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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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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三

    温乐沣和温乐源走到绿荫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时候,温乐源看着其中一家饭店的肉夹馍,立马就定在那儿不走了,铁塔似的身体往人家门口一站,就开始流口水。

    温乐沣被他的无耻行为臊得满脸通红,真想干脆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算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那家伙领回去才行。

    于是,温乐源举着三个肉夹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温乐沣则走在他身后,考虑着断绝关系的事宜。

    林哲、楚红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温家兄弟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小姑娘兴奋地高谈阔论,声称今天的秋千还是不够刺激,下次如果可以去游乐园玩疯狂老鼠或者云霄飞车就好了云云。

    林哲时而微笑,时而低头回应她两句,让她的情绪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

    相反的,楚红则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开。

    一个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自行车的人一边叫卖,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姑娘望着那些艳红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发现她的样子,立刻掏钱给她买下了两支。

    “看你的样子,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哪里?哪里?”小姑娘赶快用手擦擦下巴,发现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

    “讨厌!”

    “好好好,是叔叔不对,这个给你。”

    林哲把糖葫芦交给小姑娘,在她腾出两只手去接糖葫芦的时候,楚红松了手,紧走几步,追上了即将走到公寓门口的温乐沣。

    “楚红?”温乐沣觉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能不能……”楚红拉住他的外衣下摆,有些急切地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乐沣有一瞬间的困惑,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

    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刚来的时候不太喜欢林哲,但是现在,和他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刚才甚至看到她握着林哲的手!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

    温乐沣看着她急切的脸庞,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那又怎么样?”

    楚红微微地愣住。

    “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楚红。”温乐源不知何时折转了回来,一只胳膊搭在温乐沣的肩膀上,嘴里鼓胀胀地嚼着东西说:“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为好。

    “你是他的牵挂,这牵挂已经够强了,可不能再多一个。”

    楚红看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两个男人,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可是他还在呀……”

    “他已经不在了,你该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楚红猛地推开他们,摔开公寓的大门进去了。

    温乐源被推后了几步,又不小心在台阶上扭到了脚,抱着脚踝又叫又跳。

    鸟的沉默者和他的随众,没有白吃温家兄弟那一顿,关于那小姑娘的身分,很快地就有了消息。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树干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而温乐源和温乐沣则挤在对他们来说太过狭小的视窗处,仔细地谛听着它们的情报。

    “有钱!有钱!”

    “大宾馆!”

    “父母离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妈妈!老板!”

    情报传递结束,麻雀们忒楞楞地展翅飞走了。

    麻雀们所停留的树干上,隐隐出现了一个满脸沟壑交错的皱纹,身穿长袍马褂,戴着青皮小帽的老年男子的身影。

    “你们实在太大胆了……”

    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根本不想管你们的闲事,是那个孩子反覆求我,我才这么做。不过,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是……对不起!”温乐沣困难地躬了一下身,在他身边被挤得不能动弹的温乐源,也稍微躬了躬身体,“这次多谢您的协助,下次……嗯,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老年男子漠然点点头,身影逐渐消失。

    温家兄弟从狭小的窗户处又努力地挤了回来,临关窗子的时候,温乐沣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窗棂,觉得它似乎有点变形……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姑娘的确经常出走。”温乐源活动活动筋骨,说:“不过,没想到是个富家姑娘……奇怪,她那模样看不出来呀。”

    “现在这个倒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和她的父母联络?”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吧?难道,你不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啊?什么?”

    “林哲,楚红……”

    “叔叔叔叔!你全身为什么这么硬?”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喜欢晒太阳?”

    “叔叔叔叔……”

    林哲开始有点后悔和那小丫头太接近了。

    一个星期中的五天,楚红会有八个小时都在上班,而这就造成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林哲必须和那小丫头单独待在一起。

    小孩子不是猫狗,关在笼子里,就会乖乖地不乱吠乱叫。

    小孩是喇叭,是恶魔,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的结合体,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她想,就会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你,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一有不满,就撒泼、打滚、哭闹,直到你投降为止。

    而你必须忍耐这一切,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小孩!

    林哲每天都得面对她的自言自语、闲言碎语、胡言乱语、千言万语。

    即使是最无聊的话,也必须有所应和,否则就是天大的罪过,小姑娘会更加奋勇地纠缠他,直到把他纠缠得想再死一次为止。

    如果这是在过去,要他给这种烦得令人发疯的小孩的父母提点建议的话,他一定会说:“这种孩子嘛,打一打就听话了。”

    可是现在,即使他很想抓住她,把她的屁股打到开花,他也不会动手,因为,他舍不得。

    为了那个未出世便在梦想中夭折的女儿,他舍不得。现在,他终于知道顽劣小孩的父母,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他就拿着一张报纸,在狭小的房间里东躲西藏。

    他心里忍不住地祈祷,这个小丫头的精力快点消耗完,如果能现在就去乖乖睡觉,就太好了,实在不行,楚红提前点回来的话,也可以吸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刚坐到窗子下面,小姑娘又迅猛地扑了上来,差点把他已经没有肌肉保护的肋骨压折。

    他气得正想责备她两句,却忽然眼前一黑,竟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会没有力量?

    力量在慢慢减弱,全身的骨骼已全不听他的指挥,没有肌肉联系的骨骼之间,全靠他的力量维持,可是,他现在却无法维系这种连接了。

    当他扑倒在地上的时候,甚至听到了骨头散乱地掉到地上的声音。

    隐约听见小姑娘的一声惊叫,他的魂魄便缓缓地沉入了深眠之底,怎么也爬不出来。

    当林哲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竟围了一圈人,除了楚红和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阴老太太和温家兄弟,连温家兄弟的那三只小猫,也挤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

    “这是……”

    “噢,莫事咯!”阴老太太是一条腿跪在地板上的,看到他醒来,她吁了一口气,按着温乐源的脑袋,当拐杖站了起来。

    温乐源痛叫:“我的头发都被你拔掉了!死老太婆!”

    阴老太太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楚红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外。小姑娘想跟上去,被温乐源拉住了。

    “讨厌!”小姑娘愤愤地挣扎,“骨头叔叔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注意到她的称呼,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异样。

    “我……怎么回事?”林哲茫然地问。

    自从他回到这个身体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刚才那样的情况,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的臂骨上,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那样看着他。

    林哲与他的眼神对视,慢慢地,好像了解了什么。

    “没时间了……是吗?”

    温乐沣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轻轻点了点头。

    楚红用手掩住眼睛,小声哭了起来。阴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腕。

    “魂魄依肉身而动,他能在骨架里停留这么久,已经算不错喽!放他走吧。”

    “我不要!”楚红带着浓重的鼻音,断然道。

    “你这孩子……”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

    “不管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要消失,至少他现在还在这里!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珍惜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即使注定,他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会消失,那就必须是那个时候!就算提前一分一秒也不行!我绝不答应!”

    阴老太太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温柔的女性,竟有如此坚韧的一面,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放弃了。

    “算喽,劝也没用哈……随你吧。”

    “对不起,老太太。”楚红低着头,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不过哈,有句话你要记住。”

    “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

    “长……”楚红顿了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其实你明白,只是在装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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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楚红和小姑娘一起有说有笑地做饭的时候,林哲悄悄出门,走到了楼梯口处。

    “冯小姐,你在吗?”

    前后都是背影的冯小姐,从无灯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向他挥了挥手。

    “怎么了?”她阴森森地说。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

    她歪了歪头,“什么?”

    “……”

    “没有关系,有什么话你就问出来……虽然,我恐怕不一定能帮到你。”

    林哲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冯小姐……”

    “嗯?”

    “你死了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冯小姐干脆地答道:“死了以后就没计算过,不过,大概有几十年了吧。”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冯小姐显得有些困惑,“我不能留在这儿吗?”

    “不,我是说……我是说,为什么你能留在这里,但是我却不能?他们说,我必须依附肉身才能留下,为什么?”

    “当然,因为你已经死了。”冯小姐冷静地回答。

    “可是,为什么你不需要?为什么宋先生不需要?为什么他儿子不需要?为什么只有我?

    “我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说到最后,林哲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声音也逐渐高亢了起来。

    冯小姐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压低声音,他这才讪讪地收了声。

    “你的问题很好回答。”冯小姐淡淡地说:“那是因为你仍然想活下去,而我们已经不想了。

    “有时候,你很想要某样东西,就会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它就会追着你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林哲又激动起来,“可是,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把重要的东西给不需要的人!为什么要把我们甩在一边?我们─”

    “林哲。”

    “我们并没有犯什么错!”

    “你犯了。”

    “我犯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犯了什么!”

    冷风拂过,冯小姐的头发却一丝不动。

    “你已经死了,林哲。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你再留下来,对楚红没有半点好处。”

    “你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这样对她不好!”

    “我知道你很珍惜她,但是这种珍惜的方法,只会让她更痛苦。”

    林哲后退了两步,表情悲伤而疼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从那对兄弟搬来开始,你们就害我失去了保存这个身体的能力!害我的身体腐化!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又伪善地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

    他大概以为冯小姐会辩解什么,但是,冯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等他说完。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音符,断裂了。

    “林哲。”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冯小姐依然平静而阴森地说:“我们当然要珍惜我们手里还抓住的东西,比如你,比如楚红。但是,并不是说什么东西我们都必须紧抓不放,这一点,却是你必须弄清楚的。

    “我们必须抓紧,把手里的一切都抓紧,可是,如果那东西已经腐烂了呢?你还要抓住它吗?还有必要吗?”

    林哲痛苦地用指骨抓住了自己的头盖骨。

    “我不是要问你这个问题的……”

    “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和楚红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系了。”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林哲紧抱着自己的头盖骨,放声痛哭起来。

    冯小姐张开了屏障,将他围绕在里面。可是不知谁的电视,却又放出了那首歌,穿破耳鼓,插入空空的肋骨中间。

    你懂不懂爱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异乡的尘土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LOVEYOU

    不能输了全部……

    温乐沣按照麻雀们的情报,找到了麻雀们指的路。

    虽然因为它们不识字,而搞不清楚小姑娘的妈妈工作的是哪个宾馆,不过幸运的是,那条路上只有两家宾馆,而且,当时麻雀们说是有旗的那家,他很快地就找到了。

    可是,他想见小姑娘的妈妈的时候,却出了点麻烦。

    因为他直到现在,都还问不出小姑娘的名字,而她妈妈的名字,当然就更套不出来了。

    他在服务台那里,和前台服务员耗费了一番唇舌,也没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在他讲得疲劳万分、口干舌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长得好像小姑娘的成年版的女人,和几个客户从楼梯中走了出来,他立刻直奔她而去。

    那女人一听他说“关于一个小姑娘的问题”时,立刻微笑着制止他再说下去,并请他在一边先等一会儿。

    她将那几个人送走之后,才又折转回来,脸上带着一种非常职业化的笑容,面对着温乐沣。

    “实在对不起,你是想说我女儿的事吧?她现在在贵处吗?”

    “是的,她已经在我们的公寓待了一个多星期了,由于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比较麻烦,不过幸亏找到了,我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担心……”

    “哦……”那女人脸上的妆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罩着浓厚职业气息的表情令人厌恶,“我的确是非常担心,多谢您专门通知我这件事,我这就让人和您一起去接她回来。

    “这段时间的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会带着她亲自登门道歉的。”

    她嘴上说着担心,但表情却看不出到底哪里担心,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别人的孩子一样。

    温乐沣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弄错了人……

    不过,等他把那个女人派遣的员工带到楚红房间的时候,这种怀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小姑娘和那个女员工看起来绝对认识,而且很熟。

    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在一个人打游戏机,楚红上班去了,给他们开门的是林哲。

    当听说温乐沣带来的陌生女孩,是来接小姑娘回去的人时,林哲的脸上露出了强烈失落的表情。

    “是……是她妈妈派来的呀……快请进……”

    发现了进来的人,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继续打游戏机。

    “要回去了哟,你妈妈让我来接你了。”女员工微笑着对她说。

    “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小姑娘紧盯着电视萤幕说。

    “你妈妈很忙……”

    “我也很忙。”萤幕上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脸上闪动,使她的表情显得冷漠异常。

    女员工依然微笑着说:“不要这么不听话,这是在别人家里,别人也有事呢。”

    小姑娘歪了歪下巴,指着林哲道:“你问问他,有事没。”

    林哲手足无措:“我?这个……”

    “不可以这么不听话哟。”女员工仍然在笑,但是,看得出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姑娘冷冷一笑,“我不听话,又怎么样?

    “你最好回去和那个女人讲,我在这里还要多玩几天。否则等我回去,你就得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女员工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小姑娘的游戏死了一局,她丢下控制器大笑,“你知道你现在这位置怎来的不?我帮你炒掉了你头上的人,所以你才升上来的!

    “不信,就回去问那个女人!看看她为我炒了多少员工!”

    女员工铁青着脸站起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让两个站在一边、却被当作透明的男人哑口无言。

    小姑娘看看他们的表情,脸上立刻又挂上了天真的笑容,“讨厌─不要这么看我嘛。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妈她是怎么虐待我的,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你不要胡闹了!”林哲一声暴怒的怒吼,让小姑娘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你怎么能这么乱来!在别人面前张口闭口叫你妈‘那个女人’!

    “她是你妈妈!看看你身上,哪里有被虐待的样子,你不知道说谎是要受惩罚的吗?”

    小姑娘被他吓住了!

    他的声音刚一落地,她嘴一咧便哇地哭了起来,刚才还声色俱厉的林哲立刻慌了手脚,上前又是哄又是劝。

    温乐沣叹气,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亲生女儿啊……”直到敲自己房间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冷淡呢?不过有这样的妈,也难怪那孩子老是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在林哲的身上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把他的衬衫也给哭得湿透。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不该骂你,别哭了,别哭了……”

    “你根本啥都不知道……你还骂我不……还骂我不!”小姑娘哭着叫。

    “不骂了,绝对不骂了!”

    “那我要去哪儿,你跟我去不!”

    “跟你去!跟你去!”他终于知道那些可怜的父母,在面对任性的孩子时,是什么心态了……

    看着那么小小的人在你眼前掉眼泪,那真能把人心都揪疼!

    小姑娘抹抹眼泪站起来,到门口去换鞋。

    “怎么了?你要去哪?”

    “你不是说,我要去哪你都跟去!”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又开始储蓄泪水,林哲立刻举手投降。

    “我去我去我去!”

    这个孩子……时而世故冷漠,时而天真无邪,究竟有怎样的经历,才会练就她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林哲又折回来,在房间里拿了伞才又出门。

    小姑娘带着他一起,在街道与街道之间穿梭而行。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怕问题一出口她又哭给他看,只好闭口不言。

    小姑娘走到了一个极高的建筑物前,带着他就往里进。

    林哲一把拉住她。

    “哎,看清楚,这里是酒店!”

    牌子上巨大的“红杉酒店”几个字,就算是近视眼,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小姑娘反手抓住他,把他拖了进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居然是这么有钱的。

    她从她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包─之前楚红为她洗衣服的时候,还以为这里面装的是她的什么玩具,便也没有在意─打开,里面竟是一张信用卡!

    她很熟练地与柜台的小姐攀谈了几句,便用信用卡刷了一间最顶楼的套房,拽着仍然如堕五里雾中的林哲上了电梯。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去你就知道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小丫头一进套房,就欢呼一声,倒在了床上开始看电视。

    她一边看,还一边兴致勃勃地评论,林哲他们那里的电视频道太少,没有幼幼台的动画片云云……

    林哲一想问她些什么,她就立刻岔开话题。

    他很无奈,却没有办法。如果是自己父亲在这里,会怎么办呢?

    ……想不出来。

    电视里的钟表走到了六点半的位置,估计楚红已经回来了,林哲拿起电话,拨响了他们房间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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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四

    七点多钟,外面灰蓝色的天空,已经被墨黑的颜色所笼罩。

    大片恍如银河星宿的璀璨灯火,也逐渐亮了起来,将这黑沉沉的底色,衬托得美轮美奂。

    小姑娘关掉了电视,一个人趴在宽大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的背影孤单而细小,林哲走到她的身后,手放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你其实想回家去,是吧?”

    “不想!”小姑娘说得很决绝。

    但是,林哲知道她在说谎。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你妈妈专门让人来接你了。”

    “接我?”小姑娘冷笑,“她又不是亲自来,我干嘛要回去?”

    “你这孩子……”

    小姑娘忽然刷地拉开了窗户,巨大的风夹着雨点,“呼”的一声灌了进来,林哲忙压住了帽子,以防被风吹走。

    “你这是干什么?”

    她爬上了宽阔的窗台,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往下看。

    林哲捉住她的脚踝,厉声道:“快回来!不要掉下去!”

    小姑娘一手扶着窗子,一手指着不远处另外一栋灯火辉煌的高大建筑。

    “看见没?那就是我妈妈工作的地方。她把她一辈子都给了那里,把我和爸爸也给了那里。”

    林哲用力地抚摸着她的头,她拉住了他的腕骨。

    “骨头叔叔,你知道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妈妈有钱,她可有钱了!我爸爸说,她的钱能养我们一家子三百年吃喝不愁!可她从来都不回家,我见着她的时候,老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爸爸老和她吵,问她要这么多钱干啥,连家都不要了!可她根本不理,每天在外面忙她的工作,连我的生日都想不起来!

    “我问她……我问她我生日是哪天,她就给我钱,给我信用卡,让我别打扰她工作!工作,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比爸爸还重要吗?”

    “很危险!不要再往前了!”林哲紧紧地抓住她的脚,防止她掉下去。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湿了,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眼泪,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是雨水。

    “所以,爸爸和她离婚了,我想跟着爸爸,可她却怎么也不让我和爸爸走,吓唬我说爸爸要给我娶后妈,剪我的手指头。

    “可是,我真的跟了她又怎么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以前还有爸爸在家里陪我,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呀!我好害怕呀!

    “虽然我有朋友,但总不能让她们每天都到我家里来呀!我就一个人……我就一个人……”

    很大很大的家里,一个很小很孤单的孩子,缩在沙发深处,缩在墙角里,为不知名的恐惧而惊怕着,却没有人拯救她。

    林哲的心中溢满了对这孩子的母亲的愤怒,他真的很想紧紧抱住这个孤单的孩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的身体一定会吓着她。

    “我再也受不了每天都那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离家出走。我第一次不见的时候,妈妈是真的很担心,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派出所里找到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屁股,我们两个都哭了,但是我很高兴,因为她来找我了。

    “可是,回去以后她根本就没变!还是整天整天看不到她人影。我受不了一个人在家,就又跑出来,她又来找我回去……”

    然而,任何事也是有限度的,在母女两人三年的拉锯战中,母亲也慢慢麻木了,到后来,甚至告诉她叛逆讨厌的女儿,“我会给你的信用卡提高额度,你爱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吧!”

    于是女儿和母亲,比赛起了“谁能更加冷漠”的游戏,在一次次出走的戏码中,母女两人的心越走越远。

    “我就想让她多注意我一点!多看我一点也行,为什么她不管我?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她花在任何人身上的时间都比我多!我恨死她了!”

    林哲想像着这个孩子一次次被迫离家出走的情景,立时心痛如绞。

    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已经拥有的人不珍惜,无法拥有的人却想求也求不到?

    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如果……她来当他们的女儿?他一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对待她!他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是的,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话─

    接完林哲报告他和小姑娘都在外面的电话之后,楚红一直觉得心慌不已。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这个预感是怎么来的,但她感觉得到,一定和林哲有关。

    她急匆匆地穿上刚脱下的鞋,连皮包都来不及拿,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去。

    温乐沣听到隔壁关门的巨响,以及女子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便开门去看究竟,正巧和楚红对了个脸对脸。

    “怎么了?”

    “林哲……我觉得林哲一定出事了!”

    温乐沣向屋里叫了一声,“哥!”

    正在看电视的温乐源像弹簧一般地跳了起来,换上鞋子,三个人一起跑出了公寓。

    小姑娘跪在窗台上的膝盖,猛地打了个滑。

    她惊叫一声向前栽倒,她的脚踝从林哲的掌骨中滑脱了出去,林哲用力地一抓,却只抓到了她一只鞋。

    大风卷着更加猛烈的雨,灌入了房间里。

    林哲早已将帽子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为手中的小鞋子微微地一愣之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了窗户。

    小姑娘尖叫着不断下坠。

    但是,她的身体仍然受着风的阻力,而随后落下的林哲,全身没有半丝肌肉,风从他骨骼的间隙中呼啸而过。

    他很快地追上了她的速度,猛地伸手一捞,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脚。

    随即,他另一只手骨“喀嚓”一声插入了墙壁之中,暂时阻住了他们下坠的势子。

    “骨头叔─”小姑娘努力地看向抓住她脚的人,却忽然愣住了。

    林哲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开始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帽子就已经飞走了,而现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身。

    “你听着!”他在风中用力地大声喊:“现在你不要管我是什么样子!闭上眼睛!叔叔一定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小姑娘有极短时间的沉默,但是,她很快地就接上了他的话,“我相信你!骨头叔叔!”

    骨头叔叔……林哲自嘲地笑笑,现在……真的是骨头叔叔了吧。

    希望以后他别变成这个孩子的恶梦就好。

    前臂骨支撑不住小姑娘的体重,“啪喳”一声断裂了。两人又开始飞快地下坠,小姑娘不断尖叫。

    林哲将剩余的断臂再次猛插,又插入墙壁之中,两人又停住了。

    楚红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都湿了。

    可是,她全顾不得这些,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四处寻找着林哲在电话里所说的那家酒店。

    “真的是红杉酒店吗?”温乐源手放在额前,挡住流入眼睛里的瓢泼似的雨,身上冷得直发抖。

    “没错!林哲是这么跟我说的!”

    温乐沣从远处跑过来,指着自己身后大叫道:“是那里!红杉酒店在那里!”

    雨水,是驱魔除恶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句应该是从来没听过的话,在林哲耳边悄悄响起。那是“衣服”对他说的话,他后来才想起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身上的力量才会流泻得这么快,现在,甚至连骨骼之间的连接,也很难保持了。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手中的小孩。他一定要救她,让她安全落地。

    可是现在,他们距离地面还有十多层的距离,这么跳下去,小姑娘必死无疑!

    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一定要想出来!一定要!一定……

    对了!他对小姑娘叫道:“你听着!我马上就要跳下去了!

    “在掉到地上之前,我会尽量把你往上扔,你要保持住平衡,让脚先落地!你行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林哲笑起来:“我没有问题!你看我这样,还怕什么呢!”

    “可是─”

    “没时间了,我支撑不了多久的!你准备好了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林哲正想放弃已经开始断裂的臂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小姑娘叫道:“要答应叔叔!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外面很危险!你妈妈一定很担心你!”

    “叔叔,你干嘛现在说这个!”

    “你答不答应叔叔?”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再次用力点头,“我答应!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林哲吁了一口气,看向墨黑的雨滴降落的天际,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姑娘。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绝不让你遭受半点痛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萌萌!”小姑娘用很大很大的声音说:“我叫张萌萌!张─萌─萌!”

    “好名字……”

    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也会拥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啪喳”一声,上臂骨也断裂了。

    两人像风里两匹轻飘飘的白布,向地面飞去。

    在落地之前的那一秒钟,林哲脑海里只回旋着一句话─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对你讲,对不起,楚红。

    当你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时候,那种痛必定是撕心的,惨烈的。

    那么,如果你第二次又失去了那个人呢?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做好再次失去的准备之前?那种痛,是否会变成十倍?百倍?千倍!

    楚红听到了骨骼散乱地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之后才是小姑娘摔落在地的痛呼。

    然后她回头,用似乎是慢镜头的动作,看着林哲的头骨滚落台阶的模样。

    她看着他的腿骨一路蹦跳着跃至街道正中,被满是泥水的汽车一辗而过,听到了它折断的惨叫。

    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在想,一直在想,从来没有放弃过地在想─林哲,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这么做其实是不对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爱你,可我无法原谅你。

    因为你回来,因为你又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给我剩下。

    如果你那时候就离开不再回来,那我必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你让我把最椎心的疼痛品尝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痛。

    她追上了他的头骨,在泥水中发疯似地寻找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但是,他已经被摔碎了,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些残缺的骨块,她只能拼起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回林哲。

    温乐沣抱起了小姑娘,她紧紧地抓着温乐沣已经湿透的衣服,看着林哲已经摔碎的骨骼,尖声号啕。

    温乐源抓住了徒劳地拼装着林哲的楚红,她拼死挣扎,在他身上又踢又咬。

    他把她的手腕拧到身后去,在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嘶吼着,“林哲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没有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楚红尖叫,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在林哲的手中,楚红也许的确曾抓住过某些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忘了,林哲早已开始腐朽。

    从他的手中,她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应当珍惜─我们当然应当珍惜。但是,当你发现你手中紧抓的东西,已经腐烂了的时候,为何还要继续紧抓不放?

    请放手。

    然后,你才会明白,这个决定会有多正确。

    立冬的雨水落到人的身上,冷得人全身发颤。

    从今以后,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

    楚红望着深黑色的雨滴降落的天空,持续不断地尖叫。

    第二天,雨停了。

    可是,天依然灰蒙蒙地,好像随时都会有雨水从那里掉落下来。

    小姑娘的妈妈亲自来接她回去了,母女两人的重逢冷淡却心酸。

    温乐沣看得出来,她的母亲很痛苦,之前那种冷淡的表现,只是职业化的外表所给予她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的伪装罢了。

    她很爱自己的女儿,但是,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临走的时候,小姑娘忽然要让妈妈等一等,她有点事要办。

    温乐沣、温乐源和她的妈妈,愕然地看着她跑上楼的身影,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事情。

    小姑娘迅速地跑上了二楼,走到了楚红的房门前。

    从昨晚到现在,楚红的房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开过,无论谁对里面说什么,她的回答都只是一片寂静。

    小姑娘将一只小手放在门上,推了推,发现仍然无法打开,她低下了头。

    “阿姨,我要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和骨头叔叔,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寂静。

    “阿姨,骨头叔叔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你知道他最后和我说了什么话吗?”

    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了。然后他说:”好名字‘。“

    那是林哲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萌萌真是个好名字。

    “阿姨,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骨头叔叔,如果我是你们的女儿,那就好了。”

    楚红靠在门板上听着她的声音,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小姑娘开始掉眼泪,但是,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带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但是……是我害死了骨头叔叔,对不起。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我当你们的女儿……

    “对不起……阿姨……我知道,从昨晚到现在,你根本没出过门,因为你一眼都不想看我。

    “可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我喜欢骨头叔叔……也喜欢阿姨……真的很喜欢……我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让骨头叔叔回来……对不起……”

    房中始终没有动静,就好像那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小姑娘哭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用力地抹抹眼泪,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决定了,不管阿姨是不是原谅她,她一定会再回来,她要向阿姨道歉,一定要等到她原谅为止!

    楚红的门忽然“哢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你不用这么难受。”

    小姑娘站住了。

    “林哲早就死了,在好几年前就死了。”

    小姑娘猛然回头,“阿姨─”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所以有没有你,结果是一样,你走吧。”

    “阿姨!”

    “你回家去吧,别再离家出走了。”

    “阿……”

    “别让你的骨头叔叔……担心。”

    小姑娘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但是,她努力地咬住牙,不让哭声泄漏出去。

    “阿姨……阿姨……再见……阿姨……”

    楚红坐在地上,看着手心中被拔下的几缕头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也是你的希望对吧……林哲。

    祝你幸福,我们的“女儿”。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还有一句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想和你结婚,林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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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一

    从A城的朝阳门出来,一直往东走,有一条名叫霸河的河流。

    现在是旱季,被橡胶坝围起来的地方,倒积存了很深的水,橡胶坝之外的地方,就是涓涓溪流,看起来有些凄凉。

    霸河上有一座连接东、西方向的大桥,叫做灞桥,是A城的交通要道,平日里人来车往,热闹得很。

    不过,再怎么繁忙的交通要道,也有休息的时候,前几天就已经过了冬至,早上六点钟锻炼可不是好主意,现在的灞桥上冷冷清清地,只是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连行人也很少见。

    温乐源和温乐沣,就是在这种悲惨的时候,被踢出绿荫公寓大门的。

    既是房东、又是食堂主,还是他们姨婆的阴老太太,直接闯入他们的房间,掀开他们的被子,拔掉他们的电热毯,打开窗户,让小刀子似的寒气,把两个只穿了裤衩、背心的年轻人冻了个半死。

    而三只小猫挤在它们温暖的猫窝里,丝毫不受他们的影响。

    “你们给我去灞桥东边!我认识的人昨晚死勒,今天早上他就到那,你们把他接来哈!”没有任何的歉疚或者不好意思,老太太颐指气使地发出了这条指令。

    冻得半死的温乐源,对她进行了很不礼貌的破口大骂,结果那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婆,当即把他扔到了窗户外面。

    可怜的人在寒风飕飕的树上足足待了五分钟,才口服心不服地和弟弟一起到桥头等人。

    桥上风很大,两个年轻人穿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可就那也挡不住桥上的冷风,他们只得找了个挡风的桥栏,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才感觉好了点。

    “那个死老太婆!”温乐源第无数次骂出这句话,顺便狠狠地吸了吸流得老长的鼻涕。

    温乐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给他,温乐源接过来,使劲地拧了拧鼻子。

    “你又不是她的对手还爱骂……亏老太太没和你认真计较。”

    “认真计较怎么啦!认真计较怎么啦!”温乐源又瞪上了他的牛眼,“那个死老太婆忒狠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叫她姨婆的!

    “可是,她居然收咱们的房租,而且吃饭要钱,符咒更贵!她当不当我们是亲戚?”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白气在他的口中呼出来,凝固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可你从来不说,她收咱们房钱只收一半,你每次吃饭,一个人吃三个人的……”

    “谁说我吃三个人的了,我吃的只是你的三倍罢了!”温乐源怒叫。

    “你觉得这种事,用这么大的声音说出来,很光彩吗?”

    “光彩!怎么不光彩!”大概是心里的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温乐源朝着四面八方大吼起来,“我每顿吃五碗饭!我吃六个肉夹馍!我吃九个馒头!我吃十一个烙饼!

    “怎么不光彩,哪里不光彩?谁有意见,就给我提出来!说啊!谁敢说!”

    一个刚刚走近他们的老头,被他的大嗓门吼得一个趔趄,转身急匆匆地跑掉了。

    温乐沣捂住耳朵,躲得离他远了点。

    “我爱吃这么多!怎么了?死老太婆你吃不了这么多怨谁!不要以为你厉害,我就拿你没办法,总有一天在你饭里放巴豆─”

    温乐沣又往远处走了点,在这种时候,要他承认和那个人有血缘关系,还真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事情。

    一个穿着白色短大衣的长发女性,低着头从灞桥东边而来,在越吼越起劲的温乐源身边缓缓地走过,对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充耳不闻。

    温乐源忽然停住了声音,盯着那名女性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温乐源忽然停止的杂讯,吸引了温乐沣的注意,他也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名女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自己慢慢走着,表情木然。

    温乐沣走回温乐源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么?”

    “姨婆让我们来接人,可她连那人的年龄、长相、性别,好像都没告诉我们……”

    “……”这下完了!

    那名女性走到了桥的最中心,靠上了桥边的围栏,身体微微地有些前倾,就好像在看桥下有什么东西。

    “好像开始了。”温乐沣说。

    女性的身体又前倾了不少,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按在围栏上。

    “虽然诱惑很强,不过,看来意志很坚定。”温乐源评论。

    女性的身体又退回来了一点。

    “的确很坚定,但是……”

    女性的全身忽然猛地向前冲,双脚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只有双手和腹部还撑在围栏上,全身就像跷跷板一样在围栏上前后晃荡,眼看就要掉到桥下去了。

    “好像还是诱惑比较强。”

    “她也在拼命挣扎啊。”

    “要不要打赌,她最后绝对受不了诱惑的。”

    温乐沣生气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温乐源非常纳闷地看着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吧?你着什么急?”

    温乐沣气得扭头就走。

    “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吧!我一个人去帮她!”

    一见温乐沣发怒,温乐源立刻换上了一张亲切的笑脸,跟在他身后又是搓手,又是作揖,“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乐沣,我真是和你开玩笑的。

    “别这样嘛,我一定帮!当然,一定帮的!刚才和你说着玩……”

    温乐沣气得直摇头,指着他正想提出几点意见,便听见一声尖叫,温家兄弟慌忙回头,发现刚才还在围栏上的那名女性,已经不见了。

    温乐沣几步跨到灞桥另外一边的围栏上,伸着脖子急切地看。如果那名女性是从刚才那个位置掉下去的话,那么他在这边,就应该看得到被水冲过来的她才对。

    可是很奇怪,他等了有一分钟左右,也没有见到那名女性的身影,就算是水流再缓慢也不该如此。

    他又跑到刚才那名女性掉下去的地方,伸头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气,回头瞪了温乐源一眼。

    “你既然已经做好接住她的准备,就和我说一声!让我吓了一跳。”

    温乐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名女性从桥下缓缓地升了上来,那姿势,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人在抱着她一样。

    她有些惶惶然,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四下里乱找,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掉下去了,还能升起来?

    将那名女性放到地上之后,温乐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标已经指向了七点的位置,天也基本上亮了。

    他一抬手,将胳膊挂上了温乐沣的脖子,“行啦,我看那个人不会来了,回家吧!那死老太婆真会折腾人。”

    新死的魂魄还没有和白日对抗的能力,所以阴老太太才会在六点钟,就把他们赶出来接那人,可既然到了现在嘛……那肯定是没法完成任务的了。

    “哦……也对,回去吧,今天真是挺冷的。”温乐沣进行了完全的附议。

    于是,两兄弟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从桥下升上来的女性一样,高高兴兴地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请……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那名女性的叫声,两兄弟站住了脚,开始互相打眼色。

    “喂,你打算和她接触吗?”

    “最好不要。”

    “我……我也是,怕被传染……”

    “你又没事!一个狮子吼就解决了!”

    “你废话,我是在说你,你要被传染怎么办?”

    “她又不一定是原体!”

    “不能冒这个险。”

    见两兄弟很长时间都不回头,也不见对她的呼叫有什么回应,那名女性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他们没听见……

    “前面那两位先生!请等一下,行吗?”

    温家兄弟继续打眼色。

    “我不想接近那种东西……”

    “你做的可跟说的不一样,我看你简直爱死管闲事了。”

    “你给我闭嘴!”

    鼓了几秒钟的勇气,温乐沣尽量在脸上堆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僵硬地、缓缓地回头面对她,“您有什么─”

    他没有想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转身,就发现她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他盯着她的双肩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哼地向后倒了过去。

    温乐源“啊”的一声惨叫,在他身后托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我叫你别接近!你就是不听─”

    发现温乐沣昏倒,那名女性急忙跑了过来,“他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发现她居然就这么接近了过来,温乐源一把将温乐沣的身体向后拖了几步,连声音也带上了异常痛苦的腔调,“求你别接近我!谢谢你了,有什么事你站那儿说。”

    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异状,便又向前了一步,“我只是想问问─”

    那名女性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就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压迫过来一样。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声音变调了,怎么听也没有威慑力。

    “我只想知道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

    “某样东西”很恐怖地压到了温乐源的脸上,温乐源再也没有了他男人的自尊,用巨大而凄惨的声音吼叫起来:“救命啊─”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橡胶坝“轰”的一声炸得粉碎,水柱高高地窜了起来。

    “……今天清晨七点钟左右,霸河内的橡胶坝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附近居民称听到了一声很像炸弹的巨响,警察机关已派出警务人员封锁现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一只苍老的手抖抖瑟瑟地关掉了电视,那只手的主人─阴老太太恶狠狠地回头看着她的两个外甥孙子,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在大怒。

    “让你们去接鬼,接鬼哈!不是让你接活人!我让你们接的鬼勒,哪里去了?好……好……鬼莫接到,带个活人回来就罢了!炸人橡胶坝啥意思哈!”

    温乐源坐在吃饭的椅子上,低头做忏悔状,“我神经细,受的刺激大了点……”

    “你神经跟桌子腿有啥区别?还刺激!原子弹爆炸能刺激到你喽?”

    “别这么说嘛……其实,我还是很纤细的。”

    阴老太太鄙夷地做出唾弃的动作。

    温乐沣按着仍然有点懵懵的头,坐在小凳子上痛苦地按摩,“对不起,姨婆,都是因为我害怕,才晕过去……”

    阴老太太的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莫关系莫关系,那种东西正常人当然害怕哈,昏倒也莫啥。”

    温乐源愤怒了,“姨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常人吗?”

    “你是正常人……”阴老太太哼一声,哼得全身都在抖动。

    温乐源跳起来向她竖起了中指,温乐沣拼命地拦住他。

    “既然你说我不正常,我就不客气了,死老太婆!我要和你决斗!你不要跑!不要跑!”

    阴老太太摇着头走到门口,“哗啦”一声将门打开,露出门外那名手足无措的女性。

    “有话和她说哈。”

    温乐源大叫一声,转身窜到了里屋去。

    温乐沣也禁不住有点畏缩,但却努力地做出很平常的表情,面对着她,“你好……”

    那名女性尴尬地掠了几次头发,才鼓出比他更大的勇气道:“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们不太欢迎我,但是,我实在很想知道,刚才把我救起来的人是谁……

    “那个,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吓着你们了?你们这样……我心里毛毛的……”

    温乐沣比她更尴尬,“这个嘛……”他快速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更疑惑了,“肩膀有问题吗?”

    “不是……”温乐沣再次指指自己的肩膀,“你这里……”

    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觉得那里好像没有长出盔甲之类的东西。

    “怎么了?”

    “你的肩膀上,有某种很……的东西。”

    “很?”

    温乐沣求助地看着阴老太太,“姨婆,您看,这……我们要告诉她不?”

    “嗯嗯……”阴老太太看看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转开脑袋,脚下快速地往里屋挪,“你看着办,我衣服还莫洗出来……”

    温乐源从门帘后面伸出一颗脑袋大叫:“找什么借口!你也害怕的话,就说出来啊!”

    阴老太太的拳头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温乐源“嗷”的一声,从门帘的缝隙中消失,里屋传来某样东西砸到桌子上的巨响。

    外屋只剩温乐沣一个,他有点傻眼。以他的意见来说,那种事情,其实不知道更幸福一点。

    但这是因人而异的,从早上的事情看来,她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都在受“那个东西”的困扰,不告诉她的话,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他思考一下,立刻下了决定。

    “这个……我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现在我告诉你的全是真的,请你站在那里听,拜托不要过来。”

    那名女性看看自己站的位置,点了点头。

    “你可以确定吧?在这以前,咱们并不认识。”

    她点头。

    “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虚假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部分,请你在听的时候,给我指出来。”

    “这个……你不会是什么算命的吧?”她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看得出她已经不太想信任他了。

    温乐沣也不跟她争辩,开始讲述道:“你叫任烟雨,今年二十四岁,未婚,在某大公司内任职两年,年薪两百万左右……”

    任烟雨的表情刹那间异常吃惊,他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她还是纠正了一点,“年薪不是两百万,是二十万,有两百万,我就不会老想着跳槽了。”

    温乐沣继续道:“你的上司对你有好感,常常与你单独相处,周围人对此闲言碎语很多。而你的男朋友有大概十个左右,每天一换,生活极不检点。你和你的父母,就因为这样相处不好,所以你不住在家里,而是一个人在外面独居……”

    “胡说八道!”任烟雨气得高叫出声,“你怎么能和我那些同事一样乱讲话!我只有一个男朋友!我们都打算结婚了,我和我父母也相处得很好,你真是─乱说!”

    温乐沣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求你别叫……我总觉得那玩意又长大了……”

    任烟雨慌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脚下连连后退,“什么?你们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你们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多事?为什么你知道在公司里那些人说我的闲言碎语……”

    “我们在你的肩膀上看到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她,前臂轻轻晃动,就像某种软体动物,“蜚语蛇。”

    “蜚语……蛇?”

    蜚语蛇,一种长着很恶心的绿色鳞片的人面蛇,生长在人的双肩处,尾穿过肩胛而缠住心脏,依靠人类之间的流言蜚语而生。

    生长在左肩的为雄蛇,最好无中生有地传播流言,右肩为雌蛇,最好听取流言。雌雄双蛇有时会同时寄宿在同一个宿主身上,也有只被其中一种寄宿的人。

    被它们寄宿后,雄蛇将会引导宿主传播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无论真假。

    而其他宿主的雌蛇,则吸引雄蛇集中流言至它们的宿主身上,也就是说,雄蛇所寄宿的人会是流言传播者,而雌蛇所寄宿的人,将是被流言侵袭的对象。

    蜚语蛇有极强的传染性,即使只通过宿主的视觉与其他人接触,亦可能被传染。

    传染他人十次以上的蜚语蛇就是原体,传染性会由于传染的人越多而越强。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有一条“原体”,某个公司或者整个集团,都有可能被传染上。

    “你刚才跳河的时候,其实不太情愿,对吧?刚跳下去就后悔了?”

    想到自己肩膀上居然长有一条蛇,任烟雨全身都僵硬了,她僵直着背部,硬梆梆地微微点头。

    “因为你身上是一条雌蛇,它已经吃够流言了,不用再依托你而生存,所以它要离开,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掉你。”

    很多人被流言所困,当他们觉得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留恋的时候,也就是雌性蜚语蛇已经吃饱的时候,它们会为此在那人耳边喋喋不休,告诉他世界已经变得如此丑恶,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干净。

    只有少数人能抵抗得住它们的诱惑,而大多数人……很可惜,都不能。

    “我不知道我的话,你能相信多少……”温乐沣觉得总看那只雌蛇太刺激神经了,在礼貌和自保之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你的资料,都是那条雌蛇透露的,它会把所有它臆想出来的东西,和真实相互混淆,然后告诉雄蛇,雄蛇再添油加醋地告诉它的宿主,然后,它会和它的宿主一起,不断地重复那些被夸大的事实,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再反馈给其他的雄蛇……

    “你被流言困扰很久了,对吧?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雌蛇太有魅力了,追求它的雄蛇很多……”

    任烟雨大张着嘴,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温乐沣。

    “你是说……流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温乐沣摊了摊手,“这么说也没错,但是……”

    “哈……哈哈哈哈!”任烟雨僵硬地笑了几声,“这真是富有想像力的说法!不过,我没时间继续这个科幻话题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再见。”

    她僵硬地转身,同手同脚走出大门,那姿势看起来,就好像她真的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条蛇一样……走到门口,她扑通摔倒,爬起来拍拍土,又僵硬地离去。

    “她好像不相信你。”温乐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温乐沣的身后,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温乐沣一胳膊肘捅上他的胃,温乐源抱住肚子,滚倒在地。

    “活该!让你一到关键时刻就逃哈!”阴老太太掀起里屋的帘子,幸灾乐祸地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死老太婆!”

    刚才还在门口拉帘子的阴老太太,瞬间就骑到了温乐源的背上,胳膊挽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往后扳,“骂!再继续骂哈!”

    温乐源惨叫:“不要啊!亲爱的姨婆!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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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二

    温家兄弟的工作,的确是为人民解除鬼怪问题的,而且,有时也会免费帮别人做些这种事。但是,他们不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智慧者,既然任烟雨不想相信那些事,他们当然也不会纠缠她,双方都乐得轻松。

    不过,这都只是温家兄弟的一厢情愿而已。

    任烟雨自从那天回家之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好过,她终日被噩梦所围绕,总在被蛇缠到窒息的梦境中惊醒。

    温家兄弟没有告诉她,那条蛇长在她的哪个肩膀上,她便不敢碰触自己任何一侧的肩膀,甚至连洗脸的时候,也要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能把手抬上去。

    她不敢照镜子,不敢洗澡,不敢扭头,生怕自己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看见那条可怕的东西……

    不是没想过,也许那对兄弟是骗她的,但他们所说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甚至连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也说得一字不差。她想不出来,除了那条蛇的理由之外,那两个陌生人能凭什么知道她的事情?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是地狱,在她垂垂老矣的时候,同样会这么想。不过,好在老天没让她多过几天这种日子─因为她崩溃了。

    她打碎了所有的镜子,撕烂了所有的床单,踢翻了桌子和椅子,把床和立柜都捅了个底朝天。在歇斯底里地发作过之后,她终于决定去找那对兄弟,让他们对她现在这种恐怖的境况负责!

    好吧!即使不负责也没关系!也不管肩膀上的东西是真是假,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戏弄她─她都不在乎!

    现在她只要个心安!想睡个好觉,好好洗个澡!再这么下去,在她还没有被流言打倒之前,就要被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蛇打败了!

    发泄完歇斯底里的情绪之后,憔悴的她再次来到了那栋老旧的公寓,找到了那个被两兄弟称为姨婆的老太太。

    “所以你要来找他们?”

    任烟雨点点头。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了,眼圈发黑,脸色非常不好。

    “其实……要我说哈……”阴老太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想了一下,道:“你不如就忘了肩膀上那点事,过去不也过得挺好莫?”

    任烟雨痛苦地捂住了脸。

    “别说忘不掉,就算是忘掉又怎么样?它还在我肩膀上!您不知道,我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被流言困扰,我一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在乎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是不停在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肮脏的想法都能说出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蜚语蛇的缘故的话,我宁愿痛苦几天,让他们帮我把它们从我肩膀上去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们既然能看得见,又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对吧?求求你们帮帮我!求你们了!”

    看着她痛苦万分的脸庞,阴老太太笑了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她几乎是用喊的了。

    “哦。”阴老太太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正在说什么,又道:“小沣不在哈,他回家去喽。你要找的话,小源在。”

    “小……小沣?小源?”

    “那个长得秀秀气气、文质彬彬的是小沣,另外那个长得一脸胡子像强盗样的,是他哥哥小源─他叫温乐源。”

    小源……不管怎么想,任烟雨还是想不出那个一脸落腮胡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名,不禁有些哑然。

    如果让温乐源再选择一次的话,他宁可回家去面对一大家子,关于他和温乐沣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问题,也不想留在这个该死的绿荫公寓里了。

    而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就在于─那个肩膀上有东西的女人!

    “对不起,又来麻烦你……阴老太太让我到这里来找你的……”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她就站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用一脸委屈得就好像他会一拳把她打出去的表情看着他─虽然,他真的很想……

    蜚语蛇盘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又大了些。

    “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不喜欢你肩膀上的东西─吗?”他尽量把语气放温柔─对温乐沣都没这么温柔过,“拜托你忘掉我们说的话,离开这儿好不好?”

    “可是,你们不是说它已经长大了,要杀了我吗?我还不想死!求你帮帮忙!你们救人要救到底啊!”面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呢?

    她都快哭出来了,他那边还是不为所动。温乐源叹了一口气。

    “救人是最麻烦的事,所以我根本不想干……上次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弟弟在那里,我不想让他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

    “而且,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蜚语蛇不是白菜,拔掉就不再长,它是野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懂吧?我不想救你,就是因为救你也没用,死了一条还会长出一条,没完没了!”你要是天天来找我们求助,乐沣愿意,我可不愿意,万一这里有谁被感染到,你想连无辜的人,也一起弄死两个看看吗?“

    任烟雨的心都凉了。她来的时候,本以为只要弄掉这东西就没事了,可怎么会想到是这样?如果怎样杀它都是无效的,那她难道就只有等死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的!求你帮帮忙……”

    温乐源不耐烦了,转身想离开,任烟雨本能地想拉住他。温乐源慌忙后退,却没能躲开,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处一划而过。温乐源看看自己的手,气得胡子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你是傻瓜吗?”他怒吼:“不是告诉你了,这东西会传染!你还是非要我也染上才甘休!”

    她被他的吼声吓住,他吼一句她退一步,已经快退到窗户上去了,眼圈也忍不住开始发红。

    “我……我传染……”

    温乐源像是要甩掉什么病毒一样拼命地甩手,后来大概想起来那根本无效,挫败地“唉”了一声。

    “所以我讨厌管闲事!”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太恐怖,她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有个屁用!”温乐源吼了一声之后,发现她脸上稀里哗啦地挂下了两行泪,当即慌了手脚,“别……别别别哭!我没打算吼你,只不过刚才稍微有点……”嗯,你只是在我身上下了‘雌种’,只要不遇到雄蛇,它就不会发芽的……“

    “那就是说……”她眼泪汪汪地说:“只要遇到雄蛇就会发芽?我这不是害了你─”

    她声音拉得长长的,看来是打算大哭一场。

    温乐源拼命地对她比划“STOP”的手势,“别哭!唉呀……我说了别哭啊!现在你哭也没用不是?反正已经种上了……对了,你打算雇我吗?”

    她呆了一下,“咦?”

    “帮你去掉蜚语蛇,不是做不到,只是太麻烦我不想干。可是现在,你连我也传染了,我不想传染我弟弟,要解决掉这玩意,首先必须解决你身上的东西。你打算出钱雇我吗?”

    原本她已经完全信任了,可是,现在一提到钱的事,她的脑子里却立刻闪过了“合伙欺诈”这个词,她不禁犹豫起来。

    要说肩上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甚至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就只听了这些人的一面之词,会不会是受骗上当了……

    看一眼她的脸,温乐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和温乐沣“工作”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见过,这种表情也看得太多了,虽然表现出来千奇百怪,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怀疑。

    他一言不发,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房间里拖。他什么解释也没有,任烟雨大惊失色,还以为他想对她干什么,便开始四肢齐上,拼命地挣扎。

    “不要呀!救命呀!抢劫呀!来人呀!救救我……”

    温乐源气昏了,“说什么呢!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任烟雨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什么,继续在他手中挣扎,“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来人哪!有人没有啊……”

    “吵死了!”

    两人动作停住。

    206房间伸出一个女人的大脑袋,对他们两个大声喝斥:“我老公在睡觉呢!别在那里鬼叫鬼叫的!”

    看见有人,任烟雨的眼泪又唰唰唰地掉了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拜托……”

    “把你拉进去,又怎么样啊!”温乐源吼。

    女妖精的全身都从房间里露了出来,她叉着腰,严肃地指着温乐源道:“温乐源,你放手!想对人家弱女子做什么!”

    任烟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当她从女妖精的脸部一直看到脚部的时候,她的希望立刻被扔进了冰窖里。

    “你懂个屁!”温乐源吼她:“道行不深,还来学人家替天行道,小心总有一天把你拉到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任烟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了,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眼中写满了惊惧。

    温乐源发现了她的变化,转眼向她眼睛不停偷瞄的地方看过去,当即七窍生烟地大骂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妖精!脚踏实地站那儿不会吗?你吓着人啦!下来!”

    女妖精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在离地二十公分的地方飘。她尴尬地笑笑,无声地落回地面。

    “抱歉,在家里习惯了。”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把她刚才还想要见义勇为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温乐源拉起腿脚发软的任烟雨,一边叨叨一边往房里拖,“怕什么!她又不是鬼!我看了你肩头那玩意这么久都没崩溃,你不过看个妖精就腿软……别不动!快点进来!”

    任烟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的声音已经近乎苦苦哀求,“你要干嘛……你要钱我给你,求你别……”

    温乐源终于明白了。“你以为我拉你进去是干嘛!”他暴跳,“你不是不相信你肩膀上那玩意的存在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

    她一愣之下,终究还是被他硬拽进去了。

    把她弄进房间后,温乐源冷冷地说了一句“换鞋”,就开始在房间各处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房间里开着电暖炉,因此比走廊要暖和得多,任烟雨犹豫一下,慢慢脱了鞋,换上门口的一双棉拖。

    温乐源把墙角的几个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还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到了地板上,总算从那些不知是啥的东西里,捡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破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五码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案,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它到底是干嘛的。

    他把那张纸举到她面前,道:“我们能看见,所以基本上不用这东西,现在只有这一张,你凑合一下。”

    任烟雨沉默,“……这是什么?”

    温乐源又确认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再次举到她面前,“符咒呀!你不会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吧?”

    她看看他手里那张脏兮兮的东西,实在无法同心目中神秘的符咒联系在一起。

    “可是,符咒不是都要用黄裱纸做底,以朱砂写就,不能沾一点点污秽……”

    温乐源嗤笑,“小姐,你电视看太多了!所谓符咒呢,是用‘心’画的,只要有‘心’,就会用正确的符号表现出来,就算是用树枝在地上画的,也有效啊。

    “别啰嗦了,快黏在额头上1


    看看那张所谓的符咒又脏又破的样子,她摇摇头,“好脏……”

    温乐源不耐烦地抓住她一只膀子往自己身边拉,任烟雨死命推拒,却怎么也敌不过这个强盗先生的力气,硬是被黏上了那张脏兮兮的纸。

    温乐源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那张符咒上,口中轻念:“明目借用!去!”

    任烟雨只觉眼前一阵白雾蒸腾,周围景物被白雾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这情景并没有维持很久,几秒钟后,她的眼前便已恢复一片清明。

    她眨眨眼睛,觉得周围的样子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再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也没有看到什么蛇的影子。

    温乐源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撕掉了她前额的破符咒,把她推到了浴室里。

    “去镜子里看看。”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去,眼睛缓缓地望向洗漱台上的圆镜……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她─说好听点是跌跌撞撞,说难听点,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浴室。

    “那里─那里有……”

    温乐源好像很高兴她这种反应,脸上笑得就像开了花一样。

    “不是那里有,是这里有。”他一指她的肩膀,“其实,让你直接看到也能做到,不过,我怕你受不了那个刺激,所以你就间接看看行了。

    “如果不够的话,咱们再来一次,说不定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这就够了!”她颤抖着喊。

    刚才所见,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可怕的情景─一条比她的腰还粗的软体动物盘在她的肩上,浑身覆盖着极其恶心的绿色鳞片,还闪着仿佛带黏液的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头─那是一颗除了覆盖了鳞片之外,和普通人无异的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它的嘴里似乎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长长的红信吞吞吐吐,她几乎可以听见它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只是在镜子里看到,她就已经快崩溃了,如果直接在自己肩膀上看到……她会立刻自杀的!绝对会的!

    “求你……帮我弄死它……出多少钱都行……”她的声音几乎是呻吟了。

    温乐源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了一点安慰。

    “你放心,钱绝对给你优惠,事情也肯定会为你负责到底,我打算先这样……”

    “这个符咒的效力有多久?”她忽然插口。

    “咦?这个……”温乐源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禁有些讪讪然,“这个嘛……因为我不太常用,所以……好像……大概……可能……我想是……一个星期?”

    任烟雨捂着心口,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喂!我是说,符咒的效力是一个星期!没说会让你看它一个星期!你别昏倒呀……”

    你听好,我暂时不想让我肩上的雌种发芽,所以不能立刻就跟你一起去调查,暂时必须靠你自己。

    蜚语蛇一般是群居的,母体虽多,但是,女王只有一个,只要找到女王杀掉,那其他人身上的蜚语蛇,就会自动凋谢、消失……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你带上镜子,去好好观察你身边所有的人,有什么情况就记录下来,回来向我报告,当我有了资料之后,再提下一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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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任烟雨僵硬地站在镜子前面,把领结绑上又拆掉,拆掉又绑上,怎么也打不出平时那种完美的结来。

    现在,她的肩膀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因为温乐源已经帮她把她那条蛇拔掉了。

    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身体里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种感觉是正常的。”温乐源笑着对她说。

    镜子里,她看到他手中断尾的蜚语蛇无力地挣扎着,从尾端逐渐枯萎,它的嘴里好像在尖叫,不过她听不到。温乐源用一只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说什么?”

    温乐源随意地将它扔到地上,它渐渐化成水,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它说:”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摸摸自己的肩头,仍是心有余悸。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了,但它终究还是会出来,直到杀了她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话,离开我的身体之后,它会变成什么?”

    温乐源笑笑,“你说呢?流言最后会变成什么?”

    “咦?”

    “流言是只要碰到你就会生根的东西,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它就没法离开你的身体,只能做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开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会变成‘真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个世上,让大家都看到。

    “就比如你上次就死了,那现在所有关于你的流言,都会变成‘真实’一样……你想看吗?真想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哪里抓一条看看。”

    她拼命摇头。领结又绑坏了,她烦躁地把它拽下来,狠狠地扔到梳妆台上。

    她知道这种东西,自己终究要面对,但是,一想到蜚语蛇的传染性,她就不寒而栗。她肩上的蜚语蛇已经很成熟了,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传染过多少人?她身边的人,又有多少传染与被传染者?

    她如果去了公司,发现镜子里的所有人,都长着一条蜚语蛇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她拿起电话,想一想,又放下。请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她还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虽然理智在脑袋里,反反覆覆告诉她逃避没有用,但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终究在犹豫几回后拿起听筒,按下了号码。

    “喂,经理……”

    任烟雨的部门经理是一名女性,人长得漂亮,工作优秀,做事干练,据说很受公司顶层人士赏识,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门主管,可以想像她以后平步青云的样子。

    任烟雨一直很羡慕,也很崇拜她,虽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赏识,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不舒服?生病了吗?什么病?我现在就去……你在哪家医院?有没有事?”

    “没事……”任烟雨很感动,经理人很好,有时候,简直好得让她无地自容,“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头痛,我想稍微晚一点去,请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请假是小事!你头痛吗?现在怎么样?我这里有治疗头痛的药,你要不要吃?不如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头痛不是小事,别太大意了。”

    “真的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她有点愧疚。就是因为经理对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说谎请假,工作的时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尽量支撑着做完手头的事,也算回报她的关心。

    她拿起领带,仔细地整理好,系在脖子上,开始打结。

    比平时晚了一点上班的任烟雨,比平时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陆陆续续都堆到了她的案头,似乎是老天爷想让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与上个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干完了手头最紧要的工作,她伸了一个懒腰,心里犹豫着,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下,还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们之间的格档,从上方露出的脸一副愁苦的样子,“任姐姐,我的脸上好像又长痘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明显啊?”

    任烟雨抬眼看看她的脸,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平滑得连一个凹坑都没有,可惜下巴上长了一个红红的小青春痘,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任烟雨一边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小圆镜递给她,小姑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呻吟起来:“呀!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还不明显呢!我那么努力用粉遮盖─这下完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们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学着她的口气道:“唉呀,好讨厌哦,人家晚上要约会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状态下哦─”

    “你们在说什么!讨厌!”

    小姑娘手中的圆镜随着她的手势上下乱晃,任烟雨笑着看他们的闹剧。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分明看到,小圆镜中有某种绿色的东西大片大片地晃来晃去,可是,在这个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很多、很大的东西是绿色的!

    小姑娘把圆镜镜面朝上放回她的办公桌,随着镜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张绿色的脸在镜子里闪了一下。

    任烟雨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凉透了。

    她几乎都忘了……她怎么会忘了,她是来找蜚语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挤到深处的蛇,又爬了出来,在她的心底邪恶地吐着信子。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小心向后微微地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发出了很难听的“吱─”一声。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愕然地回头,和围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着她。

    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说声“我去洗手间”,然而,眼角的余光扫过窗户─虽然那蓝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无数的人脸与绿色的软体动物!

    她捂着嘴冲向洗手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怀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吗?她怀孕了!

    早知道有这一天!

    不检点……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装得像圣女似的,也就是这货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关己的故事流传开,顺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里面加点盐和糖,刚出锅只是一盘炒青菜,等绕了一圈回到耳朵里,就变成了鲍翅炖燕窝。

    这不能说明人类的伟大,只能让人仰天长叹─核武器算什么东西!咱人类的语言,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伟大武器!

    她早上就没有吃饭,所以饿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是抱着马桶不停地干呕,有一部分胃酸从鼻子里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一只手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张面纸,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接过面纸擦脸,稍微好了点之后,才敢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她的声带被胃酸侵蚀了,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跟你说了,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吗?”

    是经理的声音!

    她扶着隔板站起来,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觉回过头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后的人。经理依然精干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笔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势一样坚定,即使在办公桌后坐很长时间也从不打皱,这一点,让穿着同样制服的她们非常羡慕。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这些事可不能大意!”经理严厉地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职员,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任烟雨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从经理和门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钻出去,低着头,在盥洗台洗手洗脸。

    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任烟雨不知道自己会从那里看到什么,所以一直用垂下来的浏海遮住额头,这并不是说,她连自己视为榜样的经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确定,到底这蜚语蛇的传染性,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真的已经连累到经理的话,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经理从后面走过来,轻拍她的胳膊,温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她头也不敢抬,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无意识地点头,一边往外走,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小任,你忘了东西。”经理说。

    任烟雨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听到经理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忽然想起,洗手间的门上也有玻璃!

    可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经理的轮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瞳仁中!

    没有!任烟雨小心翼翼地回头,经理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你忘了关水龙头。”她指着手边仍然哗哗作响的水龙头说。

    盥洗台的镜子上清晰地印着经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没有蜚语蛇,什么都没有。

    她迟疑地走过去,将水龙头关上。镜子擦得很干净,她的视力没有问题,而经理的肩膀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她想起了温乐源说过的话。

    “不被蜚语蛇感染的人?有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比如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哈哈哈哈!连乐沣都不行,咋可能有那种人嘛!哈哈哈哈……”

    那人说得不对,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原来,她并不是完全被蜚语蛇包围着,这一点让她绝望的心,又浮现出一丝快慰。

    她向经理笑了笑,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至少比刚才好得多。

    看着任烟雨走出去的背影,经理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水龙头,开始仔细地清洗她白皙的手。

    “没有奇怪的人吗?嗯……嗯……好,我知道了。”

    温乐源放下电话,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阴老太太道:“她说没有,你这回肯定猜错了!”

    阴老太太把一只想爬到她肩膀上的幼猫抓下来,幼猫张着嘴嗷呜嗷呜地叫,爪子四处乱抓。

    她轻柔地把它放到地上,和另外两只正在吃猫粮的幼猫放在一起,它很快地就和它们争抢起来。

    “不可能莫怪人噢,她蜚语蛇大得很,以她年岁都莫可能长这大!女王不在旁边不可能。”

    就像人类长大需要食物一样,蜚语蛇的大小,也是以它的“食物”决定的,“食物”多则蜚语蛇大,“食物”少则蜚语蛇小。

    以前温家兄弟也见过不少蜚语蛇,不过,那些都长得很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传染力。但任烟雨肩上那条的大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体积大、传染力强、成熟快,除了有“女王”在侧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上一次见到的女王,是眼镜蛇吧?”

    “你还记得哈?”

    “我还记得,老太婆你为了不被传染,还打算跳楼……”

    阴老太太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老脸有点红。

    “不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温乐源去拨拉碟子里的猫粮,被争抢的小猫们狠狠地抓了几下,他“哎哟”一声缩回手来,“你是怎么对付女王的?”

    “噢……”

    “你不要给我‘噢’!”温乐源叫。

    “哦……”

    “……你这个死老太婆,打算把秘诀带到坟墓里去吗?”

    阴老太太嗤笑,用一只手指按住一只小猫的脑袋,道:“如果你要杀它,有几种方法哈?”

    他无言,疑惑地看着她。

    “不给它吃饭、掐住它脖子、摁进水里……容易得很。”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

    “蜚语蛇不是猫。你以为杀它恁简单?简单我就不愁喽!”

    “那你当初是怎么杀的啊!”

    阴老太太冷笑,“怎么杀?嘿嘿……嘿嘿嘿嘿……”

    绿色的东西卷在了腿上,那种柔软黏腻的感觉,好像过去有过似的。

    心里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想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被那个柔软的东西,拉向了看不见的地方,身体越来越沉,想惨叫却叫不出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窒息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在她的心脏部位,如果不这么用力地呼吸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灯光,以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她能确定,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过去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那些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流言,她也没有过。因为她一直坚信,流言一定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现在,她却没有见过哪怕一点点的曙光。

    她挣扎着,为此而不懈努力,但温乐源却让她看见了那些她从来不曾看见的、如果不遇见他的话,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

    当她看见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纠结的蜚语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早就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她摸着黑下床,想倒点水喝。但她赤裸的脚在地板上滑了几次,都没有在平时习惯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

    而且,以往她必须稍微用力地将膝盖往下伸,才能让脚构到地板,但今天她的脚都已经碰地了,膝盖却在床的上方悬空着。是床变低了吗?还是地板变高了?

    正当她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并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漏的时候,有东西滑溜溜地“嗖─”的一声,擦过她的脚心消失了。

    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木底的拖鞋被踩得发出“啪嗒”一声。

    她呆滞了很长时间,想尖叫,但是,声音就像在梦中一样被挤在嗓子眼中,怎么也叫不出来。她抖抖瑟瑟地收回了脚,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

    身上的睡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是,她没有感觉,现在她只能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就好像刚才的滑腻物体,依然贴着她的脚心一样。

    手无意识地伸向床头柜,似乎想拧亮灯光,却在碰到开关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她不能确定,她打开灯后,是不是会看到什么东西。

    所以,在那之前,用黑暗欺骗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她就这么呆坐了一夜,也许中间有睡过,但是,她已经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一直看着黑暗中看不见,却确实存在于那里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早上,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灰暗得吓人的脸,以及右肩上的一只小蜚语蛇。也许是因为刚出生,所以它长得有点细小,似乎是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它扭动着软得恶心的身躯,张嘴乱叫的丑恶。

    她摸摸肩膀─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还是碰不到它的。

    然而,她错了。她的手指接触到了冰冷黏滑的某种东西,甚至感觉到了那东西上面覆盖的鳞片的硬度……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双拳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了。

    一个和人差不多大小、覆盖着绿色鳞片的软体动物,在她的身后缓缓地爬过,消失在浴室门外。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后记关于爱情

    哈啰!大家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感谢大家继续支持鬼怪公寓!

    这次的故事重点其实是在沉默者上,不过,因为上次说过沉默者了,这次就换个吧……

    我们还是来谈谈林哲和楚红的爱情。

    我不是很擅于写感情戏,一到感情戏就开始啰嗦废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是这方面的缺失……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故事我还是很喜欢的,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它是悲剧……(遭到群殴,生活自理不能中)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泪……

    林哲毕竟是鬼(他那种僵尸也算鬼的一种吧),楚红是人,他们是绝对不能永远在一起的。这不是他和楚红之间有没有吸阳气之类的问题,而是身分。

    就比如,楚红永远也没有办法带着林哲向绿荫公寓之外的人解释——这是我老公啊,他是僵尸……

    也比如,林哲永远也没有办法带着楚红告诉自己的死人朋友们——这是我老婆啊,不要吓着她……

    人鬼殊途,这并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把它们塞到爱情里,就会有无数的人以无数的理由进行反对,最常见的就是——啊,怎么能把这么俗气的东西和爱情相提并论……

    问题是,爱情本来就是个俗气的东西,不只要互相了解,还要能融入对方的圈子里去,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希望自己怎么做。

    可是,人和鬼之间,是不行的,就算鬼曾经是人也不行。

    因而林哲必定要离开,或者楚红去死,这是二选一的命题,没有第三种答案。

    另外还要解释一点,林哲的死并不是小萌萌的错,他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自己,但是很遗憾,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必须离开。

    “雨水是除魔的东西”,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他快是“魔”了,快连鬼都不是了,这样的他,又如何能给楚红幸福?所以他要离开,这是自然的。

    这是他们的爱情悲剧,但也是另一种喜剧结局,至少他仍然爱着楚红,甚至为了让她摆脱自己,宁愿让自己第二次死去。

    他是个英雄,无论如何,我很喜欢这个角色——还有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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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四集 女王蛇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三

    “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吗?”

    温乐源端着一碗稀饭,扭头看着任烟雨,他已经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好几分钟了。一只小猫从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着鼻子去闻他放在菜盘子上的馒头。

    “绝对……绝对不是!”任烟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晦暗无光。

    她站在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双手神经质地抓紧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颤抖不那么严重。

    “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凉,很滑……好像没有骨头……”

    温乐源的嘴张得很大,恐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张这么大─大到要把那只闻他馒头的小猫,整个放进去也绰绰有余。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反覆地说了好几遍,稀饭倾斜了点,洒到了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任烟雨尖叫,“是不是脱离人身的蜚语蛇?一定是对不对?它想干什么!你不是说它只杀它的宿主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身上那条完全杀死?”

    她的尖叫惊扰了小猫,它一脚踏进了盘子里,又带着一爪子的菜汤跳下桌子,和另外两只小猫会合。

    温乐源没有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阴老太太好像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小猫闯的祸事。

    “按理说……”温乐源缓缓把碗放下,“不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温乐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的任烟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让她坐。

    她缓缓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着提包。

    “我让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种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怕发生这种事。”

    温乐源点起一支烟,阴老太太沉着脸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觉地站到了窗户边,“所以我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谁的蜚语蛇长得很奇怪,这是分辨普通蜚语蛇和女王的办法。你真的没有发现谁的蛇很奇怪吗?”

    任烟雨摇头。

    “你有没有看见谁的蜚语蛇有好几个头?长着别的颜色?或者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

    任烟雨还是摇头。

    温乐源挠挠胡子,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发生这种事,那你这几天就应该见过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触过才对。你再好好想想?”

    任烟雨想起了经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里一沉。

    “一定是很怪异的蜚语蛇吗?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没感染呀!”温乐源瞪着眼睛说。

    任烟雨闭上了眼睛。这几天里,她一直忍着恶心,观察公司里的所有人,连高层的人士都没有放过,可是真的没见到奇怪的蛇体!

    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经理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未受感染!

    被如此庞大的蜚语蛇群包围在中间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绝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无法把这事给未婚夫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家里人,因为没人会信。

    如果不是还有温乐源,让她感觉到一丁点希望,她可能已经活不下去。

    “那我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温乐源在窗台的菸灰缸里把菸头按灭了。

    “没关系,你不用着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会帮你把事情办到底。你今天要上班吗?”

    “我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么正常……”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厕所里推,“那就去洗洗脸,等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连我都找不到它!”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烟雨,看起来好多了,温乐源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任烟雨有点尴尬,但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男人,却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他手心的热度让现在已经六神无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没有反抗。

    他们刚一出巷口,就看见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对老夫妻,在他们的汽车旁卿卿我我。

    王先生的模样再年轻,也看得出来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虽然年纪更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这对男女的组合,让所有路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各自揣测着一些连当事人自己都编不出来的故事。

    任烟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那双飘浮的脚,虽然现在天上太阳高挂,女妖精不仅脚踏实地还穿着高跟皮鞋,但她还是有些胆颤心惊。

    温乐源没有察觉到她的退缩,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让他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搭顺风车”这种事,拉着她就喜不自禁地跑了过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任烟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的事不急,倒是温乐源身后的女孩,青白的脸色让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其他三个人坐上了后座。不过由于任烟雨坚决拒绝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温乐源只好被迫挤在女妖精和任烟雨之间。

    “这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汽车开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王先生转身问道。

    “遇到一点麻烦……”温乐源含含糊糊地说。王先生又不给他钱,蜚语蛇这么麻烦的东西他才懒得跟他解释。

    “什么麻烦?”女妖精很好奇地问。

    “你不会用眼睛看!”温乐源愤怒地说。王先生是怎么看上这个没什么道行的傻妖精啊!

    “我看不见呀!”女妖精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么会看不见!”再没道行也是妖精,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我是看不见呀!”温乐源的态度让女妖精觉得自尊心被伤害了。“从刚才我就没看见你旁边有人,要不是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拉着空气过来呢!”

    温乐源的心里凉了一下,任烟雨浑身颤抖。

    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对话,手里的方向盘照样握得四平八稳。

    “你是真的……看不见?”温乐源再次确认。

    女妖精用力点头。

    “那你那天看见了吧?就是你见义勇为那天?”

    女妖精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呃……嗯……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女妖精吓了一跳,很生气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个没脖子的女孩在那里拉拉扯扯!还想把她拉进去强……”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没……脖子?”任烟雨颤抖地问。

    温乐源环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怎么回事?”王先生问。

    温乐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纯洁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秽,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我想像得还要快,要是不能快点解决的话,说不定会出大事。”

    “怎么?”

    温乐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您解释。对了,等会儿把她送到公司以后,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没问题!”

    女妖精一脸不高兴:“你借我干什么?”

    “借你眼睛一用……”

    “咦?”

    任烟雨公司所在的大厦到了,在温乐源的催促下,她犹豫地下了车。

    女妖精从另外一个车门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怎么样?”王先生在车里看看这间公司的门面,在他眼里,除了不得不为那金碧辉煌的招牌和俗艳的装饰摇头之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任烟雨惶惶然地,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回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窗里问女妖精:“你看见什么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王先生说:“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

    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只,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即使女妖精喜欢这里,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里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

    “我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里,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在没了!那里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里。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孩子。

    而蜚语蛇虽然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的话,那么这个“女王”的影响力又该多大啊!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么厉害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里,顺手把她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你们临阵脱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后,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

    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

    她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冲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沣没跟你说这么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会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

    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连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却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实在有点……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走在她的后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

    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蓦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松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了声音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

    温乐源发现“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脱他:“难道你喜欢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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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里面挤了。

    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后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梯的角落里。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后都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有点尴尬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闭上眼睛?”

    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说:“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么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里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说道。

    “对,所以我就‘看不见’了。即使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很好吗?”

    “不管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嘶哑地叫出声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把她拉到人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不杀人─除非有女王的命令,否则它们不会杀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杀人?

    “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覆告诉你自杀的绳子在哪里。那么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

    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巡,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子里套,然后指责它是杀你的凶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拔一次,十年之后就不会再长。

    “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恶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

    “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么追我们……嗯……好像不太对?”

    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沣……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但温乐源却只是在旁一迳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

    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任烟雨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淩乱不堪的措辞,由于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么,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这世上的蜚语蛇可多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

    “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应该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么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却什么都没有。”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了一眼仍未从震惊中苏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干什么?”温乐源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了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就能这么认定结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的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

    “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蜚语蛇又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越往里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后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空空的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

    她愕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

    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

    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从哪里来?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是被他劈头盖脸的问题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么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还想知道什么?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然而现在一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她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恶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而在别的事上。”

    “是什么?”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里,便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跄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了,不用再说。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来做什么,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系,电话又打不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么,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后拿出了一支小巧的手机,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它半点反应。

    “呀……怎么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颗电池出来递给她。

    “借给你,下次别再忘了。”

    任烟雨一边道歉,一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颗交给了经理。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后,经理又嘱咐了几句便想离开。

    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于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后只有半分钟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而温乐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志牌,只好张着大嘴对着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的下巴本来就没收回,这下子张得更大了。

    他看到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那姿势维持了足有十秒钟。

    最后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匆匆走回办公室,将门在身后不轻不重地甩上。

    “怎么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

    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漂亮干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你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像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只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我打她了。

    “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到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都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钟,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诶!原来是这样!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死!”

    “咦?什么?”任烟雨不解他又忘了什么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么样都没关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

    “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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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四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蒙蒙的天空,低得让人窒息,间或有细小的什么东西,从云层中散漫地飘零而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烟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悄然飘落又消失的东西。

    “下雪了……”

    她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来到现在这个公司。

    她还记得经理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大雪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而经理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实没有坐在那里,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

    ─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经理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说话的双唇外,她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运动。

    ─我不欢迎你,这里也绝不欢迎你。但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么我就没有立场拒绝你。

    ─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请你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请一定要谨言慎行。

    这些她当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但她没得选择。

    不过虽然那样说了,经理却并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对待,既不关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冷淡地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从不接近。

    不,也许她也是关心的,只不过关心的方式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即便如此……

    ─“她难道不能是‘女王’吗?”

    温乐源好像吼叫一样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

    如果连经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么她还能相信谁?还有谁能挣脱蜚语蛇的束缚,真真正正两肩空空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世上会有蜚语蛇这种东西?它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何而存在?是因为有了“人”所以才有它吗?或者是只要有“语言”的存在它便会出现,一直纠缠在心里,还是“语言”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有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不耐烦地响了半天,一个年轻的男孩,骑着车子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回过头来骂了她一句什么。

    她想开口回骂,想迈开步伐去追他,却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连她想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

    有怪异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身后有什么东西攀爬的声音,像是某种鳞片在与地面相互摩擦,那声音干涩而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过。

    但她知道,她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不对……她不是听不到吗?为什么会听到?

    脑中传来细细密密的絮语,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回音。

    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

    你在找我吗……

    在找我吗……

    找我吗……

    我吗……

    吗……

    不要……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气,从头顶、从背后压下,尽管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

    她看得到它的样子,看得到它的形状,看得到它的动作─尽管她根本没有回头!

    蓦地,她甩开臂膀,开始发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叫,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红灯未灭,她已一头栽进车水马龙之中。

    路口交通顿时大乱,原本整齐的两条直线,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树杈子,司机们再也顾不了禁鸣的命令,一个劲地猛按喇叭。

    一时间刹车声、尖叫声、喇叭声、破口大骂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任烟雨根本没有发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她只是一鼓作气地,拼命往前跑,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摆脱身后那可怕的东西。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跑着,一边从提包中拿出手机,拨出她早上所拨的最后一个电话。

    温乐源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钟后,轻轻放下话筒。

    “咋喽哈?”

    阴老太太用绒球逗弄着三只小猫,看它们为绒球打架的样子,笑得满脸开花。

    “来了!”温乐源挠挠蓬乱的头发说。

    阴老太太噢了一声。

    “死老太婆……”温乐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当初那个蜚语蛇到底是在追谁?你是怎么把它弄死的?”

    那时候,他和温乐沣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女王”惨叫着,缓缓融化的情景。

    至于它是怎么死的、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知道?”

    “是啊!”

    “嘿嘿……”阴老太太的脸笑得很阴险。“不告诉你!”

    温乐源青筋暴出!

    气怒攻心的他,刚刚跑出绿荫公寓不到五分钟,扛着大包小包的温乐沣就带着阵阵寒风和两个黑眼圈,挤进了公寓大门。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时间的阴老太太,从屋子里迎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匆忙上前帮他卸货。

    “咋恁老实哈,你妈让你带多少你就带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温乐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手心呵了几下,他双手早冻得没有一点知觉了。

    “我哥呢?”他环视一周,问。

    只要他进了这个公寓,那么温乐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回来了。

    “噢,他噢……”

    阴老太太蹲在其中一包东西旁,拉开拉链就开始翻。

    小猫们也从房间里钻出来,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拉,阴老太太挥挥手把它们赶走,对温乐沣说:“他去解决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个蜚语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吗?”

    阴老太太叹气:“这有啥奇怪?过去女王蛇少见,多少年才碰一条,可现在那么多电视台、杂志社……你说女王多不多哈。”

    “姨婆,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如何对付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任烟雨在电话里说得又快又急,温乐源还没听明白,她就把电话给关了。所以他只知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于详细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赶到文化路,那里正在赶下班的时间,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找到任烟雨,对他来说,基本上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头痛欲裂。

    “我又没有手机……”他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任烟雨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今已是慌不择路,只是没头没脑地,在眼睛能搜寻到的任何小路上乱窜。

    她一路狂奔,不知撞到了多少行人,被骂了多少次,她却是一次头也没回过,径直往前猛冲。

    不过尽管有些发狂,她却还是保有几分理智的。

    这一路跑来,她偶尔也会看一眼周围的标志物,这只是她无意的动作,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越跑,周围的建筑物就似乎越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东西”还在身后追她……

    她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沉重得就好像那是别人的东西,她原本就不太集中的精神,变得愈加分散,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

    什么时候……才能……逃脱……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她的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刮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出事了呢?”

    她这么呆愣愣地想着,站住了。

    她的脑子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眼睛也同样迟钝地扫视着周围,一辆看起来和周围建筑物一样眼熟的汽车,停在她的眼前,只要再前进个半米,她就要被撞飞出去了。

    “车祸?”她想。

    车门打开,一个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的女性,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任烟雨,你就算想死,也没必要一定赶着死在我的车轮下面吧?”

    那名女性的声音很熟,模样看起来也很熟,就像周围的建筑物,以及这辆汽车一样。

    那是……“经理……”

    经理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气:“你现在才认出我吗?”

    任烟雨的嘴唇微颤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却和经理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我没来过这里……”

    “啊?”

    没来过,也从来没见过经理的这辆车,更没有见过经理把高挽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但为什么会这么眼熟?

    一直紧紧追随在她身后的鳞片摩擦声,终于消失了,“某种东西”的存在感也不见了,她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那东西”的追捕。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精神骤然放松,身体随即向前倒了下去。

    “任烟雨!”

    任烟雨是被自己手机的音乐声吵醒的,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本能地用手,在周围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姐!你到底是想求救,还是想和我玩捉迷藏?”

    电话里的男声几乎是怒吼:“你把我弄来了,你自己在哪儿?”

    “啊?”

    “啊什么啊!你还没睡醒是不是!我饿着肚子等你等到现在,你自己不会跑去睡觉了吧?”

    “嗯……”

    电话那头的温乐源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你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亏我居然还为你担心,你居然这么对我!”

    她有些懵懂地把电话放在稍远的地方,当看到显示幕上,显示的是“绿荫公寓”几个字时,她的脑子才真正醒过来。

    “呀!怎么会!对……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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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1: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条毛巾被从她身上滑了下去。

    她拉住毛巾被,看了一眼周围,背部的肌肉忽然僵硬了。

    她正在一个普通的公寓中,公寓内只有普通的装饰,甚至从最大的沙发,一直到最小的留言条,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见过房间里的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间里待过,可是依然很熟悉─就像刚才看到那些建筑物,还有经理的车,以及她下班后的模样。

    一般人在熟悉的地方总会有亲切感,但让任烟雨害怕的是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似乎是与某种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喂?怎么了?”

    任烟雨拿起电话,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啥?”

    此时,经理端着一杯散发着花香味的茶水走进来,她一紧张,不小心把电话按掉。

    “你醒了?”经理走到她面前,把茶水递给她。

    她暂时压下把电话打回去的想法,双手接过杯子。

    “你……是您把我扶到这里来的吗?”

    “嗯。”经理短暂地回应一声,转身走到离她较远的沙发上坐下。

    “实在对不起……”任烟雨双手捂着温暖的杯子,低头道:“我有些不舒服……这次真是麻烦您了……”

    经理没有说话,那双精心勾勒的漂亮凤眼,稍微往旁边扫视了一圈,便一直停留在任烟雨身上,神情看起来很奇怪。

    她那种专注的注视,让任烟雨如坐针毡,几次把杯子举到唇边,又几次放下。

    “经理?”她这种眼神到底是……

    在这种不大的空间里,两个人这么互相干瞪眼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任烟雨努力想开个话头,却发现自己连半个话题也找不出来,反倒是经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任烟雨。”

    “啊?噢!”任烟雨的心莫名地惊了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经理的语气非常冷静─冷静到淡漠的程度,明显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任烟雨用力抓紧了身上的毛巾被。

    “啊……没关系,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麻烦您了,真是对不起……”

    她一边用快笑不出来的微笑表情面对经理,一边快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岂料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由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方钢化玻璃的茶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经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在接触的瞬间,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恶心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推,但经理比她更快地出了手,将她猛地推倒在沙发上。

    后背撞上了柔软的靠垫,任烟雨的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觉图案,在那片彩色的幻觉中,只有经理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轮廓。

    “我不是说了我很讨厌你吗?”经理尖锐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任烟雨眼前的昏花还没有退去,耳中虽然听见经理的叫声,脑子却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经理好像一直都很冷静,从来没有像这么失态过……

    温乐源用力扣上电话,可怜的座机咯吱咯吱地响了半天,好像快要散架了。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温乐沣从墙外穿入,轻飘飘地落在温乐源身边。

    “怎么样?”

    “已经知道基本位置了。”

    “这么快啊?”

    “因为很明显……”

    “啊!”

    坐在温乐沣躯壳旁的阴老太太忽然大笑起来,“活活活活……这回很危险,要莫我帮忙哈?”

    温乐沣刚想说话,温乐源却在前面截断了他:“不必了!姨婆大人,您的价码实在太贵。”

    阴老太太又活活活活地大笑起来。

    温乐沣:“哥,你们两个都钻钱在眼里了……”

    温乐源也不辩驳,拉着温乐沣就走,刚要跨出门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阴老太太道:“喂!看好他!别让那几个小崽子在他脸上磨爪!”

    阴老太太又笑:“那就快点回来哈,老太婆看不了那么久……”

    温乐源用力哼了一声,一只打算爬上温乐沣躯壳的小猫,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温乐沣的魂魄在空中侦测位置,温乐源要看到目标,自然也是空中比较快,两人当机立断,从空中直接飞至要去的地方。

    “情况真的那么糟啊?”温乐源边飞边问。

    “嗯……”温乐沣犹豫地点头。“恐怕比你猜测得更严重一点。不过按理说她的没那么大,不该这样才对。”

    “不是吧!”温乐源惨叫。“那我这回揽了个啥活啊!价格和难度不符啊!”

    温乐沣叹气:“你见到任烟雨肩上那条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吧?那怎么可能是普通任务……认了吧,谁让你碰到了!”

    “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温乐沣随便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里。”

    暗夜中,纯黑色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

    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范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镶满钻石的礼服上的某个区域,被人换成了玻璃珠。

    温乐源和温乐沣停在那个范围上空,也许是暗夜寒风的关系,温乐源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范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

    离得近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光线,如果女妖精在这里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沣说。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沣斜他一眼,温乐源讷讷地捂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下去。

    由于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人体的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仿佛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的地方穿梭来去。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复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沣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怎么能离开宿主到处乱跑?”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杀死宿主成“现实”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么意外,它们被迫离开时,才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么大片的未成熟蛇……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

    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里─一栋看起来比别的地方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视窗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系,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于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么会飘浮在这里?为什么不紧贴宿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但不表示它就能脱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跟束缚。

    它现在的模样,说明它正处于将熟而未熟的最重要时期,这时候脱离宿主,只会让它处于功亏一篑的危险境地。

    “嗯……它的情形如何?”温乐源问。

    温乐沣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说:“有点……有点混乱……”

    “怎样的混乱?”

    “焦躁、愤怒,好像还有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他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温乐源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冲了过去。

    温乐沣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还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冲过了女王─冲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自己身后的女王蛇,发现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是女王影!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了,这回连实体都不是……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后面根本没有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遮挡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蓦然弹跳,向他兜头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

    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的!

    在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就将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恶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沣看着眼前心想,原来你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沣─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松。”

    温乐沣好像没有去帮他的打算,只是袖手旁观地说:“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沣……”

    温乐沣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

    “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清它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里压了行吗?”

    温乐沣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斗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源更年幼的他?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里?

    “乐沣─”

    温乐沣看了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他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

    女王自然挥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沣微微一笑,竟松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后跌落下去。

    “乐沣!”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劈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沣。

    然而女王加诸温乐沣身上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抵销。

    他接住温乐沣后又放松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后,才稳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么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沣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开,这是他不稳定的征兆。

    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沣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

    温乐沣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不管他娘的什么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但是也不准你这么干!”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

    温乐沣转头指向女王对面的某个视窗说:“你看,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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