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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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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五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

    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里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觉得好了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么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恶心……

    朦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终于……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瞳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瞳仁差不多,只剩下针尖一样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里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后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么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在背地里说过她的坏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温乐源和温乐沣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子里,只能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仿佛痉挛般痛苦地抽搐。

    她眼睛大张着,连刚才还能看得见的瞳仁,也变得很小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么。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让温乐沣扳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用力,又怕捏碎她的下颌,温乐沣尝试了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扳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说:“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沣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沣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么啊!快一点!”

    在温乐沣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沣的位置。

    “扳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颌处。

    说也奇怪,在她碰到任烟雨下颌的那一瞬间,她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里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恶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温乐沣忽地后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什么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拼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后退,温乐沣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身后,左手执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恶心的舌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沣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么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么你们不干!”

    “……因为我们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

    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恶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柔软的长形物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拉了出来。

    经理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之中。

    温乐沣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就好像刚才那条蛇,是从她自己嘴里被拉出去的一样。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沣离开经理的背后,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怎么扔到外头!你怎么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花这么长时间算白努力了!”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大叫:“完了!太晚了!”随即往地上一趴。

    窗户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像地震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仍然一头雾水的经理,被温乐沣猛然拉倒在地,窗户发出一声巨响,玻璃、木屑和砖块纷纷射入屋里,劈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以平角射入,屋里早就已经倒下的几个人并未受到伤害,只是身上盖满了厚厚的尘土。

    本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暖气管道呼呼地往外喷水,冒出升腾的蒸汽。

    在那个破裂的洞外,本该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轮廓,而且不同于刚才纯黑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暗绿色的半透明实体,不过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大叫:“你不是说她的经理才是女王吗?为什么会变成任烟雨?”

    经理大惊:“我?女王?什么?”

    温乐源也相当委屈:“我只是说‘有可能’好不好!偶尔错一两次也情有可原嘛!”

    “根本就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这说明还有其他的─”

    发育……停止……杀死……破坏者─她身周蜚语蛇的影子在蠕动,仿佛它们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密密麻麻让人几欲窒息。

    当听到她的命令时,它们骤然化作实体,铺天盖地般向狭小的洞口猛扑过来。

    温乐沣拖起经理的领子,将已经呆若木鸡的她扔到了沙发上,伸脚用力一踢,沙发带着两个女人,并推着一个玻璃钢茶几,吱吱哇哇冲向对面的电视机。

    蜚语蛇瞬间覆盖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身影,在蜚语蛇群中打了几个滚,很快就被淹没,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们没眼睛,你们别发声儿─”这是温乐源被淹没之前唯一留给她们的话。

    茶几撞上电视机,发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剧烈爆炸声;沙发又撞上了茶几,两个女人撞上茶几又撞回沙发靠背,差点被震昏过去。

    经理从刚才就被迫压在任烟雨上方,两人份的撞击都由她的背部承受,因此她现在不只头昏,还感觉有些恶心。不过这和她以往碰触任烟雨时的感觉不同,这纯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种无论生理、心理,都让人难以忍受,恶心欲吐的感觉。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鸣,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后遗症。

    不过这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房间里除了暖气喷水的声音之外,还有奇怪的嗤嗤拉拉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拖拉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四处移动。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烟雨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任烟雨已经醒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庆幸的事,因为任烟雨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时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不要!

    不要动!

    不要说话!

    不要发出声音!

    嗤嗤拉拉的声音到处都是,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她不能抬头,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着任烟雨这个方向,然后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有东西……绿色的……在游……在动……柔软……恶心……形状诡异……那是……什么?

    任烟雨也在望着她,表情却逐渐变成了恐惧,因为她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越过了她的头顶,在看更上方的什么东西。

    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任烟雨的表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疲惫得快要断掉,还是不能动。

    外面唰地闪过一道明亮而宏伟的电光,趁房间里“那些东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任烟雨猛地坐起来,拉着懵懂的经理飞速冲进了卧室里,摔上门,把门锁狠狠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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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东西?”经理喘着气问。

    “蜚语蛇……”任烟雨低声回答。

    “蜚……蜚什么?”

    任烟雨起身,拉开窗帘左右看,又拿起镜子对着房间里四处乱照,经理对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不过也任由她去。

    “这个您可能不相信,其实……”感到这个房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任烟雨才又坐在经理的对面,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任烟雨所讲的事情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刚才的情景之后,再铁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种东西”存在的真实性。

    经理从头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没有插过。

    “……所以,我早就知道它不是女王,却没想到原来是我……”

    经理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为你肩膀上什么都没有呀!”任烟雨微笑。

    “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连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处都有蜚语蛇,人间总有流言满天飞,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但我害怕,这世间连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我无人可以交心,无人可以倾诉。我怕我最后的隐私,也会被无所不在的蜚语蛇听见,举着喇叭告诉全天下人。

    “尽管你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甚至碰到你就恶心─我想你也一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人。

    “你所做的事情始终光明正大,不像我,一边在你面前笑着,转身却去翻你的抽屉,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别人。”

    任烟雨,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下属职员。

    她是公司总部的调查员,因上级怀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财产,却苦于没有证据,而她就被秘密调至现在工作的地方。

    这本应是合法且没有争议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非常地错综复杂。

    分公司里的小群体、裙带、附带、家族带……比比皆是,对方干的事情又干净俐落,什么把柄也没有给她留下,无论她怎么做,对方总有复杂的关系将她引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连她手中最微小的证据都能毁掉。

    她已经接手这个工作一年有余,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使出最下三滥的手段,跟踪、窃听、报告、两面三刀、欺骗、传播流言……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经理在她第一天报到时,就对她说过的话─“我不欢迎你”。

    且不说侵吞公司财产的事是大是小,仅仅是她的到来,就已经造成了公司中同事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随处可见的嫌隙。

    原本不明显的裂缝,硬是被她一脚踏出了一个坑!

    经理总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话,她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而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对方说话,尽力保护自己的属下,让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语伤害。

    任烟雨的手机有三颗电池,两个充电器,其中总有一个充电器和电池是放在经理的办公室里。

    因为经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充电的时候帮她充一次,而她却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机居然还需要电池,整日里只顾着去挑拨离间、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经理,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经理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帮助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受宠若惊。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恶心感会这么强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她叹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经理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骤然丧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任烟雨从她的目光中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手脚冰凉。

    身后有东西拖拖拉拉的声音,很细微,却很熟悉。

    有东西随着那来自墙角处的恶心声音,蜿蜒却坚定地向她这里爬来。

    她的身后有东西─是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么把它吸引过来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经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惧万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个骨节发出一点声音,这条蜚语蛇都有可能会扑上来,把她杀掉。

    她想回头,经理微微摇头,一只手慢慢地将她拉向自己。

    她的身体逐渐倾斜,头缓缓靠在经理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身后的东西带着奇怪的节律爬过来,它也许是想找任烟雨,更也许是想从这经过。

    任烟雨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引开它的注意力,她的脚还停留在原处,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脚的话……

    她还没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腻的触感,已经开始拖拖拉拉地从她的脚上经过。

    任烟雨双手撑在经理身后的门上,头靠着她的肩膀,双腿还保持着似坐非坐的姿态,痛苦地感受着,那肥胖笨重的软体动物擦着她的脊背,压着她的双腿,慢慢地透过墙壁钻出去。

    这条蜚语蛇异常巨大,行动极为缓慢,足足走了十分钟左右,任烟雨的脚经历了从压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连串感觉,不断在心中祈祷那东西能快点离开。

    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一秒钟就像一年一样漫长,疼痛和恐惧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经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终紧紧地按着,幸亏还有这种救赎般的按压感,让她感到自己原来还在现实,而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的重量,和经理按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渐变轻,软体动物的躯体触感也慢慢变细,最后终于没有了。

    房间里回荡着格格格格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到,原来那是她们牙齿所发出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在颤抖了,也难怪上下牙齿会打架成这样。

    “你生活在流言当中……”

    任烟雨努力压制住想继续互相敲击的牙齿,想抬头看经理的表情,却被她继续按在肩膀上,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吐词。

    “就必须学会适应……”

    任烟雨能感到经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挣脱,经理却将她按得更紧。

    “流言充斥了世界,没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坟场。我们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们就必须跟着它走。我们有我们的脑子,为什么要让那么恶心的东西支配我们的嘴……但是我们也不会逃,是不是?逃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让他说,不可能;你让他说,世间又会多一个兴风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长在我们自己脸上是不是?舌头还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变成女王之前,我们的舌头还是我们的……对吧?蜚语蛇不是喜欢流言吗?如果我们没有流言呢?我们的心里一句流言都没有呢?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如果,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精疲力竭的温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然而天上的那个女王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到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害,让他们之前所有的攻击,都打了水漂儿。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好,迂回攻陷也好,都没有用!

    这个已经成熟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女王蛇,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

    “到底……到底姨婆……当初是怎么对付它的?”温乐沣气喘吁吁地问。

    温乐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呀……”

    “但是……我记得……”

    “啥?”他不记得乐沣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和什么人一起逃跑……”

    “那个死老太婆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年纪很大,然后……”

    ─老太太在后面拼死堵截着女王蛇的追击,两个男孩子带着老头儿,在狭窄的甬道里狂奔。

    “再之后?”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摔倒了,他在兄弟的帮助下爬起来,却发现视野中多出了一双女性的皮鞋。

    “出现了……”

    ─女性的双腿,裙子,纤细的腰身……

    “还……还记得吗?当我们看到她脸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女王蛇的惨叫声,他们回头,看见那个巨大的蛇身在痛苦地绞扭、翻滚。

    女王影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身体和地面发出极其响亮的“啪叽”一声。

    它上半身有三分之一当即拍成了水,哗啦啦啦地向四周流开。

    女王影嘶声惨叫起来。

    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叫:“是她!”

    对啊!为什么那时候的女王会死呢?为什么他们会想不起来,阴老太太是怎么杀死女王的呢?

    ─天空闪过暗黑色的霹雳,那个长着蛇头的女人,长长的信子在他们眼前摇摆。

    是恐惧!比女王蛇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极度恐惧!是恐惧杀了女王蛇,也是恐惧封锁了他们的记忆!

    这世上没有比蜚语蛇更恐怖的东西,也没有比“女王”更可怕的力量。

    蜚语女王不会死。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杀不死她。流言……是无敌的!

    兄弟二人飞窜起来,从楼房破洞处冲入经理的房间。

    一片狼藉的房间,所有的蜚语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片和女王影消失时一样的水渍。

    “任烟雨!”温乐源叫:“你没事吧!”

    任烟雨打开门走出来,脚下还有些趔趄。

    “我们没事……”她虚弱地说。

    经理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低着的头慢慢抬起。

    温乐源和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还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柔软纤细的腰身。

    但她步履微晃,看来却不像任烟雨那般虚弱,反而更加漂亮。

    流言是什么?

    流言是这世上最有活力的东西。

    无论你用任何方式也杀不死它。

    当你以为你杀了它时候,它却会伪装成其他东西,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

    变得更加漂亮……更光彩夺目!

    那天晚上的事,从报纸到电视台,都用很大的篇幅报导了好几天。

    那个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声音,可是等他们醒来之后就发现,某栋某号的某个房间外墙,被不明物体轰出了一个大洞,暖气管被轰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

    幸亏淩晨时暖气就都统一关闭了,要不是这样,说不定连锅炉也会炸掉。

    按理说自己头顶,或者对面、楼下、旁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围的人都应该立刻都知道才对。

    谁知道那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悄悄地就已经在那里了,等你期待着它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的时候,它却恶意地微笑着,纠缠着你,瞪视着你,让你想逃都没法逃。

    这神秘的事件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借着它的东风,又衍生出了许多关于外星人、特异功能、集体催眠等等的流言。

    流言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厌恶,如何心烦,它总会在你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任何时间出现,杀了一个,又跑出另一个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任烟雨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已经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后来一直抱着经理,经理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自己哭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女王是怎么消失的?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知道。

    温家兄弟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就算以后她身边的流言像山一样多,她也不会再因为蜚语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个女王就容不下另一个。”

    绿荫公寓里,温乐源坐得远远地对她说:“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会藏得那么隐秘,还不时长出幼芽来迷惑他人,连我们都上当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长过女王的人身上不会再长普通的蜚语蛇,只要另一个‘女王’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长不出第二条女王。”

    “另一个……女王?”

    温乐沣坐得比温乐源更远,而阴老太太在他的背后,似乎连冒个头都会让她发抖。

    “偶尔,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对你不利,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温乐源又说。

    任烟雨大惑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们以为你们经理是最难得的纯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帮你拔出你体内隐藏的女王,可是女王为什么会隐藏在你体内呢?我们当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温乐源指指窗外。“其实答案不复杂,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个可能,任烟雨渐渐发起抖来。“一山……不容二虎?”

    温乐源不置可否道:“你还记得在公司里的时候吗?我说她身上有蜚语蛇,而你说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有人,你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没有别人对不对?

    “蜚语女王的感染方式和普通蜚语蛇的不同,她身上的蜚语蛇是会掉下来,爬到任何它看见的人身上……”

    “你们经理她,的确是纯体,”温乐沣低声说,“不过她不是‘正’的纯体,而是‘负’的纯体。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种,完全不被蜚语蛇侵蚀的人,而是……”

    而是……而是……

    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

    否则绝不会有不被流言侵蚀的人。

    流言是无敌的。

    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

    任烟雨走出绿荫公寓的门,和一直等在门外的经理打了个招呼后,如温乐源所说地回头,果然发现门框上方,有一个不知何时安上去的晶亮明镜。

    镜子倒映着这个世界,包括正缓缓走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巨硕的绿色软体动物,正在镜中向她蜿蜒爬来。

    “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恶心的软体动物在镜子里张开嘴,声音却在她的身后,温柔地问。

    “啊……没有。”她回头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么?”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订婚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我觉得你还是找你未婚夫来陪你比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两个女人互相挽着手臂轻快地离开了,镜子里,一个女人拉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带着一路弯弯曲曲的黏液,缓缓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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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一

    清晨六点的大街上,清道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挪动。

    之所以说他是挪动,是因为他的双腿似乎不会打弯,每只脚要挪动,就必须在外侧划半个圆圈才能过去,看起来有点像是小儿麻痹症患者。

    不过他们注意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那身装束。

    他的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黄草帽,脖子上围着女式的花围巾,身上穿着盖过膝盖的白色风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条极为单薄的丝织裤子。

    他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工人们窃窃私语了半天,终于认定他绝对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可危险得很!

    说不定杀人哩!

    要报警不?

    精神病院电话谁知道?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朝着他最后的目标,坚定地走过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似乎在犹豫,但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边。”身后的声音说。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脚步没有停。

    “你父亲他在等你。”

    绿荫公寓门口,寒风飕飕。

    阴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好像能看见冰块,插着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

    那两个人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多么希望她能让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进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气从阴老太太缺了好几块的牙齿屏障中间喷出来,“要你俩屁用哈!”

    温乐沣打了个冷颤,一半为寒风,一半为阴风。

    “姨婆您也知道……”

    温乐源陪着已经冻僵的笑脸谄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两点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马,那绝对没问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门里挤,阴老太太瘦小的身体一挡,他又讷讷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语蛇错。第七天莫接到,算那俩女王错,那第十四天咧?今第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为啥?”

    “因为我们看到咖啡馆,进去坐了几分钟……”温乐源垂头丧气地说。

    阴老太太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噢!”

    她举着胳膊猛点温乐源的脑袋,大骂:“早上我说啥!二十一天是最后一天哈!你们接不到让我咋办!”

    “反正这世上流浪汉多了,再多个游魂也没啥……”

    “再说!”

    温乐源抱头躲到了温乐沣的身后。

    “姨婆!”温乐沣无奈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连续接这几次,不过实在是太冷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外貌、性别都不详,万一他当自己还是活人,走掉的话,我们也看不出来呀。”

    温乐源拼命点头。

    阴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势冲入狭小的门中,飞上二楼,去抚慰他们冻僵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

    阴老太太却一直背对虚掩的门站着,好像感觉不到从门缝中四处窜入的冷风。

    叩!叩!叩!

    门被礼节性地敲响了。

    “哪个?”

    “老太太,是我。”

    阴老太太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人时,微微呆了一下。

    “你的脸……”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脸上那几道连肉都翻出来的狰狞伤痕道:“有点大意,想不到他居然拼死反抗……”

    “莫带来哈?”

    “嗯……”

    阴老太太的表情显得非常失望。

    “连你都不成,这最后一天……”她叹息。

    那人摇头说:“您别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回来。他不能过二十一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阴老太太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温乐源把电暖炉的插头插上,搓搓被冻得像萝卜条一样的手回头道:“喂,乐沣,你说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家兄弟的职业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过这次并非有人雇佣,而是阴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个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缠身之苦,前段时间忽然病情加重,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一个星期,连病危通知单都给了。

    徐老的小儿子为了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一路飞车赶回,结果在途中发生车祸……

    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习惯,必须把人带回家火葬,但法律却有规定,尸身不准移动,只能原地火化。

    为了逃避各关卡的检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辆车,让死者的姐姐坐在后座上,一路抱着他回去。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城里。

    司机已经过于疲惫,再赶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只得在一个路径的小镇上,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车劳顿和过度紧张,让护送的人都绷紧了神经,稍一放松,车上的人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最先发现尸体不见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风吹醒,睁眼看见自己的腿上空空的,车门大敞着,别的东西都还在─包括她身边皮包里的几千块钱,但她的围巾和司机的风衣却都不见了。

    他们的老父亲正在医院抢救,本来已经打算准备后事了,然而在女儿发现儿子尸体丢失的同时,他却忽然醒了过来,抓掉输氧管,用异乎寻常的大力死死抓住陪床的大儿子,把他平时用的小电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塞给他,颤抖的手指在上面用力戳。

    那上面记录着阴老太太家的位址和电话,被老人的手擦来擦去,字迹都稍微有点模糊了。

    他的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阴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连阴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接到电话就很快赶到了医院,把这位父亲的孩子们全部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一个小时后,那位佝偻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告诉他们,她一定会找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但他们必须保证在她找回尸体之前,他们的父亲还能活着。

    阴老太太一离开,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状态,不管孩子们怎么呼唤,也再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

    其实当阴老太太听说尸体丢失,但是财物都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偷衣服围巾的贼很常见,但怎么会有放着钱不偷而偷尸体的贼?

    所以尸体没有丢,他只是自己走了。

    温乐沣觉得暖和一点了,这才把外衣解开说:“我觉得你现在去追究,为什么没接到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因为心急父亲的病情才会出意外,既然这样,他都已经在姐姐护送返家的途中了,为什么还会在半路忽然变成行尸跑掉?他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目标一定让他记挂很长时间啦……”

    温乐源的脸离电暖炉很近,被红色电炉丝照得通红,“否则应该不会连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怪,到底什么玩意能让人挂心到这个地步?”

    阴老太太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往哪里去,不过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满世界找,只要一点手段,她就能让绿荫公寓吸引他过来。

    所以她才会连解释都没有,就踢温家兄弟到灞桥等,那里是她为他引导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守在那里,就能把那年轻人从尸体里驱赶出来。

    不巧的是,他们竟为此和蜚语蛇扯上了关系,又引出了一个没有亲见,只有耳闻的纯体蜚语女王。

    后来温乐沣不在,焦头烂额的温乐源无暇他顾,阴老太太做为引导人又不能离开,绿荫公寓拥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尸被引入内部的话,变成像林哲那种僵尸就更麻烦了。

    如果只是这两次也没什么,居然连第十四天和最后关头的第二十一天都没有接到,是什么缘故?他们敢发誓,他们真的只在咖啡馆坐了十分钟暖暖身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应该守的地方,怎么还是没有见到?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不幸,若连第三次也是,那就是奇迹,那第四次算什么?

    阴老太太这回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因为她在向他们摊牌的时候说过,姓徐的老头情况非常危险,似乎就是为了还没见着最后一面的小儿子,才一直提着那口气。

    她不知道这口气能支撑他多久,不过照经验看来,应该不会太久。

    房间里渐渐变得温暖,温乐源不再窝在电暖气旁边,开始在房间里大肆伸展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

    “我倒觉得挺奇怪的,姨婆为什么一定要让那老头活着?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儿子接回来?那人虽然变成了行尸,不过现在应该还能认得他老爹才对,如果能让他老爹把他弄出来就方便多了……”

    温乐沣没有答话。

    “乐沣?”

    温乐沣叹气。

    “你咋啦?乐沣?”

    “我想到一个问题……”温乐沣痛苦地捂着额头说:“他对什么东西很执着,所以才能变成行尸,不过你还记得吧?如果他保持着行尸这个状态,发现他执着的东西已经没了,他会怎么样?超过二十一天的行尸可没得救啊!”

    他们曾见过一个女性的行尸,她看着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儿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放的凶手的眼睛,整个人─尸体,包括灵魂,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但谁能确定他执着的东西,和他父亲没有关系?万一他父亲在这时候死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温乐源频频点头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为了他父亲还好说,只要徐老还活着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徐老变成行尸的,他要是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钱?仇家?情人?

    “行尸的寿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还找不到怎么办?万一他被员警抓起来怎么说?现在天冷,他倒是不会腐烂,可那身尸斑骗不了人啊!万一造成混乱,把他逼得发狂,谁挡得住他?”

    行尸没有罪恶感,干什么都毫无顾忌,他们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烬,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开始发疯杀人,那结果谁来承担?尸体吗?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他执着的东西?”

    “连尸体都找不到还找什么……”

    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小儿子的目的可能是什么,他临死前,还有比老父亲病危更重要的事吗?

    温乐源的脸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们要不要去他最后停尸的那间医院和当时停车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气场,说不定还能追踪他大概的方向。”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乐沣立刻表示同意。

    行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很重的“碰”一声。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所幸他并非一直这么糊涂,偶尔忽然清醒一下,然后慢慢又变得昏昏地,进入下一个回圈。

    虽然是这么糟糕的状态,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被他差点打死的那个,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僵硬的身体和手脚不容许他转头,现在他只要考虑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后,他就可以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被她抢走的东西要回来……

    “对了……是什么东西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只会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总是选择比较偏僻的路走,尽量不和普通人类打照面。

    当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时不时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叫:“神经病!神经病!妈妈!这里有个神经病……”

    大多数时候他不想理会,但总有人想挑战他的耐性。

    当他想穿越某个小巷的时候,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无法转身,就请他们让一下,他们就是不让。

    他说:“我有急事,请你们让我走吧。”

    他们嘻嘻笑说:“神经病也有事吗?找弹弓砸你家玻璃?”说着,就伸手去拽那个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的女式围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气没有那么坏,但是此时的怒火却腾地窜了起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离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着白眼,另外几个惨叫得声嘶力竭,是因为看到了他带着尸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脑浆早已不能使用,混乱的思维让他无所适从,只有一个声音在体内拼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样。

    杀了他!掐断他的脖子!

    剥了他的皮!剔了他的肉!

    嚼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的天灵盖敲成碎片!最近访问的论坛

    把他的脑浆全部吸出来─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温暖的鼓动,从那只手传到他的身上,他混乱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当发现自己正在干什么时,他惊慌地收回了手。

    那年轻人的身体碰一声掉在地上,听起来和他落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我在干什么……

    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青年们丢下同伙逃走了,行尸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撼得动弹不得。

    他身后的人好像很常见这种情况,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感到身后的人似乎想走,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非常暗哑难听的声音─“啊……”

    身后的人静了一下,又向他走来。

    不过这回对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后,而是转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人拉开一半的围巾围好,挡住他和手臂同样颜色的脸。

    在对方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么严密跟踪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怎么会变成女人了?

    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二十多岁也许五十多岁,头发还梳成两个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衣服相当古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为什么会认定对方一定是男性?

    对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伤的人的缘故!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回头看过,果然还是弄错了……

    不,还是不对。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清晰的思维又从他的脑中被缓缓抽离。

    不对!快点想!

    快啊!为什么会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伤的人,真的是个男性吗?

    女性?谁?

    认定错误!

    认定?为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

    为什么,在这里?

    我……

    为什么,要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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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二

    和鳏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

    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只从兄姐那里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

    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为了他们不小心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后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就变了。

    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扫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们没有朋友,没有能向之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后,似乎在随时待命的扫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

    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把无数扫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里赶出去!

    几年后,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

    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

    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制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里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么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于他自己。

    他看不见自己的目标,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去。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

    尽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为什么要这样走。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五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里的扫帚有节奏地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

    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松弛无力,扫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么武器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给我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说话当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只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里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像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里藏了很多话,非常想一古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么,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我们理解你,你却何时理解过我们,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么吗?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多年被压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么对我。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像的那样。

    但是没有。

    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里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亲吗?那个年轻、强壮、有力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坚定地向他自己目标冲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面前的父亲……是谁?

    隐隐地,他觉得有些心酸。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余的尝试都不给他。

    温乐沣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

    他们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么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

    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沣斜了他一眼说:“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他的头已经掉下来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里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里,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时,他们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沣,我们不如明天再来!”

    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冲,温乐沣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么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温乐源嘻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娆。

    “我们的工作是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干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

    温乐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楣的家伙“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冲到角落里抱着痰盂狂吐起来。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里迷路。

    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间这一个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后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后,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里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藤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太平间”三个字,像太阳般闪闪发亮着。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

    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沣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顾忌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沣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里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沣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后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

    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时间,还是施术时间他们也不清楚,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么身分,怎么死的……”

    “你问这干啥呢?”老头瞪着眼睛问。

    温乐沣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

    在温乐沣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沣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那个!”

    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说:“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后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沣真的昏了,早知这么简单,他何苦还顾忌这顾忌那……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松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温乐源觉得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里,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好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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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麻……”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

    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么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

    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温乐沣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沣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里,“可是真重……”

    他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要这么睡过去。

    温乐源心里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沣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干什么!”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沣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么快的。”

    是啊,不会那么快的,已经这么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么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沣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沣,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沣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么漂亮。

    温乐沣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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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麻……”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

    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么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

    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温乐沣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沣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里,“可是真重……”

    他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要这么睡过去。

    温乐源心里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沣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干什么!”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沣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么快的。”

    是啊,不会那么快的,已经这么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么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沣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沣,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沣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么漂亮。

    温乐沣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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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四

    行尸的围巾不知何时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他慢慢向女孩走过去,走廊里的灯光从他身后射入,为他镶上了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花边。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只手:“还我。”

    女孩轻笑,行尸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见她微笑时露出的糯米细牙。

    “还我!”他加重了语气说。

    “还你什么?”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还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么呀!”女孩的细牙闪着珍珠般的色泽,对于它的触感,行尸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个对你也没用,送给我又怎么样?小气鬼!”

    她的声调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娇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细瘦的身体和幼稚的脸庞,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些话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双簧……

    “把那个还给我!”

    行尸暴怒地一脚踢翻她身边的玻璃架,玻璃架倾倒时,又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只听到一片钉铃匡啷唏哩哗啦的巨大碎裂音,看来玻璃架及其附近的东西,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说:“你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没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们已经都归我所有,那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们,你放心好了。”

    行尸觉得自己体内已经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腾起来,跟在对付那些小混混时一样,脑中的理智正在被疯狂的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个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盛怒中,行尸举起双拳向下猛砸。

    行尸的关节僵硬,动作灵活性有限,而且不如僵尸般有特异能力。

    但行尸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气,就算是温乐源也不敢和他硬拼,更何况是这么瘦弱的小女孩?

    眼看他就要将她生生砸死在轮椅上,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大力从右后方猛冲而来,将行尸整个人撞到了一边去,和黑暗中各种各样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刚才说过,行尸的力气是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即使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温乐源有可能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后面撞倒吗〈撞到腿弯处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当行尸在碎玻璃和各种装饰品残骸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发现撞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小女人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个女人明显是狂奔而来的,赤裸着脚,手里拿着一只半高跟鞋,头发毛糙而蓬乱,脸色憔悴而灰暗。

    只有她那双大眼睛,像惊恐症的患者一样睁得巨大,死死地盯着她心目中的敌人。

    啪地一声,有人在门口把灯的开关按了一下,霎时间屋内大放光明。

    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行尸暗红色的瞳孔在见光的瞬间,被轮状虹膜唰地收了起来。

    “怎么样,谈妥了吗?”门口的人─阴女士问。

    “我们有交流障碍。”行尸说。

    行尸周身再度散发出晦暗的愤怒气息,矮小女人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

    但当她发现,他的目光仍恶狠狠地指向女孩时,她却突地跨出几步,用柔弱的身体把女孩挡在身后,那模样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瘦小母鸡。

    “默契可以培养。”阴女士说。

    “我不和那种东西培养默契!”行尸说。

    阴女士笑笑:“哦……不过你不觉得你说话利索了很多?”

    行尸僵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抓住那个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将她往一边拖。

    女人嘶声大叫,小小的身体拼命挣扎,她的双腿乱踢,双拳在行尸的胸膛上发疯般挥舞,行尸的皮肤被她抓烂了,尸水从破损的皮肤处慢慢外渗。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放开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你别动她!别动她!”

    行尸一挥手,她倒在地上,身躯随着他着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长的距离,她砰地一声撞在沙发腿上。

    “别动我女儿!别动我女儿!员警就来了!你别动我女儿!”反覆叫着同样的台词,女人扑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状似疯狂。

    行尸轻轻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细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里暴露出条条血丝,苍白的颈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纹路凸了起来。

    她的愤怒已经一触即发,却似乎仍在忌惮什么,所以只是隐忍而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你们……卑鄙!”她紧紧咬着那口闪着寒光的细牙说。

    “不是我们叫她来的。”阴女士淡淡地说:“而且她原本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她带的人,在一楼保安那里听说有个尸体自己走上来,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行尸不关心那些事,他追踪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除了那个之外,他那个强留在躯壳内的魂魄,什么也不在乎。

    “把那个还给我。”他说。

    “有本事你来杀我!”

    女孩的眼中有蓝绿色的冷光交替闪过,和她牙齿上隐现的光芒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光芒那么冷,那种恶狠狠的声线,让人有种似乎被咬住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妈妈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着嘴唇捂住后腰,轻微的呻吟从她胸腔中微微逸出。

    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紧抓着一只鞋,望向行尸的表情,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别……”

    行尸向她女儿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过去的样子。

    矮小的女人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有什么仇恨,但是别碰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干过,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么都没干过……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她大哭起来。

    行尸微叹,把脚又收了回来。

    从安全楼梯的方向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至少有一个人以上的脚步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把房间里的气息搅乱了。

    这里是整个大厦的最高层,全部都是女孩的妈妈为她买的地盘。而且刚才她叫的那些帮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说是不该有人再来了才对。

    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整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留了一脸大胡子的魁梧男人和一个清秀的青年,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的……是哪只猪封了电梯!呼……呼……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胡子男人愤怒地叫嚣。

    靠在电源开关旁的阴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个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地拽了拽大胡子男,大胡子男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当即就像抹了变色油漆一样,由红转白再转青,末了还透出了酱黑色。

    “您……您也在这儿?哈哈哈……”多么难听的笑声,基本上和行尸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阴女士冷笑。

    行尸也冷笑了─虽然他坏死的肌肉并没有拉动多少。

    “再来多少帮手也没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他转头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连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说:“如果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如就给我……陪葬吧!”

    他一拳挥向女孩。

    他的拳头带着淡淡的黑气,他的速度让他在空气中,似乎连影子也没留下,只有激烈的风声,唰地攻向那个细瘦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嘶喊,仿佛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随着他的拳势砰地向后倒去,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打了几个滚,这才刹住。

    “呀─”

    女孩的妈妈发出刺耳的尖叫,手里的鞋子脱手向行尸飞去。

    行尸没有动也没有躲,鞋跟擦着他的脸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破损的痕迹。

    温乐源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冲,温乐沣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又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那可是个小丫头!乐沣!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个家伙胡作非为吗?”温乐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么着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视力五点六的眼睛,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就跟摆设一样……”

    即使没有看到,想也该想到行尸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面对一个那么瘦小的普通女孩时,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骨折。

    那么行尸为什么会使出全力呢?那么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风,也能把她打成重伤!

    温乐源只顾着氾滥英雄气概,温乐沣却在拉住他的同时尽力回想,终于发现问题在什么地方。


    行尸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极快,普通人连他是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楚。

    按照他拳头的轨迹和女孩原本的坐姿来说,那女孩应该会被打中鼻梁,然后整个人─也许带着轮椅也许不带─向后飞撞上落地窗或墙。

    即使行尸的位置不够准确,也绝不应该超过除了额头、面颊、下巴的范围才是。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行尸出拳,平行攻击,拳风的轨迹始终画着一个完美的弧线,正确地指向女孩的脸庞正中。

    女孩被击中,向后倒─不!只有更仔细地观察才会发现,女孩根本不是被击中而倒下的。

    就在行尸的拳头即将接近她的那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一仰身,拳头几乎贴着她的下巴飞过,她顺着拳风的方向一个顺势滚翻,身体和轮椅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后才在轮椅和其他东西嘈杂的乒乓声中跌落在地。

    多么完美的身手!即使阴老太太在这里,恐怕也只能赞出一个好字来。

    看见女儿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将手中还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劲地砸在行尸的身上。

    行尸不耐烦地推开她,她又扑上来。行尸有些烦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划出一个半圆,似乎想将她扔向落地窗。

    他刚才还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时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现在女孩的妈妈把他惹烦了,他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理智,从六十急速地降到了近乎零的位置。

    且不说那落地窗的玻璃品质如何,总之只要他这样一扔出去,女孩的妈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在结实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结实的玻璃茬中,摔到楼下去。

    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失色,温乐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要一接到她,立刻着手封堵行尸的动作!

    然而就在行尸将推而未推的刹那,那个看起来应当是被行尸击倒的女孩,忽然身体一动,哧溜一下,贴着地面向他滑行过来。

    女孩的身下没有滑轮,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肢体也没有做出任何辅助动作,但她就是滑动了,而且速度很快。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来却不太灵活,就如同一条被冻僵又骤然开始流窜的蛇。

    行尸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简单地吓一跳了,看得出来他非常震惊,随手将女孩的妈妈甩开,自己的身体猛然向后退去。

    温家兄弟和阴女士当即变了脸色。

    尽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体较行尸却灵活得多。

    行尸左退,她便右进;行尸右行,她便左击。行尸左右躲闪,连连后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被追入墙角,再无后路,方才做出一个似乎想要反击的动作。

    女孩并没有穷追猛打,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忽然一摆仿佛游龙后尾的下肢,整个身体一个突然回旋,行尸便被什么很软很粗的东西狠狠打在身上,几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残片!

    抽打他的东西是女孩的下肢,她下半个身体完全不能动,却可以随着她的动作,变成一条够粗够韧的鞭子,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到了最适当的地点─她没能打散他的魂魄,却把他的两条小腿骨打断了!

    失去了支撑的行尸,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妈妈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那双看起来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悸。

    女孩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复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里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说,“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沣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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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

    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要伤害你们……”倒在墙边,仿佛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里说着那么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仿佛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的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沣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

    没想到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温乐沣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里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加恐怖的声音尖叫。

    “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后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又抓又踢又挠。

    温乐沣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

    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她的上身,和温乐沣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么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

    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被指甲抓到,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么……当然,还是有那么点疼……

    “和我说的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里不一样?难道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系。”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仿佛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一大片,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制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腹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腹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腹的全部内脏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

    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种情况,应该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么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借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冲过去。

    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借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么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沣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冲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灌入了冰冷的寒风时,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么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么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脱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

    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脱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温乐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仿佛封印一般,温乐沣的魂魄在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就是无法脱身。

    “别在这里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温乐沣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沣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么说,行尸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沣脱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欲望,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里和那个妖怪聊天后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么也太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后悔吗?没什么好后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斗后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里,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

    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尽管剧痛但其实多么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得救的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

    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拉住他的表情,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

    即使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

    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

    被爱的人拼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对方愣了一下。

    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阴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阴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叠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

    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后,一个好像被塑胶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冲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冲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九十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砰”地一声打中她身后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幸免,刚才被撞后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捂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捂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

    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的妈妈,往后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后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厚的杀意,仿佛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阴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准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了……”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脏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里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脏干什么?”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阴女士微微叹气:“这丫头,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因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

    食尸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脏,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

    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脏和胰脏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脏器而已,肝脏和胰脏……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

    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么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了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你们这些骗子─”

    她的声音过于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皱眉,和温乐沣一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

    “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了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里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了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干的那些事让人多恶心吗?每当我干了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来问我?为什么不来骂我?为什么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呢?我死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哭了吧?你为什么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

    “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干什么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脏,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用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我死了我会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

    “我疼、我在你面前哭你为何总是装作没有看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么才会变成食尸?”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么。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依然倒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行尸,“但你记得他对不?”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脏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恶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鬼才想吞它!我为什么要吞它?因为我想活下去吗?谁说我想活下去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否则我为什么要自杀!但你为什么要强迫我活过来!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样!你觉得我还不够像怪物吗?”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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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五

    女孩一边吃一边哭,抽噎和吞咽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别哭……”

    “你懂什么!”

    “我懂……”

    “你什么也不懂!”

    “我真的懂……真的……”

    行尸─那时只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懂,所以我把它借给你。”

    “这是……”

    “记住,这是我借给你……要还的……”

    “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活啊?”

    女孩用力抓着自己残缺的下半身,几乎是凄厉地号哭。

    “把我生成这样我不埋怨你,但是我受不了啊!我也想变得漂亮!我也想像别人一样,能跳舞,能逛街,能和朋友一起玩……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你要我带着这种身体,连死都不行!我看着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恶心啊!

    “妈!连我自己都恶心啊!为什么你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用什么来让自己坚强!我是残废!我是死人!我是怪物!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

    寒风,吹得每个人身体都在发冷。

    冷得受不了。

    从骨头里开始打颤。

    女孩的妈妈听她说一句,就在自己身上抓一道,直到鲜血淋漓。

    我们总想给所爱的人最好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怕所爱受伤,怕自己心疼。

    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呢?送给绘画天才的女儿一架高级钢琴?还是情人节给妻子一套很贵的化妆品?

    也许这条路在你看来的确很好,但别人走在上面,也许就会被荆棘扎破脚。

    你永远无法理解别人心里的想法,即使是你的孩子,即使是你真爱的人。

    对某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路,应该由那个人自己选择。

    我们说:“我爱你呀!”

    我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我们说:“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呀?”

    如何才好?如何才是最好?

    只想要一套水彩的孩子,会为拥有一架钢琴高兴?即使它很高档。

    等待着玫瑰的女人会为化妆品而欣喜?即使它很贵重。

    有些人明白,有更多的人不明白。

    于是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抱着那珍贵的礼物,勉勉强强地笑一笑,对我们说谢谢。

    谢谢你这么爱我。

    谢谢你把我想要的夺走,又把你想要的塞给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人所不欲,勿施于人”。

    女孩的轮椅自动转了半个圈,向着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去。

    “不准过去!”女孩的妈妈大喊。

    老人捏紧了女孩妈妈的喉咙,女孩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妈妈却只能无声流泪,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要我把东西还给他?我现在就还。”

    女孩的妈妈蓦然惊醒,尖声嘶号着想往前冲,老人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拽。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还他!不能还他!还了他,你就要死!不能还他!不行!”

    女孩停下,回头看她,笑得很淡。

    “直到最后……妈,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女人柔弱的身体在老人手中发疯地挣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来生也是活,今生也是活,你已经有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让它活下去?为什么不活下去?

    “你总说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了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不想你死!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干,我卖身我当妓女我被人唾弃被人包养当那些垃圾的情妇,我就是要让你幸福啊!

    “就算你说我脏说我不配当你妈妈不让我碰你我也不在乎啊!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我变成什么样子,也希望你活下去!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体不管生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变成怪物你也是我的女儿啊!为什么你还是恨我!我想让你幸福啊!为什么你恨我!别死……你恨我也没关系……我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的女儿……求求你别死……”

    行尸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忽然睁开,看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爬下轮椅,爬到了行尸的身边,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另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喉咙里,连半个手臂都伸进去在里面掏,最终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好像卡片一样的东西。

    她用力扳开行尸僵直的手,把那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手心中。

    “真对不起,打那样的赌。”

    “是啊,不过比那个赌更讨厌的是你的字,为什么要写在死亡报告后面?还那么不清楚,害我转了那么多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死亡报告啊……”

    行尸还是在笑,他的眼珠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墙壁上的钟表,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的位置。

    “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你妈妈是真的爱你,既然她的愿望这么强烈,你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女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没有答话。

    “这是我们的赌注,不要食言。”

    行尸抬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让女孩的妈妈和老人都能看见。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老人看着那张照片微微一怔,女孩的妈妈立刻挣脱他扑向女孩,把她抱起来逃向屋子的角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行尸说:“在我死之前,这是给你的礼物。”

    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两人哈哈大笑着,两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酒瓶,脸上都带着醉酒后特有的猪肝色。

    照片下方的字是:“爸爸,我从没恨过你。”

    行尸闭上眼睛。那些不断流淌的血突然停了,然后,尸斑迅速地占领了行尸的全身。

    血液干涸,他逐渐干扁、萎缩。

    老人握紧他的手,用压抑的声音呜咽起来,他的身形逐渐变淡,变成了影子,变得透明。

    另外一个城市,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一个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不甘,只是很平静……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我不恨你。

    即使你那样对我,即使我那样对你。

    我不恨你。

    从来没有。

    几天后,绿荫公寓的老太太和温家兄弟,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知道了!”温乐源忽然一放筷子,恍然大悟的用力拍手。

    “啊?什么?”温乐沣和阴女士一起抬头看他。

    “原来那个行尸不是去拿自己的死亡报告!他的死亡报告后面,写着那丫头的地址!所以后来才会这样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温乐源得意万分,“我终于推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温乐沣和阴女士心想,都这会儿了,你才推理出来有什么好得意的……

    “喂,你们两个什么表情啊!”

    两人白眼,无视。

    “喂!”温乐源大怒,青筋暴露。

    “乐沣你敢和她穿一条裤子!死老太婆!我们这次还没问你要工钱呢!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阴老太太冷笑:“你这次干啥了哈?不都人家自己解决的!亏你好意思说!”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这么说!我告诉你,你下次休想我们再帮你!”

    “那你遇着难事也莫找我哈。”

    他被踩到痛脚了……

    温乐沣摇了摇头:“姨婆,你别理他。对了,您借出去的身体不是还回来了吗?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啊?”

    阴老太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力吸了一口饭菜的香味─她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只能这么吃法。

    “一魂一魄支持一个身体好像不够哈,所以迷路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也找不到……”

    “……您把身体丢了?”

    “嗯。”

    “那你还这么悠闲?!”

    兄弟二人跳了起来,嚎叫,“你的身体可是带着特异功能的生化武器啊!不找回来,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眼间,兄弟二人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阴老太太笑笑,继续吸着饭菜的香气。

    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人,在一条小巷中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这吗……咋看都不眼熟呢……”

    当然不眼熟了,因为绿荫公寓在对面的那条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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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一

    “哥……这儿是哪里?”

    “这么简单的问题问我干麻?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你是不知道吧?”

    “知道你还问!”

    “……”

    对于生长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都市人来说,一望无际的天空与大地,是只有电视和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温乐沣近乎做梦地看着很远的地方。

    原来天空那青蓝的颜色可以如此清澄,巨大、沉默、坚毅、威慑、庄严岿然笼罩这沉静的世界,神圣而不可侵犯,让人在战栗中不禁为之恐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震怒中坠落,压垮这个世界。

    第一次,他看到了真正完美的地平线,弧形的,没有任何阻挡,在视野中,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不断延伸,最后重合成一个圆。

    夕阳沉静地停留在地平线上,比平时看来更为巨大,金中透红的残光璀璀璨璨,仿佛在那里,有一个被夕阳点着而起火的村落,残酷而壮美。

    在这正处于日夜交替之时的大地上,充满着苍凉而宏伟的气势,交错的沟壑覆盖着黄沙、石砾、盐碱与稀稀落落的不知名植物。

    没有山石,没有动物,没有绿草如云,只有寂寞的、单调的风,在这没有遮蔽的世界穿透身体,冲向目力极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原来世界果真如此广阔,无边无垠无限,人类于是异常渺小,便如一粒尘埃。

    “真是太壮观了……”温乐沣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说。

    他身边有一只奇怪的动物,乍看之下有点像狮子,一对杏仁眼深邃漂亮,口鼻宽而方正,浑身黑色,毛长而蓬松,肌肉结实,强壮而高大,四条腿明显比狮子细,但最重要的是,它怎么看都是一张狗的脸……

    它就是西藏独产的凶猛名犬,品种称为:藏獒。

    现在它端庄而冷峻地蹲坐在温乐沣身边,高贵帅气得让人心动。

    温乐沣拍了拍藏獒的头─由于它过于高大,就算不弯腰也能拍到:“哥,闻到没有?”

    藏獒抽动了一下鼻子:“……没有。”

    温乐沣蹲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它,然后……猛扑上去把它压倒,狠狠抱着它的脖子揉它的毛:“哥─你真是太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帅─又英俊又有气质─”

    藏獒四爪怒蹬:“你给我住口!滚开!压死我了!”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这位“藏獒”先生就是温家大哥─温乐源。

    温乐源怎么会变成藏獒了呢?具体说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今早八点左右,留在公寓里的所有人,都听到屋顶上一声巨响,很像打雷,不过更像是实心物体砸到某东西上面的声音。

    然后十点钟左右,冯小姐看见“温乐源”连滚带爬地从楼顶上下来,一路逃窜出去,那模样不是什么东西在追他,就是他在追什么东西。

    再来就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宋昕看见“温乐源”不停在两棵梧桐树之间转来转去,问他干什么也不吭声。

    十一点整,天上骤然乌云密布,天雷阵阵,等宋昕将目光从天上转回地上时,“温乐源”已经消失了。

    而温乐沣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就是没等到声称去锻炼身体的“温乐源”回来。

    十二点,温乐沣在多处搜寻未果的情况下,跑到楼顶去,发现了因刺激过大而呆滞整整四个小时的─藏獒……

    “我的魂魄松是有原因的,可是你……”

    温乐沣使劲抱住藏獒的脖子揉着。“这样你以后就没资格说我了吧!居然被一只藏獒抢了身体……”他把嘴捂在藏獒脖子里,嘿嘿直笑。

    “等我变回来你就死定了……”藏獒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把你塞进哈巴狗身体里去……”

    “那你得先变回来再说。”

    温乐沣又狠狠揉了几下它的毛,毕竟是刚用洗发水洗过,手感好得不得了。

    “而且你和我不一样,我的魂魄可是想出就出,哪像你得出来进去那么麻烦,嘿嘿嘿嘿……”

    最近阴老太太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兄弟两个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找不到她人,只得在她房间收藏的典籍中查找。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巧合,本来还计画找个几天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所需要的资料。

    根据温乐源的回忆,当时他正在天台上打太极拳。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突然觉得全身一震,从头顶处传来仿佛高压电流一般的感受,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在他们找到的资料里显示,这种情况应该是藏传秘术“五雷神运”的结果。

    顾名思义,传说中的五雷神运,应该是请雷神帮忙运送物体,再将物体带回的秘术。

    这只藏獒应该就是被运送的“物体”,它用五雷神运将自己运来,又利用五雷神运的强大雷压,抢走温乐源的身体。后来它在梧桐树下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召雷将自己送回。

    五雷神运是非常强横的招数,“温乐源”不是普通的人,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抓住,被强行施了交换魂魄的法术,到末了更是连自己身体在哪里都找不到……

    温乐源最不忿的不是身体被抢走,也不是不得不留在狗身体里,而是……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那只藏獒本身策划的事!

    如果是他人将“物体”送来,那该物体就得留在原处才能带走,可是现在“温乐源”的躯体是一路滚到梧桐树下才走的。

    这说明梧桐树就是五雷神运目的地的标志;而“温乐源”是目标,干掉目标以后回到标志处,再召雷回到原地……温乐源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败在某人手里也就算了,居然是条狗……就算是藏獒也不行!

    “别生气了!”温乐沣笑嘻嘻地摸着藏獒的耳朵,“据说藏獒是神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藏獒。”

    “我才不稀罕当哮天犬!要当你去当吧!”“温乐源”前爪推了温乐沣一下,愤愤地走开。

    五雷神运是秘术,就算有典籍他们也不可能学得会,但他们毕竟住在绿荫公寓里,一家出事,家家帮忙,只要有一点踪迹就能追得上……当然,帮的是不是倒忙,就要看最终结局了。

    “温乐沣─温乐源─”女妖精兴奋地从远处飞来,长长的白裙在身后拉出一条飘逸的尾,“这里真好!真是太舒服了!你们看!”

    她短短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身体都长,和白裙一起在身后骄傲地飘扬。

    妖精当然应该是长发的,越纯净的妖精头发越长,但都市里肮脏的气息,杀死了她大部分的纯净能量,所以她也无法将头发留长。

    她飞到温乐沣身边,绕着他和藏獒转,纯净漂亮的妖精,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温乐沣暗忖:“怪不得王先生整日说他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许真的有点道理……”〈不,其实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温乐沣的影子里,伸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阴森森地问:“找到了吗?”

    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也从影子里冒出来,“我要出去!我要看戈壁滩─呀!”

    小脑袋被拽沉下去,一个大脑袋伸出来,“冯小姐,就算你是老鬼,也不能老往外面跑呀,你这样,昕昕那小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不出来?”

    “我也没见过戈壁,忍不住出来看一眼而已……”冯小姐阴阴地说。

    冯小姐和宋先生还有宋昕,不像女妖精那么幸运,这充满自然纯净气息的戈壁滩,对他们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但在这里,阳光的伤害会比都市里更加严重,所以只能躲在影子里等待天黑。

    藏獒很愤怒:“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跟来干嘛?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我告诉你们!万一惹怒了我,我可是会灭口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冯小姐继续阴阴地说:“我们是为了戈壁……”

    女妖精兴奋地高呼:“耶!戈壁!沙漠!”又飘飘然飞走。

    “戈壁和沙漠不是一回事……”看着女妖精远远的背影,藏獒挫败地叹气。

    “算了,随便她怎么说……”

    按理说,他们是追着五雷神运留下的雷电神迹来的,应该直接就能找到那只抢了“温乐源”身体的藏獒才对。但当他们通过女妖精的空间跳跃,落到雷电神迹消失的地方时,却发现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戈壁,不要说藏獒,连棵绿点儿的草都找不到。

    据说藏獒的鼻子很灵,但在这么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就算再灵也不是对手。再加上女妖精……这个绝对不可靠的无能妖精!所以一直到这会儿,他们还在这里转悠。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戈壁滩的夜晚到来。洁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鬼从影子里钻出来,在月光中和妖精跳舞。

    天有些冷,没有阳光的戈壁滩,温度下降得很快。

    在来之前温乐沣没有想太多,不要说多加点衣服,连身体都忘记放下,现在只有缩着身体,抱住藏獒取暖。晚上找东西可不是好主意,他们要不要回去呢?

    但是女妖精他们好像很喜欢这里的感觉,这么着急就把他们弄走,好像不太好……

    “乐沣。”藏獒突然叫了一声。

    “嗯?”

    “有人来了。”

    “啊?哪里?”

    温乐沣眼睛本来就不好,又不愿意常戴眼镜,现在的视力,比起变成藏獒的“温乐源”差得更远,他在黑暗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有人的迹象。

    “你说哪个方向啊?”

    藏獒向某个方向叫了几声,温乐沣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那个方向的东西,至少耳朵还没废掉,不久便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突突突突的声

    最近访问的论坛音。

    “汪!汪!嗷呜─”藏獒对天长啸。

    大概是司机听到了他的声音,开车向这边驶来。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辆银灰色长丰猎豹。

    女妖精他们也发现了汽车的身影,便降落下来,停在温乐沣和藏獒身后。

    “你们还不快藏起来?把人吓死怎么办?”温乐沣小声道。

    “没关系没关系!”女妖精躲在他身后嘻嘻笑,“我在这里很干净呢,普通的人眼睛太污秽,看不到我的。”

    “那我们就更没问题了……”冯小姐阴恻恻地说。

    宋先生:“冯小姐,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长丰猎豹停在他们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驾驶座的车窗里伸出脑袋:“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在这种时候,温乐沣他们应该表现出非常感激的样子才对,但他们谁也没有那样做,而是集体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车里。

    当然不是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落腮胡子、蓬乱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衣服……

    “哥……”

    那是……“温乐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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