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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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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温乐源”看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反倒是那个司机,一看见藏獒,眼睛都亮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就扑向他:“小藏!”

    藏獒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呜呜低吼着往后退。

    “小藏!”那个文质彬彬的家伙一脸悲怆,“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温乐沣踹了藏獒爪子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藏獒心里明白,这位司机那声呼唤,加上副驾驶座那位“温乐源”,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眼前。可是,他再看一眼司机那张悲伤的脸,实在没勇气向温乐沣以外的人,表达亲密的意思。

    见藏獒为难的样子,温乐沣也不好再逼他,便硬是转了张恍然的脸,往后虚指道:“啊,原来是你的狗吗?我见他掉在山下就把他带来……哈哈哈……也许是失去记忆了吧!”

    三鬼一妖精再加一狗同时挂下几条黑线─狗有失去记忆的吗?这家伙小说看太多了吧!

    令人惊奇的是,那司机居然信了,露出一脸比刚才更悲怆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是‘你们’救了小藏啊!真是太感激了!做为感谢,那要不要到我家去呢?这里晚上有狼出没,不太安全!啊……对了,我是这附近的管理员!”

    温乐沣强笑一下:“啊,多谢了……啊,我叫温乐沣,我……我是来旅游的……”如果说是飞过来的,这人怕是要昏过去了吧?

    “啊,欢迎!我们这儿可是好地方……”

    和藏獒一起上了车后座,温乐沣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这个刚刚……你刚才说什么?”

    司机莫名地回过头来:“什么?我说有狼……”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说,‘你们’?”他应该只能看见一个才对啊。

    “是啊,你,她,她,他,还有他……”司机一只手指点了他一下,然后依次点过他身后的三个“非人”─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宋昕……

    “怎么啦?”

    这个人难道是……阴阳眼?他说:“没什么……”就算是阴阳眼也没什么吧……总有人天赋异禀的。

    “好难得!”女妖精兴奋地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见我飞还不害怕的人呢!当然我老公除外!”

    司机笑笑,发动了车子:“只是这样怎么可能吓到?你们看外面。”

    车窗自动滑下,随着汽车的前行,不带丝毫杂质的清风拂入,令人心旷神怡。

    “我什么也没看到……”藏獒悄悄说。

    “我也是……”温乐沣悄悄回应。

    “你们看那里。”司机指向外面。

    温乐沣一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向那个洁白的月亮。月亮没什么奇怪的,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月光中却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东西,模样有点像长翅膀的小人儿,又长得有点奇怪,硬要形容的话,很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外星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长翅膀的小人发现了他们的目光,不知是谁呼吁了一声,便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加快了汽车的速度。

    如果现在有谁站在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那幅奇景:在戈壁滩上,一辆汽车在前面奔跑,后面追随着大片发亮的柔和光带,就像汽车上长了一只闪亮的翅膀。

    “哇!好漂亮!”女妖精惊叹。

    “爸爸你让开点,我刚才都没看到!”宋昕在车窗里挤出半张小脸说─大家把窗户都占满了,他只有半张脸的空位……

    “我也没看到……”没地方了,冯小姐只伸出去一只眼睛……

    宋先生一低头,吓得惨叫一声:“哎哟娘唉!冯小姐你什么时候长出眼睛来的!吓死我了!”

    “我本来就有眼睛……”只不过不经常露出来罢了……

    藏獒费力地把鼻子从窗框和弟弟之间抽回来,看着毫无异状开车的司机,以及副驾驶座上一直连口都没开的“温乐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外面的东西,应该是传说中只有一夜生命的“昙光”,只在月下出现,日出即死。

    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因为虽有文献记载,但没听说谁真正见过,连记载都只是“听说”。刚才他也看了不只一次的月亮,却完全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为什么这个人只是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看见了?

    在戈壁滩上开车,不像是在大马路上开车,加上又黑灯瞎火的,车里的几名乘客,谁也不知道那司机要把他们弄到哪里去。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是坏人……即使是坏人,对他们来说也损失不了什么。

    所以大家都只是高高兴兴地欣赏昙光,以及戈壁滩与众不同的景色,就算听说要被卖掉,也不会有反应……

    昙光追随的身影,拉了太长太长的战线,很漂亮,却也很诡异,幸亏它们并没有跟随太久,不长时间之后便减弱了速度,一只一只被甩脱到后面很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车外连一只昙光都没有了。

    司机到达地方的时候,车里的诸位都睡着了,连一妖三鬼都呼噜噜地打着呵欠,只有藏獒一个,还睁着眼睛一直往窗外看。

    “到了。”司机看着他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藏獒充满戒备地问。

    司机笑笑,伸手想摸他的头,他一缩,躲开了,司机耸了耸肩,露出造作的伤心表情:“啊,想当初小藏你那么爱我,连睡觉也坚持和我一起,否则就叫得大家都睡不成觉……现在居然对我这么冷淡,伤心哪。”

    “温乐源”冷冷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不是我坚持和你睡,是你说没我就睡不着,又哭又闹抱着我不放!我毛都快被你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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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獒的耳朵动了一下。他以为那家伙应该是不会说话的才对……

    司机哈哈哈哈干笑:“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家伙!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藏獒的“里面”不是他的什么“小藏”了!

    藏獒全身的毛都炸了,他四爪着地,后盘坐低,尾巴颤动,喉咙里发出“猢─”的威吓声音:“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千里迢迢地……用五雷神运只为了抢我的身体吗?喂!”

    司机半点也不着恼,更不和他吵,顺手拉开门,回头对他笑:“请稍安毋躁,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司机和“温乐源”两边下车,藏獒爪子开门不利索,气得在车里嗷嗷叫。

    一只手轻轻地按上了他的脊背,让这个毛躁的野兽,逐渐安静下来。

    “哥,你这么问是没用的。”

    “我怒啊!”藏獒嚎叫。

    在温乐沣忙着安抚藏獒的时候,女妖精他们从视窗钻了出去,一边钻还一边闲聊。

    “你看他那么激动,不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帅吗?”女妖精说。

    “啊……他们很亲密,不是为这个吃醋吧?”冯小姐说。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宋昕说。

    “不是真的透明,只是看起来很像罢了。”宋先生说。

    “他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藏獒转头去看外面─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司机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有点透明,非常漂亮─当然这不是吓住藏獒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正抱着“温乐源”的脑袋啃……正确点说,应该是亲他的额头……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藏獒嚎叫着往他们的方向扑。

    “那是我的身体!你们这些变态!不准你们用我的身体干那些事!”

    温乐沣拼命拉着他的后腿往回拽:“哥!你搞清楚!那个人亲的是他的狗!不是你!”

    “他的狗?”藏獒气喘咻咻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也不行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放开!我的身体还是清白的……”

    “哥……”

    “他们在干什么?”司机问道。

    “不知道。”“温乐源”回他。

    温乐沣一个没抓住,藏獒飞也似的冲出去……狠狠撞在红柳墙上……

    “哥!你怎么样!”温乐沣大惊失色,本来他哥就不太……那个……这再撞一下……

    “我没事……”藏獒坐在地上,一只爪子搭着头,含着眼泪说。

    司机住的是戈壁滩特有的房子,以红柳做骨架,中外层填泥,轻巧有余而坚固不足,若是起了大风,人追房子跑是很正常的。

    不过发生地震时会很安全,因为红柳和那一点泥巴,根本压不死人。

    所以……藏獒只是把红柳墙撞出了一个坑而已……

    “没事吧?”司机笑着摸摸他的头。

    藏獒一肚子火,正想甩开,却忽然呆住。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可以透过他的脸,看到天上洁白的月亮!

    藏獒张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奇怪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旁边的“温乐源”,“温乐源”对他冷冷一笑。

    “没事的话咱就进去吧,今晚可不太好办,我只有一张行军床……恐怕有谁得睡地上。”

    司机一边自个儿叨叨一边开门进屋,“温乐源”紧跟着进去。

    温乐沣过来,摸摸藏獒的头,低声道:“怎么了?”

    “那个司机的脸,的确是透明的。刚才不是从下往上看,所以没发现。”

    温乐沣摸他毛的手顿了一下,“你是说……”

    “他早就该死了。”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后记

    大家好啊,蝙蝠居然又活着出现了……不过这次很郁闷……滚动……

    上班真辛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每天顶着大太阳骑车去上班,晚上再骑车回来……四十分钟啊!四十分钟!我每天都要跑四十分钟啊!这是人过的日子么!冬天冻得半死,夏天热得半死!

    这还算了!偏偏我这该死的工作又是忙啊忙!是每天都要加班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是哪天能正常时间下班还真是奇迹了!

    前段时间同部门的女同事休假,本来我们部门人就少〈就三个……〉,现在只有两个人……然后上面通知我们有一个星期都要忙其他事情,然后只剩下一个星期,让我们两个人,做本来应该半个月让三个人做的活儿!

    到最后关头─只剩下半天的时间……然后他们居然说,我们的活这回的没干完就算了!要重新换一个方式再来!天哪!他们还是人吗?禽兽啊!禽兽啊!真是不把人当人用,分明把人当狗用啊!〈竖中指〉前段时间休假真是乐死人,我看我们领导就是看我休息得爽了,气得要死,打算在这短短时间里把我们弄死吧!

    最让人生气的是,我们那位领导最后居然还给我说什么:“唉呀我是赏识你,以后我走了,你就在这个位置上……”去死!我才不稀罕你那个破位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那种东西看得很重吗?

    不过,郁闷是郁闷,该干的活还是不能少干,每天加班加班加班,我骂脏话的次数简直破了记录……

    现在对我来说,还能让我有一点幸福感觉的就是写文了……〈悲愤地嚎啕中〉,可为什么连这点喜好都要剥夺我啊!加班加得恨不能去死,哪里还有时间写文……

    由于!睡眠不足,最近骑车下班的时候,有几次都骑着就睡着了,几乎钻到人家车轮子底下去……==|||如果我哪天真的钻进去了,大家就为我默哀三秒钟吧……

    我到底整天为了那么点工资在干什么啊……不只是出卖劳动力……还有我的命吧……〈看天〉……苍天啊!你听到我的呼号了吗?〈苍天落下瓢泼大雨……〉

    嚎哭滚动……

    我真是个命苦的人哪……

    咳咳……抱怨完毕……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和我一样郁闷呢?

    也许就和故事里的人一样,好像全世界都是不如意的事情似的……

    最近有人说鬼怪公寓其实是悲剧……我更加郁闷了……谁说是悲剧的!哪里有悲剧的意思啊!

    看看看看!〈举著书拼命甩〉这就算要死,也都是早就死了的人哪!哪儿有在我这故事里死掉的!我让他们活过来都是恩典了!是只有我这个上帝〈指对《鬼怪公寓》而言〉才能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啊!我让死者复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不是吗?

    我这么善良又这么伟大,难道不该景仰我吗?〈刚才是谁说瞻仰的!给我站出来!==〉总而言之,不是悲剧……

    鬼怪公寓绝不是悲剧!

    请相信我!

    本蝙蝠,用俺身为会飞的哺乳动物的种族,骄傲发誓!

    嘿嘿嘿嘿……

    反正早就死了的人和我没关系……

    嘿嘿嘿嘿……

    〈拍翅膀飞走〉

    唉哟!刚才是谁在我屁股上扔砖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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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五集 人头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二

    透明是死相,却又不同于当初林哲那类僵尸以及行尸。后者是死后依然停留在世上,前者则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但其实早就该死了。

    “你觉得会是谁把他留下的?”

    藏獒看了一眼正熟练地点汽灯的“温乐源”:“还能有别人吗?”

    他说的没错,正常人基本上都会这么推理。连五雷神运都会的人─呃,狗?要么是别的什么东西?要留下一个人的命还不简单吗?

    “应该不会吧……”温乐沣低声说,“藏传佛教教义不是说,人的形体随时可能消亡,但灵魂永存吗?应该不会有搅乱生死的法术吧?”

    “他会五雷神运,就说明他只会藏传秘术吗?笨蛋!”

    “可是我觉得他既然会那个,就应该是遵从教义……”

    “你们不进来吗?”司机一手搭在门上,低头对堵在门口的一人一狗说,“我得关门了,否则虫子看到亮光都会飞进来。”

    “……”直接说他们太挡道不行吗?

    几位“非人类”的客人根本没有饿的问题,温乐沣和藏獒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司机准备了点面条和火腿,温乐沣吃了一碗觉得不够,正想再吃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藏獒正用发绿的眼睛看着他,立刻放弃了。毕竟那么大吨位,也挺消耗卡路里的……

    藏獒把几斤煮好的干面条统统吃了精光,火腿当然也没剩下,连包装纸都舔干净了。

    司机把锅子碗筷随便收一收,丢到一边,然后露出一个很诚恳的表情说:“我家小藏给你们添麻烦了,它失去记忆……”

    “见鬼的失去记忆!”吃饱的藏獒更有力气吼了,“不要给我装不知道!你的狗抢了我的身体!我们来这儿就是要拿回我身体的!”

    “温乐源”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碗筷皱了皱眉,从水缸里舀出一点水来开始洗碗。

    温乐沣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兄长”─不管里面是不是他本人─自觉洗碗……简直是太可怕了!

    司机微微笑了:“你的身体?在哪里?”

    “还装!那不是吗!”狗爪子一指。

    “这样啊。欸,”司机对“温乐源”说,“把他的‘衣服’还给他吧。”

    “不还。”对方回答得干脆俐落。

    “看我不咬死你─”藏獒大怒,拼命往前冲。

    温乐沣死命抱住他的脖子:“不要啊!那是你的身体!要咬的话死的是你!”

    司机轻松地一摊手:“看吧,和我没关系。”

    藏獒气得发抖,却只能对天长啸:“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司机眼神移开了一下,那表情似笑非笑:“不要这么凶,小藏可是很淑女的。”

    他的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得藏獒一阵头晕:“你说……你说什么……”

    “小藏是女的。”

    藏獒张着嘴,许久许久……

    实在不忍心他这样,温乐沣悄悄在他耳边道:“哥……其实我早上就发现了……怕打击到……没告诉你……”

    藏獒“砰”一声,僵直地倒在地上。

    女妖精:“你哥哥死了?”

    冯小姐:“我没见他鬼魂出来。”

    宋昕:“温大哥哥受了很大打击?”

    宋先生:“反正打击不小。”

    一个该死而未死的人,一个用五雷神运跑到别处抢了别人身体的母狗,住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似乎从过去就这样住着,以后也要这样一直住下去。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们想把抢来的身体怎么样?

    完全无解。

    藏獒稍微动了动身体,发现温乐沣抱得太紧,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不由无语问苍天。

    这家伙,夏天把他赶得远远的,现在初春了,发现他的毛够保暖就死抱住,连睡觉也不撒手……未免也太势利眼了。

    女妖精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反正他们不睡觉对也没什么害处,大概玩去了吧……

    那个司机……

    他看了一眼和“温乐源”一起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司机,也同样把“温乐源”抱得很紧,看来是很习惯狗毛褥子的。

    那家伙,到底是好是坏啊?

    知道他们在戈壁滩里,就专门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去把他们接回来;有食物,就随便他们吃;只有一张床,就让给他们睡。但是……一说起还身体的事,就耍无赖、装酷、推托责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温乐源”,以这个身体来说,应该只是一条普通的藏獒罢了,但是他─对了,应该是“她”─为什么会五雷神运?

    看她和司机情同兄妹的样子……不……看她洗碗的样子,又是情同母子……再加上早就该死掉的司机,又有什么关系?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抢身体?

    那么远的地方?藏獒心里一惊。

    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多远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是利用了女妖精的能力,随着五雷神运的神迹来的!

    比如要过河,就要找有桥的地方,但他们若是跟着五雷神运的轨迹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过了桥,他们只管跟着轨迹就没有问题,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们真的是在“很远的地方”吗?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温乐源”忽然动了一下,一只手在司机的头上轻轻一拍,然后坐了起来。司机的头上浮现出一道薄薄的光圈,他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好像早就知道藏獒在看着自己,“温乐源”给他做了个“跟我来”的动作,便走出门去。

    藏獒费尽力气才小心地从温乐沣手里把自己挣出来,虽然最后还是拽下了一撮毛……他含着眼泪出了门,暗暗打定主意,万一那家伙只是叫他出去玩,就咬死她!

    月亮已然偏斜,“温乐源”站在微弱的星光中,闭着眼睛,仰着脸,温和的表情,就仿佛正在怀念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

    “温乐源”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怎么样,这身体还习惯吗?”

    藏獒冷哼:“习惯?你试试看!明明原本是用两条腿走路,某天却发现自己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习惯!”

    “是吗?”“温乐源”的语调淡淡的,依然毫无表情,“可是我觉得两只脚才不方便,在楼梯上差点摔死我。”

    藏獒无言,原来这才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的原因……他还以为那家伙是怕了。

    “既然这样就不要抢别人的身体,把它还给我!”

    “温乐源”看看他,居然露出了异常怜悯的表情。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温乐源”微微嗤笑,表情却依然木僵:“五雷神运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每次都必须用很大的代价才能成功,你觉得我会那么简单就还给你吗?”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藏獒气得一口牙咬得格格响。

    “那你把我弄出来干什么!没事我睡觉去了!”等我休息过来,看我怎么整你!他想。

    “温乐源”歪了一下头,那模样就好像在看自己刚逮住的耗子:“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当然是有事的……”

    藏獒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就在之前,他们刚来的时候,在这片戈壁上的气息是完全纯粹且纯净的,也正因为如此,女妖精才会那么喜欢。可是现在不对,原本纯净的气息不见了,不知何时起,戈壁滩的气息,已经变得异常沉重而污浊,但这改变实在太慢,所以他是慢慢习惯的,竟没有发现!

    “看来你已经发现,那就没必要藏了。”“温乐源”说,右手向上一拂,藏獒身边的土地,就仿佛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藏獒猝然后退,却躲不过沸腾的距离,不管他退到哪里,都有比刚才更激烈的沸土等着他。

    “乐……乐沣!乐沣!”藏獒冲着门内狂吠,“乐沣!快醒醒!快跑啊!乐沣!你听到没有!乐沣!”

    沸土如同大浪一般上下波动,藏獒在土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没顶。

    在最危急的时刻,藏獒突地一跃,竟从砂土中高高飞起,扑向“温乐源”。

    “我倒是忘了你有特异功能的……”“温乐源”喃喃自语,微一闪身,藏獒从他肩头擦过,随着“嗤啦”一声,几道血迹喷了出来。

    “温乐源”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点小伤,反手一挥,身后的大地如巨浪般滔天而起,向刚刚落地的藏獒劈头砸下。藏獒无奈中想再次起跳,哪想土中却蓦地伸出几只手,拉住他的四爪,将他狠狠拽向地下!

    在即将没顶的前一刻,他低头看向下方。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露出苍白的手和呆滞而毫无表情的脸,剩下的一个……仅仅以头发缠住了他,死命向下拽。

    藏獒愤怒地仰天长啸:“你这个妖怪竟敢利用我的朋友!你给我记住!只要我不死─”

    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沸土的巨浪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戈壁上依然是那么静,只有月光和暗夜的笼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温乐源”看了一眼埋葬藏獒的土地,喉咙里“呵”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但“她”原本不是会笑的生物,所以他人也无法从这一声中分辨出什么来。然后她转了个身,走回那个孤单地伫立在戈壁滩上的小屋。

    当温乐沣醒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疲劳,身体很重,重得就好像有几千斤的东西压在身上似的,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感到肌肉严重的酸痛。

    难道我昨天晚上去给人搬房子了么?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想。

    努力地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撑不起来,好不容易刚起来一点,又挫败地倒了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哥……我今天起不来……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简陋的泥灰屋顶,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在公寓里。

    但是……他记得昨晚藏獒是和自己睡在一起的。

    有人走到他的床边,他努力转了一下眼珠,视线里跃入司机笑得很没心机的脸。

    “你好……我哥呢?”

    “他在外面,”司机指了一下外面,“好像头一次见到戈壁滩,兴奋得不行。”

    “是吗?”

    很累……累得不想动,不只是身体不想动,连脑子也是。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是什么事呢?公寓里吗?老太太应该回来了吧……那是什么事呢?对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做了很多梦,却醒不过来……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呢?

    不!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过!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睡得那么死!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向触手可及的司机迅速抓去,但那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不要说他这一抓有没有他想像中的速度,甚至连是不是能造成伤害都有问题。

    所以他那只手被司机轻轻扣住,又放回枕边。

    “你别紧张,”依然是那种好像毫无心机的微笑,“很快就完,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哥呢?他到哪儿去了!还有……冯小姐他们呢?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但事实上他的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在哼哼,那个司机也是把头低得很低才好不容易听清。

    “他们啊,我不知道。”司机做了个一无所知的手势,“是小藏处理的。不过你放心,你哥哥的身体我们一定看好,不会让他出一点问题。”

    “我不是说─”

    司机起身离开,留下温乐沣一个人躺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很快就完……什么很快就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坐上汽车的驾驶座,司机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好像一直就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过的“温乐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小藏阿姨。”他微笑着说。

    “温乐源”没有笑,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阻止了司机的动作。

    “怎么了?”

    “你今天能不能不去?”

    “怎么能不去?”司机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我不去,万一它们真的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可是你去了又怎么样?”

    司机看向她,表情非常诧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没用吗?不要老是这样动不动就露出很怜悯的表情嘛……虽然我看起来一副很没用的样子,但毕竟也是个男人,可以保护你的!”

    “温乐源”挫败地收回了手:“保护我……哪次不是我保护你的?你的枪法除了一塌糊涂之外,我根本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形容词!”

    司机大笑,发动了汽车:“小藏阿姨,我真的是低估了你啊,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用成语!”

    “你都忘了……我是和你一起学习的……”

    “我以为你那时候都是在玩。”

    “不知道那时候,被老师骂还不如我认真听讲的是谁?”

    “咦?是我吗?哈哈哈哈……”

    “……”

    一直没有得到“温乐源”的回应,司机停住了笑声:“小藏阿姨?你生气了?”

    “温乐源”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要再让家人为你操心。”

    司机不高兴地在方向盘上摸摸索索:“我现在不是把自己照顾得满好,不用你们老像对小孩一样追在我屁股后面唠叨!”

    “我也不想唠叨你,”“温乐源”生气地说,“可你怎么就这么任性,总不爱听人说的,这种破戈壁滩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就认准这里不走了?”

    “我这叫自我流放,那个王洛宾不就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到现在还被人唱……”

    “因为他是王洛宾!”“温乐源”一巴掌呼煽在司机头上,把司机煽得泪眼汪汪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干什么?除了抓点偷猎者你还有什么用处?”

    “我还是有用的……”

    “你有个屁用!”又是一巴掌呼煽扇在头上。

    司机快哭出来了:“小藏阿姨你说话不算话!上次都说得好好的,打我的时候不打脑袋!”

    “不打脑袋,你这个榆木疙瘩记得住吗?”

    “小藏阿姨……”司机小心地看着“小藏阿姨”的脸色,谄媚地摸摸“她”的胳膊,“我知道小藏阿姨最喜欢我,所以愿意跟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小藏阿姨也知道吧,我是真的喜欢这里。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那是美得令人屏息的戈壁晨曦。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荒凉而充满着缤纷颜色的戈壁,从过去到现在,经历百年、千年,一直美艳如昔。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呢?大家都说我疯了、有毛病、是吃饱了撑着的纨裤子弟……就是没有人明白,这里的美和别处不同,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真正能了解这一点的人真的很少很少,我不求别人能理解,只要小藏阿姨你明白就可以了,但为什么连你也不明白呢?”

    “温乐源”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我不明白……我想咱们家人也不会有人理解你这种奇怪的想法。”

    司机笑一下,伏在了方向盘上。

    “我以为别人都不明白,但小藏阿姨是一定明白的。但是没想到,你却和他们一样。”

    “和别人不一样是活不下去的。”

    “小藏阿姨,”趴在方向盘上的脑袋摇了摇,“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巡逻,你能不能先下去?”

    “温乐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藏阿姨,求你了,先下去。”

    车门开了,又关上。

    “温乐源”站在车后,看着汽车绝尘而去,露出了复杂而伤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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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三

    司机茫然地掌握着方向盘,一直向着西方走。

    黄羊跟着他的车,时而超越,时而退后,不过最爱的还是不停地在车前窜来窜去。

    它们是戈壁滩上最灵动的动物,仗着七八十公里的时速,最常做的就是迁徙、迁徙、再迁徙,不断地寻找最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但是人不一样,人被限制了可以去的地方,可以做的事,不管跑到哪儿,最后还是要乖乖儿回到命运的轨道上来,没有任何例外。

    也许是对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头绪,司机逐渐烦躁起来,最后狠狠地一脚踩下刹车,汽车吱地一声尖叫,停下了。与此同时,车后厢传来“咚”的一声大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

    司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也很无奈了。

    下了车,转到后方,果然,一只剽悍的雄羊,正满头鲜血地倒在车屁股下方,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应该是收不住势子才会撞上的。

    他蹲下,摸了摸羊头,感觉上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把皮撞破了而已。这样的话,只需要做一下紧急处理,过一会儿这家伙就又能跑能跳了。

    原本黄羊是很怕人的,但也许是司机的这辆车,它们比较熟,又或许是不能丢下受伤的同伴,便都走得不太远,而是谨慎地围在车周,看着司机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围观,也不在意,刚想回到车里去取急救箱,却忽然站住了。

    距离他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辆轻型小卡车停在那里。

    一辆轻卡而已,这在别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到处都是,或者在高速路上,一会儿一辆,一抓一把。

    但这里是戈壁,没有大路,没有交通要道,除了这些生灵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吸引别人过来的东西。

    司机悄悄后退,想打开后车厢,他的猎枪在那里。

    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碰到车身,轻卡上有人下来了,手里托着猎枪,瞄准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移动一步。

    这情景很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但是无论怎样回想,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但端枪的人他认识,一年前,那个人和他兄弟一起来偷猎黄羊,他把他兄弟打成重伤,却被这家伙逃走,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敢回来!

    黄羊们仿佛感受到了绝非善意的气息,于是甩下了它们的伤员,开始拼命四散奔逃。但它们逃得并不远,而是停留在目力所及的地方,不离开,也不敢接近。

    真的很熟悉……不是人,而是情景。

    五彩的戈壁,远远的黄羊,脚下受伤的生灵,对面端枪的同类。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喂,你……是你吧?”那人端着枪笑,“上次一个人打我们俩,还能把我哥打成那样,真厉害……别动,动一下就让你变马蜂窝。”

    “是我。”他没告诉他,其实那家伙和他兄弟也很厉害,如果不是小藏阿姨,他一个也擒不住。

    “那你知道不?我哥被判了死刑……”

    “你们罪有应得。”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掀开那辆小卡车时看到的情景。那之后很久,他每当看到被夕阳染红的戈壁时,都会觉得那金红色笼罩的天空下,有许许多多被开膛破肚的东西在跑。

    “我哥才不是罪有应得!”那人怒吼,枪也颤抖了几下,“杀几只羊几只野驴!我们又没杀人!”

    “这是法律规定。”

    “呸!啥破法律!不就是要钱!”

    “你们家人好像给钱了,但是结果不是也没变吗?”

    不是的。

    那人从来没有注意过,所以不明白,完全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注意过这片看似荒凉的大地。

    他没有注意过是谁在给这片大地生机。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跃过山涧的鲜活。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为这里生生死死繁衍的努力。

    他喜欢看小藏阿姨和头羊打架。不管她活了多久,长了多大,和羊群的头羊打架都是她最爱的功课。

    他喜欢坐在车顶上,看着小藏阿姨活力万分地窜跃。

    他喜欢和小藏阿姨一起坐在车里,看着朝阳升起,看着夕阳下去,黄羊群或野驴群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悠然奔跑,又悠然消失。

    那人必定不知道,失去它们的这片土地有多寂寥;他必定不知道,他们站在荒野上,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一点活物的悲哀。

    他杀的不是几条黄羊或几只野驴,他杀死的是这片土地还存活的证据,杀死的是这仍在挣扎求存的戈壁,他正在把这片五彩缤纷的美丽戈壁一点一点淩迟!

    “扯……胡扯吧你!”那人叫嚣,“总之老子今天就是来报仇的!我非杀了你─”

    刚才还朝霞满天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好像电视萤幕被人唰地调暗了一样。

    地面隆起无数小小的鼓包,又劈劈啪啪地碎裂,恶臭的气息和一个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腐烂头颅,从地底下钻出来,好像从那些地方开出了奇怪的花。

    温乐沣艰难地从床上滚下来,一点一点向门边爬去。

    全身的肌肉很疼,每爬一步都要鼓足勇气,即使这样,也有可能某个肌肉忽然罢工而趴下。

    到门口这短短的两三米,他觉得自己简直爬了一辈子。

    然而刚刚爬到门口,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该死的小屋根本就没有门锁!昨天进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司机把一根木柴从扣眼里拔出去!

    这么说……今天他应该是从外面扣住了才对……

    真是该死的……要是有符咒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让他可以放心地脱体而去吧……虽然这种荒野上不像会有人或死人的样子,可万一他不在,有人〈鬼〉趁机把这副身体弄走,那他不就得和“温乐源”一样了?

    他咚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接触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他们怀有恶意,所以即使对生人有着本能的防备,对他们却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感觉到对方哪怕一丁点的恶意……为什么……

    蓦然间,他身体上的压力猛地变重,强行压向他的身体,他刚刚好不容易直起的身体咚一声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是……杀气!明明直到一秒钟以前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现在却会忽然出现如此强大的杀意?

    压力好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毫不留情地向下重压,温乐沣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快要被这压力压坏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悲鸣。

    他痛苦万分,连想要翻个身或是向一边爬动都办不到,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口鼻和耳朵都在溢出温热的液体,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意识正在逐渐远去,而他的身体─不只是外部,连他的头颅内部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没有办法,现在他只有使用自己仅剩的力量,猛力将魂魄从天灵盖迫出!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那股力量不只是在压制他的躯壳,连对他的魂魄也有同样的作用,他刚刚窜出体外,又被一股更甚于刚才的强压给压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筋断骨折的痛苦,现在则是无法缓解的魂魄疼痛,过于巨大的压力和疼痛,让温乐沣再也难以忍受,大声痛叫了出来。

    明白了!这是有人痛苦的声音,不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压到了难以形容的扭曲程度。

    谁会这么痛苦?是谁?

    “混蛋!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带着别人─”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地面啪喳裂开一个小口,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骨穿地而出,掐住他魂魄的脖子,将他强行拖入其中!

    “这是啥?这是啥东西!”那人端着枪,惊恐地转着圈,他的枪只有一支,而“那些东西”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你干了啥!这是啥东西!”

    一只腐烂得只剩下额头上一点皮肉的小羊,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爬满蛆虫的眼洞天真地看着他,“咩”地叫了一声。

    轰然一声,猎枪开火了,小羊的骨头上嵌着黑色的散弹孔洞,在地上不断抽搐。

    一只只剩下半只眼睛的母羊骷髅向他冲来,他一枪托打在它的头骨上,母羊倒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你到底干了啥……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他举着猎枪胡乱挥舞着,只要接近他的骷髅都全部倒下。

    可是其他的骷髅依然在缓缓地行进,丝毫不被他的攻击影响。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干,你相不相信呢?”显得异常悠然的司机靠在车上,点着了一支菸,“不过我就算这么说他也不会信,是吧,小藏阿姨?”

    车顶上显现出了“温乐源”的身影,她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舒服。

    “不只这些吧,他还干了什么?”

    司机轻轻地呼出一口青烟:“为了取暖,他们在红柳林点火……整片树林都没了。”

    地上生出了弯弯曲曲的奇怪灌木,红色的,缠到脚上就缠住,黏得死死地。

    那人在灌木丛中不断地嚎叫,拼命跳脚,妄图把这些不知何时就缠得他无法动弹的东西弄掉,但是那些东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怎么也扯不下来。

    “红柳很贵重吗?”

    “不贵,但那是这方圆几百里,唯一还算‘树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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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在丛绿世界的人不会明白,对这里而言,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破树林,也具有神圣的生命意义。有植物就有水,有水就有动物,有了动物这里就不会死,即使地下埋满了尸体也是如此。

    那只撞在车屁股上的羊摇摇摆摆地爬起来,似乎还有点头晕,它漠然地看了司机一眼,转身离开。

    那人依然在奇怪的灌木和动物的骷髅中哀嚎,灌木们已经爬上了他的腰,很快它们就会爬上他的头,使他窒息而死,就像以前在这里消失的人一样。

    在戈壁上消失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不用煮、不用分尸、不用埋,放在那里,肉很快就会被狼吃掉,然后骨头和其他碎屑会慢慢风化,被戈壁滩上特有的黑风带走,也许直到成了化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

    就在那个人真的快要消失时,大地骤然震动起来,拌着砂石和盐碱的土地,就像沸腾了一样上下波动,不规则地裂开层层大缝。

    动物的骷髅们,带着千奇百怪的叫声陷落了下去。

    靠在车上的司机脚下一滑,险些就掉到裂缝中去,“温乐源”伸手抓住他一只膀子,一捞,硬是将他拉上了车顶。

    在大地的沸腾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噌地从地底窜出,落在司机和“温乐源”面前。

    在他们落下的同时,沸腾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了下来。

    “呼……呼……呼……这破玩意还真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呀……呸呸!”藏獒吐出嘴里的土块,愤怒不已地说。

    温乐沣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听到他说话,才小心地睁开眼:“哦,已经到了?”

    “终点站早到了!乘客请快点下车,汽车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

    “喂,我让你快点下去听不到吗?”

    “哥,你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藏獒暴怒!

    在兄长的一再催促下,温乐沣才慢吞吞地从他的背上下来,顺手又摸了摸他的毛,藏獒反爪给他一抓。

    “……你们居然没死。”“温乐源”把司机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瞪着他们。

    “真是不好意思,阎王爷说我们比较长寿,就直接送回来了。”藏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也许他连皮也没笑,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没那个功能。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温乐沣下巴一点,指向那个除了头颅外,全都被包在长得有点奇怪的红柳中的人。

    “他该死。”

    “喂喂喂,”藏獒不爽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人家死不死是你能决定的吗?”

    “我不能决定,”“温乐源”一指身后,“但他能决定。”

    “他算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个!”藏獒叫嚣。

    “温乐源”身后,露出了司机小半张脸,他淡淡地道:“我想,我喜欢,我有这个自由。就像他可以因为喜欢就来破坏我们的世界一样!”

    “啥?你们的世界?这世界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温乐源”笑了一下:“很久以前。”

    骤然间,昼夜交替,日月无光。远远的圆形地平线上,有黑色的东西向这边张牙舞爪地蔓延过来,速度之惊人、啸声之凄厉,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那是什么玩意?”藏獒有点夸张地“两股战战”,问道:“好像有点恐怖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有点”恐怖而已……

    温乐沣手搭凉棚:“你是卷帘西风,为我十里温柔……”

    “我乡巴佬,听不懂你的高级诗!”

    温乐沣一耸肩:“黑风。”

    “Oh,MyGod!”藏獒低头,开始用爪子在地上猛刨。

    “……哥你在干嘛?”

    “挖地道!”

    “可能有点晚了。”温乐沣悠然说。

    说话间,黑风已带着疯狂的呼啸席卷而至,藏獒一个没抓稳,被狠狠掀出了十几米去。

    黑风即至,不见五指,灰头土脸的藏獒打了个滚,肚腹贴在地上。在这种大风里,别说被风沙打得睁不开眼睛,就是睁开了,也根本看不见温乐沣在哪里。

    但现在的情况有比较特殊,他不能丢温乐沣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只能凭着感觉,努力地逆风往温乐沣所在的地方爬。

    现在的温乐沣,其实只是魂魄状态而已,在被拉到地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温乐源”妥善地收起来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魂魄的话,这种风一吹就散掉了,但温乐沣的这种状态,却与普通魂魄不太一样,所以无论风沙如何狂吹猛摇,他依然能站在那里屹立不散。

    藏獒被吹走以后,他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藏獒自个儿老老实实回来。

    藏獒也的确回来了,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沙子和一双被吹得血红的狗眼。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温乐沣身边,“噗噗”地吐着嘴里的沙子:“这种风沙天气真他妈的见鬼!我们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是呀。”温乐沣笑笑,看着他说,“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轻。”

    “没事,这种鬼地方不是我们能待的,咱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是呀。”温乐沣还是笑笑地说。

    藏獒抬头看他,温乐沣仍是那般微笑着,低下头。

    藏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温乐沣虽然在笑,那笑意却没有透到眼睛里去,在这个微笑的温柔青年眼里,露出的是冰冷恶意的目光。

    “怎么笨成这样?”

    蓦地,温乐沣的嘴张得如斗一般巨大,大得几乎埋没了他的脸,他用诡异的身姿唰地扑下,一口咬住了藏獒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就像蛇在进食一样,妄图将他整个儿吞下去。

    藏獒的四爪在他的嘴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嘴里的吸力,转眼间就被吞下了大半个犬身。

    藏獒爬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温乐沣,心里纳闷已极。仔细想一想,在这种暴风中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温乐沣就在他身边,两人距离只要超过半米就算是岔过了,这样想来的话,其实还是待在原处不要动弹的比较安全……

    在风中趴了半天,藏獒开始郁闷了。都是乐沣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早一点说是黑风不就完了么?也让他有点考虑的时间,想一想究竟是挖地道划算,还是攀住弟弟划算……

    “哥─哥─”

    烈风的厉啸声中,温乐沣焦急的声音穿入耳膜,藏獒下垂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哥!你─哪里……”

    “我在这─呸呸!”土又进嘴里了。

    “哪里─”

    “这里这里─”

    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藏獒汪地叫了一声,那影子很快循声而来,逐渐显出温乐沣狼狈的模样。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到藏獒他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藏獒静静地被他抱着,一会儿,嘿了一下,挣脱出来:“别这样嘛,我很讨厌别人离我这么近啊。”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羞涩的?”温乐沣眯着眼睛笑。

    藏獒哈哈笑了一下,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被风刮得疼吧?”

    “是啊,眼睛有点难受,都是沙子。”

    “背着风,让我看看。”

    温乐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让自己背风,跪在藏獒面前,脸微微前倾。

    藏獒慢慢地接近他,看起来像是要看他的眼睛……但如果是看眼睛的话,似乎有点太低了。

    当温乐沣惊觉之时已经晚了,藏獒看起来位置有点低的嘴其实不低,因为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温乐沣的咽喉!

    温乐沣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将藏獒的头往后扯,但他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素有“神犬”之称的藏獒?等他完全摆脱了犬齿的撕咬,喉咙已被藏獒撕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风中翻滚嘶嚎,藏獒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风渐渐地小了,漫天黑色沙尘逐渐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和充满浮尘的空气。

    遮蔽物消失,远处那个含着大半截藏獒的大嘴怪物版温乐沣,自然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

    “太丑陋了!伤害我的审美观!”藏獒向那个大嘴怪物喊。

    大嘴怪物嘴一张,噗的一声将嘴里的受害者给喷了出来,然后自己随即恢复成之前的温乐沣。

    “那你不如教教我,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被称为神犬的藏獒小姐!”

    “至少用个稍微帅气点的办法!”

    “你自己很好吗?看把人咬成什么样子了!”

    藏獒头一扭,“至少我自己很帅。”

    “……”

    那头被温乐沣咬住的藏獒一落地便机灵地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来时已经变成了“温乐源”的样子,快速地跑到被咬到咽喉的“温乐沣”身边,压住他喉咙的伤口。

    不一会儿,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便逐渐愈合、变淡、变浅了,受伤的人也随之逐渐变回司机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乐源”沉声问。

    藏獒嘿嘿奸笑:“一开始。”

    温乐沣微笑:“第二句话。”

    “乐沣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藏獒控诉,“我马上就发现不是你,你怎么那么晚!”

    “你的特征太好模仿了。”

    “……”

    “简单地说,你们的话太多了。”温乐沣说,“我哥遇到那种情况是不会说‘回家去’的,因为他这种人是要嘛不管,要嘛就一管到底,让他在这时候夹着尾巴跑掉,那根本不可能。”

    “那我犯了什么错……也是话太多?”司机困难地喘着气问。

    “你根本不需要说话我就知道了,”藏獒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一只狗做耸肩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你们根本没有发现,现在的温乐沣和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你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个人,不过他现在不是了……魂魄只会被吹散,所以不可能被吹得满身是土。”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他们没有说。他们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要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真假,这是他们之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司机呼了一口气,却好像在笑一样:“……好,我们认输,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办?”

    “还我身体。”藏獒很干脆地说。

    “不行!”说话的是“温乐源”,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自己的孩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这个身体绝不能还给你!”

    “喂!”藏獒气死了,“那又不是你的身体!而且你身为有道行的藏獒神犬,可以化成人吧!那还要我的身体干什么!”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原因。”“温乐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能力强行夺取,但要找合适的身体不容易,这个绝不还给你们!”

    司机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藏阿姨─”

    “温乐源”坚定地拨开他的手,口一张,向天际发出一声长吼。

    天色又异样地暗了下来,四面八方传来狼的嚎叫回应,点点绿光像灯一样,摇摇晃晃地,一盏一盏出现在视野范围中……

    藏獒破口大骂:“奶奶的!怎么还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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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四

    女妖精用牙咬住粗壮的根茎,使劲一扯,地面上一条红柳枯萎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事啊!”她抓住另外一条树根,像在咬某人的咽喉似的猛啃,“只不过被迷了一下下,不小心把他也扯到地底下来了而已嘛!他居然就敢抓住我堂堂的妖精当苦力!”

    “你知足吧,”鼻青脸肿的宋先生,郁闷地拽住最细的一根扯来扯去,“我这才叫惨……他一不打女人,二不打小孩,结果我就得受气……儿子,来看看爸爸毁容没?”

    宋昕喀喀喀咬断一根,喀喀喀又咬断一根,喀喀喀再咬断一根……

    “呜呜呜……儿子,你居然也鄙视我……”

    “昕昕当然有资格鄙视你,”冯小姐在根与根之间钻来钻去,身体在根茎上一缠一收,将它们勒断,带点幸灾乐祸地阴阴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先被迷的,首先就去攻击你儿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儿子……”

    宋昕喀喀喀、喀喀喀……

    “别装听不见嘛……”

    “完了。”

    “咦?”

    宋昕咬断最后一条根,冷冷地看着他老爹说:“全断了。鄙视你。”

    宋先生悲痛欲绝,女妖精和冯小姐笑得捶地不已。

    完成任务后,一妖三鬼爬出地面。

    那正是风最烈时,三鬼没有温乐沣的本事,刚一露头便险些被吹散,便抱着脑袋又钻了回去。

    地面上只剩下女妖精一个人,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一边给那个已经被红柳包成茧的家伙扯掉那些枝条。

    红柳果然是很韧性的东西,即使看起来枯萎了,纠缠的力气却也不比活着的时候小多少,女妖精都快累死了,才好不容易把茧剥出一个勉强能钻出人的空来。

    “喂,你没事吧?”她向里面吓得缩成一团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到底出了啥事……”那人缩在“茧”中抖得如筛糠一般问。

    “没事没事,一两个神犬嘛。”

    “噢……”那个人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女妖精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那人怪怪地笑了一下,女妖精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拉着那人的手将他拉出来,然后就被外面诡异轮转的日夜吸引住了。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枪─已经上好了子弹的枪。

    然后,他在地上站稳,放开女妖精的手,把枪换到那只手上。

    女妖精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怪异感受,更忘了注意自己身后的人的动向,她已经完全被面前的世界完全迷住了,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温乐源”指挥气候和日夜的手法,激动地心想怪不得他可以操纵五雷神运,又忽然想到自己竟可以遇到这种奇人,兴奋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有点莫名其妙地想,妖精和天地气候的属性是差不多的,那家伙既然有操纵天地之能,为什么不能操纵她呢?为什么他要用和对付冯小姐他们一样的迷术将她迷住?

    况且以能力来说,温家兄弟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也操纵不了天地气候,说起来应该是比那两个人的能力低的,那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兄弟二人的对手?

    她的注意力从面前的景物转移了开来。

    她依然没有看向身后。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人端起了枪……

    狼群呜呜低咆的声音,听来如此惊人,女妖精已经陶醉得无言以对了─控制天气之后是狼群,多酷的能力!

    她的身体忍不住左摇右晃,突然觉得好像碰到了什么管状的东西,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脆的枪声炸响,惊起戈壁滩上乌黑色的鸟。

    黑暗唰地退去,天空恢复了明亮的色彩,那些带着绿光的野兽已不知所踪。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而已。

    “温乐源”的身后,司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

    “温乐源”愣了一下,慢慢回头,只看到司机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滑落的手。

    神犬的眼睛睁得很大,她仿佛在嚎叫,但是没有声音,但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却开始剧烈地震动。

    女妖精终于醒悟过来,她尖叫一声,狠狠地揪住那个端枪的凶手,尖叫:“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王八蛋!”

    女妖精会骂人,但是她从来不会骂脏话,能让她狠厉至此,可见她是真的愤怒了。

    但藏獒神犬是不会听他们解释的,她已被愤怒完全支配,腾空跃起,狂暴地向凶手冲去。

    司机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张了张口,又卧回地面,咬牙抓住了土地。

    看见神犬毫不留情的攻势,女妖精不禁尖叫一声,光秃秃的戈壁上,噌的一声甩出遮天蔽日的红柳巨林,遮挡了她的视线,同时将偷猎者与女妖精遮在巨林墙后,红柳本身则如活物一般,带着凶暴的气势,砸向神犬的方向。

    神犬在空中翻了几个滚,只听喀啦一声巨响,她竟一拳劈开了整片红柳林!红柳林从上方劈劈啪啪地裂开,撕裂的声响和被狠狠撕开的巨大裂口,淩厉的让人心惊。

    穿过红柳林的阻挡,她满载杀气的拳风,轰然挥向女妖精和她身后的偷猎者。

    若被这一拳……不,就算是被风扫到,女妖精也抵挡不了,所以她根本就不打算抵挡,便抱着脑袋蹲下等死。

    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出手了。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在那拳风袭来的位置轻轻一拂,拳气磅的一声炸响,像礼花一样,四散炸出几十米高的白日烟花,回击在藏獒神犬的胸口,仿佛无数小型的弹药在她身上炸开,最终无力地凋落在女妖精身前。

    偷猎者。

    出手的是偷猎者。

    所有人都惊讶非常,温家兄弟看着他,忽然从魂魄深处闪过了一道红光。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阴沉。

    藏獒神犬浑身是血,应该已受了极重的伤,她落到司机身边,双目怒睁,在阳光下泛出异样的暗蓝。稍一歇息,她还想再冲,司机却紧紧地拉住了她。

    当然,以他的力量,要拉住神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神犬却不可能不理会他,一时间竟被缠住了脚步。

    “不要了……小藏阿姨……”

    “他杀了你!他杀了你!”藏獒神犬咆哮。

    “不是的……不是的……”他拼命摇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阿姨……到现在你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阿姨……”

    藏獒神犬如遭雷击,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喜欢……所以你陪我一直留在这里。”司机喘息一下,说,“请你不要动,听我说完……我很高兴,但是……以后不要了……

    “其实我一直都只想让你知道……即使只有我们也可以……只要你愿意陪我就可以……但不是这样……”

    女妖精看着这边的情形,简直怒火焚身,抓住那个该死的偷猎者的领襟,她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把那个人提起来了,然而那个人却微微一笑,扔掉了枪,将脸一抹,竟露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女性……

    “阴老太太?”

    “放下。”

    “你在干什么……”

    “放下。”

    女妖精乖乖地放下她,表情中却仍带了几分难解的情绪。

    “您到底在干什么?老太太?”宋先生、冯小姐和宋昕站在老太太身后,同样一脸难解的表情。

    反倒是温家兄弟,居然毫无惊讶之色,只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有人敢看那个正在哭泣的神犬。

    藏獒神犬看着司机,她的表情异常地痛苦,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嘴唇被咬出了血。

    “阿姨……这个世界的确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梦想在这里……可是……这里……是假的啊……”

    从生……到死,日升升月落。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是。

    年轻人死去了,一直在守护他的神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让他复活,她创造了这里。

    人是多么强悍的动物啊,为了一个人,竟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遭。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管这个世界是如何美丽,美丽得连创造它的人都忘记了它的虚假,它依然是假的。

    这里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真正的东西,从内而外的虚荣、光鲜、亮丽、易碎。

    没有人能在虚假的世界里待一辈子。

    纵使它美得让人屏息流泪,也没有区别。

    神犬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

    “但是别把自己绑在牢笼里啊,小藏阿姨……”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如此守护着自己的小藏阿姨。但是不是这样,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自私地将她留在这里。

    虚假的世界没有好处。在这个世界里越满足,在现实中就越痛苦。藏獒神犬是已接近神的神物,小藏阿姨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人,不能为了他而捆绑在这种地方!

    他抓住她,抓得很紧。

    他看着她,瞳仁中的光芒很亮。

    于是他定格在此时此刻,再也不能移动。

    ─你不该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小藏阿姨。

    藏獒神犬抱紧了他,牙齿中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是一场戏。”阴老太太难得地没有一丝笑容,看着天,用苍老的声音慢慢道,“咱进来唱一出,唱完,就走喽……”

    穹隆似的天空,从顶端开始塌陷,碎成一片一片。

    “你答应过我的……”藏獒神犬咬着渗血的牙,凶狠地说,“你答应我在公寓里开辟出这个地方,你答应让我在这里创造世界,把这个世界给我,让我和他在这里生活!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我莫出尔反尔,”阴老太太平静地说,“是他找我哈……”

    她手一指,指向藏獒神犬手臂中的人,然后看了温家兄弟一眼。

    温家兄弟移开了目光,也避开了藏獒神犬的眼神。

    依然在藏獒体内的温乐源说:“正像他说过的,他喜欢这里,但是无法容忍你也坚持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停滞不前。他的生命有限,但你的生命却是无限,与其总有一天让你厌烦,不如现在就打破这里,让你出去。”

    阴老太太走到女妖精他们的身边,用拇指依次他们的额头上,每按一个人,便有光波一闪,于是他们的表情从疑惑,至顿悟,至无语。

    “藏獒本来戾气就大得很啊,如果变神犬,戾气更强,”阴老太太无奈地说,“这也莫办法……你的戾气影响不到他,却影响到别人,你怕他再被伤害,就算在你的世界也要换掉身体,用身体锁掉大部分戾气……这没啥,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藏獒神犬抚摸着那具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落下了两行泪。

    温乐沣道:“但是你们的世界太紧密了,姨婆一个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就由我们做启封者,在前面开路,她随即就到。

    “可这个世界的紧密程度不是那么简单,除了他的希望之外,神犬你的思想是最深重的封印。所以我们只有在你取他人身体时,将五雷神运从这个世界引到外面,直接打到绿荫公寓里,然后我们封锁记忆,以这个世界的人的身分进来,这条路果然通了。”

    女妖精说:“他真的很爱你,所以他不能让你这么一直痛苦下去。”

    宋先生说:“不要辜负他。”

    宋昕说:“阿姨,你不能让这个叔叔在这里一直等,那太累了。”

    天空,像雨一样碎裂,掉下来,砸得人全身都在刺痛。

    “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冯小姐说,“这个世界依然能继续,他明天早上还是在对你笑。但这不是他要的幸福。他的幸福就是你的自由,你辜负了他,同样是杀了他。你要他怎么死?可以自己选择。”

    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明白,却无法接受。

    所爱的,所恨的,生生死死,随心所欲的……

    在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拥有无限可能。

    其实不只是她,人心的力量也是一样,只要愿望足够强烈,一个人,就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这是她所创造的。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她可以拥有一切,包括生命的轮转,却偏偏被驱逐了真实。

    所以并非不能拥有自己的世界,却还是不能永远滞留在这里不走。

    不管看上去有多美,不管听上去有多妙,假的就是假的,无论你怎样幸福、悲伤、欢喜、痛苦,甚至为之付出一切,虚假的世界也从来不存在于那里。

    你躲避,你奔逃,你闭上眼睛塞住耳朵装聋作瞎,于是世界在变化,在前进,只有虚假世界里的你停步不前。

    大地,震裂。

    天空整个儿掉了下来。

    藏獒神犬抱着在很久以前就已没有呼吸的躯体,仰起脸,露出细白的面颊,迎接天幕坠落。

    那是一个人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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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五

    滚滚的岩浆从地底喷薄而出,熔化了天地万物,包括这脆弱的美景。

    大家的身影站在岩浆的幻境中,慢慢消失。

    回到熟悉的绿荫公寓门前,看着这个还没消失掉的世界和诡异的公寓,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乐源想说一句什么,一抬手,忽然惊讶万分地自视一圈:“啊,乐沣,换过来了换过来了!”

    他蹦踏两下,好像还不敢确定,自己已经不是那毛茸茸的身体了。

    “是啊。”温乐沣说,“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她的世界。”

    神犬用力地抱紧了一坛骨灰。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她的世界……崩溃了。

    十几天后的某个淩晨,天将亮而未亮,少数早起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如同幽灵。

    温乐源睡得香甜,梦中的他正沉湎于美女的怀抱里,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残酷地将他从梦中摇醒。

    “哥!醒醒!快醒醒!”

    “天塌了再来叫我……”他一把将温乐沣挥开,转身,又继续与周公约会。

    温乐沣摇得更用力:“她要走了!你不是也说要送她的吗?”

    温乐源满腹怨怼,却无话可说,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要不是你说要送她,我才不要……”

    “别那么多话了,我先下去,你快点。”

    温乐沣拎起外衣,开门走了出去。

    温乐源穿好衣服,也抬脚准备出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转回来,拉出墙角的箱子翻找。

    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和宋昕已经站在了公寓外,恢复原形的藏獒站……不,应该说,是“蹲踞”在他们面前。

    “温乐源呢?”宋先生问。

    “他马上就下来。”说完,他躬身伸出一只手,藏獒伸出一爪,与他握手,“为什么一定要走?而且还变成这样……你还打算回到自然界去吗?”

    藏獒用女性的声音轻轻地叹了一声:“能有什么打算呢?我还有无尽的时间……说不定去找找他,他应该已经转世了吧。这次我不接近他,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那……如果他又死了呢?”温乐沣问,“难道你还要创造这样的世界?他不想你这样。”

    藏獒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温乐沣知道她根本不想听自己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开导她,竟只有住嘴。

    “别去找了,”温乐源从公寓里走出来,“你永远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你在,他就没有善终,就像他转世这么多次的原因一样。”温乐源将手伸到她面前,却不是握手,而是伸开了手掌。他的掌心中,是一颗青色的、仿佛玻璃弹珠一样的东西。

    藏獒看着它,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它不是毁了吗?”

    “你的世界毁了,所以我又做了一个给你。”那张满是胡子的脸笑得非常温柔,“这是我的补偿。”

    藏獒瞪着他:“我不要什么补偿……”

    “我们把他的魂魄打散又重组,又做了点小小的手脚。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新魂,既不记得你,也不会再接近你。”

    “我不要……”

    “你非要不可,”温乐沣温和却坚定地说,“这个玻璃球里是我哥哥做的世界,你也可以用它做出你的世界……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做出一个新的他来……”

    “那是假的!”藏獒愤怒地说。

    “……是啊。”

    那是假的,是一个梦。但即使是梦也是美好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即使知道不是真的,却义无反顾地沉浸梦中,终生不醒?

    藏獒神犬终究是走了,却没有拿那颗玻璃球。

    他们看着那个消失在孤单街道上的黑色大犬,心里微微地有些酸。

    因为他们说谎了。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身后的某个窗口里,有一张年轻的脸,正在呆呆地看着神犬离开的方向。

    Youcreatedtheworld.(你创造了世界。)

    YouarethecontroleroftheWorld.(你是世界的主宰。)

    Howlongwillyoukeepstayinginthisfakeworld?(你还要停留在虚假的世界多久?)

    Stop.(停止。)

    End.(结束。)

    PS:遥远的某拘留所。

    “员警先生请您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那家伙拿着枪对我─所以我给了他一枪呀!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您的车─”

    “再胡说一句试试看!”

    “我拿我脑袋发誓!真的是那个抓了我哥的家伙……哎哟哟哟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就是让你记住!那个抓了你哥的人是我的朋友,他早就死了!他在戈壁滩巡逻的时候,被其他偷猎者杀了,还是我给他穿的寿衣!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毙了你!”

    “那……那……不可能呀……我真的……呀呀呀呀!员警先生!先别打!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在哪儿?”

    “放心,你进去了绝对能和他住隔壁。”

    “啊?可是我听他说,他那间里面条件不太好,您看是不是……”

    “找个杀人犯和你住吧。”

    “……”

    “怎么不说话……嗯?怎么这就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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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一

    人头说:“你害死了我们。”

    他说:“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从噩梦中惊醒,习惯性地看看窗户,发现睡前拉得好好的窗帘掉到了地上,挂窗帘的铁杆断成几截,戳在窗台上。

    窗外,一只巨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气球一样的东西,在眼睛下面飘来飘去。

    他从床上猛地弹跳起来,打开手边的台灯,又跑到房间的另一边找日光灯的开关。

    一个漂亮的玻璃艺术灯挂房间中央的房顶上,长长的装饰琉璃串垂挂下来,在跑来跑去的他肩头上轻拂。

    所有的灯都亮了,他抹一抹脸上的冷汗,再去看窗户,那只眼睛已经不见了。

    他呼了一口气,却没有发现窗外柔软攀爬的长条物体─像舌头一样。

    跟在冬天的尾巴后面,春天施然而来。

    今天是晴天,阳光照得懒懒的,虽然还没什么温度,但对于一冬天都没见到几次蓝天的人们来说,已是很大的惊喜。

    绿荫公寓的天台顶上,早早就挂满了被子、褥子、单子……等温家兄弟起床,抱着被褥准备来晒的时候,天台上连插足的地方都没了。

    “看吧……让你早起你就是不听,这可怎么办?”温乐沣苦恼地说,“这些盖了一冬天,再不晒咱非得生病不可……”

    温乐源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反驳,而是鬼鬼祟祟地查看每一件晾晒的东西,最后选中一串床单,折一折、两折、三折……条条都折得跟蛇一样细长细长,然后极其利索地把他们的被褥搭上去。

    “看!这不就行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这太过分了吧……”

    “过分?那你就别放吧。”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搭了上去。

    反正已经折成那样了,不放白不放……

    大毛二毛三毛─那三只已经长得半大的小猫,在扶栏附近雄赳赳气昂昂地踱来踱去,不时厮打一架,小爪子时不时地就踩空在外面。

    温乐沣发现了它们的危险游戏,吓了一跳,扑上去就想抓,哪知三个小家伙还没等他靠近,就已经警醒地四散逃开,趴得远远地看他。

    温乐沣气急,却又不能不管,只得追着它们跑来跑去。

    温乐源叼着菸站在旁边,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而且还很无耻地,为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哈哈大笑。

    “哥!”发现他的恶劣行径,温乐沣都快气死了,“你快点给我来帮忙!把它们挡住!”

    “不要!”温乐源哈哈笑着,断然拒绝,“它们小骨头太脆,我怕一不小心压断了。”

    “谁让你用特异功能了!”

    “赤手空拳也一样。”

    温乐沣有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正巧最傻呵呵的三毛钻了出来,大概是觉得没危险了,很高兴地在他脚边蹭来蹭去,他一把抓起这个自投罗网的小家伙,投球─准确无误地落在温乐源的脸上。

    温乐源嚎叫……

    温乐沣拍拍手,心里冷笑着想三毛的爪子磨得不错。

    在温乐源不情不愿的帮助下,经过满天台的搜捕行动,温乐沣又抓住了躲在花盆后面的大毛,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二毛的踪影。

    “这家伙,不会掉下去了吧……”

    兄弟二人只记得在晾衣竿的世界里找,却没发现楼梯口有一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山峦起伏的被子、单子、褥子、尿布片子……落在温乐沣的身上。

    二毛窝在那人的脚边,正在施施然地舔毛。

    两人找得近乎绝望,不禁开始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失足掉了下去。

    正当他们从最后一层被单中钻出来,准备到楼下去找找看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托着二毛送到了他们眼前。

    “你们是在找它吧。”

    “没错没错!你在哪儿找到的?”

    温乐源一迭声地说,上前将小家伙抓过来,让三胞胎在自己肩膀上会合。

    “在下面,我看见你们。”

    “咦?”

    温乐沣也想去接的手突然停住了。

    “乐沣?”

    “温乐沣。”

    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前者是温乐源,后者是那个人。

    温乐源一愣:“你们认识?”

    那是个有些苍白的男人,双目无神,两颊凹陷,身材高挑而消瘦,整个人的感觉有点神经质。

    他身边好像有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声音忽大忽小。

    温乐沣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平复某种情绪,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异常平静:“他是我大学的同学,梁永利。”

    他在床上嘶喊着救命醒来,头上身上汗流如注。

    那个巨大的眼睛依然在窗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痛苦地揪住头发,好像要将头皮也一起揪下来地呜咽。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摆脱这种生活……他受够了!

    三胞胎在温乐沣的脚边缠来缠去,温乐沣坐在他们房间的地板上,身体深深弓下,额头靠着膝盖。

    “乐沣?怎么了?”

    温乐源一进门,便发现他的不寻常,有些担心地地叫了一声。

    “……没事。”

    声音平静,但很微弱,还有点结巴。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迫使他面对自己,“你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

    温乐沣的脸色已经近乎青灰,嘴唇死白死白,还在微微发抖。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温乐源放手,温乐沣无力地向后倒去,温乐源跨骑在他的身上,照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温乐沣的脖子差点扭断。

    “……别打那么用力……”

    “不用力行吗?”

    “喂……”

    反手又是一巴掌,再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一样劈里啪啦的巴掌声,三胞胎卷着尾巴逃到了屋子角落里。

    清脆的巴掌声终于停下,温乐源起身,温乐沣捂着脸,愁眉苦脸地坐起来。

    “牙都快打掉了。”

    温乐源按着他的头顶,把他的脸抬起来。

    尽管被打得两颊都是纵横交错的紫红指印,整个人都好像肿了似的,但看起来却比刚才好很多,面色正逐渐恢复正常,嘴唇也泛起了血色。

    “管他牙怎么样!现在好点没?”

    温乐沣微微张开嘴,满口都是血。

    “一点都不好。”他含含糊糊地说。

    “……真的打掉了?”

    “差一点……”

    温乐源拍拍他,温乐沣爬起来钻到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漱口。

    温乐源舒展一下身体,躺在地板上:“你今儿个那同学是怎么回事啊?”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继续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强人呢!居然能把你逼到这份儿上,不容易!”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有些不耐烦了:“我问你话啊!你应一声行不行?”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跳起来冲到浴室里,把脑袋还滴着水的温乐沣拖出来。

    “你又怎么了!”温乐源仰天长吼。

    温乐沣不答,只是卧在地板上不停地干呕。

    无奈的温乐源闭上嘴,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那小子到底对你干了什么?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反应!”

    温乐沣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不过他知道温乐源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甘休的,万一跑去杀了梁永利那他就罪过了,他努力打起精神,摆了摆手:“没事……他什么也没干……你别瞎猜……”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怀孕了?”

    温乐沣一拳打中他的肚子,那家伙嚎叫着打起滚来。

    “我说了你别瞎猜!”愤怒的温乐沣精神好得很,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了,“我这模样的确是他的问题,但不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你听明白没有!”

    “开个玩笑嘛……”温乐源抱着肚子呲牙咧嘴地笑。

    虽然“看起来”是没问题了,但其实还是有“点”问题存在。

    温乐沣方才那一下只是回光返照,很快又无力地倒回地板上。

    “刚才咱们在天台上,阳光又很好,所以,哥,你没注意对吧?”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而且也没异味。”

    温乐沣翻了个身,深深地叹口气:“那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没发现啊……如果我那时候够敏锐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

    “后来的什么?”

    温乐沣不回答,也不动。

    “喂,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温乐沣还是没反应。

    温乐源凑近点,按着温乐沣的肩膀把他扒拉过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昏倒?

    他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毛,把温乐沣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挠挠乱糟糟胡子,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忽然对着窗外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一张苍白的脸在窗户上仓皇退去,玻璃上留下五道淋漓的鲜血痕迹。

    他哼一声,又砰地甩上窗户,回到温乐沣身边坐下,关灯,开电视。

    房间里很黑,电视机的光影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跳跃闪动,就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开辟出的另外一个空间,与我们的世界相同,又不同。

    大毛和二毛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三毛举着尾巴轻盈地走来,坐在乐源身前的地板上,屁股对着他。偶尔很严肃地看几眼电视,更多的时候都在舔自己的毛。

    三毛的背影很肥,是那种肥得就剩下一个大屁股的肥,看着这样的它,温乐源的心中燃起了欲望……

    狠狠掐住它的肥屁股,把它的肥肉挤出来的欲望!

    他伸出指头,戳了它屁股一下。

    三毛甩甩尾巴,没理会。

    温乐源又戳一下。

    它的尾巴甩得不耐烦了点。

    温乐源又戳一下、再戳一下、还戳一下……

    三毛终于回头─狠狠就是一口。

    “死三毛我炖了你!”温乐源嚎叫。

    “喵─嗷呜呜呜││”〈翻译:活该!谁让你调戏淑女!〉

    休憩的地盘被打扰,三毛不满地站起来,优雅地甩着尾巴离开,准备再找个安静的地方舔毛。

    在它准备跳上窗台时,忽然发现屋子角落里多出了一个人,蹲坐着,看不到头,朦胧看来和刚才温乐沣的姿势有些相似。

    这里是它和它兄弟们的地盘,那两个人类就算了,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来?

    它缓慢而谨慎地向对方接近,稍微呲出兽齿,想表现表现自己的威力,可毛还没立起,就被一股力量拖着后爪拖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一只粗壮的手指头在它的脑门上点点,“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都不矜持。”

    委屈地喵呜一声,想声明自己不过是一只遵从本能的猫,可惜语言不通的它,只得到了被对方拎起后颈皮,随意丢到一旁的待遇,它悲愤地抗议,嗷呜嗷呜声不绝。

    “好啦,别叫了,是不是饿了?就一起去咱姨婆那儿吃晚饭吧……对了,你大哥二哥呢?”

    它喵呜一声,声明自己没有见到。

    温乐源爬起来,带着三毛在屋子里四下寻找另外两只。

    “小帅哥,两位小帅哥……”这个魁梧的男人头上顶着一只猫,在各个角落里轻轻地叫,“你们去哪儿了?再不出来,今晚就让你们吃黄瓜餐减肥……”

    角落里的身影缓慢地展开了身体,从一条胳膊,一条腿,扁平的身躯……像一张卷起的画一样,非常非常缓慢地被展开,一张仿佛无头人一般的影像趴在地上,慢慢向温乐沣蠕动。

    温乐源在洗手池里找到失足掉下去的大毛和二毛,把它们努力地爬两步又退两步的笨姿态大肆嘲笑了一番,然后才把它们拎出来,加上头顶的三毛一起,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身影骤然加快蠕动的速度,爬行的身体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爬到了温乐沣的身边,向他毫无抵抗的身体席卷过去。

    仿佛按下了某个调音失败的琴键,温乐沣的身体发出剧烈的“嗡”一声,全身上下泛出色彩斑斓的光芒。

    那身影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开去。然而那斑斓的光芒并没有放过它,而是在它身后锲而不舍地穷追猛打,最终在它即将逃出窗户前的那一瞬间化作光环,将它牢牢扣在地上。

    那身影持续尖叫,身体在环的两端激烈地拉长又迅速缩小,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光环的禁锢。

    “温乐沣”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它发疯般挣扎的样子,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悍然冷笑的表情。

    “赶这么多遍还不放弃?是不是真要我打碎你们才安心?”

    那无头的身影痛苦地尖叫,在光环中挣扎扭动,鲜血流了满地板。

    “温乐沣”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抓自己的下巴,却记起那里没有胡子,便又把手放下。

    “别在那儿装可怜,”他嘿嘿冷笑,“我不是乐沣,你哭死给我看也没用,快滚,别在这儿装可怜。”

    那身影不断扭动,从喷薄而出的血液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温乐沣”毫不理会,过去踢了它两脚,说:“如果乐沣想管,我一般没什么意见,不过现在他‘不在’,不管你是想找自个儿脑袋还是想借张嘴,都别指望我们帮忙。有本事就去附你仇人的身,别害乐沣这么难受。”

    身影一把抓住了“温乐沣”的脚,他一脚将它踢开:“我说了不会让他管吧!真没记性!”

    转身,大步走开。

    “限你们在最短时间内全部滚出去,要是等我回来还看到哪个没走,看我不斩草除根!”

    身影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无声地落回地上。

    空气中泛起一波波涟漪般的呜呜声。

    阴老太太的房间里,温乐源的身体躺在几条凳子拼成的简易床板上,三只猫在他肚皮上滚动打架,阴老太太坐在他头朝的方向包饺子。

    “温乐沣”走进来,看一眼仿佛熟睡的温乐源,一股淡淡的气从他的天灵盖钻出,钻入温乐源的天灵盖里。

    温乐源身体一动,闭着挤挤眼睛,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三胞胎被震动惊了一下,纷纷跳到了地上。

    “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温乐源笑。

    “……你太过分,也不知道积点阴德。”温乐沣皱眉。

    温乐源狂笑:“我才不在乎呢!和你的命比起来,阴德值多少钱?”

    温乐沣无声叹气。

    阴老太太冷笑:“莫说恁好听哈!是你自己嫌麻烦,可找着借口把莫钱的工作推出去咧!”

    温乐源用同样的表情冷笑:“我至少还找个借口,有些死要钱的人,借口都不找就把活推给别人做,不知道是谁更无耻点?”

    空气中静电摩擦,劈里啪啦……

    “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温乐沣撑着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因为头痛欲裂而死。

    那天的晚饭兄弟二人都吃得很不舒服。温乐源用尽办法想探出温乐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乐沣则跟个蚌壳一样,十问十不答。

    以往也曾有过这种情况,不过当温乐沣明确表示不想说的时候,温乐源一般也不会逼他,因为他知道温乐沣闭口不言总是有原因的,终究有一天会告诉他真相。

    可这次不同,梁永利出现时携带的“东西”里,有让人难以忽视的杀气,然而在他们看到他之前,却全没发现它的存在……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这事和温乐沣无关也就罢了,反正他温乐源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问题是,现在的温乐沣满身都写着“没错就是我,一切和我有严重的关系”,要他甩手不管,除非他死了!

    所以,“哥哥之心”受伤的温乐源,做了一件很符合他性格的蠢事─把一肚子火全发到阴老太太头上。

    阴老太太是好欺负的么?所以她当然也会做一件很符合她性格的事……

    温乐沣扶着一步一“唉呀”的温乐源,慢慢地摸黑上楼,温乐源嘴里嘟嘟囔囔一直痛骂不停。

    “哥,别骂了,”温乐沣劝他,“当心被她听见,又把你扔出去……”

    温乐源怒吼:“扔!她扔我还扔得少吗?!死老太婆,我总有一天把你XXXX……”

    正骂着,脚下一个踏空,温乐沣想拉没拉住,温乐源“亲林匡啷”的就滚了下去。

    他临掉下去的时候,无意中抓了温乐沣一把,差点把他也拽下去,就在温乐沣也开始摇摇晃晃欲站不稳之际,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稳稳地扶住了他。

    “没事吧?”是冯小姐阴阴凉凉的声音。

    温乐沣定了一下神:“没事,但我哥……”

    根据刚才的声响判断,那家伙不死也得重伤……

    “该死的老太婆!你又坑我!”温乐源中气十足的吼声从楼梯下传来。

    “又干我莫事哈!”阴老太太在房间里回吼。

    “看吧,摔不死他的。”冯小姐凉凉地说。

    难以否认的温乐沣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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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二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梁永利没有再出现,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只是似乎而已。

    半个月以后,一楼最里侧106房间的住户搬走了。

    又过了一周左右,一辆写着“蚂蚁搬家”的汽车,停在了绿荫公寓门前,从上面下来指挥其他人搬东西的人─可不就是梁永利么?

    当时温乐源正打算出门,抬眼看见那辆车,愣了一下,再转眼看见梁永利,脸当即就绿了,也不顾梁永利对他善意的一笑,转身就往回冲。

    阴老太太躲在房间里喜孜孜地数钞票,温乐源匡的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老太婆让钱蒙了心吧!那种人你也敢让他住进来!”

    听到踹门声的时候,阴老太太用惊人敏捷的速度把钱揣进了怀里,等到发现是他,冷笑一声,又掏出钱继续数。

    “我敢?公寓是我哩〈我的〉,我为啥不敢?”

    温乐源气得发抖:“公寓是你的!可我们也是住户!掏钱的!”

    阴老太太举起手中厚厚的钞票,笑得满脸只见皱纹不见五官:“别人比你掏钱多哈,三倍。”

    “所以我说你利欲薰心啊!”温乐源真的快气昏过去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是个垃圾桶!他在前面走,后面就有几吨苍蝇追着呢!”

    “噢,”阴老太太回答,“那又咋?”

    温乐源的脸生生儿泛出了黑紫色,再刺激他一下,说不定就能欣赏到脸部喷血的奇景。

    “咋……你问我那又咋……你还能不明白那会咋!我不信你没看到!那儿全是─那儿全是─”

    阴老太太不慌不忙地示意他平静一下:“我明白,我咋不明白?他是垃圾桶,可咱这还不是个垃圾场?怕麻烦就怕麻烦,莫找借口。”

    “什么叫怕麻烦!就算是垃圾场也只收垃圾不收桶吧!你自己喜欢连桶一块儿收,别人可不喜欢!为别人想想行不行!”

    “喔─”老太太恶意一笑,用力抖一抖手里的钱,“那你也和他一样,多交点这个哈。”

    温乐源一口气没顺过来,险些厥倒过去……

    不管温乐源是不是七窍生烟,总之梁永利要住下来的事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温乐沣对此没有什么表示,但温乐源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极力掩饰自己害怕106房间和梁永利的事─如果一个人永远对某人或某地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的话,肯定连傻瓜也看得出他的恐惧。

    梁永利入住绿荫公寓一周后,不只是温家兄弟,整个公寓里的所有住客─包括活的和死的,人类和非人类的─情况都越来越糟了。

    首先是公寓的气流混乱,人鬼之间,人妖之间,妖鬼之间,精气之间,全部丧失了原本的平衡与默契,不仅在非规定之间内横冲直撞,还时常发生情绪失控的问题。时不时能看到虚空中有影子劈里啪啦地打,打完了就散了,过一会儿又聚集到一块儿打。

    不过现在的情况还只是小儿科而已,再发展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没准鬼节时间之外的鬼流也会发生,到时候这里的混乱情况才好看呢。

    “我讨厌那种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方,反而喜欢钻别人房间的家伙!”女妖精愤愤地投诉,“谁能让他们老实点儿?”

    “家里多了很多蟑螂……”何玉困惑地投诉,“怎么会有蟑螂的?公寓里不是从来没有蟑螂吗?”

    胡果投诉的次数,多得连温家兄弟都会背了:“进门是那东西、出门是那东西;睁眼是、闭眼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安安静静活两天啊─”

    沉默者倒没有投诉过,但他的房间里经常有像猫捉老鼠似的扑打声,然后就有许多黑黑的东西被丢出来。

    冯小姐不再没事飘在楼梯上下,因为有东西强占了她的地盘,她只要下来就上不去,上去就下不来。

    宋昕和宋先生不知何时起就没再回来,温乐沣在外面见过他,据说,连他们的地盘也不保了。

    按理说,以现在的情况,最着急的应该是身为管理员的阴老太太才对,但事实正好相反,公寓里最逍遥的就是她了,对这些投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日光顾着数她的钱,好像那才是她活命的意义似的。

    匡当!

    砰!

    温乐源照着房间大门使劲地踹了几脚,随着可怜的门垂死的惨叫,仿佛某种软体动物似的东西,劈里啪啦地掉下来,从各个可以找到的缝隙中,惊惶失措地逃走。

    “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啊!还让人怎么过!”温乐源一边踹门一边咬牙大骂,“死老太婆!利欲薰心!那点儿钱我让你一辈子也数不清楚!”

    温乐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进浴室,把搭在前额的毛巾丢到水底下冲一冲,拧一拧,盖在头顶上,又摇摇晃晃地出来。

    “其实……这不算是姨婆的错吧……”他无力地说,“别老一口一个老太婆地骂了行不行,有点礼貌……”

    “礼貌!”温乐源再次狠踹一脚,门又是一声惨叫,“有礼貌的温乐源早就被她气死很多年了!你别给她找借口,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把梁永利弄进来,是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的!”

    “……但问题其实在梁永利本身吧?”

    没错,问题是在梁永利本人身上,可更大的问题是,梁永利根本就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也许他连自己导致了什么结果都不清楚。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他是一块糖。当这块糖放在冰箱里时,也许几天,也许几年都不会有“客人”光顾;若这块糖放在桌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蚂蚁排队前来品尝;可这块糖若被放在蜂窝附近,你马上就能欣赏到糖球变“蜂球”的奇观。

    现在,绿荫公寓就是那个蜂窝,可要命的是那块糖本身却毫无自觉,不仅傻呵呵地把自己晾在蜂窝附近,而且还在想尽办法往里冲!

    原本蜂窝里的蜜蜂是相安无事的,你干你的事,我做我的活,但现在糖进来了,平衡劈哩啪啦地碎了满地,蜂窝能不炸么?

    如今让温乐源郁闷的还不只是这个,糖本身没有自觉也就罢了,至少让他知道这块糖为什么会变成糖也行是不?只要能寻个对策,保住自己兄弟两个,其他人管他去死!

    可温乐沣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宁死也不愿意跟温乐源说实话─他敢拿自己的胡子发誓,温乐沣绝对知道让梁永利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又不敢逼急了,否则温乐沣还会甩给他一句:“有话能说,有话不能说,真想我死不如换个方式,别在这问题上逼死我!”

    第一次被甩下这句话的时候,从来没被弟弟这么呛过的温乐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小玻璃心碎得一片一片的,险些吐出血来。

    不过话说回来,温乐沣很少对温乐源隐瞒什么事,如果某件事连温乐源都不能知道的话,那温乐沣必然有最充分的理由。

    所以,困扰温乐源的问题,还是从“乐沣到底在隐瞒什么”逐渐转到了“乐沣为什么要隐瞒”上去。

    与其他人的狼狈或气愤相比,梁永利那边显得非常安静。

    他每天早上准时出门,每天晚上准时回家,房间里从来没有类似电话的声音,也没有类似朋友的人来找过他,他就那样一个人静悄悄地住着,要不是公寓里现在乱到这个地步的话,可能连温家兄弟也会忘记他的存在。

    “我不明白他到底住这儿想干啥?”温乐源不无愤怒地说,“看他这样也不像经济有困难的!而且他为了住进来,还足足给了那老太婆三倍的房租呢!这么些钱租多好的房子没有啊?干嘛非削尖了脑袋往这儿挤?”

    温乐沣用毛巾遮住眼睛,默然不语。

    “温乐沣!”

    温乐沣拿下毛巾,疲惫地揉揉眉心,“你想让我说什么?”

    “原因不能说,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总能说一下吧?”

    又是沉默。

    “连这个也不能说?”

    “不……”温乐沣稍微挣扎了一下,犹豫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他似乎是说好也很好,说不好的话,似乎还是有点……”

    梁永利不和公寓里会说话的生物打交道,对大毛二毛三毛倒是亲热得很,那三个家伙也很喜欢他。经常是温家兄弟想起来把它们弄回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它们的小肚子已经吃得滚瓜溜圆。不必问,这八成是在梁永利那里蹭过的。

    “我觉得,既然能喜欢这三个小家伙,那他这个人应该不算太差才对。”说着,温乐沣叹了口气,“但是……所谓的好人和坏人,我觉得其实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

    温乐源想一想,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笑……反正你也‘不能说’,对不对?既然这样,那不如就让我来亲身‘感受’一下那家伙……”

    “什么?”

    “嘿嘿嘿嘿……”

    “……哥,你笑得很恐怖。”

    “咦?是吗?”

    尽管三胞胎吃得不多,但毕竟也是三坨往五公斤的重量上奔的肥肉,霸王餐吃一两次可以,长此以往,主人又还装作没看见,就太欺负人了。

    所以几天后,温乐源怀里抱一个,肩上蹲一个,头上顶一个,潇潇洒洒地出现在梁永利的房间门前。

    开门的梁永利显得很惊喜,忙把这一人三猫往房间里让。

    温乐源站在门口,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一脚向内踏去,然而在他的脚刚刚越过门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房间里轰的一声撞到他身上,他眼前瞬间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温乐源缓缓张开眼睛,天花板上一盏六爪琉璃灯映入眼帘。

    “这玩意看起来不眼熟……”他不太清晰的意识如此说。

    “你醒了?”

    温乐源咚的一声跳起来,在他肚子上玩的三毛骨碌一下被翻到地上,打个滚,撒爪子逃走。

    按著有点眩晕的头,温乐源环顾四周。

    那个叫梁永利的人,正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温和却有些僵硬的微笑,大毛二毛挂在他的肩膀上打盹,似乎很满意那个位置。

    温乐源低头,用力揉揉太阳穴:“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有点累,所以身体柔弱了点……”

    “柔……柔……”梁永利的表情活像生吞了那三胞胎一般,干笑,“哈哈哈……你真幽默……”

    “幽默?”温乐源冷哼。

    这小子胆儿肥呀!敢说他“幽默”?他以为他为啥这么“幽默”!老天作证!他整日里在温乐沣身边赶“那些东西”,吃不好、睡不香加上精神紧张……还能不比以前柔弱?

    当然,这种柔弱的身体,要对付个把梁永利这种体形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是发现了温乐源不太友善的态度,梁永利沉默了下来。

    温乐源知道自己这种态度根本查不到什么,可他看到这小子就一肚子不高兴。

    罪魁祸首啊!罪魁祸首啊!这公寓里最近乱成这样,这小子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但他却还是带着那一副无辜得要命的表情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似的!看着就想揍!

    为了平复自己“有点”波动的情绪,温乐源坐正身体,装作稍微伸展四肢的模样,暗暗观察四周。

    没人会对自己租来的房间尽心装修,这间房也同样,加上梁永利毕竟是个单身男人,又刚搬来不久,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可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光秃秃的墙,光秃秃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地板擦得倒很干净,却因家俱太过稀落,而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冷冷清清。

    房间里,唯一还让人感觉温馨的装饰,便是那盏吊灯了。

    吊灯是玻璃质地的,中心一个莲花座,周围展开六只飞檐般的触手,触手尖处垂下许多和手掌差不多长的琉璃串,玻璃罩上不太均匀地分布着红色的细丝花纹,温乐源不太懂这种东西,不过看起来那应该是前卫的艺术设计。

    这的确是很漂亮的装饰,但在这种加点铁条就跟监狱差不多的简陋房间里,一个单身男人─应该连女朋友都没有的男人房间里─出现这么一盏灯,那就有点奇怪了。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跟梁永利攀谈:“对了,谢谢你照顾这三个家伙,它们真是太不听话了,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听,非来你这儿吃……难道是你这儿的饭比较好吃?”

    梁永利笑笑,从茶几下拿出一包东西:“不是饭,它们是追着它来的。”

    那东西的包装袋上印着一只肥硕的猫,品牌名字温乐源没注意,但那上面巨大的“猫粮”二字,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几个馋嘴的家伙,是指着这种高级玩意去的啊!

    温乐源不禁大怒,怪不得都不爱吃剩饭了!有这玩意当然比剩饭好得多!它们还真会挑!

    不过……冷静!冷静!现在那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梁永利说:“啊……我知道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几个饭桶,八成吃了你不少猫粮,一定很贵吧……”

    梁永利笑着说:“不贵,不贵,其实我也很喜欢它们来的。”

    他的笑容也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他身边的东西影响的……

    温乐源甩甩头,又抬头看刚才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那盏吊灯,哈哈的干笑了两声,硬是转了话题,指着房顶上的那盏灯说:“挺漂亮的灯,你哪里买的?”

    他没说出来的是,这灯漂亮是漂亮,但怎么看怎么容易碎,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以前的地方搬过来的?

    出乎温乐源的意料,梁永利愣了一下,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灯?你看见了什么灯?”

    温乐源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傻住了。

    那巨大的眼睛好像更大了,也许更接近了?

    大概是灯太暗了……已经九年……灯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那之后呢?

    他抖抖瑟瑟地伸出手去摸手电筒,想在这已经很明亮的房间里多加一点光,就在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眼睛变成了徐徐裂开的巨嘴,露出阴森的白牙向他诡异地笑。

    “的确很奇怪,”温乐沣把已经快拧烂的毛巾继续搭在额头上,闭着眼说,“连你也没发现它不对劲……这说明它的问题不只一点两点。”

    “喂……”温乐源阴沉地说,“不要装得和你没关系一样!你肯定知道那玩意是怎么来的吧!”

    毛巾慢慢从额头往下滑,温乐沣接住,面颊肌有点抽搐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我不知道……”

    看他的样子,温乐源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告诉你,我可没耐心了,”他狠狠地说,“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去拷打你那位同学!”

    温乐沣无语。他这位兄弟绝对干得出来的……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说!”凶神恶煞。

    温乐沣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不能全都说,因……”

    “为什么?”温乐源怒吼。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温乐沣头疼得都快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和他争辩,只能狠狠瞪他,直到他安静下来,“我不能全都告诉你,因为这里面有不能说的部分,这些部分已经变成了‘咒’,只要我说出来,你明天就得给我送葬。”

    温乐源恍然,啪地以拳击掌:“啊!是‘诺’吧!”

    “你明白就好。”温乐沣捂脸,“反正我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温乐源不满地说:“没这么严重吧,你现在连有‘诺’这回事也不能说了?”

    “你看看公寓里这情况……”温乐沣说,“我还敢吗?”

    “哦,也对……”

    “总之,事情是发生在我上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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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三

    温乐沣其实不是一开始就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上学。由于身体上的一些原因,他上高中前完全没有去过学校,学业完全靠温乐源边学边教。

    温乐源十分宠爱这个差了他四岁的弟弟,弟弟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加上家人对这个体弱的么子也是尤其疼爱,导致温乐沣在家中十分骄横。

    但凡见过温乐源和弟弟相处模式的人,都为这条暴躁的狼怎么会老老实实听羊的话而惊叹,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条“羊”只是披了条羊皮而已,皮下面绝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狼。

    大学,是温乐沣的重要转捩点。

    高中时,为了不让弟弟受委屈,温乐源可以用他的肌肉,逼迫学弟们给温乐沣特别照顾,但大学不行,那些半大的臭小子,谁愿意听谁的呢?所以直到上大学以后,温乐沣才真正尝到了人情冷暖,也是那时候发生的许多大事,对他后来的性格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学业对温乐沣来说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人际关系上。

    他不懂要如何与人交际,甚至不懂如何搭讪,不会道歉,不会开玩笑,不会和人打成一片……而且受尽宠爱的他太过骄横,不时便与人大吵甚至动手,这一点令人非常反感。他这回才真正像一只被放在百兽中的羊,傻呵呵地,不知所措。

    但他的不知所措,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大家只觉得他这个人很傲,傲得让人不敢接近,于是渐渐被周围的人孤立了起来。

    在离开家门时,温乐沣曾发下豪言壮语,他说他会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并对哥哥的担心不屑一顾。现在事情搞成这样,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温乐源诉苦,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听他倾诉,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他不只一次地想回家去,但家与学校有千里之遥,即使是他魂魄脱体也无法一夜来回,更何况在他来之前温乐源曾告诉过他,他的魂魄太松,脱体太久不是好事,加上学校里普通人居多,万一被人发现他能够随意脱体而去的话,很可能就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清醒时的过于压抑,导致温乐沣睡眠时魂魄不稳,时常便会逃出身体去,无意识地在外面游荡。由于他的魂魄可虚可实,外面的人总以为他是在外面玩,宿舍里的人则只以为他在老老实实睡觉。

    就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对他的性格产生了非常重要影响的人,当然,是以魂魄状态认识的。

    温乐沣的魂魄在他睡梦中游荡时大部分是无意识的,但也有清醒的时候。那天便是他难得地忽然清醒,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校长半身铜像的头顶上,一个瘦瘦小小,好像猴子一样的男同学站在铜像下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温乐沣冷汗都下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上来的?那位同学是什么时候看着他的?他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在那几乎能扎透他的崇拜目光中,温乐沣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滑下来─就好像他现在不是魂魄而是真人一样,僵硬地对那男同学笑一笑,僵硬地转身,僵硬地迈开步伐,想就这么僵硬地逃开……

    “那位同学!你真是太酷了!”瘦小同学在他身后喊,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还带了一点点暗哑。

    如果有身体的话,温乐沣背上八成已经湿了一片。

    “什……什么酷……”

    “你刚才跳上校长脑袋的动作,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帅得惊天动地!酷得无人能比……”

    校长铜像,底座高约两米,加半身共约三米。

    温乐沣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了……八成是一只手攀着底座,然后往上一飞……

    幸亏是个搞不清状况的文科生,不然光这一上一下,就够他死几次的了。

    “多……多谢你的夸奖……”

    希望他一直这么搞不清状况下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反正学校里几千学生,到时候他想找也找不到。

    瘦小男生根本没听到他心中的呐喊,又激动万分地追了上来,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参加校运会对不对?我也是!那玩意太麻烦了!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温乐沣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秘密……这不就是说,他已经有了把柄在那小子手里?

    “这位同学,我知道你不想表露你身怀绝技的事,但是既然见到了,就说明我们有缘,咱们打个商量,我一定一定帮你保守秘密!你……你能不能稍微教教我……那个往上一飞……是怎么做的?”

    瘦小男生的脸上带着面对英雄时的谄媚表情,温乐沣却头昏目眩……

    果然……是飞上去的……这下可怎么办?说什么谎才能圆过去?

    温乐沣闭口不言,瘦小男生却不放弃,死跟在他旁边继续喋喋不休:“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对不对?那能不能这样,我也不问你的名字,也不问你的班级,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管狂风暴雨,我绝对风雨无阻,直到你来为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啊师父─”

    温乐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真想跪下去的姿势硬生生挡住。

    “你不要这样,刚才我什么也没干,你也什么都没看见,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也不追究你偷窥的责任,OK?”

    “不要!”回答得很干脆。

    温乐沣想把鞋子脱下来塞到他嘴里……“那你想怎么样?”

    “收我当徒弟,我就帮你保守秘密!”理直气壮。

    温乐沣气得发抖:“保守秘密……我有什么秘密需要你守!就算你刚才看到……也没有证据!我不承认你又能怎么样?”

    “你不承认?”瘦小男生伸长他细瘦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以为你不承认就算完了?”

    温乐沣心里突地一跳。

    那男生嘿嘿地诡笑两声,忽然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向周围大吼:“来人啊!刚才有人踩校长的脑袋呀─”

    温乐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虽然现在他更想做的,只是捏断他的脖子。

    “好了……你赢了!”踩校长脑袋的罪过比会飞的罪过大多了……即使是当时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温乐沣,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咬牙切齿地捏紧那小子的双颊,就好像捏着他的脖子一样,“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是敢迟到,当心我杀了你!”

    甩下他,温乐沣拂袖而去,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还在后面口齿不清地喊:“西西西虎〈谢谢师父〉!吼疼〈好疼〉……西虎慢酒〈师父慢走〉!”

    静了几秒钟,那小子的声音又追了过来,“西虎〈师父〉!偶一名组西〈我的名字是〉刘相机……”

    到底他是叫刘“相机”还是别的什么,温乐沣有很长时间都没搞清楚过,只是刘相机刘相机地叫,那小子只有第一次的时候愣了一下,后来就应得很顺了。

    刘相机是个勤奋的学生,温乐沣也不是很差的老师,问题是灵魂出窍这种事不是说学就能学的,那小子真的是一点那种天赋都没有,而且温乐沣既不能告诉他自己飞行的秘密,也不能随便教他一点东西算作敷衍,整日面对那个满脸写着“期待”的学生,他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师父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

    “嗯……嗯……就快了……”

    “那这个‘快了’是多久?”

    如果可以,温乐沣真想告诉他三个字─“下辈子”……

    基于这种种原因,刘相机的飞行学习永远没有进展,总是在离地两秒钟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好在刘相机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温乐沣愿意教,他就学;温乐沣烦了不想教,他就很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师父地叫,陪他聊天开心。

    时间长了,温乐沣才渐渐发现,其实刘相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教他飞行或是什么特殊能力的师父,而是一个能和他说话的朋友,即使温乐沣不理他,他自己也能在那里一说大半天,好像只要有一个听众就满足了似的。

    当然温乐沣并不排斥这样的人,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只要知道有个人愿意与他说话就行了。

    “你要是想要人和你说话,直接说不就行了?干嘛要用那种手段要胁我?”温乐沣问。

    刘相机呆了一下:“啊……你发现了?”

    “……”没发现才是呆子。

    “没错,我就是想要个人和我说话,因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不能尽兴,是你的话就没有问题。但是我又怕你走了就不回来……”刘相机笑,“所以用了点小手段……”

    “什么叫是我的话就没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骑在高高的民宅顶上,坑坑洼洼的瓦片和飞檐札得两人─不,其实只有刘相机一个人─屁股疼,但他没有诉苦,反而笑起来时瘦得窄窄的脸上带了些狡黠。

    如果是现在的温乐沣,一定能感觉到在他笑容之下些微的异样,但那时的温乐沣,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兄长羽翼的小雏,他感觉不到笑容之后的意义,只是觉得那种笑有点冷,就像初夏的夜晚,不知何处而来的丝丝寒意。

    第一个学期中间时,温乐源来学校看他,一见面,多日不见的高大男人,便一副贱得让人恨不能跺两脚的德性扑了上来。温乐沣躲闪不及被他抱了个满怀,然后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我最亲爱的弟弟呀─”之类的恐怖声音。

    宿舍里其他人都躲了八丈远,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不想承认这里是他们的地方……

    温乐沣都快气昏过去了,偏偏力气没他大,怎么也摆脱不了他。

    “你这个人……放开!你这样不难受吗?我不是小孩了!”

    “弟弟永远是弟弟……”温乐源陶醉地说。

    温乐沣一脚踢在他腿骨上,温乐源嚎叫。

    当温乐源〈在温乐沣的威胁下〉终于表达完最亲密的兄弟情谊时,宿舍里的闲杂人等已经都被他恶心出去了,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行了,说吧。”温乐沣坐在已经卷好,只剩下光板儿的床上冷冷地说。

    “说什么?”温乐源嬉皮笑脸。

    “我知道你发现了。”

    温乐源双手插在口袋里,暖暖地笑起来:“是啊,你脱体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得我在家里都感觉到,所以就追来……”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温乐源弓下身体,眼睛与他平视,笑得依然温暖:“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弟弟,一定行的。不过……”他揉揉弟弟的头顶,“记住不要脱体太久,你离开太久我能感觉得到,而最重要的是,那对你身体不好。还有……”

    温乐沣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还有什么!”

    “还有……”温乐源的手转而按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压得温乐沣有些疼,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冷峻,表情严肃异常,“我不知道每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不过我不喜欢那小子,你和他接近的时候,小心点。”

    温乐沣心里突地一动:“鬼?”

    温乐源笑一笑:“你把他当鬼也没差。”

    “……”

    刘相机是人是鬼?也许说出那些话的温乐源反而并不清楚,但温乐沣本人却再明白不过,所以他很快明白了温乐源的意思。

    他们真的成了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第二年,他们的第三个学期开学以后,温乐沣依然在约定的地方等。

    但是有一次,刘相机没有出现。

    他在那里等了三个星期,没有刘相机的一点消息。

    直到一个月以后,刘相机才终于戴着口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出现在他面前。

    “实在对不起,我想回来但医生不放。你看我这体弱多病的,一个感冒就把我折腾成这样……”

    为了失约的问题,刘相机又在他耳边叨叨了许久,一边说,一边擤鼻涕、咳嗽、打喷嚏,忙得让温乐沣一句也没能插上嘴。

    所以温乐沣保持了沉默,只是一直在注意喋喋不休的刘相机。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刘相机看起来和以前不同了?不是口罩的关系,而是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且他说感冒……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就能把一个年轻男人整得三个星期都不能出现?

    分手的时候,刘相机本来就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变得更红,声音也似乎愈加嘶哑。他向温乐沣伸出手去,当温乐沣也想伸手时候,他却又讷讷地收回,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对不起,我本来想和你最后握个手……虽然不一定传染到你,但是……算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闪烁得厉害,温乐沣看着他脚边,终于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这样,我都知道了。”

    “什么─”刘相机露出了异常震惊的表情。

    “其实那天我不是跳上去的,而是飞上去的。我试过,只有飞行才能到那个位置。但是你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其实你自己也能做到是不是?”

    刘相机苦笑。

    “你说想学飞,却根本没有学习的诚意,一般人怎么会傻到你这个地步?当时注意到这一点我就该想到才对。我哥哥说让我不要接近你,那时候我才真正发现到问题所在。今天看到你,总算完全确定了……”

    刘相机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微微一眯,表情似乎在淡淡笑,他脚边的草地被路灯照得明如白昼,没有一丝阴影。

    “不要经常离开身体,你的魂魄和身体本来的接系就很松,这样对你身体损害太大了,回去吧。”

    刘相机取下口罩,呼了一口气:“损害大?反正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回去也是受罪而已。再说了,你不也天天往外跑吗?”

    温乐沣摇摇头说:“我和你的情况不同。”

    “有什么不同!”刘相机激动地说,“反正一样是脱体,一样是对身体有损害,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也没有几天了!”

    温乐沣没有和他对吵,仅仅沉默地盯着激动得全身都在散发淡淡黑气的刘相机,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

    “回去吧,你的病不适合让你做这些事。你那边的身体应该还在昏迷中吧,你家人就不担心吗?”

    刘相机不语,半晌,道:“你知道我的病……”

    “嗯,你当时带着身体时候我看不出来,但今天看得很清楚。”

    “能为我保密吗?”

    温乐沣微笑:“没问题,只要你回去。”

    “之后那小子就病死了?”温乐源猜测。

    “不是……”

    电突然停了,有些住客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但兄弟二人没有动,一坐一卧,如塑像一般。窗外梧桐的枝干被风吹得哗啦啦地甩动,叶子与叶子之间碰得沙沙响。

    “不是……他不是病死的……其实他那时候还是度过了危险期,但是后来……”

    刘相机的确死了,但不是病死,而是自杀。

    不过温乐沣并没有看见刘相机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那天学校里来了很多员警,用盖着白布的担架抬走了一具学生尸体。

    他不明白,那个瘦小的男生是那么想活下去,那么困难才摆脱病魔,几乎是拼了命才回到学校,为什么一个星期后会忽然自杀?他真的是自杀吗?为什么?有什么事会比他的病更让他恐惧?

    在刘相机头七的晚上,他在他们经常约见的地方做了一个招魂阵,他想当面问问刘相机本人,他为什么要死?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生命,为何就能如此轻易放弃?

    他在招魂阵中待了整整一个晚上,招待了不计其数的游魂野鬼,却没有见到刘相机。

    “没见到他啊……他不是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当时应该会回到那个地方才对。”温乐源也有几分奇怪地说。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温乐沣把已经被体温焐热的毛巾从额头上取下来,说,“但我肯定不是他最后想见的人,如果不是特别强烈的牵系的话,他不会无视我的招魂阵。所以我想他八成不是自愿去死的,那时候,他应该是在害死他的人身边才对。”

    虽然温乐沣希望自己的猜测错了,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都是很无奈的,不管是刘相机也好,其他人也好。

    “我们做的事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我很庆幸离开了家,至少我学会了怎么去体谅别人,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而不是一味地无理取闹。”

    “咦?你也知道你那时候挺无理取闹的啊?”

    温乐沣猛踹……温乐源嚎叫。

    “可是你说了半天……”纳闷的温乐源终于找到了重点,“你到底是没说到梁永利的事嘛,那个叫什么相机的家伙,和梁永利有什么关系?难道就是他杀了那个相机?还有那个灯,你根本没提到嘛!”

    温乐沣张了张嘴,又闭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毕竟是‘诺’,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也知道,就算全天下人能违反‘诺’,咱们家的人也不行,是不是?”

    温乐源嗤之以鼻:“我最烦就是这种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能说,就我们家人不行!凭什么!”

    温乐沣笑笑:“就凭我们家还愿意信守‘诺’,就凭我们家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违反‘诺’被天打雷劈。”

    温乐源看看屋顶,好像那里马上就会劈雷似的,然后摸摸脖子,没有再说话。

    “最后,还有一件事……”

    “嗯?”

    “那家伙其实不叫刘相机,他叫刘‘想继’。”

    想活下去,即使被病痛折磨也想活下去,所以他必定不是自杀。

    刘“想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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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四

    巨大的鼻子不断地在窗口上撞,撞得砰砰的,每撞一下,他的身体就会猛抖一次。

    窗户还能支撑多久?

    灯还能支撑多久?

    ─放我进去!

    ─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放我进去!

    他抱住头蹲在角落里,脸色蜡黄,双目无神地自语:“我没欠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放过我……九年了……放过我吧!”

    公寓中外来异物的捣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连阴老太太的房间里,也出现了用苍蝇拍四处拍打的声音。但即使是这样,那个见钱眼开的老太太还是死守着她的钞票,任其他住客们─包括温家兄弟─磨破嘴皮,也不愿意把106的住客赶走。

    温乐源七窍生烟,可打也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整日郁闷得要死。

    其实他很想带着温乐沣到梁永利的房间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多发现点什么,但温乐沣死也不去,劝得多了就装出一副柔弱得快死的样子倒地不起,把温乐源气得直跳脚。

    辗转到最后,温乐源还是非常在意梁永利房间里那个奇怪的灯。

    普通人看不见,温乐源却看见了,这种情况只说明了一种可能。但最让他不得不在意的地方还不是这个,而是那盏灯为何会引起他的注意?为什么他连灯本身的异样都没有看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它?

    他很少对什么事好奇,平时最烦的就是探听他人隐私,温乐沣喜欢管人闲事─从大学毕业后这种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但他可怕麻烦得很,只要与自己和家人无关,一律都会被他的五感遮罩。

    可是这盏灯让他不得不在意,甚至萌生出了想偷偷摸到106室把它弄回来的想法,他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话说回来,即使他深恶痛绝也好,捶胸顿足也罢,对于那盏灯不太正常的在意情绪,还是让他做出了自己最鄙视的事。

    看着温乐源喜孜孜地抱着一盏艺术吊灯回来,温乐沣手里正准备拿去洗的毛巾缓缓落地……

    温乐源可不是会买这种灯的人,要他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如遣他去买一袋水泥来得轻松。是哪里来的,还用问吗?

    “你……你你你……”温乐沣指着兄长,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居然偷……偷……如果让姨婆知道,你信不信你死定了!”

    “哦,你会让她知道吗?”

    兄弟就是兄弟,总不能在这种事上出卖他吧!

    “那不就行了?反正只要让你看完,我就马上送回去,没人会知道的。”

    温乐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吊灯往前递。没想温乐沣一看它接近,自己就唰的白了脸,非常狼狈地拼命后退,一不小心绊在什么东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反而把温乐源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抱着灯想扶起温乐沣,温乐沣却更加惊惶失措,甚至连最难看的四肢着地姿势也使了出来,硬是快速地爬到了墙角。

    “不要过来!你快点把它还回去!别让它接近我!”

    “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眼而已……”

    “够了!我看了很多眼了!把它还回去!”

    即使是温乐沣还受到所有人的关爱而很骄纵的时期,他也从来没有对温乐源用这么无礼的语气说过话。温乐源当然很生气,不过比生气更多的还是惊讶,自从温乐沣成年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这么惊恐的模样了,这盏灯里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把他吓到这种地步?

    温乐源抱着灯,它的重量和普通的灯一样,摸上去也没有特殊的感觉,他的鼻子更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那么,温乐沣到底在恐惧什么?梁永利又为什么看不见它?

    为了不吓到弟弟,他只好抱着灯到楼顶上去研究。

    虽然最近天气回暖,但今天是阴天,暖暖的太阳躲得无影无踪,温乐源一上了楼顶,小风儿就吹得他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真冷……温乐源大怒!

    他找了个背风处坐下,把那灯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还没看出什么端倪,摸着玻璃灯罩的手已经冻得僵硬了。没办法,他放下灯,一边在心里痛骂温乐沣臭小子,一边把灯放到地上,想把手揣在怀里取暖。

    奇怪的是,他的手刚一离开灯,冰冷僵硬的手就立刻恢复了活力,刚才还冻得疼痛难忍的手指也恢复了正常感觉。

    温乐源瞪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又将一只手指触在灯上,果然,指尖感觉到了从灯体中传来的冰冷寒意,当然,不是玻璃本身该有的过低温度。不过这种寒意并不明显,如果不是有意去感应的话,即使是他也会忽略掉。

    这盏灯的确有古怪。

    他敲了敲玻璃罩,和普通的灯罩没太大区别;他又用力晃了晃灯体,只有琉璃珠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想用超能力探进去,却怕用劲太大导致灯体或者玻璃碎裂─不管梁永利是不是真的看不见这玩意,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二手货被扣个小偷的罪名。

    烦恼……真烦恼啊!要是乐沣愿意帮忙就好了,他灵魂脱体的技术比他哥熟练多了,也不会因为脱出一次就让肌肉酸痛好几天……要是他愿意帮忙多好啊……

    温乐源高大的身躯用难看的姿势叉腿坐在地上,一手按灯,仰头看天,唉声叹气地做着不可能的梦。

    温乐沣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指不断在地板上打着杂乱的节拍。一会儿,他站起来,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不时叹一口气。

    不知何时,阴云竟逐渐泛出了乌黑的颜色,低低地压向建筑物,等温乐源从唉声叹气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雨滴劈里啪啦地砸下来的时候了。

    温乐源咒骂一声,抱着灯爬起来就想跑,刚站起来,却突然发现原来虽然雨很大,却没有一滴落在自己身上─因为有一把伞罩上了他的头顶,执伞的人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乐沣?”温乐沣叹气,伸出没有那伞的那只手,在灯上轻轻地抚摸。

    “你不是很怕它吗?”

    温乐沣垂下眼睛,摇摇头。

    “你不是害怕它?”

    继续摇头。

    “那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仍是摇头。

    温乐源急了:“你光摇头我怎么猜得出来!”

    温乐沣犹豫了一下,说:“你跟我来。”

    温乐源一头雾水,只得在温乐沣的指示下将灯在天台上藏好,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

    站在一楼的最后一层台阶上,满眼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所有的房间都被打开,有人乒林邦啷地往外扔东西,扔完了这房扔那房,一边翻还一边叨叨:“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可怜白天还留在房间里的住户们,都站在自己门口傻傻地看,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把那个翻东西的家伙当成了危险的疯子。

    温乐源指了指那个在各房间窜来窜去的身影,哑口无言地看着温乐沣。

    温乐沣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让你把它还回去……想不到你宁可在上面独自研究……”

    “原来你那样不是害怕啊?”又是摔跟头又是连滚带爬,原来都是假的?

    “不,我的确是害怕了。你不清楚情况,所以才敢大大咧咧地把这东西偷回来,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也会像我那样……”

    “喂!不要把我说得和你一样……”

    “你看。”

    在各个房间窜来窜去的梁永利,身后的影子在窗外光线的扭动下忽长忽短。

    “他的影子有什么不对吗?”

    温乐沣叹气─今天他已经叹了无数次气了:“今天他该有影子吗?”

    温乐源忽地一个激灵,心中泛起了轻微的寒意。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在乌黑阴云的压迫下,这个没有廊灯照耀的走廊里,暗得连人脸都看不太清了,他怎么还会有影子?

    温乐源仔细去看,终于发现他的影子本身就有点怪异。

    普通人的影子都有较为固定的形状,即使被光线的方位影响而忽长忽短,也绝不会变成与那个人的身材相差过大的形状─你可以想像某个人的影子,忽然变得像蛇或是大象一样吗?手影的舞蹈除外。

    梁永利的影子倒没有变得跟大象一样,却比像一头大象更糟。

    他的影子根本没有边缘,不过不像灯光不够强时的那种模糊状态,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影子里蠢蠢欲动,将那片阴影扯得一会儿向这边凸出一块,一会儿又向那边凸出一块,没有固定的边缘形状,再定睛去看,还可以发现那本应是二维平面的“影子”中间竟有东西在蠕动,像即将沸腾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不答。

    “喂,是你要我来看的吧,又在这儿故弄什么玄虚!”

    “……我告诉过你……”温乐沣低声说,“让你快点把灯还给他,你就是不听。”

    温乐源大怒:“说什么呢!你那叫‘告诉’?分明就是在吓我吧!你以为我会为这个放弃?见鬼了!”

    温乐沣知道,温乐源之所以这么锲而不舍,其实不是为了梁永利,也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纯粹是因为自己……他在此时上的沉默,使温乐源异常焦灼,不够了解情况的他,的确很难就此视而不见─换作温乐沣肯定也是一样的。

    “但是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种多心眼儿!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哪知道!”

    温乐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压低声音,吼出的这几嗓子,很快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包括梁永利。

    “温乐沣!”他急急地奔过来,满脸是汗,以及隐藏不住的惊慌,“你有没有看见!你有没有看见!它不见了!”

    温乐源一把抓住他即将碰到温乐沣的手。他身边有太多不好的东西,没碰到就已经把温乐沣害成那样,谁知道碰了以后会怎么样?

    梁永利一愣,好像现在才发现温乐源的存在似的,狠狠地就想把他甩开:“干什么!放开我!我有重要的话和他说!”

    温乐源不为所动:“有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梁永利神经质地颤抖着看向温乐沣,发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连句阻挡的话也没对温乐源说,便也不再大吼,只是用力挣开他。

    见温乐源松手,温乐沣才开了口:“是那个不见了吧?”

    “是,今天早上还在,中午回来想拿个东西,就发现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即使梁永利和温乐沣语焉不详,温乐源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他偷走的那个吗?不过……他不是说看不见吗?

    他整了整表情,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什么?你到底丢了什么?”

    他毕竟不是阴老太太那种说变就变的嘴脸,如此僵硬的转圜不仅他想抽自己,连梁永利的表情都有点抽搐,温乐沣更是向他射来了警告的眼神。

    见这三个人波涛暗汹,那些被从房间赶出来的住客趁机一哄而散,把自己的东西都搜罗搜罗扔回房里,然后转手锁门不出。

    警告是警告,温乐沣却没说什么,转头又问道:“你丢了东西,翻别人家干什么?”

    “我……”梁永利有点窘迫,“我觉得它还在公寓里,应该离我不远,所以一定要找到才行。”

    温家兄弟无语,那种行为无异于抢劫啊……要不是公寓里的“非人类”之流都知道他不好惹,恐怕现在他已经被捆起来扔警局里了。

    “找不到那个也没关系。”温乐沣终于又开口了,“我告诉过你吧,如果它离开了,就说明你们的缘分到头了,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

    梁永利露出了异常震惊的表情,“缘分到头……不可能!那绝不可能!我们定下的是十年契约!现在还有一年才到时间,它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那……你可以问问你自己,”温乐沣扶着栏杆弯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问问你自己,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梁永利慌乱地自语,“我干了什么吗……我最近什么也没干……”

    “不,是你以前。”温乐沣说。

    “以前?以前?”梁永利的表情更加茫然无措,傻傻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温乐沣知道他不可能明白了,叹息一声,回身上楼。

    依然一头雾水的温乐源跟在他身后。

    “以前……以前我到底干过什么呀!温乐沣你老说话说一半什么意思!”站在楼梯口,梁永利吼。

    “他以前干过什么?”温乐源好奇地问。

    “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温乐沣头也不回地说。

    “啊?他记性这么差吗?”

    “不是记性差……”温乐沣的脚步停了一下,握着扶栏的手愈加用力,“而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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