把她留下也没用,反正明天她还回来的。”

    温乐源跟着温乐沣进到男孩屋里。

    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摆了很久的馊味,又好像是垃圾堆里的东西受了潮,闻着就让人恶心得厉害。等仔细看时,可以看得出这家真的是家徒四壁,唯一算得上比较值钱的,是一架破旧的电视,断了半截的天线,用绑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挂住,才勉强竖起来。

    四面墙旁、墙角里、床底下……只要是有空隙的地方,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盒子、废报纸、破布头,电视机旁边还摆着一颗烂了一半的大白菜,可能大部分的味道,都是从它那里发出来的。

    屋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棉絮铺在地上,上面躺着男孩;另一张是一个普通的木床,床上……是一个盖着被子侧躺着的又干又瘦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一动也不能动,发现他们走过来,转着眼珠子看他们,眼中露出无助又有些恐慌的光。

    温乐沣看一眼温乐源凶神恶煞的外型,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个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长得讨厌……

    他不由翻了翻眼睛,走到那人床前,轻声道:“别担心,公寓管理员是我们的姨婆,我们不会对你们干什么。

    “就是最近公寓里发生一点事……您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和您儿子有关……我们就想知道一下情况,完了马上就走。您儿子也没事,一会儿就醒。”

    听了他这席话,男人显得稍微放心了一点,张开了嘴,好像想说什么,奈何嘴也不听他使唤,仅能发出奇怪的“呵─呵─”声。

    温乐沣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刚才带着男孩进来,发现这个人躺在这里,还以为他只是不能动而已,还想着即使那老太太和男孩都不说实话的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问,谁知他连话都不能说!这下他们可怎么交流?

    他为难地看着温乐源,温乐源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

    “怎么办?”

    “……让那孩子说!”

    “我觉得那孩子挺倔的……”

    “那就把他抓出来!”

    温乐沣吃了一惊:“你想杀了他吗?他现在身体这么弱,说不定抓出来就回不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温乐源瞪着眼睛看他,“你是想看公寓里所有人都慢慢神经衰弱?还是想看这孩子没完没了地杀杀杀……最后真的变成杀人犯?”

    温乐沣无语,他思考了一下,低头对那人说:“先生……您也听到了,关于这孩子的问题真是挺严重的,要是放任不管的话,我怕会出什么意外……现在能告诉我们实情的人只有您了,可是您又不能说话……我们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您开口,但是这样对您的身体伤害比较大,您承受得住吗?”

    那人的眼珠子盯着他,拼命眨着眼皮。

    温乐沣看看温乐源,点头。

    “不全部拉出来,只要拽出一部分,这样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程度。”温乐源说。

    “嗯,我明白。”

    温乐源一只手放在那人咽喉处,温乐沣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两人嘴里都轻声地念着那人听不懂的话语,最后两只手忽然一沉,没入那人的肉身之中。两人口中念得更急,最终猛地同时往外一拉,那个男人魂魄的头颅便被他们拉出了体外!

    那男人的眼睛登时睁大。温乐沣知道他的感受,那是一瞬间挣脱束缚的快感,即使是普通人,也会有一种好像沾染了麻药一样畅快淋漓的感觉,更何况是一个已经瘫痪多年连话都不会说的人?

    “我脱离了─啊,我会说话了!我会说话了!”

    他的头颅也能够自由地转动,自然而然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他的体质根本不允许他完全脱体,因此两双手死死地在两边压住他,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你们按着我干什么?让我起来啊?”

    但是看来他还搞不清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以这个姿势他自己也是看不到的。

    温家兄弟并不打算和他仔细解释,便有意避开了他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道:“先生,这样的做法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让你停在这种状态太长时间,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你儿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是不是有个老太太来过?她这孩子有仇怨吗?”

    那人闭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他是我儿子,但其实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由于身体瘫痪,加上儿子还小,体力不足,他即使想动也没有办法,每天的娱乐只有看电视,和稍微坐起来看着窗外。

    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外面,儿子说话的声音很平和,老太太说话也没有异常的地方,生意很快成交,儿子拎着一篮子鸡蛋回来,然后他听着老太太的拐杖声消失在楼梯口。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们的交易没有问题?”温乐沣问。

    “嗯。”

    “你们也不认识那老太太?”

    “我是这么多年连话都不能说……所以没事就总爱注意别人的声音和长相,只要我听过或者见过一次的,都不会弄错。那老太太我们真的不认识。”

    温乐沣陷入疑惑中。这就怪了,如果那天只是第一次见,如果那天的交易顺利得很,那老太太为什么要不断、不断地回来?

    “不过老太太死得挺惨的……”那人叹息。

    温乐源警觉起来:“你看见了?”

    “是啊。那天我一直看着外面嘛,我从窗子里看到一老太太走出去,想着刚才八成是她卖鸡蛋,就看着她出去……”

    她手中拎着空空的篮子,蹒跚地走出小巷,站在路边好像在等着过马路。

    那几天天气不太好,时不时大风起伏,忽然,老太太的衣襟被风高高掀起,一张纸从她口袋里飞出,打着旋儿飘向马路。老太太急急慌慌地迈着不太灵活的步伐去追,终于在马路中央抓住了它,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它。

    公寓小巷外的那条路上是一个交通要道,但很乱,虽然那个时间车不算多,但站在那里还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她能在捡到那张纸后立刻离开,那也不会有问题,但是不知道她在那张纸上看到了什么,居然就在马路中间对它发起了呆。

    然后,一辆汽车冲来……

    温乐源有些奇怪地问:“她到底在看什么纸?”

    那人摇头:“看不清楚。”

    “大小呢?”

    “大概……是巴掌那么大吧?”

    巴掌?啊,难道那是……钱!?

    可是做生意给钱是天经地义,老太太究竟在看什么?难不成她这一生都还没有看见过大票子?

    温乐源无意地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在房间里开始上窜下跳地找东西,连厨房都没放过,钻进去就亲林匡啷一番。

    “哥!”温乐沣有点傻眼,小声道,“这是别人家,你别这样……”

    温乐源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手中拿着一盆鸡蛋。

    “你特别喜欢吃鸡蛋吗?”

    那人茫然:“啊?这个……一般吧。最近常吃,都有点腻了。”

    “那你的病需要鸡蛋?”

    那人苦笑:“我的病……是中风,和鸡蛋没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买这么多鸡蛋?”

    “呃……”那人更不解了。

    “你家里没有冰箱,”温乐源加重语气说,“最近又天气转暖,这么多鸡蛋吃不完就得坏。你们家里两口人是吗?”

    那人点头。

    温乐源看了一眼他床前那台破旧的电视机:“你家很困难吧?闭路电视也没有……你儿子怎么会一下子买这么多鸡蛋呢?你都吃腻了,我想他八成不是为了给你补营养的……”

    那人有些吃惊。他之前也曾感觉到有点不对,但一来他不能说话,二来他也相信儿子,如果没有那孩子的精打细算,将亲戚们给他们的钱几乎一个掰成两半花,他们也不会支持到现在了。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挑了挑眉毛,看着依然在另一张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只有等你儿子‘亲自’来给咱们解释了。”

    男孩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还没有全亮。

    他的爸爸在旁边的床上熟睡,还微微地打着鼾。

    那个人,已经是他在这世界上仅剩的最亲的人了,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至少他还活着,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为了让爸爸的病好起来,他什么事儿都能做。他能不上学,能去捡破烂,能当乞丐,能抛弃自尊……

    可是,即使做了这一切,爸爸还是好不起来怎么办?所以他谨记着妈妈去世前说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成了有钱人,变成大医生,就可以治好他……

    但那又要等多少年呢?

    也许还没等到,爸爸就……

    他下了床,走到爸爸的床旁看着他,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出来,他用袖子粗鲁地擦掉。

    怎么样都行……不过首先……一定要处理掉那个老太婆!

    他环视了一番,发现自己的刀被放在了电视机上,他无声无息地拿起它,又悄然跑了出去。

    他的爸爸躺在床上,眼中渗出泪水。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完结篇

    后记

    哈哈哈哈哈……

    大家又见面了……〈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

    鬼怪公寓的每个故事,都在讲一个啰啰嗦嗦的道理。

    本部里的《人头》也不例外,它说了半天,其实讲的,就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我觉得承诺是很重要的东西,既然对别人说了“我一定会……”,那就是和别人定下了契约。

    如果毁约,即使老天不罚你,自然也有人罚你─反正我是只与有信誉的人来往,如果某人毁约一次两次,我当他不是故意的,但如果超过了三次……抱歉,以后请不要接近我,非常感谢。

    不要觉得我的话说得重,其实这个故事,也不只是一个故事。

    你知道的,我知道的,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自己定了约定,又自己破坏它,最后没人相信自己,或是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把自己弄到尴尬的地位,这时候再后悔,才有些晚了。

    不过,这个故事里还是有点不对的,那就是刘相机这个人。他认为自己那样防护就可以了,但这样对别的人,还是不公平的。

    爱滋病的传染媒介有血液、体液、母婴等,虽然不能说他得了病,就不准他和别人接触,但这个病毕竟很危险,他不对别人告知,别人对他毫无戒心〈也许会对他奇怪的装束─口罩、长袖等等─觉得怪异〉。而他自己的防护,也不一定是万无一失的,万一别人遭到传染,这又要怪谁?

    但话再说回来,不管他这样做对不对,既然梁永利给了他一个承诺─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刘相机下跪〉,这个承诺也都已经算生效了,他应该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去帮助自己的朋友,但不是这样。

    而如果刘相机不是变成这样又回来找他的话,梁永利会不会知道自己的错误呢?

    不会!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说那一句有错!

    这样……明白了吧?

    原来承诺根本就是不值钱的,没有惩戒的话,没人会把承诺当回事,就算犯了错,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

    就是这样,伤害了别人也算了。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嘛……

    这一部书里的故事呢,我本人是非常喜欢《域外桃源》的,不过,说是桃源,其实不过是戈壁滩而已……哇哈哈哈!

    我出生在中原,但生长在拥有大片戈壁滩的地方。

    对我来说,戈壁滩代表的不只是一种自然环境,还是一种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宽广、无垠的象征。

    如果有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站在戈壁滩,迎着风吼两声〈别把狼招来即可〉,那真是最美的事了!

    戈壁滩上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植物之外,许多植物都是活不下来的,当然第一是水少,第二么,是因为许多戈壁滩都是盐碱地,一下雨〈戈壁滩的雨很少有下很大的那种,所以盐碱都压不下去〉,盐碱就从土地里翻出来,远远看去就是大片银白。

    而戈壁滩上的盐湖呢,看起来那么大片清亮的水,却是不能喝,而用那里的盐做出来的烤包子是最好吃的〈口水〉,咬一口,碱鲜嫩口,满嘴流油,香啊!当初要离开之前,我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烤包子,本来想着该吃腻了,可这没用的舌头……到现在还在思念它的味道!〈继续口水满地中……〉

    嗯,另外……在这个故事里,之所以让温大哥变成藏獒,其实……呃……这个没什么意义……〈抱头鼠窜〉仅仅因为这里是戈壁滩,如果出现一只牧羊犬不是很奇怪么?正巧藏獒是我垂涎已久的最漂亮的犬!不用它用啥?

    藏獒是只有西藏才出产的极优品种大型犬,聪明,强壮,特别高大凶悍,对主人极其忠诚〈垂涎啊……〉,小藏獒看起来跟小熊似的……大藏獒大多看起来很像黑色的狮子,爪子锋利,一下子就能扒出人的肠子来……〈寒〉外型特别庄重漂亮!这让我怎么能不口水满地啊啊啊!〈抓墙,嚎叫中……〉

    要是能让我弄只小的一直养大……喔!喔!喔!我死也甘愿了!

    但是,泪啊……藏獒是名贵品种,而且繁殖那么慢,小藏獒又特别容易先天不足而死亡〈能活下来的都是最强壮优秀聪明的,这就是种族繁衍的自然选择啊!〉,法律规定不准走私不准私自带离西藏范围……这不是让人干流口水流到死……

    啊啊……

    这次的后记篇幅,全都流口水去了……

    我果然是个白痴……总之……下次再见吧……

    继续流口水……

    我的烤包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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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六集 新的开始(全文完)
    第一章第十二个故事鸡蛋之二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又来了!又来了!”

    气急败坏的温乐源从被窝里蹦出来,在房间里困兽般转来转去地吼,“她到底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怎么不干脆就变成恶鬼让我们收了算了!”

    “她本来就没想当恶鬼,”

    温乐沣打个呵欠,懒懒地说,“好啦,休息一会儿吧,你都几天没睡了。等休息过后再去找她。”

    “我失眠!”温乐源恶狠狠地说。

    “那还真是可怜……”温乐沣不太真心地说了一声,翻身想继续睡。

    温乐源忽然静了下来,足足有一分钟没发出一点声音。温乐沣可以确信他绝对不是乖乖睡觉,便想回头去看,没想那个高大的身影居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温乐沣一脑袋的问号,苦于嘴巴被封,别说问话,连发点声音都难。

    一会儿,温乐源放开他,低声道:“你听到没有?”

    他在说什么?刚才明明很安静的吧?温乐沣想。

    “我听到了小孩的脚步声……”

    “脚步?”他可的确是什么也没听见。

    放开他,温乐源转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温乐沣躺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爬了起来。

    在凌晨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高度还不到温乐源胸口的细瘦身影悄然出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门,跑了出去。

    两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男孩跑出小巷,站在巷外马路中央,一双眼睛谨慎地四处查看。

    温家兄弟躲在墙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动实在有点怪,让人不得不在意。

    “他站在那儿想干什么?不会是自杀吧?”温乐源低声问。

    “怎么可能!”温乐沣说,“你看他的表情杀气腾腾,这种人怎么会自杀?”

    “也对。”温乐源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慢慢地从公寓里出来,那特殊的拐杖在地上发出笃笃的敲击声。

    温家兄弟迎上去,她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们身边。

    老太太用老人特有的缓慢步伐走着。

    公寓的大门被人开了一条缝,她走到那里,就很自然地从缝中走了过去─就好像普通人走宽阔大道一样,一步一步很轻松地走过去。

    温家兄弟就一直跟着那男孩,看着她出门,看着她走出巷子,看着她站在巷外的马路旁。

    很奇异的组合,男孩站在路中央,老太太站在路边上,两个人遥遥相望,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

    此时,周围的景象忽然一变,原本无人无车的马路上,蓦地凭空出现了无数杂乱的影像,汽车和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除了只有影像而没有声音这一点外,简直就像每天下午的景象似的。

    那景象真的非常恐怖也非常诱人,温乐沣站在巷口,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铺天盖地的声音顿时猛扑过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他狂猛飞卷,他一个没注意,魂魄也被吸得半飞了出去。

    危急时刻,温乐源猛一伸手,五指扣紧他的背心,用力将他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你这个白痴!”温乐源气怒攻心地怒吼,“你是傻子吗?啊!那是那老太太死前的最后影像,你怎么敢就那么走进去!”

    温乐沣有点汗颜,“因为以前没有见过这么宏大的场面……”

    “那当然了!”温乐源继续怒吼。

    “所有的恶念都很消耗魂魄的能力,但她没有恶念!所以她的能力都用在这里了,它对普通人没啥!可对咱们来说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明明是个大男人,可啰嗦起来却不比阴老太太差……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温乐沣一边不甚真心地道着歉,一边回头去看,猛地一惊,“哥!快看1

    就好像被按下了“慢前进”按钮的录影机,所有的景象都慢了下来。

    车轮缓缓地滚动,人们说话的口唇缓缓地张开,又缓缓地合上,走路和跑步的腿缓缓地抬高,又缓缓地落下。

    “到最后时刻了,那孩子站在中间到底想干什么?”温乐沣有几分困惑地问。

    那男孩依然站在马路中间,说他看不到吧,似乎不对,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实在的地方,而是一直游移于虚空中,就好像在追随那些虚幻的影像;但若说他能看见也不太对,因为他丝毫不受幻影漩涡的影响,站得比温家兄弟都稳当。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不过,温乐源知道,他们马上就会明白这孩子要干什么了。

    那个从刚才就站在路旁,一动不动的老太太的衣服下襬飘了起来,在这无风的清晨里,像是被风吹到一般飞得高高地,一张纸从她的口袋里鬼鬼祟祟地露出头来,转眼被风吹走。

    老太太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想把它在落地之前抓住,但风滚动着打了一个滚儿,眼看就要抓到的纸唰地变了位置。

    老太太气喘吁吁,几次三番,总算在距离男孩所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往空中一捞,牢牢地抓住了它。

    在她抓住的一瞬间,温家兄弟终于看清楚了,那的的确确是一张纸币,而且是一张一百元的纸币!

    拿到纸币之后,老太太很珍惜地在身上抹了抹,她已经忘了自己正置身闹市,更忘了周围来来往往的汽车,她的眼里只有那张纸币,其他的都看不见了。

    “一百元纸币,有什么好看的?”温乐源咕哝。

    她把纸币拿得远了些,正微笑着看,忽然愣住了,用力搓搓眼睛,又使劲擦擦纸币,似乎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一辆汽车慢慢地滚动着轮子接近她,但她没有看到,仍是死死盯着她的钱。

    “老太太!”温乐沣大叫。

    温乐源拉住他的领子,阻止了他想上前的欲望,“那件事早就已经发生过了!你再叫也没有用。”

    “可是……”

    “有空的话,不如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想干什么。”

    温乐沣一呆,目光迅速转向那个一直都没动的孩子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动不动了,因为他不知何时将右手伸入了衣服下襬,就像那些慢动作的人和车一样,慢慢地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温乐沣觉得喉咙里变得又苦又干,他很想开口,很想冲上去让那孩子住手,但温乐源却抓紧他不放。

    “乐沣,别好心帮倒忙,想咱以后睡个安稳觉的话,就乖乖看着别动。”

    “我不想看了。”温乐沣转身就想回去,又被温乐源一把拉住。

    “哎哎,别这么绝情,那老太太其实很希望我们在这里看的,我们为什么不看下去呢?反正也不吃亏嘛。”

    “……你怎么知道她就想让我们看下去?”

    “因为我们看得见啊。”温乐源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因为他们看得见,如果老太太不想让他们“看”的话,他们下来就只会看到清冷的街道,和呆站不动的男孩与老太太。

    温乐沣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他不喜欢这种戏码,虽然可以猜到结局,但他还是不喜欢看。

    男孩向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去,那辆车也在慢慢地向老太太接近。

    “我还是─”温乐沣忍不住,又跨出一步,“那样不行─”

    温乐源拉住他的腰带,硬是将他又拎起来拖回身边,“那样不行?那你说哪样行?他们都烦了,就这样吧。”

    慢进键松开,快进被骤然按下,所有的速度在片刻间变得迅捷无比,男孩猛地一刀挥出,扎向老太太后背上的心脏位置,与此同时,那辆车飞驰而过,砰的一声,一片血花四溅,老太太的断臂残肢在撞击的作用力下飞上半空,又扑嗒扑嗒几声落了下来。

    汽车逃匿,不见踪影,只剩下男孩呆呆地站在血泊和残肢中间,满脸的血污,肩头还挂着半根肠子,鸡蛋筐被整个压成了饼状,里面黄色的蛋黄和无色的蛋清被挤得流了一地,和血液混在一起,变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周围杂乱的车人影像逐渐散去,消失,再也看不到踪影,只剩下那残忍的景象,以及犹自站在那里发愣的男孩。应该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惊,才让他连动都不能动吧。

    温乐沣甩开兄长的钳制,快速跑到男孩身边,用手在他身上一抹,就像一块橡皮似的,将男孩身上的幻影擦得干干净净。

    男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知是笑是哭的表情:“我杀了她吗?”

    温乐沣说:“她早就死了。”

    男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抱着自己穿得单薄的上身,慢慢蹲了下去。

    “她还会来的……她还会来的……我不杀了她,她还会来的……”

    “别这样,其实她……”温乐沣想去拉他,被他拍开了,“其实她的死和你又没有关系……”

    “谁说没关系!”男孩仰起脸,眼睛通红地暴吼道,“就是我杀她的!就是我杀她的!”

    “你冷静一点……”

    温乐沣觉得男孩身边站了一个人,还以为是温乐源,心想他怎么会变矮的?一抬头,发现又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而这时,那男孩已经又低下了头去,依然喃喃着:“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

    “多么强大的忏悔方式。”一个声音悄悄地说。

    身后一双胳膊伸过来,越过温乐沣的肩膀压下去,身后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温乐沣身上。

    这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温乐沣忍住给他后飞踢的欲望,把他从自己身上拨开。

    温乐源很不满,不过知道如果再闹下去弟弟说不定真会发怒,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只好悻悻地转到一边,对着男孩一笑:“怎么?后悔就要杀人吗?就因为她妨碍了你?她都死了哎,你居然还这么残忍要杀她?”

    “不是的!”男孩激烈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我害死的,但我不是为那个才要杀她!”

    温乐源笑笑:“哦,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男孩犹豫了。

    “看来你好像难以启齿啊,可以理解。但是这老太太实在很过分,每天晚上、每天晚上没完没了地在这里转悠,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这样吧,我帮你个忙,看在你还是小孩的分上,这次活儿只要五十块就行,我帮你把她打散,让她永生永世不能投胎……这个交易怎么样?答应的话我现在就动手了。”

    男孩原本是蹲着的,听到他这话,竟猛扑上来,一把按住他装腔作势要举起的手,“不要!绝对不要!你不能这么打散她,她是无辜的!”

    温乐源做出很惊讶的样子说:“无辜?都变成鬼了还来纠缠你,让你不得不杀她的还叫无辜?她要是无辜就没有不无辜的鬼啦!还是让我打散了她吧。”

    男孩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压住温乐源,虽然他的小身条儿可能刚够温乐源一条半大腿的重量,但温乐源还是装得好像真的被他压制住了一样,装模作样的德行让温乐沣看着都想笑。

    “你不能打散她!不行不行,是我给她假币的!是我为了把假币花出去才给她的!是她发现我给的一百元是假币所以才发愣的……

    “如果当时她不发愣,怎么会呆在路中间被车撞死,她变成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要打散她!”

    “那你还杀她?”

    “我不是想杀她!”男孩吼得嗓子都有点倒了。

    “让她一直在这里不行!不能让她每天都死在这里!所以我想让她用不同的方式死,听说这样就能让她摆脱这里!一定可以的!”

    这孩子……哪儿听来的“好”办法啊!

    温乐沣露出几分同情的目光,温乐源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多余的同情心都暂时藏回去。

    “也就是说……”温乐源一只大手在他头上用力揉了揉,那力度不算轻也不算重,但很实在,让人安心。

    “你就是想让她升天才这么干的喽?一点私心都没有?真是好孩子呐。”

    男孩讷讷,嘴张了几次,也没发出声音来。

    “唉,让我来猜猜看,”温乐源一边笑一边说,“不知道是买东西还是在路上捡到,总之你弄到了一张一百元的纸币,这钱对你很重要,有了它,你们家至少能吃些好东西。

    “但是随后你就发觉这纸币不太对,是假的,可是要扔掉的话,你也不甘心,所以就想办法花出去。

    “那天,碰巧老太太到你家,你就把纸币给了她,所以你才会一下子买那么多鸡蛋。

    “可你也不想想,你家里又没有冰箱,那么多鸡蛋在吃完之前就坏了,那不是浪费了吗?

    “这还不算什么,因为你的错误,这老太太从那天起,不得不每天都回去一次,因为她想要她的钱,不管是被她用来找零的一百元,还是那筐鸡蛋都行。

    “孩子,你在把那一百元钱送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想一想?你想要那一百元钱,那老太太不需要吗?

    “如果她有钱,她又何苦这么大年纪,还提着那么重的筐子四处辗转,甚至还爬上四楼到别人家卖她的鸡蛋?

    “你想杀她,这很正常,因为你被她搅得不胜其烦,最可怕的是让她这么继续找来,总有一天会让你在你爸爸面前现形。

    “你怕被你爸爸知道你做的事,为了阻止她,甚至可以去杀她,可以在我们面前装,装得跟真的一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有一个瘫痪的爸爸,她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瘫痪的儿子、女儿甚至老伴?即使没有,谁又会在有一点办法的情况下,还让自己这么辛苦?

    “一百块钱不是大数目,但这和你骗了她一百万的结果是一样的。你既然有勇气欺骗,为什么没勇气承认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温乐源的手上,又一滴,之后,接二连三。男孩将湿润的脸靠在他有力的大手上,哭得抽噎不已。

    “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我就是……想要那一百元钱……能给我爸补充营养……

    “我……真没想过……老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我会还她钱的……真的……对不起……”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老太太慈祥地微笑了一下,躬下身,在地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费力地直起腰来,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带血的一百元假币孤伶伶地遗落在地上,无风自动。

    老太太再也不会来了。

    老太太再也回不来了。

    一百元,假币,小小的错误,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许我们的目的没有那么卑鄙、那么可怕,但它所造成的结果到来时,我们是否有勇气承受?

    一张假币。

    一个人。

    一条命。

    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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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第十三个故事蚊子小姐

    “从今天开始,你就用这个柜子吧。”

    被大家称为王姐的中年女人,把温乐沣带到男更衣室门前,交给他两把钥匙,温乐沣道了谢,她就转身离开了。

    温乐沣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明明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圆环上却缠着小蛇一样的烦恼,在上面扭来扭去。他抓着它甩了甩,上面的烦恼劈里啪啦地都掉下来,消失了。

    “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温乐沣叹气。

    隔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工作,却不巧是外地的。更不巧的是,温乐源在这时候吃坏了肚子,在家里哼哟嗨哟的。

    虽然嘴上说是坚决不会让弟弟落单,但他的肚子却对他的誓言不以为然,硬是让他在三天内跑了三十多趟厕所,把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跑成了稀泥。

    就因为这样,这次能来的只有温乐沣一个人。

    他拿出钥匙,开门。很普通的更衣室,很安静,至少“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看一下钥匙上的号码,他走到了自己的柜门前,将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正要拉开,只听一声巨响,门在墙上发生碰撞,又弹回去。

    一个文弱的男子闷着头冲了进来。

    “王姐问你怎么还没过去,她让你换衣服快一点。”说完,又闷着头冲了出去。

    温乐沣惊讶,继而苦笑。这人真是身怀绝技,在这种地方居然没有摔倒?

    他一边想,一边去拉柜门。大概是很久没使用,柜门有点被锈住,他又不敢把它拉坏,只有在基本范围内小心地摇晃它。

    经过一番晃动之后,遭到锈蚀的部分一下子断掉,柜门匡当一声,终于被拉开。

    但温乐沣还来不及庆幸,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年轻女子,蜷缩着双腿坐在柜子里,双手放在腿上,像被晒干了似的,全身的水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干尸。

    温乐沣穿好工作服,走到之前和王姐说好的日用品架附近,果然在那里看到她,还有她身边那个文弱的男子。

    “这是今天来咱们这儿工作的温乐沣。”王姐给他们介绍。

    “他是负责日用品这一片的供货员,小薛。从今天起,温乐沣你就跟着小薛熟悉一下咱们超市的工作情况,要是你悟性不错,说不定一两个星期就能做正式工了。”

    “谢谢王姐。”

    王姐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温乐沣看看小薛,小薛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更不要说谈话了。

    温乐沣心想这不是办法,这样他尴尬自己也尴尬,不如赶快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温乐沣。”温乐沣伸出右手,做出友好的握手姿势。

    小薛的头低得更厉害,声音也有点别别扭扭的,“你好,我我……我给你介绍咱们的工作……”

    他头也不抬地一指,“你看,那里是洗衣粉,那里是肥皂,那里是洗发水……”

    温乐沣茫然地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分别是对面货架的速食面、辣椒酱和调味料……这人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你没事吧?”

    小薛的头低得很厉害,但从侧面仍看得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

    “没事,没事……”

    小薛一边低声说,一边转身……咚一声,撞到了旁边的货架上,额头顿时肿起一道红来。

    没事才见鬼了……但他又不能强人所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走向仓库,一路跌跌撞撞,连客人们都不忍心看了。

    跟着他到了仓库,里面除了进出货点数的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往里面走,拐一个弯又一个弯,温乐沣还以为他要去拿比较靠内的洗衣粉,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了最里面,扶在面纸箱子上,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的确很不舒服吧?我去帮你请假……”

    “别去!”小薛拉住他,厉声说。

    温乐沣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小薛苍白着脸,压低了声音说,“你在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小妖怪,温乐沣很想回答,他不仅看见了,而且还不少。不过这个当然不能说。

    “什么也没看见。”他回答。

    小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怎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奇怪……他到底是在怕什么?难道他也能看到那些小妖怪?

    “什么也没有……”

    小薛推着货车很快退回洗衣粉区,拎起了大袋子就往车上装。

    温乐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近乎拼命的动作,不由苦笑。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温乐沣是最后一个回到更衣室,大部分的人已经走了。

    他一边脱工作服,一边掏钥匙开柜子门,刚把钥匙插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小薛正一脸苍白地盯着他─的柜子。

    温乐沣心中恍悟。那件事天明白、地明白、他明白,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明白。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题。真是的,他怎么会把这个忘了?那个……柜子里的尸体……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小薛僵硬地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还是快点收拾收拾,回家去洗个澡……”

    温乐沣一边微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一边慢慢地打开了柜门……

    黑洞洞的柜子里,空荡荡的空间。没有尸体,没有女人,什么也没有。

    小薛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很僵硬,似乎是惊吓过度还没有恢复的样子。

    “你说得也对,应该赶快回家洗澡,睡个觉,这活儿实在太累人了。”

    他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往背上一背,连再见也没说,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看来这孩子受过这柜子很大的刺激。不过,是什么造成的刺激呢?呵……真是耐人玩味啊。

    温乐沣笑笑,面色又沉了下来,从柜子里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盒中。

    由于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所以温乐沣也没有住旅馆─一边住旅馆一边出去打工算怎么回事?而是找了一间出租的小屋,很小,不带卫浴设备,却带了一个小厨房。

    回到租的房子,温乐沣随便做了点东西吃,温乐源的电话就追上来了。

    “小子你居然不听我的话!把我丢下自己去玩!”电话里兄长怒吼。

    温乐沣让新买的手机离耳朵远点,苦笑。

    他又不是来玩的……而且也不是谁丢下谁的问题吧,某人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还指望他能一起跟来?

    现在他有点后悔出门时带手机了。

    当初阴老太太就说过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很多鬼啊精怪啊,都很喜欢随着电波钻入这些电子零件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的恶作剧欺骗了。现在倒是没有鬼怪来……不过只有这个兄长就够了……

    温乐源絮絮叨叨地唠叨了半个小时,温乐沣都不好意思打断他去上个厕所,最后还是心疼电话费的阴老太太强行把他弄开,这才把温乐沣解放了出来。

    和阴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后,老太太就表露出了她阴狠势利的一面,一口一个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东西。

    温乐沣立刻明白她的暗示,答应带回些这边的特产和小礼物,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电话挂了─在挂掉之前,还能听到里面温乐源的怒吼声,可惜听不懂他在吼什么。

    挂了电话后,温乐沣在厨房里接了一盆水,把手洗干净,用小刀在手心轻轻一划,一条血线唰拉就落了下去,在水中溶成鲜红。

    等水被染成鲜红之后,他随手用布将手大概包一包,又用没受伤的手取出那个透明的小盒子,将它放到了水底。

    盒子刚一入水,整个浴室便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昆虫飞出来,充满了这里的空间。

    温乐沣在那间超市上了半个月的班后,终于成了一名正式员工,胸前的白色试用牌也变成了红色的员工牌,整个人看起来是愈加地精神焕发。

    与他正好相反的是小薛,原本还算健康的脸,在十几天内就瘦得像鬼一样,脸色坏得无法形容,甚至连肩头上都爬满了被他的病体吸引来的病病妖。

    “你没事吧?”趁他推着货走到自己身边,温乐沣关心地问。

    小薛猛地抬起受惊的眼睛,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昆虫振翅的声音,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吵得人心烦。

    小薛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推着货车逃也似的跑开了。

    温乐沣看着他的背影,挑一下眉,追了上去。

    看不见的昆虫在身周飞翔,不管怎么赶,不管怎么逃,都在耳边不断地叫。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沣走到仓库,两个管理员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里面。温乐沣顺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顺利地在上次的洗衣粉区找到了小薛。

    他靠坐在纸箱上,好像疯了一样拼命扑打,但他的眼前除了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薛。”

    他还在扑打、扑打、扑打……

    “小薛!”

    温乐沣走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薛眼睛里带着血红的丝,双手被制就用双脚猛蹬,好像不认得温乐沣一样嘶声大叫。

    “快过来帮忙!”温乐沣对那两个袖手旁观的管理员大叫。

    现在客人不多,来仓库取货的也就不多,除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慌忙跑过来,帮他一起把小薛从纸箱上架下来。

    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温乐沣按住他的胸口,拍着他的脸,叫道:“小薛!你清醒一点!小薛!你不认得我们了吗!小薛!”

    小薛大睁着双眼,被按得死死的双手在地上猛抠,也不顾指尖是不是被地面划得血肉模糊,就是一个劲地挣扎。

    “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温乐沣露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住了笑容,做出好像要把他发疯的身躯按住的样子,极快地在他的脖子后面一按,小薛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快叫救护车!”温乐沣对那两个管理员大声说,“我没有手机!快!”

    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机,按下了急救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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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声音就在耳边,绵延不绝。

    两个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病房,刚要开灯,走在前面的护士忽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呀─那是什么!”

    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森然,靠窗口的病床上伏着一个弓背的女人,用一根长长的吸管插在病人身上拼命地吸吮着。

    两位护士一边慌乱地尖叫一边逃走,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过了很长时间,等护士们在睡眼惺忪的男医生陪同下再度回到病房,打开灯,那个弓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病人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你看,哪儿有人?”医生没好气地说,“就跟你们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真是……”

    两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一个稍胆大的探出头,看着床上的病人,轻轻地低呼了一声,道:“医……医生啊,你看那人是不是又瘦了啊……”

    刚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脸上看不出来,但身上几乎是皮包骨头。而现在……应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到明显凸出的颧骨了。

    “怎么可能一会儿就瘦了嘛,”医生不耐烦了,一手一个将她们推了进去,“有什么动作就快做,我在这儿陪你们。”

    护士们发着抖走过去,将体温计往他腋窝里一插,也不管插好没有,闭着眼睛又窜了回来。

    “医生我们走、我们走!这里好可怕呀!”

    医生无奈地和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在那个病人的床下,弓背的女人依然拿着那根吸管在拼命吸吮,而吸管的另一头……就在那个病人的咽喉上。

    温乐沣第二天和经理、王姐一起去看小薛的时候,小薛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又黑又黄又瘦,脸上的肉和一双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双手像鸡爪一样,瘦长尖利得可怕,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把水分吸干了一样。

    从这样的他身上,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前他还拥有那么斯文清秀的外表。

    看见温乐沣、经理和王姐进来,他向他们伸出了一只瘦长的爪,喉咙里发出格格达达的声音─好像是从早上开始吧,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理看到他的模样就被吓了一跳,嗖一下躲到王姐背后去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经理惊恐地说。

    温乐沣回头安慰地道:“没关系,虽然医生还没搞清楚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说不会传染的。”

    “‘听说’不会传染!”

    王姐和经理的脸都白了,又青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温乐沣你明天把他下个月的工资带过来给他吧。”

    根本不等温乐沣回应─他们也并没有指望温乐沣能回应,就逃走了。

    温乐沣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一笑。

    “啊,失业了。”他走到小薛床边,弯下身体怜悯地说,“你失业了,那以后怎么办?现在的医院收费这么贵,下个月的工资可不够你的医疗费啊。”

    瘦长的爪,痉挛着抓紧了温乐沣的衣服下襬,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哢……吧……哢哢……”

    我……不……想死……

    温乐沣好像没听懂,猜测道:“你是说要找你的家人吗?他们不都在外地?叫他们过来也没什么用,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等死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薛的手蓦地抓得更紧,眼中满满都是绝望与恐惧的光。

    “哢哢……哢……吧……哢哢……”

    难道是你……难道是你……

    温乐沣似乎仍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难道你是说想要你的女朋友来?你有女朋友吗?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她怎么了?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昆虫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就剩下它,只剩下它。

    “我听不见。”温乐沣笑一笑,又叹息一声,直起身体,转身离开。

    嗤啦一声,那只瘦长的爪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衣服下襬.“哢哢哢……哢哢哢……”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沣回到超市,在更衣室内,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柜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大群蚊子从里面“轰”地一声飞出来,散遍了整个更衣室的空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现在是最后关头,你们的姐妹需要大家帮忙了。”温乐沣指着上方的一个通气孔说,“从那里,去吧。”

    蚊子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刚才还散乱的集群,立刻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排成一个整齐的长条,嗡嗡地振着翅,钻入了那个通气孔。

    当最后一只蚊子消失在通气孔中后,温乐沣垂下头,又去看他的柜子。

    女体干尸还在那里,就像一直都在那里,从没消失过一样。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干瘪,而是变得丰润饱满,皮肤也变得光洁柔嫩,不像一具尸体,而像一个熟睡中的漂亮女孩儿,只要一呼唤就会醒来。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温乐沣对她轻声说,“以后就不会了,你马上就能解脱。出来吧。”

    ─只要呼唤就会醒来!

    女体微微动了一下,一条腿优雅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到地上,然后另一条腿,带着同样的优雅,伸开。

    赤裸的白足踏在地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吻的欲望。女体伸开柔软的上身,从狭小的柜子里躬着身子出来,走到温乐沣面前,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凸出的复眼,又黑又大,占用了她脸上大部分的空间。她的嘴微微张开,里面细长的吸管探出又收回去。

    “虽然很抱歉用了你的身体,但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自己希望的。”

    女体笑了,但她没有说话─“她”早已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带着恨意的身体而已。

    “去吧。”温乐沣向门口一指,她毫不犹豫地向那里走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经理在办公室焦躁地转着圈,衬衫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汗渍。

    “难道当初他说的是真的……不可能……只不过是生病……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是真的话……”

    忽然,他眼睛一亮。

    “对了!当初那位大师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他嘛!”

    他扑到办公桌前,在名片夹里抖抖瑟瑟地翻找,终于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大师!我是上次您见过的那个─对对!您还说我和小薛有妖孽缠身,我们都不信的哈哈哈哈……今天我们信了!我们信了!请大师发发慈悲……对,我们是有点临时抱佛脚,不过这种事情─大师?”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师?大师?喂?喂!大师!”

    冷汗,瞬间就沾湿了衣服,黏答答地往下淌。

    电话里没有声音,连挂断的嘟嘟声都没有。

    他慢慢地从桌子上把自己微胖的身躯直起来,低头。办公桌下,电话线的介面处,爬满了一团一团缓慢蠕动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谁来……”

    振翅声突然停了。

    所有的蚊子─经理发誓他绝对看到了!所有的蚊子都在同一时刻扭头,冷冷地用它们的复眼盯着他。

    然后,铺天盖地的黑影向他扑来,振翅声蓦地大起来,像惊叫一样在耳边拼命回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经理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被蚊子叮满的脸在地上不断翻滚。

    他全身都是蚊子,身体的每个部分被蚊子都死死地叮着,它们钻入他的衣服里,尖利的嘴就像钢钉一样,恶狠狠地插入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吮他的血。

    就像医院里,那个弓背的女人对小薛所做的那样。

    经理发疯地在自己的脸上狂抓,直到抓得出血也不住手。他不是不疼,只是真正痒得钻心啊!只要能止住这痒,就算让他剥下这一层皮也没关系!

    一只柔嫩的手从旁边伸来,按住了他的脸。

    “是谁!是谁!快帮我叫人,快帮帮我!救命啊!求求你救命啊!”

    柔嫩的手抚过他的眼皮,上面的蚊子嗡嗡嗡嗡地飞走了。他欣喜若狂,费力地张开那双被叮得坑坑洼洼的眼皮……

    他宁可一辈子也没有睁过眼,一辈子也看不到那张脸。

    那个女体蹲在他身边,眨着她的复眼,温柔地露出微笑。

    如果她是人,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鬼了!

    经理大声惨叫,爬起来就往外跑。

    她温柔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轻轻分开她的颚,一根尖利的吸管从她的口中伸出,越过办公桌,越过这办公室宽大的空间,在他即将拉开门的瞬间,砰的一声,插入他的心脏,将他死死钉在门上。

    经理痛苦地尖叫,拼命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坚硬得可怕的吸管。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救……”

    门外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焦急地推门,叫:“经理!经理!出什么事了!经理!”

    经理伏在门上,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毒素已经让他头昏眼花,再加上严重的失血,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缓缓吸走了。

    许久,许久以后。

    当员工们终于撞开门进来时,只看到了一具穿着经理服饰,包着薄薄干皮的骷髅僵硬地躺在地上,手指还做出扒着什么的姿势。

    小薛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严重脱水干瘪,就连想说他是骷髅都嫌难看了点。

    他瘦长的指爪依然抓着温乐沣的半块衣襟,也许是抽筋,也许是不想放,总之就那么僵持着。

    他干燥血红的眼睛,无神地望向某个方向,好像那里有他想知道的问题的解答。

    朦胧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迤逦走来。他想知道是谁,早已不太清晰的视野,要看清这个身影的面容实在是困难了点。

    “哢……哢哢哢……哢哢……”

    是护士吗?能救他吗?不管是谁,救救他吧,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经理当初答应他每个月工资加二千元,才刚兑现了一个月……

    窈窕的身影靠近他,一只细嫩的小手放在了他干瘪的手中。

    “哢哢……哢哢……”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鼻子里掠过一丝熟悉的清香。

    是谁?

    ─我为你不再吸血。

    ─就算花蜜吃起来很恶心,但只要你喜欢,我就用它生存。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我只爱你一个人!不要让我去陪他!

    ─救命!不要!求求你不要!

    ─不要这样对我!

    ─救命啊!

    救命啊!

    那是花蜜和……血液混合的香味。

    “哢哢……哢哢……”

    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窈窕的身影离他微微远了些。

    “哢哢哢哢……哢文……哢……”

    别走别走!小文!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以前错了,我真的错了!回来吧!回我身边吧!

    窈窕的身影又离远了些。

    “哢……文……不是……哢……心……”

    小文!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那罐催眠气体居然是杀虫剂,我不知道!

    我只想你和那老东西睡一晚,就一晚上!真的!然后我的工资可以调二千元!二千元啊!我们就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我不该把你杀了又放在那个柜子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尸体……小文!小文!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爱你!

    一瞬间,模糊的视界在刹那间清晰。

    小文带着爱意,美丽地微笑着……向他刺出了吸管!

    吸管准确地插入他的左眼,他厉声惨叫起来,干枯的身体蜷曲挣扎,瘦长的指头如蜻蜓撼柱般捶打她的吸管,她却纹丝不动。惨叫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门外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没有一个人听到,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进来。

    她吸干了他的左眼,拔出来,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便又插入了他的右眼,拔出来后,又“扑”地一声,插入了他的天灵盖。

    这一回她吸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是一边吸一边品尝,有时不满意了,又拔出来,再换个地方,直到每一寸都吸干。

    偶尔有医生护士进来,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因为他们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她,只是为他叹息一两声,给他输液,用最人道的方法给他增加营养,让他继续活下去,继续承受那可怕的痛苦。

    他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在坚持不懈地吸吮,吸吮,吸吮……连他的骨头,连他的皮,连他最后的一丁点水分也不放过。

    在小薛─正确来说,只有他的皮和骨架─火葬之前,温乐沣悄悄地将如手掌一般大的蚊子尸体放入他的怀中。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不管对小薛而言是不是幸事,他都要这么做,因为这是蚊子小姐的遗言。

    “多可惜,你竟只是一只蚊子,多可惜。”看着烟囱上冒出的人体黑烟,温乐沣喃喃地说。

    温乐沣回到了绿荫公寓。这一次的工作不算很难,却让他筋疲力尽。

    出来迎接他的温乐源看出了他的疲惫,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温乐沣累得只对他一笑,兄弟二人相偕入了公寓,门,在身后沉重的关上。

    也许她不是蚊子会好一些,但更也许,她会过得更糟。

    这是一个围城,城内的人不知道城外人的结局,城内的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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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第十四个故事瓢虫小姐

    这是温乐沣还在那个超市以打工作身分掩护的时候。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块,收您二百,找您十八……”他双手递出纸钞。

    取过纸钞的同时,一只纤纤玉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温乐沣迅速地收回手去,那美女笑得花枝乱颤,盈盈一握的纤腰靠在台上,上身微微一低,让他看清里面诱人的蕾丝花边和丰满的两团。

    “今晚一起吃饭吧,帅小哥─”狐狸精一样的女人露出媚笑,说。

    “我不喜欢不同种族的。”

    在绿荫公寓所在的城市,鬼魂就像说好了一样积聚着,妖怪倒是很少;而在这里,鬼魂不太多,妖怪却是不少,就算有些大规模的鬼魂聚会也都是妖怪的鬼魂……果然是物以类聚……

    女子笑得胸前两团直颤:“讨厌,居然这么干脆就拒绝!姐姐可是很难得才喜欢上别人的,不要后悔哦。”

    温乐沣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会后悔,请狐狸姐姐让一下,非常感谢。”

    他拿起狐狸精身后客人买的商品,在感应器上一扫,发出嘀的一声。

    狐狸精可惜地摇了摇头,扭着屁股离开。两个保安的视线紧紧地黏在她的屁股上,连一个问路的老太太戳了他们几下,也没得到半点反应。

    又结了几位客人的帐后,一位女客人拿着一瓶杀虫剂举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举着杀虫剂的女客人。

    圆圆的眼睛,阔阔的嘴,圆乎乎的丰满身体,奇怪而协调的外表,不是美人,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喜欢买杀虫剂的妖怪!

    “你买这个干什么?”他问。

    “杀……杀虫……”女客人面无表情,说话却有点颤抖。

    “杀虫剂不卖给你,你走吧。”他把杀虫剂放到了柜枱里,确保她碰不到。

    一见他的行为,女客人哇地大哭起来:“你们超市欺负人!我又不是不付钱,凭什么不让我买!”

    见女客人哭,后面排成长龙的客人们聒噪起来,“是呀是呀,怎么还有这种事!你管得着吗?”

    温乐沣手足无措。他的确是在管闲事,因为那瓶杀虫剂绝对不能卖给她,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

    女客人哭着跑掉,后面的客人更加激动地指责着温乐沣,温乐沣百口莫辩,一抬眼又发现经理向这边赶来,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头……嗯?那瓶杀虫剂哪儿去了?难道是刚才……

    脑中掠过那女子捂着胸口飞逃的景象─胸口?他一惊,一把扯下身上的工作服,向女子跑掉的地方跑去。

    匡当!经理被他撞了个马趴。

    “小子你你你别跑!看回来我不炒你鱿鱼!”

    炒吧,等回来就让你忘了……他想。

    那女子边跑边哭,别看她圆乎乎的,速度却是飞快,在这闹市中温乐沣又不能脱体而去,所以拼了老命,才不好容易紧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却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总之就是一直在跑、跑、跑!

    女子一口气从市中心跑到郊外,钻入一片小树林,最后停在林中的一条小河沟旁。温乐沣已有很长时间不怎么锻炼,真真让他累得个半死,才终于看到了她蹲在河沟边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

    真……真是的……难道这位瓢虫小姐是在这里出生的吗?还专门跑到这里……

    “你好过分……你好过分……”女子哭着叨叨,“呜呜呜……种族不同又怎么了……就因为种族不一样你就对我这么绝情!那你怎么不找个男人过活!男人和女人不也是不同种族么!呜呜呜……”

    怎么又是负心男啊……你好歹是妖怪吧……

    “我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我真的死给你看……”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拿出刚才买的杀虫剂,拆开瓶盖就要往自己头上喷。

    温乐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了那瓶杀虫剂。

    “你干什么!”女子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让我死!让我死!”

    “那不行,”温乐沣晃了晃瓶子,“这是商品,你还没付钱。”

    女子愣了一下,又哭起来,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地上,喊:“给你!都给你!你让我死!让我死!”

    “白纸是不行的。”温乐沣在那些钱上踢了一脚,那些东西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纸。

    女子又是一愣,挣脱了他,拍着地嚎啕起来:“啊─我就知道!人类不喜欢我!好不容易爱上我的男人讨厌我!现在连个阴阳师也来欺负我!连自杀都不准……”

    “我不是阴阳师……”

    “啊─这世界怎么能这样对我─”

    温乐沣叹气:“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你家那个又听不到。”

    “你别管我!”女子哭着吼他,“反正我死掉算了!和你没关系!”

    温乐沣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好吧好吧,看在同样和‘那个世界’有联系的分上,瓢虫小姐你能不能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帮你……”

    “真的?”

    “真的。”

    女子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真快……啊……

    瓢虫小姐的故事很恶俗。

    一个妖怪女人,和一个人类男人,在人类男人还没搞清楚对方身分的情况下就相恋了,然后幸福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再然后家里来了一个道士,声称降妖伏魔,硬是把她的身分全抖漏出来,于是她便被赶出了家门……

    “他一听我的真身是瓢虫,连问都不问就和那道士把我往外赶……呜呜呜呜……”瓢虫小姐换了第二盒面纸,“我的命好苦啊,和白素贞娘娘一样苦啊……”

    温乐沣无言地递给她第三个面纸盒,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狠狠擤鼻子。

    擤完鼻子,她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的吗?古往今来变成女的就得这么辛苦吗?我也能变男人的!呜呜呜……”

    “问题不在那里吧……”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呜呜呜呜……”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去那个男人家里,问问看到底他是怎么想的。”温乐沣拍拍她的背。他家就快要被她的泪水和面纸淹没了,还是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吧。真是失策啊,早知道应该和她在外面聊……

    “我不去!”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瓢虫小姐哭得比刚才更大声了,“不去的时候还有点幻想,一去就没转圜余地啦!我不去!我不敢去!”

    真是患得患失的爱情女人……不,女瓢虫。温乐沣无语。

    “但是,你不去的话难道要在这里哭一辈子吗?”

    “只要他死了就全结束啦!”她还是在哭,“请让我在你这里哭几十年吧!”

    温乐沣吸气。

    温乐沣呼气。

    温乐沣要忍耐。

    温乐沣绝不能把这个女人〈女瓢虫〉打出去……

    “那你能不能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哭?我有个朋友在崂山修炼……”

    “我要待在他身边!”她哭得更凶了。

    他没办法……“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再回他家一趟;二是去崂山我朋友那儿。你自己选吧。”

    瓢虫小姐哭泣的声音变小了,看得出来她正在计算哪个更划算一点。

    “那……你说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选第一项。”

    “我听你的!”她惊人的干脆。

    其实就是想去吧……胆小的小姑娘。

    瓢虫小姐的男朋友的家离得不太远,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瓢虫小姐一看到那男人家门就浑身发抖,怎么也不肯进去。最后温乐沣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让她妥协,两个人〈妖〉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那男人家的房门虚掩着,可以从缝隙看到门内的东西。不过那缝隙实在太小了,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门怎么会虚掩呢?”瓢虫小姐六神无主地叨叨,“怎么会虚掩呢?他最喜欢锁门了,家里有没有人都会锁门的,怎么会虚掩呢?”

    温乐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心慌。

    “也许他是有客人呢?不如今天就不要进去了吧,我们明天再说。”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被她用力挣开。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他没事才放心!”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在她推开门的刹那,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劈头向她盖来,她尖叫一声,被死死兜在了网中央,网口一收,拼命挣扎的她就被拖了进去。

    已经许久不曾战斗的温乐沣,几乎是愣着看着这一切,直到她被拖走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网子的后部,想把它拉住。

    然而那东西另一头的人是用了猛劲,一个用力之下,竟连温乐沣也一起拖了进去。门在温乐沣的脚后关上,然后再从外面听,便已是无声无息。

    屋内,从他们进来起,周遭墙壁便传出了嚣张的大笑与回声。一个西装革履的长发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手抓着蜘蛛网的丝结头,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呔!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受死!”

    温乐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们是什么妖怪,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那男人居然很同意地点头。

    “你是什么人!”瓢虫小姐从网中很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大骂,“你是贼吧!闯到我们家来杀了他,然后抢了他的屋子!温乐沣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啊!”

    那男人讪笑一下:“你没病吧?是你老公请我来的嘛。”

    “胡说!那个人是个道士!”

    “……”这位瓢虫小姐似乎没有“换衣服”的概念……

    那个西装道士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他向温乐沣举了举手中的蜘蛛网结,笑着说:“看见了吗?这叫做寒冰丝,是天山上稀有的寒冰蜘蛛结的网,妖怪们被抓进来就没有能逃得出去的,人类更别说了!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温乐沣看了他一眼,弯身将那网连瓢虫小姐一起拉起来,尝试着撕扯。

    “跟你说不可能的,要不你就快点走吧,反正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抓到这只瓢虫就算交差了……”

    温乐沣抓住一只网扣两边,猛地用力一拉,那被称为坚固无比的寒冰网“刷拉”一声,被他扯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瓢虫小姐被他从裂口中拉了出来。那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寒冰网!”他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据说连神仙也挣脱不开的寒冰网……”只是据说而已……

    温乐沣给他的回答是:“哦。”

    “哦什么哦!我杀了你!我珍贵的寒冰网啊!”

    瓢虫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屋内摸去。

    西装道士发现,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从袖中竟拉出一把拂尘来,拨出一道金光向瓢虫小姐打去。

    温乐沣一把抓住了拂尘的扫尖,西装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

    “有一不能再二!你毁了我的寒冰网,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这个妖怪不可!”

    不由分说,啪啪啪啪便是一阵快攻,温乐沣见招拆招,只用一只手便能从容应对。在这当儿,瓢虫小姐已经钻到了里屋,突地,传来她的一声尖叫。

    温乐沣心一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往外一分,向那西装道士狂风骤雨般攻去。

    本来西装道士武功就不如他,现在更是一阵手忙脚乱,生生被他打中了好几拳,眼睛都肿了。

    这西装道士也是没有挨过揍的主儿,如今哪里受得了这委屈,愤怒地大喝一声,向后几个翻滚落到窗边,大吼一声:“雷神天将急急如律令!”

    刚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道道金色的雷电透过玻璃向屋里劈了过来。

    这道士……原来不是个只会欺负小妖怪的家伙嘛!

    瓢虫小姐一进屋里,便被惊得大叫一声,哭跪在地上。

    “小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叫于中的男人被捆在床腿上,嘴里被塞了一条毛巾。

    她一边哭一边爬过去,帮他把嘴里的毛巾取出来,然后努力地解绑着他的绳子:“怎么会这样的!那家伙果然不是道士对不对?他是强盗!咱马上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那男人被松了绑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阿瞳!我不该听信那个骗子的话!你这么贤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瓢虫小姐愣了一下,开始使劲捶打他:“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信我?”

    “都是我被迷了心窍呀!”他后悔万分地说,“可是你还居然回来找我……”

    他的脸上,是真真正正的后悔,瓢虫小姐绝对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瓢虫小姐幸福地哭起来。

    太好了……原来他的爱情是真的……原来她没有受骗……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毅然道,“我以后都不会再不信你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那个骗子根本就是骗钱的!要不是你来,我说不定都被他杀了……阿瞳……我从今以后都相信你,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以外的人,真的!”

    “我信!我信!”

    “我爱你!阿瞳!”

    “我……小……我……哇─”瓢虫小姐大哭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他没见过……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个惊雷闪电不断地打在温乐沣身上,却像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一样,没得到任何反应。

    温乐沣慢慢地在雷电的击打中向他走去,如同鬼魅。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西装道士颤抖地指着他,说,“不要过来……我让你不要过来!”

    温乐沣笑笑:“你不是很厉害的道士?怎么会猜不出我是什么东西?”

    他张开自己的手,继续向他接近。这个白痴!看了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根本没带身体来?

    西装道士举着拂尘,手抖得筛糠一样,“不怕雷电的……除非是万年以上的老妖……或者……或者……”

    “或者……是神仙?”还有魂魄……不过这一点他不打算提醒这个半吊子!

    温乐沣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本来神仙和妖怪都不与人类为敌,你为什么要专门和我们对着干?她和那个人类是自由恋爱,你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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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咒语,雷电逐渐变弱,终至消失。

    西装道士被他扼得直翻白眼,“是……是自由恋……但是……”

    “温乐沣先生!”

    温乐沣手上的劲道放松了些,回头发现瓢虫小姐拉着她情人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找到你的情人了?”

    “嗯!”瓢虫小姐大力点了点头,“那个家伙果然是个强盗!他居然把小中绑起来!”

    温乐沣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一眼那个西装道士。

    西装道士咽了一口唾沫,“不……请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刚开始呢,我本来没有……”

    温乐沣肋下的手臂一拳砸上他的胸骨,那家伙嗷地一声被打飞,牢牢地黏到了墙上。

    “这就太好了。”温乐沣笑着说。

    “谢谢你……”瓢虫小姐感动得又开始掉眼泪,“要不是你我就真的错过了……真的很感激!你不仅救了我,还拯救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温乐沣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正想就这么出门,忽然想起墙上还黏着一个,便又回头走到那道士身边。这家伙是一定要剥下来带走的,否则在这里实在太妨碍人家小夫妻……

    站在道士面前,他一边想着瓢虫小姐用杀虫剂自杀的情景,一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个傻妖怪,要是以后想起今天的事,她一定会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扑”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受到袭击了,于是回头,发现瓢虫小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她没看他,她大睁的眼睛里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又听到了“扑”的一声,这回比刚才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里一样的声音。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把一穿而过的拂尘。

    瓢虫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迹在地面上晕开。她脑后插着刻有符咒的短刃,从脑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冒着透明的液体。

    ─根本没有什么强盗,也没有什么信错人的问题。

    ─骗人的,根本就是瓢虫小姐那个深情的男友!

    ─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该相信她的判断!

    “混─蛋!”温乐沣暴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向后挥去,但他的胳膊挥了个空,那个该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动作,猛地拔出拂尘,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乐沣胸口的鲜血狂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他是魂魄……没错!他现在还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尘!这拂尘穿过了他的魂魄,也伤到了他的躯壳!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个男人,想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他的能力随着血液的喷涌逐渐减弱,不要说造成伤害,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道士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轻松地走几步,就可以躲开他花费全身力气的动作。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他连口中也吐着血,愤怒地说。

    “报应……哈哈哈!报应!”那两个人类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杀妖怪有报应呢?神仙说这是功德!功德积够了还能成仙呢!至于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温乐沣冷笑,“你他妈的做梦去吧……!”

    无效的追杀最终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倒在了瓢虫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了血中的刀,还有一只小小的瓢虫。

    瓢虫小姐,已经死了。

    “混蛋……”温乐沣闭上了眼睛,他最后吐出的虚弱话语,不知道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自己。

    也许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也许他那时候就让瓢虫小姐自杀比较好。

    更也许他应该仅仅救下她,但绝不该劝她回家。

    他叹息。和那么多妖魔鬼怪战斗过那么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抗争,到了现在却……真是阴沟里翻船……

    很抱歉,瓢虫小姐……

    “大师,怎么样?”那个于中踢了一下温乐沣的手臂,一脸的厌恶。

    西装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哈哈哈哈……当然没问题!我连他的命门都戳碎了!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得是!”于中谄媚地献上一根烟,西装道士摇手不要,“那,大师,这人怎么办?他难道就一直这样子?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杀了人哪。”

    西装道士露出了有点纳闷的表情,“说到这个我也奇怪,命门都破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该恢复原形了吧。怎么还维持着这个模样呢?”

    “啊!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西装道士躬身摸上温乐沣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摸,“这种情况八成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宝贝,让我找找看,没准还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寿……”

    摸着摸着,西装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弹,像被电打到一样跳了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温乐沣的腿,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大师,怎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颤抖着后退。

    “大师?”于中正惊讶着大师的奇怪变化,一回头,也惊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温乐沣擦着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他左手拿着开盖的手机,身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样?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们以为……一个小妖怪就没有靠山了是不是?你们以为看起来很无能的人,就很好欺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灭掉我们就没人发现?嗯?”

    他举起沾染血液的手机,向他们炫耀似的一晃。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传递工具。”

    西装道士的脸都绿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阴家的什么人!”

    魂魄行走,通过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将资讯传递过来,就能将魂魄的力量传递过来。温乐沣在这头,温乐源就在那头,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这个手机,温乐沣就能使用温乐源的力量。

    这样的能力听起来很好,不过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而这个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也勉强算不错了。

    温乐沣稍微歪了一下头,笑笑:“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那个绿荫公寓的管理员,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装道士惨叫着夺路而出,温乐沣用没有握手机的手向他一挥,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挥过去了一样,猛地压在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压得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温乐源能控制的最大压力,他很幸运,温乐源从来没有对普通人用过这么高限额的力量。而温乐沣,也从来没有让他对普通人使用过这么强的力量,但今天他没有说话,到最后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对温乐源而言,他不该伤害温乐沣。

    对温乐沣而言,他不该对瓢虫小姐赶尽杀绝!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将得到“惩罚”。

    “饶命……饶命啊!饶了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啊!”

    道士还在惨叫。他居然没死,果然不是普通货色。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骨折筋断,死得很透了才对。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强大压力的背上,抬头看着躲在角落里,已经尿了一裤裆的于中。

    “记得我说过的,报应?”

    于中拼命点头……一会儿,又拼命摇头。他已经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说想成仙是不是?没有报应?嗯?”

    温乐沣的手底下发出哢哢脆响。

    “报应总会来,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手下的人从喉咙里挤出的垂死声音,他的骨头正在一根根断裂,粉碎性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复得了,他已经快完了。

    ─只要,没人救他的话。

    “大……大师!神仙!您放过他吧!”于中颤抖着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杀人!”

    就在快要压断那道士心脏附近的肋骨,让骨头插入他心脏的时候,温乐沣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哥,行了。”

    “……真的没事了?”

    “嗯。”

    温乐沣挂了电话,放开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于中。

    于中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是一直打颤。

    “报应……没理由只有他一个人受,你说是吧?”温乐沣说。

    于中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既没有点也没有摇。

    温乐沣扯开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背上画奇怪的符号。

    画完之后,他走到了于中面前。

    于中一边颤抖一边后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开衣服,于中死命挣扎,但他哪儿是温乐沣的对手?温乐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压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样位置也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符。

    “你说,不能杀人,”温乐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起身,后退,“你说,杀你妻子就是应当。好,好,你很善良。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在你们身上画的是同命符。从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于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使劲用已经破烂的衣服擦自己的后背。

    温乐沣笑了:“没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他死死看。”

    “不要啊!”于中扑过来,趴到他脚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这个符解了吧,把这个符解了吧!”

    “为什么要解了呢?”温乐沣惊讶地问,“他不是你的同类吗?不是不能杀人吗?反正只要他活着你就能活着,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于中死命拽他的裤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师!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温乐沣看了看瓢虫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只你一个。”

    他一脚踢上于中的胸口,于中倒在地上,痛得身体蜷在了一起。

    温乐沣走到瓢虫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捡起她小小的身体,托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瓢虫小姐伤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拥抱,你给我一个圈套……”

    温乐沣打开手机,设定为歌声的铃声顿时断了。

    “乐沣?”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闻到血气,还有杀气。”

    “没事。”

    “是你身上的杀气。”

    “我说没事!”

    “……乐沣。”

    “……”

    “你一定会处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过去,是不是?”

    “……”

    “乐沣?”

    “……”

    “你在哭吗?”

    “没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温乐沣就这样开着和兄长通话的手机,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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