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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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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0 10:55: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个故事

    老屋新邻之一

    绿荫大厦招租:

    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具全套,每月444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444号,从火车站坐4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44444444

    联系人:阴女士

    那是电线杆上的一张广告,和淋病梅毒老中医之类的宣传单贴在一起。由于时间太久的缘故,那张纸的边缘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而上面的字却历经风吹雨淋屹立不摇。

    温乐沣背着背包挤下了公共汽车,好不容易长舒了一口气,扶一扶眼镜,发现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汗。

    车外比车内其实好不了多少,毒辣的阳光像沸水一样洒在人的身上,几乎能听见皮肤被阳光亲吻得吱吱作响的声音,脚底下的柏油路把塑料凉鞋也灼得柔软,像要融化了一样,脚底板烫得发痛。

    温乐源穿着背心,提着两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吭哧吭哧从车上下来,满头满身晶亮的汗珠一道道往下滑也顾不得擦,嘴里不干不净地大骂着刚才要求他为箱子买票的车掌小姐。

    车掌小姐在车上插着腰回骂“乡巴佬”、“土包子”,直到汽车缓缓开走了很远的距离,还依然能听到她尖利的声音。

    温乐源砰地放下箱子,指着车屁股又大骂了几声,直到听不见那车掌小姐的声音才停止这毫无意义的行为,狠狠挠挠脸上那一蓬落腮胡子,甩下一把汗水,又拎起箱子大步走到温乐沣身边。

    “走吧!”他粗声说。

    “给我提一个,你提两个太重。”温乐沣伸手去接他的箱子,却被他用箱子推开。

    “这么热的天你倒下怎么办!难道要我背着箱子再背着你吗?”

    “我没那么没用……”

    “好了好了!”温乐源不耐烦地说,“都快被这太阳晒成人干了,快走!”

    温乐源和温乐沣是一对相差五岁的兄弟,他们奶奶一个姓阴的表姐——也就是他们的表姨婆,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身边又没有儿女,最近她总在电话里对他们奶奶抱怨说身体这里不适那里不适,奶奶就让他们去照顾照顾她,要是有什么万一,也能给她点最后的安慰。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因为整天看他们两个很闲,又没工作没前途,有时间在家睡觉,还不如让他们出门闯荡一番——即使是强迫的也好。

    不过他们两个其实是有工作的,问题是那工作对别人来说不是正经活儿,所以他们也一直没跟家里说。

    唯一的烦恼是每次把挣来的钱交一半给家里时,就会被母亲反覆念叨:“不要给家里了,你们在外面打零工也不容易……”

    他们很像打零工的样子吗?

    穿过一条很热闹的街道,再拐过两条小吃街,往两个占地不大的小店中间的脏小巷子钻进去,再往里走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大姨婆出租的绿荫公寓了。

    那公寓是姨婆的丈夫留下来的,据说它的年纪比兄弟二人大了不少,是八国联军时期留下的老建筑,里面常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小时候的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常常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吓到。

    巷子不宽,和最内部的绿荫公寓呈T字形,依然和他们记忆中一样脏。

    臭烘烘的垃圾箱敞着盖,里面的垃圾高高地溢满出来,在垃圾箱外的地上摊得到处都是。

    苍蝇嗡嗡嗡嗡地满天乱飞,偶尔一脚踩下去就踩死几只苍蝇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踩到老鼠,等听到噗嗤一声才把脚抬起来的时候,才死了不久的老鼠内脏已经在鞋底上提溜了一串。

    兄弟二人穿越一个个艰难险阻,终于到达了公寓门前。

    公寓的两侧各生长着两棵梧桐树,非常高大,让本来就被周围的建筑挤得不剩多少空间的公寓,显得愈加狼狈。

    公寓的住客们曾建议姨婆,将那两棵梧桐树砍掉一棵,不过姨婆不同意,说那是丈夫在世时种的,砍了对不起丈夫。

    公寓是仿欧式建筑,已经很老旧了。

    房顶有天台,外层青砖,雕花窗栏,和周围普通的民房挤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适合,就像一个苍老的洋人硬挤在中国人内部似的。

    门的木质很厚,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外面的红漆也斑斑驳驳地掉了许多,显得非常破旧。

    门的右边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写着“绿荫公寓”四个字,门板上贴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招租广告,和外面电线杆子上贴的一模一样。

    温乐源看见这玩意就生气,因为这种超低价的广告招来的,总是些很麻烦的住客,拜那“满足条件者”一条所赐,甚至有些混帐还以为这里是思春少妇有特殊需要的地方……当然,那种人看到“阴女士”原来是个没多少天活头的老太婆之后,就逃走了。

    温乐源用拳头在门上狠砸了几下,门板在他的手下发出巨响,温乐沣甚至可以看出它颤抖的颤影。

    一会儿,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出现在门里。

    “哟!来了!快进来!热坏了哈!”老太太说话时带有浓重的口音,笑起来时声如洪钟,不过嘴里缺了几颗牙,让她说话有些漏风。

    兄弟对望一眼——身体不好?最后的安慰?!

    “姨婆……您还好吧?”温乐沣小心翼翼地问。

    她这模样可不像是需要别人照顾的,明明比现在快中暑的温乐沣还好几十分的样子。

    “好?哪里不好?”老太太一呆,好像这才想起什么,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呃,呃——”她忽然猛一拍大腿,“啊呀——先别说那么多,进来哈!外面热!”

    “是您骗我们的吧?”温乐源在门口就吼叫出来。

    老太太嘴一瘪,本来挺直的腰板忽然弯了下去,手放在腰上很造作地捶,“哦哦,谁说骗人哈……是有点病哈……老人不兴有点病哈?唉呀,老了,没用了,让人嫌哈……”

    温乐源七窍生烟:“老太太你——”他本来就为和售票员吵架的事情窝了一肚子火,可所有事情的元凶却——“哥……别和她生气,”温乐沣小声地说,“老太太们都年纪大了,和小孩样,讲什么道理都不听的……”

    “我就是知道才这么生气!”温乐源叫道。

    奶奶她们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让他们去照顾老人,其实就是踢他们出门闯荡,怕他们在家里闲极生事罢了!当他们是瘟神吗?

    不管怎么生气,这外面的温度可不是人能受的,温乐源一边嘟囔一边提着箱子先进去,温乐沣随后进入。

    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阳光被完全阻隔在外面,一丝儿也透不进来。

    当温乐沣一脚踏入公寓内的木质地板上时,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冷,霎时便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还是老样子,一进门的右手边是老太太的房间,稍微往前走几米,右侧就是长而幽深的走廊,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的兄弟即使不看也知道,朝南的方向有六个房间,朝北的方向则有对应的六个窗户。

    那些是房客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套间,不过还带卫浴设备以及全套的炊事用具和家具,再加上租金不高,所以即使这里同时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住客”,但常常还是住满了人。

    正对大门处是窄窄的楼梯,只勉强能容两个人经过,楼梯扶手处的雕花栏杆也掉了颜色,显得黑黑的。

    公寓有三层,每一层的设计都一样,对这一点温乐沣并不喜欢,因为这常常让他找不到自己的楼层——尽管只有三层。

    老太太一会儿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捶背,踮着小脚走来走去,殷勤地招呼着他们二人:“你们要住哪个房间哈?还是以前的那间好吧?去洗个澡,姨婆给你们做饭去哈!”

    “不用了……”温乐沣捂住嘴,从高温忽然到低温的感觉让他有点不舒服。

    “那怎么行,不舒服就吃点西瓜哈!姨婆给你杀个西瓜!”

    “不用了……”

    温乐源知道弟弟怎么回事,便拉住老太太道:“好啦姨婆。我们昨晚在火车上坐的硬座,没睡好,等会儿洗完澡我们就先睡觉,起来再吃。”

    要和她生气,最后气死的还是自己,因为她记性越来越差,扭头就会忘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温乐源他们也早就学会了如何调整自己。

    好容易才说服了老太太,两人拿了老太太给他们的房间钥匙上了二楼。

    他们以前常到姨婆这里来住的就是二楼的02房间,所以老太太也就把202房间空着,以做不时之需。

    温乐源一路拖拉着箱子,箱子下面已经坏掉的轮子和木质地板之间,发出难听的吱吱声,让人寒毛直竖。

    温乐沣打开门,让身后的温乐源先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依然和以前一样,为了温乐源的偏好而没有设床,只是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放了两块木床板,上面铺好厚厚的床垫,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排放在一起。

    电视机没有放在电视柜上,而是同样用木板垫好放在地板上,方便那两个不喜欢凳子、不喜欢床,只喜欢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兄弟看。

    由于个人喜好问题,他们把外面的套间当作了客厅兼卧室,与外面只有半墙相隔的小套间,则放满了炊事杂具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乐源想把箱子放到里面的小套间去,刚要抬脚就被温乐沣拦住了。

    “脱鞋。没看已经擦干净了吗?”

    “都忘了。”温乐源脱下凉鞋,在火车上蹭得乌黑的脚片子,啪嗒啪嗒往里走去。

    “……你还不如不脱鞋呢。”

    “毛病真多!”温乐源回头瞪眼睛。

    温乐沣不理他,转身想关门,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口轻飘飘地飘了过去。

    没错,不是走,是“飘”。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这对兄弟从小就很奇怪。

    他们似乎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常常会对着无人的地方喃喃自语。

    有人说,这是因为小孩的眼睛太干净,能看到大人的眼睛所看不见的世界,但是这似乎和他们的年龄没有太大关系,证据是他们直到现在依然能看得见那个世界的东西。

    眼前的那个年轻男子自然并不是人,而是“鬼”。

    他大概是由于车祸而死的,右边的脸还算勉强完整,而左边的脸却都烂了,左眼眼球吊在眼眶外面,只有一根筋连着,整个左侧肩膀和盆骨也碎得看不出完整的形状。

    从完好的那半边脸来看,他应该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身材也很高。

    温乐沣开门的动作似乎惊扰到了他,他转头看了一眼温乐沣。

    温乐沣向他微微一笑,他有些讶异,却也微微一笑,点点头。

    “乐沣,把门关上!别和陌生的家伙打招呼!”温乐源在里屋叫。

    温乐沣应了一声,慢慢地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年轻男鬼目光有些愣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20 11:2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屋新邻之二

    前一天晚上挤火车不是只坐硬座这么简单,他们座位下有个人在睡觉,两排之间的地面上有人在睡觉,旁边过道里站着个背着大包行李的中年人,温乐沣的身体一直倾斜在温乐源那边,大包行李就在他脸旁边擦过来擦过去,脚下又一动也不能动,等下车的时候全身都僵硬了。

    疲劳的兄弟二人随便洗洗就睡下了。

    温乐源刚倒下就扯起呼噜,温乐沣闭了好一会眼睛,才从温乐源的呼噜声中解脱出来,顺利沉入梦乡。

    他们这一睡就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肚子饿得叽哩咕噜乱叫。

    当他们下楼和老太太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老太太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还知道饿?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咧!”她呲着没剩几颗的牙说。

    “我们活的时间长了,怎么也和您寿命一般长。”温乐源回敬。

    老太太嗤笑一声表示蔑视。

    温乐沣道:“姨婆,我们房间是您打扫的吗?我们不都说我们来了就自己打扫?您年纪这么大了,不当心摔一跤怎么办?”

    “打扫?”老太太奇怪地歪歪脑袋,“我莫打扫哈?正想说那房间落了好厚的土,让你们自己打扫一下,结果转眼就忘了哈……”

    “……”

    这对兄弟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记忆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也或许不是,没准是别的“东西”……

    “是我打扫的呀!婆婆忘了,你们也不知道感恩!”

    虚空中霹雳一声响,把兄弟二人吓了一跳。

    声音未落,一个青色的影子在兼作饭厅的厨房中砰砰磅磅地左冲右突,最终砰地一声在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面前化成实体。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脑袋上扣着西瓜皮一样的头发,正对他们做鬼脸。

    在这种地方出现小孩不奇怪,这么大的小孩会做鬼脸更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正飘浮在半空中,眼睛闪着绿光,一双小手把两边脸蛋拉出了半尺多长去。

    他的表情很恶意,似乎在等他们发出惨叫。

    当然他是等不到的。

    不过他确实吓到他们了,至少温乐沣险些把嘴里的稀饭喷到他脸上。

    温乐源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脖子,拎给老太太看,“姨婆!你看看你又养了什么!看他那脸让人怎么吃饭?!”

    小孩在他手里死命扑腾,他的手却像钳子一样钳着他的脖子,任他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一般的鬼是没有办法碰到现世的物品的,既然他能为他们收拾房间,就说明他有不弱的能力,可惜在温乐源眼中,他这点能力根本不够看。

    “婆婆!你看他们!”

    “好咯,莫欺负他哈,”老太太虚空轻轻一抓,小男孩下一瞬间已经到了她的手中,“他不是我养的哈,我把这里给他做栖身的地方,他就一直跟着我。他们房间是你收拾的哈?婆婆知道了,等会儿给你好东西吃。”

    小男孩很快忘记了温家兄弟,在她手中兴奋地跳,“真的?婆婆不骗人?”

    “不骗人。”

    温乐源低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凡是和温家有点关系的人,几乎都有些莫名怪异的能力。

    温氏兄弟二人,除了见鬼的能力之外,还有他人所没有的特异体质。

    温乐源,能够远距离控制物体,一百米以内,二百公斤以下,他没有不能控制的东西。

    温乐沣,能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情况下让灵魂脱离身体,并且行动如常,常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已经脱体。

    而老太太的能力他们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只知道她不需要火柴打火机,不管多重的东西,看一眼就能随意搬移,能谛听动物的心音,与连温家兄弟都看不见的微弱灵魂对话,以及隔空摄物等等。对他们来说,她是一个说不定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吃过饭后,温乐源先上楼去了,温乐沣留下来和老太太一起洗碗,然后又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事情,听听她的唠叨,这才上楼去。

    木质的楼梯在脚踩上去时,总是发出吱嘎的声音,就像要断了一样,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木头却只是有些乌黑,并没有太多破损,算是质量相当好的。

    他走了几阶,一个黑裙的女子从上面慢慢地走了下来。

    他刚开始并没有在意,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不过等女子快与他对面时,他忽然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这才忽然抬头,发现她竟是背对他倒退着下来的。

    等她与他擦身而过后,他再回头,看见她的另外一面——依然是背面。

    她走下楼梯,消失在最后一个台阶下。

    自从来这里就光见鬼了,一个多余的活人都还没见到呢……温乐沣苦笑。

    不过这里从以前就是这样,温乐沣小时候常被吓到,不过后来就不怕了……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害怕的呢?为什么不怕呢?想不起来了……

    回到房间后,温乐沣看了一下他们昨晚脱下来的衣服,毕竟是夏天,脏衣服并不太多,也就不想用老太太的洗衣机,想着用手洗洗就算了,不过有些地方挺脏的,还是找块洗衣板来用用比较好。

    温乐沣想让温乐源去问老太太借洗衣板回来,却发现他正悠哉悠哉地趴在电视机前面看武打片,指望他来帮忙是不可能的,只有自己去。

    老太太那里有洗衣板,可当他去问的时候,老太太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把洗衣板放到哪里去了,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那个西瓜皮小男孩提醒了她。

    “楚红?对喽哈!我借给你们隔壁那个叫楚红的那姑娘了好像,你找她看看?”

    “哦……不过现在她应该在上班吧?我中午去好了。”

    老太太笑:“你忘喽?今天星期天!”

    “……”这老太太的记忆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他回到二楼,在03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应着“来了”,过了一会儿,拖鞋踢啦踢啦的声音由远至近,吱哇乱响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愧是女性的房间,从开启的半扇门中可以看得到里面粉红色系的装点和修饰,相当温馨可爱,和她这里一比,家里温乐源的房间简直是地狱——就算打扫过也一样。

    女人本身当然也比温乐源这个肮脏的男人可爱得多,她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蓬松的卷发,身上穿着稍微有点大的家居服,看起来娇小玲珑。

    看到温乐沣,她笑了一下:“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温乐沣有些踟躅,毕竟她不认识他,突然就问她要洗衣板会不会唐突了点?

    “我是这里的管理员阴老太太的亲戚,要用一下洗衣板,她说把洗衣板放你这儿了……”

    “啊?啊——”楚红恍然大悟,转身就进屋去拿,一边道歉道,“是是!就是!真是抱歉,前两天用完了就忘记还了,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在楚红寻找洗衣板的同时,温乐沣的目光落在了一直在屋内的那个年轻男子——不,应该说是鬼——身上。

    他就是温乐沣那天见到的那个半身破碎的年轻男鬼,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楚红身后,发现他站在门口时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移回楚红身上,眼神很是幽怨。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吗?温乐沣猜测。但他只能努力抑制自己想多管闲事的心思,那个世界的事管太多了没有好处,有时甚至好心会帮倒忙。

    楚红终于找到了洗衣板交给他,他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一眼也没有再多看那男鬼。

    回到房间,温乐源从电视上勉强移开了眼睛,将看电视用的宝贵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还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温乐沣茫然:“你是说洗衣粉吗……”

    温乐源烦躁地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温乐沣疑惑地走过去,被他一把拉住。温乐源的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块洗衣板上。

    “这是什么?”他瞪着眼睛高声问。

    “洗衣板。”温乐沣举起洗衣板给他看。

    温乐源做出一副快昏倒的样子——他真的快被气昏了。

    “你居然还敢举给我看,你知道这上面有什么味道!把它给我扔掉!”

    温乐沣见鬼的能力比较偏向于视觉,而温乐源见鬼的能力则比较偏向于嗅觉,所以很多时候温乐沣根本没发觉的事情,温乐源却能找出来。

    “……是有‘那种’东西啊?”

    “是啊!要不你以为呢?”温乐源吼道。

    “这是姨婆的,只不过被隔壁的那个女的用过。”温乐沣说。

    温乐源脾气暴躁,看起来他应多占上风。可惜他的大嗓门没起多少作用,多数时候温乐沣只须一句话就能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也一样,温乐源瞪着牛眼瞪了温乐沣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要嘛你重新买一块,要嘛就把它放在洗衣粉水里好好洗一洗,把里面的味道全部给我泡出去!”

    温乐沣拿着那块洗衣板左看右看,“看你这么厌恶的样子……这上面到底是什么味道?”

    “……尸臭。”温乐源又坐回去,看着电视说,“是腐烂很久的尸体上的臭味。”

    “我没闻到。”

    “我闻到就够啦!快去泡!真是,弄得满房子都臭得要命!”

    温乐沣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照温乐源的话去做。

    不过,既然他闻不到那味道,那就说明它并不是普通的“尸体”所能留下的……难道是那个年轻男鬼吗?

    温乐沣离开后,楚红就一直在卧室里看书,直到下午才从床上起来,洗漱打扮一番,开始做饭。

    其实她只有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买点吃也无所谓。不过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她这里做客,所以她每到这个时间就要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好菜来给那个人看。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半脸的男鬼看起来非常悲伤。

    他飘飘荡荡地站在她必经的路上,她一次一次穿越他的身影却毫无所觉,他低下头,似乎已经伤透了心。

    两个小时后,门铃被人按响了,楚红几乎是跳跃着去开门的。

    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大把百合花束,花束的后面是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我的小红红!”

    “什么小红红!”她笑骂一声,接过他的花束,伸出脸庞让他在自己脸上一吻,“怎么样,小哲哲,出差还愉快吗?”

    “居然又叫我小哲哲……你这是报复吗?”林哲和她一起进门,笑着说,“出差有什么好的,每天见不到你,我好痛苦啊——”他做出痛苦的样子就要往她身上扑。

    她用花束啪地轻打了一下他的脸,“不准过来,先吃饭再说。”

    兼当厨房和客厅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漂亮的玻璃桌,上面铺有洁白的桌布,几盘家常小菜,还有一瓶已经装好水的花瓶,看来她早就料到林哲会给她带花。

    “哇——”林哲看着那些小菜,夸张地大声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味佳肴!小红红,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说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吃一样,”楚红瞪他一眼,继而微笑,“都吃了多少年还这么夸张。”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哲蹭得离她近一些,死皮赖脸地说:“如果是我老婆做的菜的话我会更爱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感动得哭出来。”

    楚红的笑容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微微地僵住了,林哲审视般看着她的脸,她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楚红……”他轻轻地叫她,“你为什么还是不答应呢?都这么久了……”

    楚红又笑了起来,笑容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自然。

    “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和普通夫妻有什么两样,何必一定要结婚?”

    “可是……”林哲稍微带点央求地说,“我爸现在老催我结婚好给他抱孙子啊,你看我都三十了,再拖下去他非得急出心脏病不可。”

    楚红抬起头,半脸的男鬼正好站在她的面前,还以为她是在看他,不由一惊。但是他很快发现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的目光透过他,一直穿透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这么着急的话,我们就分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和其他女人结婚。”她淡淡地说。

    林哲知道她生气了,慌忙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我跟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嘛,红红,我爸不着急,我说着玩的!哈哈哈哈……”

    楚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说着玩的?”

    林哲用力点头。

    “这种玩笑下次不要再开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说,“来,为了你开这种不合适的玩笑,道歉。”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倒满酒的酒杯,看来道歉的意思就是让他把这一杯先干掉,不过林哲却滑头地装作没有看见,反而向她扑了过去。

    “我用我的热吻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呀——酒撒出来了……唔……不要……唔……讨厌!”

    啪,轻轻一巴掌。

    半脸的男鬼看着他们纠缠的身影,转身飘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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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6:1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屋新邻之三

    被家里人踢出家门踢得很急,直到来了以后才想起有不少东西没带,只有出去买。

    温乐源还是不愿意出门,温乐沣只能自己出去,逛了几家超市,买了几大兜东西才回来。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老太太好像有夜视眼,不用灯也能看见,所以在进门和楼梯处她一直都不设灯光,一进门就是一片黑暗。

    温乐沣摸瞎摸了很久才用脚尖碰到楼梯,手却怎么也摸不到扶手在哪儿,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准备就这么用脚尖摸索着上去。

    然而那些木质楼梯虽然材质不错,但毕竟年代久远了,有些地方翘起了一个小小的边,平时是没什么,可到了这时候就是障碍。

    温乐沣上了几个台阶,一脚便挂到了一块微微翘起的木板上,啊呀一声就往前栽去,眼见就要摔倒了。

    忽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即将倒地的他。

    “啊,谢谢……”他是站稳了,手里的东西却咕咚咕咚地都从塑胶袋里掉了出来,从楼梯上一溜往下滚动,“坏了!我的东西……”啤酒——八成完蛋了!

    “没有关系……”那双冰冷的手的主人说话了,声音阴沉,声调拖得很长,不过听得出是女性的声音,“我帮你……”

    冰冷的手离开了几分钟,将装好东西的塑胶袋交还到他手里。

    “你一个人……回得去吗……”她问。

    “这个……只要找到扶手就没问题。”他有些汗颜,自己堂堂男子汉,居然需要一个女性来救——虽然她并不是人。

    从碰到那双冰冷的手时他就发现了,她应该就是他白天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个前后都是背面的那名女性。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已经被吓死了吧,不过他不会的。

    冰冷的手带着他向左移动了几公分,他终于触到了久违的栏杆。其实栏杆一直就在他手边,只不过他摸岔了而已。

    “谢谢你!”他感激地说,“你是属于这楼梯的吗?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那位女性嗯了一声:“我才来这里不久……”

    温乐沣笑道:“那以后可能还要你帮忙了。我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女性静了许久,久得温乐沣都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她才开口道:“冯,我姓冯,你叫我冯小姐就可以……”

    “谢谢你,冯小姐。”

    “不客气……”

    上了二楼,公寓后的路灯灯光从窗外射入,照得地面一片明亮。

    温乐沣正想取钥匙开门,却忽然发现那个一直跟在楚红身边,不离她左右的那个男鬼正蹲坐在她的门前,眼睛茫然地平视前方,默默流泪。

    03房间在01房间的左侧,因此从温乐沣的方向看来,正好只见到了那个男鬼完整的那半张脸和身体。

    如果不是之前就见过他的话,见到这种情景,温乐沣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失意的男“人”,坐在自己被赶出的家门外,无处可去。

    他知道温乐源警告他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么接近这些鬼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可理智归理智,在看到那男鬼无声流泪的样子后,他氾滥的同情心一瞬间就冲垮了理智的围墙。

    他受不了别人哭,最受不了男人哭。女人的哭是让人不能抗拒的美,男人的哭则是让人无法不同情的痛苦。

    在几经挣扎之后,他的感情战胜了理智,脚步自动自发移动到了那男鬼的面前,嘴自动张开,对他说:“你,要不要到我家来?”

    “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进来了!!”温乐源怒吼,他的声音高亢得简直像要把房顶掀掉,“我以前警告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鬼——不准带到家里来,你听见没有!温乐沣!”

    “那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恶鬼。”温乐沣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招手让垂着头站在门口的男鬼进来。

    “乐沣!你……”温乐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哥,别这么小心眼。”

    “你居然说我小心眼!”温乐源暴跳,“我说了!不准他进来!不准不准!”

    “哥……”温乐沣无奈地拍拍他的胸口,说:“我已经让他进来了,只是给他个安身的地方,没关系的,他过一会儿就回楚红那边去。是不是?”最后的“是不是”是问那男鬼的。

    男鬼微微点了一下头。

    温乐源气呼呼地甩开温乐沣,一肚子闷气地看电视去了。

    “请坐。”

    那鬼轻飘飘地移动到离温乐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蹲坐下来,头埋得低低地,似乎有意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温乐沣和温乐源吃过饭,那鬼仍然坐在原地没有挪动。温乐沣收拾好东西,坐到了他的身边。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乐沣!”温乐源出声警告。

    “只是问问而已……”

    那鬼向他们笑了一下,无论怎么看,那微笑都相当凄凉。

    他摆了摆手,似乎告诉他们他没事,或者只是说,他不想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鬼又笑了笑,表情中有明显的推托之意,不过却还是张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是死前曾激烈地叫喊过,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为什么?”温乐沣问。

    “因为没有人听我说。”男鬼抱着自己的膝盖,寂寞地说,“楚红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管我怎么努力和她讲话,她都听不见。”

    长久的寂寞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能向人倾诉,一旦有了听众,一旦张开了口,言语就像涓涓的水流一样淙淙流泻,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倾倒出来。

    他名叫周正,隔壁的楚红是他的女朋友——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有楚红这个完美的女友,还有一个名叫林哲的朋友。

    林楚二人由于他的关系而相互结识。

    林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周正对楚红很放心,他们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相恋,感情之深,不是林哲能够插足的。

    但他只想到了楚红,没有想到林哲。

    林哲,爱上了楚红。

    林哲是什么时候爱上楚红的,他不知道;林哲为什么会爱上楚红,他也不知道。直到林哲对楚红展开的猛烈的追求,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工作和心情,她不得不向周正和盘托出,并请求他的帮助时,他才震惊地发现这件事。

    中国的男人不可能像外国骑士一样丢手套决斗,但这件事也得小心摆平才行。他专程请了林哲和他一起与楚红见面,小心地向他解释,请他谅解,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容得下其他人的。

    周正认为自己的措辞并没有不妥,因为林哲是他的好友,而楚红是他的女人,他希望两者兼得,而不是为了一个而失去另一个。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当他经过立交桥下的时候,一辆没有车灯的汽车忽然从暗处驶出,将他撞死了……

    “是林哲?”温乐沣心中既惊讶又愤怒。

    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这种人!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就能随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周正缓缓地点了点头。

    “即使我死了也还不敢相信……我们多年的好友……他却这么毫不留情地撞死我……”

    “现在那个家伙呢?”温乐源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怎么了?被绳之以法了?你们谁也没有得到她?”

    周正摇头:“不……”

    “嗯?”

    “他死了。撞死我后他刹不住车,撞到一辆卡车上,当场死亡。”

    温乐源不满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早早超生多好。”

    周正苦笑起来:“如果是的话我还不轻松吗?可是——他现在是楚红的男朋友啊!他居然成了她的男朋友啊!”

    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愣住。

    “男朋友!?”温乐沣努力思考,“那个楚红似乎不像是已经死掉的人……”

    “是那个吧……”温乐源用手托着脑袋,粗壮的身体肚腹朝上躺着,就像一条快晒干的鱼,“灵魂由于极度强烈的执念而留在身体里,让身体成为一具会行动的腐尸……”

    温乐沣的寒毛都立起来了:“那……楚红不是在和一个腐尸——”

    周正看看温乐沣,又看看温乐源,手紧紧握成拳,往前爬了一些。

    “二位不是普通人吧?我看得出来,不是对吧?你们能看得到我,那就一定能帮到楚红对吧!不能让楚红就这样再被他害了,能不能——求求你们,帮帮楚红!我没办法和她交流!求你们帮帮她,求求你们!帮帮她……帮帮她……”

    说到最后,他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如同呻吟般反覆地乞求,眼泪再次流下来,轻轻消失在空气里。

    温乐沣低下了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温乐源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乐沣!不准你去管他们的闲事!”

    “这哪里是闲事?”温乐沣分辩,“这对楚红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姨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吗?”

    温乐源冷笑,顺手在肩膀上拍死一只蚊子。

    “工作?我们的工作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钱财不予理会,就是这么回事。况且那东西又不一定对那女人有危险,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哥……”

    “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温乐源盯着周正,眼神犀利得就像要把他剖开,“即使是执念的鬼……你不是也有执念吗?”

    周正茫然,“什么?”

    温乐源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你不明白啊?”

    周正摇头。

    “真的?”

    周正疑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明白就算了。”温乐源在大腿上啪啪狠打两巴掌,捏起手心里的蚊子腿,将它的尸体拎起来,随手丢到地板上。

    “捡起来!”温乐沣叫道。

    温乐源乖乖捡起来,丢到灶旁的小垃圾桶里去。

    最终,温乐源没有让温乐沣给周正做出任何承诺就让他离开了,温乐沣对于他这种做法颇有微辞,试图换一些方式和他辩解,但温乐源对这一点上却毫不让步,坚绝不让他涉入此事。

    “到底是为什么原因?至少和我说清楚吧!”温乐沣气得都想拔光他的胡子,或者把他从窗户推出去了。

    “你太多管闲事。”

    温乐源干脆地说,“虽然我们的职业就是这个,但还是要谨慎一点,我不希望你介入太危险的事情。”

    他们的妈妈一直发愁的,就是这两个无业游民的职业,但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没有事做,而是做的事不能和家人说。

    那就是连接阴阳两界、为活人做死人的事,为死人做活人的事——要是让父母亲知道的话,八成是要被抓起来狠狠“教育”的,因为这种职业并不好做,做不好的话连命都会被做掉。

    所以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们自己,也就只有他们的姨婆——阴老太太知道这件事。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却是最适合的职业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做的事情,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适合他们的职业比别人更危险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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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6:3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屋新邻之四

    在温乐源的武力胁迫下,温乐沣勉强答应不去管隔壁的闲事,可隔壁毕竟是隔壁,没有那么简单说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温乐沣还是在一次无意的机会下,和林哲见了一面。

    其实说“见一面”也不太对,两个人只是打了一个照面。

    温乐沣当时正要出门,林哲楼梯上来,与他交身而过,敲响了楚红的房门。

    林哲的外貌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特色,却也没有什么缺点,站在楚红身边的时候应该是那种比较不相配的类型,既然现在是楚红的男朋友,那大约是趁虚而入的吧?他怎么能做这么卑鄙的事情?温乐沣不禁觉得有些愤怒。

    不过他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林哲身上的“那东西”。

    稍远一些的时候,温乐沣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在林哲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蓦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某个黑而巨大的无形之物所笼罩住了。

    当时是下午,窗外射入的光线并不太强,可总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然而在林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天色刹那间就变得漆黑,巨大的阴影、粘稠的感觉扑面而来,黑暗中某种有爪的东西从林哲身上散发出来,努力扩张,仿佛要抓取所有它们能抓到的东西一样。

    不过这些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温乐沣终于闻到了温乐源之前说的那股味道——尸臭!

    弥漫了鼻腔和肺部每一个空隙,笼罩了他全身心的尸臭!让人真想从肚子到脑子,甚至把所有内脏都统统吐出来才好。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味道……

    如果只有这些恶心的味道就算了,可是不只如此。

    那黑色的东西带着沉重的怨恨与痛苦,那种被赤裸裸地痛恨的感觉侵蚀进入身体,甚至让他全身都感到异常剧烈的疼痛,就仿佛被人剥皮之后赤裸裸地丢入开水之中,那种让人忍不住要尖声惨叫出来的疼痛!

    林哲好像没有发现他一样,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多看他一眼。

    等稍微好一些,他几乎是爬回房间里的。

    见到他的模样,温乐源大惊失色,虽然不断为他身上那股味道皱眉,却还是先将他安置在床上躺好,然后才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林哲……果然有问题!”

    温乐沣将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和温乐源说了一遍,温乐源陷入了思考之中。

    “哥,我们真的得帮隔壁那女的,不然的话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东西害死!”

    温乐源缓缓摇头。

    “哥!”

    “你不能太早下结论,毕竟他还没有对那女的做什么……”

    “等做什么就晚了!他可是执念僵尸一类的东西啊!”

    温乐源呵呵地笑起来:“乐沣,你什么时候出家了?”

    “出家?”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法,让温乐沣完全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法海呀!听懂了吗?”对于自己的幽默不被理解的待遇,温乐源有些愤怒,“真是,没有慧根!”

    “有慧根我就真的去当法海了!哥你到底帮不帮忙啊?”

    温乐源斜睨着他,用手抓抓胡子,“你真的要帮?”

    “嗯!”

    “就算那女人和那个林哲不知道你在帮她,你也要做?”

    “嗯!”

    “不后悔?”

    “嗯?”

    “最后是什么结果都没关系?”

    “哎?你到底在说什么?”

    “呵呵……”温乐源展开粗壮的胳膊伸了个懒腰,“只要有你在,我这一辈子就得做半辈子白工……”

    “哥?”

    “我做。”温乐沣无奈地一笑,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所以,就是这样。”

    温乐源将周正引到他们房间,对他说道,“到时候你不能待在他们那儿,不过也不准你待在我们的房间,其他地方你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我管不着。”

    周正已经感激得忘记了其他语言,只是不停地对他说着谢谢。

    “别谢我,谢我弟弟吧,我可没想过要管你们的闲事。”

    周正忙转向温乐沣道:“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但愿来生做牛做……”

    “够了!”温乐源烦躁地制止了他从电视上学来的那些台词,道:“用不着你谢,只要以后让我们安静过活,别打扰我们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是!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两位的!”

    虽然说了要驱鬼,但总不能直接就这么冲到楚红房间里,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她现在的男朋友身上有怪物,让她马上离开好让他们拯救她男友?她要能信才见鬼了!说不定还会一个电话让警察请他们到派出所喝茶。

    温乐源和温乐沣第二天早上就在楼顶的天台上晒了一盆水,又从阴老太太那里弄到了一叠各色墨汁画的咒纸。

    温乐源在房间的墙壁、窗户上都贴上了禁入之符,叮嘱温乐沣留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一起瞎搅和。

    “我也想帮你的忙——”

    “少啰嗦1温乐源一边准备东西一边道,“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还没搞清楚真相……”

    “真相?”

    温乐源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很快流畅起来,“没什么,总之你就给我待在这里,等我把一切办完之后再出去。”

    把抽了一半的烟掐死在烟灰缸里,温乐源脱掉外衣,只穿内里的一件背心,又翻腾出一只军用挎包,将咒纸都放入包里,拿了一小瓶在天台上接了一天阳光的水就准备出门。

    温乐沣对于他这种态度极为不满,正想追上去和他分辩几句,他却回身抓住了温乐沣的头发,眼神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被拉住头发的感觉很痛,温乐沣忍不住死命推他,想挣脱他的手。

    “我说不准你出去就是不准你出去,如果你敢出去我就甩手不干了,你信不信?”

    温乐沣信。温乐源的性格非常二杆子,他说甩手就会真的甩手,干到一半也会坚决甩手,根本不管别人会有多辛苦。

    “我知道了……”

    温乐源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这样才乖。老老实实待在房子里,不准开窗,不准出门,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和任何灵魂类生物打交道,听明白了吗?”

    他的要求让温乐沣有些生气,却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照办。

    温乐源出了门,转身在门板上又贴了一张咒纸,五指扣在上面,稍一用力,无数白光网状散开,将02房间的门封得严严实实。

    他又走到楚红房门前,打开小瓶的盖子,用里面的水在03房间门口的地面上洒出一道弧形的线,正好将03号房门整个包围起来,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用红色墨汁在黄色裱纸上画出的咒纸,确认无误后,将咒纸点燃,扔进水迹画成的弧形线中。

    原本那张咒纸只是燃起了一丁点蓝色的小火苗,但在扔进弧形线内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冲起了一米多高的火焰。

    一张小小的咒纸才用了多大的纸张?即使能窜起如此之高的火焰,也该在一瞬间之后便消失无踪,但那火焰就好像有其他东西在支撑一般,一直持续着高高的火苗,不曾有一丁点消退。

    房间内,林哲高举着玫瑰花束,正在作出下跪求婚的模样歌颂楚红的美貌。

    “啊!你美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天下无双,国色天香……”

    坐在沙发上的楚红笑得气都快上不来了,“好了……哈哈哈……你这贫嘴哪里学来的!”

    “为了爱你,我愿意去背莎士比亚的全集……”

    “好酸……酸死了!哈哈哈哈哈……”楚红捂着肚子,笑得连腮帮子都痛了,“不行了不行了,别再逗我笑了,累死我了……”

    林哲正想再继续说下去,忽然好像有什么剧烈地燃烧起来一样,轰地一声,从门口处透入了金红色的火光,他的话题被门口那声响打断了。

    楚红一惊,推开林哲想站起来。

    “失火了吗?我去看看……”

    “别去!”林哲厉声喝道。

    “林……”

    他用力将她按回沙发上,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狰狞。

    楚红被他这种表情吓住了,忍不住身体向后一缩。

    “林……林哲!?”

    林哲望着门口,双目中透出了血红的光。

    他脸上的肉骤然塌陷了下去,一张面皮只是包裹着他的骷髅面骨,一双瞳仁黑得就好像有什么暗得不见天日的东西在里面扭动,鼻子皱在一起,显露出深深的沟壑,上下牙齿用力紧咬,长而尖的犬齿显得异常突出,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楚红从侧面看到了他骤变的半张脸,尖叫一声,抱着沙发上的靠枕缩到角落里,身体蜷成了一团,惊恐地发抖。

    “是谁……为什么妨碍我……”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火光带着呼呼的风声轰然冲了进来。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现在已经被燃烧的火光烧成灰烬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打转,却近不了身。

    果然,就如温乐沣所说的,那黑影没有头脸也没有手脚,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在林哲周身的空间蠕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个身体,让他的上半身一片暗黑模糊。

    也正是有那团黑影的围绕,火光才始终无法接近林哲的身体。不过那火也异常怪异,只绕着林哲周身游动,即使火舌舔上周围器物也并不燃烧,看起来就像幻影似的。

    “你是谁……为什么管我的闲事……”那声音极为低沉喑哑,就像破锣一样,和“林哲”的声音很相似又完全不同。

    ——假如林哲的声带腐坏的话,发出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了。

    门外,温乐源眯着眼睛向他微笑。

    “你没错,只是错在你不该住在我们的隔壁。”

    “……这是什么罪名?”

    “法海给白娘子的罪名。”温乐源举起另一张红色咒纸,口中低声念讼着什么,那张咒纸也飕地一声燃烧起来,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直冲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雾状体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一团,造成了坚强的防护壁。火焰触到黑雾便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火光四处飞溅。

    整个三楼的住客都感觉到了这种震动,二楼其他房间的几位客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门看个究竟,却只见火球四下里飞来飞去,当即嚎叫一声又齐刷刷地把门关上,躲在门背后哆哆嗦嗦,再也不敢露头。

    力拼火焰之后,那黑色的雾状体明显地缩小了一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门框,不断地喘息。

    “我跟你无冤无仇……”

    “我说了,你唯一的错就是住在了我们的隔壁。”

    温乐源轻松地去掏另外一张咒纸,林哲在喘息之中看准了他的空隙,猛扑上去将他撞倒,向楼梯口狂奔而去。

    躺在地上的温乐源清楚地看见,那个林哲的脚并没有在地面上走动,而是距离地面足有十公分地迅疾飞行。

    他看了一眼在房内依然缩成一团的楚红,爬起来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冯小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当林哲飞速奔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挥了挥手,向下的楼梯便凭空消失。甚至连通向下方的通道也没有,原来是楼梯的部分只剩下了一面墙。

    林哲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狠狠地瞪着她,却连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看不到,只能吼一声“你给我记住”之后,便向上楼的楼梯逃去。

    温乐源经过她身边,匆匆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她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回荡在温乐源耳中,“我只是在想为你弟弟做点事……”

    温乐沣在房间中听到了外面的巨响,咬牙隐忍着自己出去一窥究竟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现在出去只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而已。

    七点钟时天色就有点暗了,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仅剩的夕阳余光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黑沉沉地,不比小镇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也看不到几颗星。

    温乐沣看着窗外,禁不住越来越心焦。

    阳气正在逐渐衰减,阴气却逐渐升高,虽然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达到顶点,但仅以现在这种强度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

    虽然温乐源一直说自己没问题,可是他现在的能力达到什么程度了呢?那个男人身上附着的怨恨让他全身都那么痛,温乐源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哢、哢、哢几声,窗户的玻璃被人轻轻敲响。

    温乐沣转头看去,应该被强制不准接近这里的周正,飘浮在窗户外面向他挥手。

    “周正?有事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畏惧于咒纸的威力,周正并不进来,只是在窗户外面用手指在玻璃上写字。他写的字都是反的,温乐沣要努力辨认才能认出他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你——哥——哥——很——危——险……危险?!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周正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写道:“他在屋顶,那东西很难缠,你们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就是他的帮手!”温乐沣心急万分,一把扯掉窗户上的咒纸,将窗户用力拉开,“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

    “周……正?”他的心,慢慢地凉了下来。

    “谢谢你……”周正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为我开窗……”

    温乐源追着林哲,一直追到了楼顶。

    这栋楼的楼顶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楼顶一样晾晒着无数万国旗——袜子尿布床单内裤……等等等等一概不少,一人一鬼在那片乱花迷眼的旗帜之中穿行追逐,锲而不舍。

    林哲明显对这楼顶的格局并不了解,没用一会儿便被追到了边缘。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汽车在路灯明亮的照耀下来来往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回头面对追上来的人。

    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三层楼,使用了几张较强能力的咒纸,又在楼顶上捉了半天迷藏,温乐源这个凡人肉身有点受不住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打雷一样,汗珠子一串串从他的肌肉上滑过,滴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滩水迹。

    再加上他只穿背心,背上斜挎着那只军用绿书包,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还真是有毅力。”林哲呲着他长长的尖牙对他笑。

    “呼……呼……没有毅力怎么和你们这些东西斗……”一边斗嘴,温乐源一边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该锻炼一下身体……

    “你为什么一定要降服我?”林哲还是笑着,但是语调中隐含了明显的愤怒。

    “我……我为什么不能降服你?你带着那么重的怨气接近楚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怨气?”林哲有些疑惑,“你眼睛是瞎的吗?我身上怎么会有怨气?”

    “是啊……”温乐源继续喘息着,嘿嘿阴笑,“你身上怎么会有怨气呢……为什么呢?你自己怎么不看看?”

    从他们今日照面开始,林哲的身体依然被那种巨大而无形的黑暗所包围,温乐源的感应不如温乐沣那么强烈,却也有一丝丝的刺痛从皮肤传来。

    然而林哲左右环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我身上没有怨气!”他悲愤地吼道,“我是冤死的,但是我没有怨气!你弄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想留在楚红身边,只是这样……”

    温乐源身体强壮,很快便不再喘息。他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天地一样,对林哲笑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现在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看到你了!怎么样!”

    温乐源嘿嘿笑着摇头:“其他呢?你看到其他的东西了吗?”

    “黑暗……”林哲如同被诱导一般说出这两个字,立刻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黑暗又如何,我只要能看见楚红就好!我只要能看见你这个妨碍我的人就好!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又怎么样!”

    “当陷入恋情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你这个执念的鬼一样,”温乐源说,“要不是我攻击你,你甚至不会发现我的存在。所以你看不见你周围其他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赶走他。你还真是可怜……”

    “你在说什么……”

    “有人要我来杀你,因为你太危险了。”

    林哲张大嘴巴道:“危险?我?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做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

    “哥!不要被他骗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都惊了一下,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温乐沣脸色青白地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拨开那些万国旗,缓缓走到二人眼前。

    温乐源看着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林哲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他身上怨气的部分切割出去了……变成周正的样子,骗我开窗户,然后突然出手袭击我……”勉强说完,温乐沣努力喘了一口气,“哥……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快把他封起来……”

    温乐源皱眉,一只手放在挎包的背带上,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哥?你怎么了?快点把他……”

    “你在说什么!”林哲大骂,“我变成周正的样子!我变成他的鬼样子干嘛?等一下,你说周正?周正!?”

    温乐源将挎包取下来,随手丢到了一边,向温乐沣走过来。

    温乐沣看着他的动作,焦急万分,“哥!你怎么了?快点封住他啊!不要把后背对着他!他会攻击你的!哥——”

    “你说,你是我弟弟。”

    “哥?”

    温乐源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是什么?”

    温乐沣退了一步。

    “哥……你在说什么啊……这时候你还……”

    温乐源微笑,更走近他一些。

    “来啊,说啊,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很好玩,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哥!小心身后!”

    温乐源根本一眼也不看身后的强敌,手指忽然一钩,“温乐沣”只觉得脖子一阵紧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箍在了上面一样,他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也难以呼吸。

    “你忘了吗?是隔空取物啊。”温乐源大笑,一推,一个淡色的影子从温乐沣身上被推了出来,温乐沣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般,软软地向前倒下,温乐源伸手接住。

    周正虚幻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渐变得清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弟弟的温乐源。

    当他眼中的怨毒愈积愈深的同时,他身周却奇异地没有积聚任何怨气,反倒是林哲身周的那股黑气愈来愈强,压得连温乐源也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就说奇怪嘛……”温乐源自语,“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怨恨,身上却没有怨气……原来你把嫉妒全都转嫁到他身上去了。”

    “周正!”林哲这次终于看见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执念的鬼啊……眼中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温乐源摇头。

    “是我又怎么样!”周正恨恨地怒吼,“你拆散了我和楚红,我们明明都要结婚了,你却撞死我,现在你也死了,却还是要回来抢我的楚红!”

    “你在说什么?”林哲又气又笑,“和楚红有婚约的人是我!分明是你开车把我撞死之后自己又撞上另外一辆卡车才死的,现在居然敢说全是我的错?”

    “你居然敢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是你比较无耻吧!纠缠不休的家伙!”

    “还我命来!”

    “你给我先把我的命还来!”

    两个鬼在天台上大吵起来,渐渐地拉出无数陈年的鸡毛蒜皮,吵到上火处,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来挨个拎了一遍。

    温乐源点了一支烟,悠哉地欣赏那两个鬼翻天覆地的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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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样是执念的鬼,为什么“没有被她所爱”的林哲能化作会动的尸体,回到楚红的身边,而声称与他相爱的周正却不行?所以温乐源刚一开始就觉得非常怀疑,可是他没有证据,如果要解决这件事的话就必须引出这两个“人”双方面的证言。

    现在证言出来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一切正与周正所言相反,周正才是三个人中多余出来的那一个。

    楚红其实并不是属于他的女人,插入那对情侣之间、又开车撞死男方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林哲。一切只是他自导自演,然后在即将成功的瞬间自己也得到了报应。

    如果他当时升天就没事了,可惜他忘了那些事,只以为自己才是对的,因而才会执意纠缠着楚红。

    就在那两个鬼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温乐源听到了由远至近的哭声,似乎有个女人边哭边往这里走。

    那声音是从楼梯通往天台的通口传出来的,模模糊糊地还叫着林哲……

    林哲!?

    温乐源一惊。

    难道是楚红?不行!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能让她再来添乱!

    温乐源扛起温乐沣的身体大步走到天台通口,想把门闩上,然而他的手刚沾上门把手,门便砰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女人让人搀扶着,一边嚎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林哲、林哲!你到哪儿去了!哇……你到哪儿去了……我不嫌你丑!我就是害怕而已!你回来呀!你在哪儿!林哲……”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红,扶着她的人——是温乐沣。

    打开的门没有预期中砸到墙壁上的巨响,温乐沣扭头看了一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着“他”,正蹲在门背后捂着鼻子骂娘呢。

    他忙放开了手里的女人,将撞到了鼻子的温乐源扶起来。失去了他人搀扶的楚红随即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继续嚎哭。

    “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鬼咧!”温乐源大骂,“你脑浆只剩一半是咋!开门有这么重的吗?把我砸个三长两短下半辈子你养我!”

    温乐沣一迭声地道歉,道着道着,眼睛就溜到了温乐源肩上扛的那具身体上。

    “咦?那个是?”

    “你的身体!”温乐源气愤地放下那具身体,点着温乐沣的额头骂,“你缺心眼是吧!告诉你不准出来、不准出来,你为什么还是不听话?弄得把身体也交给那个该死的周正了!好,你交给周正也没关系,你自己咧?不好好在身体里待着你学什么雷锋!居然灵魂脱出去帮助妇女,你是嫌我死得不够早是吧!”

    温乐沣茫然四顾,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我根本就没发现我灵魂脱体了……”

    周正从窗外往进来撞他一下的瞬间,便抢走了他的身体,却不知道他的灵体与身体的结合很松,已经被撞到了别处去,只满心以为他是被撞昏过去了而已。

    温乐沣从屋角醒来的时候,也忘了自己是被撞出了灵体,听到隔壁的楚红又哭又叫的声音便顾不了自己的问题,直接去帮忙,没想到……

    温乐源还想再骂,却被一阵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嚎哭声打断了。

    “哇——林哲、林哲!你出来!林哲——”

    楚红坐在地上,用越来越恐怖的尖嗓子又哭又叫。幽魂状态的周正在她身边,似乎想为她擦去泪水,但却无法碰触到她的身体。

    楚红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当然看不见他,只是着急着找自己要找的那一个人。周正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的表情,也许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楚红喊的名字不是他。

    真是吵死了……罪魁祸首呢?温乐源掏掏耳朵,目光在天台上左右寻找,终于在某片随风飘拂的床单后发现了他的一双脚。

    “他在那里。”他一指,说。

    楚红看看他,又看看那双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床单后扑去,一边哭还一边继续叫:“林哲!你干嘛要躲我……”

    扑到那片床单处,一把拉开——林哲丑陋而恐怖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静了一两秒钟,哗地一声又把床单拉上,隔着床单抱住他的身体,又开始嚎哭。

    “你死了!哇——我知道你死了……但是你能来找我我好高兴啊……哇——可是你今天忽然变得那么恐怖……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你那张脸好恐怖啊!哇——我真的爱你!但是要适应那张脸我还需要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哇——”

    “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结婚……”隔着被单,林哲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哇——我听说死人都是有想要的东西才留在这世上的,我怕答应了和你结婚你马上就会消失啊!哇——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走,你想要怎样都行!哇——我爱你啊——”

    “可是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在乎——哇——别离开我!哇——不然我死给你看——哇——”

    林哲踌躇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再不松手。

    周正看着这一切,游离的幽魂之身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摆摆,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了出来。

    “你爱他……那我呢?那我……那我算什么……我为你回来这世上又算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温乐源向他笑一下,无情地说,“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就是这样。”

    “不可能……我记得那么清楚……我们相爱过的事实……我们真的相爱过的事实……”周正喃喃自语,望着自己泛出了黑气的一双手,全身颤抖,“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欺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是欺骗了自己还不自知,还要妄想连别人一起欺骗。这是一场有输无赢的赌博,他失去一切,却得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假的,始终都是假的。

    周正蓦然昂首,大吼:“这不可能!”

    他的全身绽放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炸裂开来。深重的怨气从他的体内不断爬出、蔓延,将整个天台都罩在了黑色的雾里。

    受到了周正怨气的吸引,无数游魂飘飘荡荡地往这边赶来,房檐下,已经有几只小鬼伸着骨瘦如柴的胳膊爬了上来,向那黑色的物体小心翼翼地接近。

    林哲发现了他的异变,一把扯下挡在自己面前的床单,将楚红推到了自己身后。

    “林哲?”

    “躲在我后面,不要出来!”一团黑气中,林哲的那张脸显得比之前更加狰狞。他恶狠狠地看着怨气来源的中心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他现在已经不是周正的对手了。

    周正的怨气因为真相而剧增,可他的执念却由于楚红的告白而剧减,原本处于微妙平衡的天平被打破,完全偏向了周正那边。

    楚红依然看不见周正,但在她从林哲身后微微探出头去的时候,却能勉强看到一团黑气在凝结成人的模样。

    她颤抖地问:“林……林哲……那是什么东西?”

    “周正。”林哲回答。

    “周正!?”她尖叫起来,“就是那个杀了你的周正!那个凶手!”

    “凶手”二字刺入心中,周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剩下了一个反覆不断的念头,就是杀了她,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他所有看到的人,杀了,杀了,杀了——那个女人……她是谁?

    很重要吗?

    忽然想不起来……

    一起杀了!

    “杀了……杀了……杀……”他喃喃地念叨着,身体逐渐不能再维持人的形状,四肢变得长而细尖,头也拉得长长地,五官移了位置,比起林哲那张脸来更恐怖了几分。

    他的怨气如此深重而可怕,林哲也不禁退了一步。

    “周……周正,你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你可以插足的余地!你放弃吧!”

    周正嘻嘻地笑起来,却依然只重复着一句话:“杀了……杀了……杀了……杀……”

    他的身体骤然暴涨,像箭矢一样冲向他们。他的脚没有动,只有身体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道瘦长的弯弯拱桥。

    仅剩的那只眼睛变成了黑红色,飘洒着黑红色的眼泪。

    “杀——”

    依然没有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温乐沣,忽然出现在周正和林哲中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用如此之迅疾的速度出现,他们只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他就已经出现在那里,一手捏诀,另一只手推向周正的额头。

    “怨气散去!哈!”

    周正的额头在他的掌心爆裂开来,却没有就此散去,反而顺着劈裂的方向唰地散射劈开,分成无数黑色条索状物,越过温乐沣这个障碍,又忽然折返回来,像藤条一样将他紧紧缠住。

    眼看无法挣脱束缚,就要被周正就此缠死,温乐沣却忽然大叫一声:“哥!”

    一声喊毕,他的身形在条索中骤然消失,条索缠了个空。周正将条索收回去,又化回之前的模样。

    消失的温乐沣的身影在温乐源脚边出现,蹲踞在他自己躯壳的身上,双足隐没在自己胸口处,有些急促地喘气。

    “小心点。”温乐源手一招,刚才被他丢弃的挎包又出现在他手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过,万一召回的速度慢一点,你说不定就死在他手里了。”

    温乐沣嗯了一声,温乐源抽出一张咒纸递给他,他又向周正扑了上去。

    温乐沣处于灵体状态时可以拥有不少奇异的能力,不过刚才那一招并非特异能力,而是温乐源利用温乐沣自己的身体做灵体召回,无论温乐沣的灵体在何处,都能在瞬间回到自己躯壳身边。

    温乐沣这一次正面撞上了往前扑的周正,周正被撞得心头火起,一爪划过温乐沣想将他撕成两半,温乐沣急速后退,他的爪尖触到了温乐沣的胸前,将他的衣服划出了一道裂口。

    在温乐源脚边的温乐沣的躯壳上,同样的地方也随即出现了一道裂口!

    温乐源的脸色变得阴沉,将挎包中所有的咒纸都一把抓了出来,像拿扑克一样扇形抓在手中。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臭小子!”他嘿嘿冷笑,唰一下,将手中所有的咒纸都扔向空中,“很久没用过这招了,同时控制这么多不知道行不行——”

    扔向空中的咒纸在半空停了下来,既不下落也不上升,就像被什么托着一样。

    这些咒纸足有百多张,尽管比一个大活人轻巧得多,但数量比质量更重要,温乐源用自己的摄物能力同时控制这么多咒符,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嘿嘿……居然还能行。”他低笑。

    咒纸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箭一般向打成一团的周正和温乐沣射去。

    只见满天黄色的咒符,上面以红、蓝、黑三种墨汁的颜色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唰唰唰几声便完全包围了周正,在空中形成圆形的立体圈围,将他围拢在咒纸的监狱中。

    温乐沣的灵体并不是死魂,因此并不受这些咒纸的制约,轻巧地向后飘退几步便脱离了那个圈子。

    周正在咒纸的制约中左冲右突,不时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可怕嘶叫。

    然而那些咒纸就仿佛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他只能在网中不断碰出激荡的火花,却始终在那张大网中间,逃不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地撞击着那张网,哭泣嘶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有人说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却没人告诉他有的东西却是即使努力得吐血,也不可能得到。

    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并非一切都值得你去努力。

    林哲抱着楚红,看着那个在网中挣扎的身影。楚红听见了网中的声音,不禁有些心软。

    “他……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其实也很可怜……”她小声对林哲说。

    “嗯……是啊……”林哲抱紧了她,表情有些悲伤。

    并不是只有周正才可怜。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周正没有区别。他们都不是活人,他总有一天也会是这样的下场,或者自然变成一具腐朽的尸体而消失,在那之前,他和楚红的时间还有多久?一年?一个月?或者几天?

    他没有未来,能紧紧抓住的只有现在。

    温乐沣落到温乐源身边,看着那张咒纸的网逐渐缩小,直至缩成拳头般大小,咒纸密密地贴在外围形成一个茧一样的圈,将周正包缠在里面。温乐源伸出手,让咒纸的圈落在手心里。

    “成了!”温乐源得意地大笑,“我会找办法让你平静升天的,你还是老实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黑色光束从咒符圈中蓦地射出,射向抱着楚红发呆的林哲,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了,温乐沣一点地面,骤然飞至林哲面前将他扑倒在地。光束消失在黑夜里,再不复见。

    温乐源大怒,将咒符圈又捏得小了些,骂道:“居然敢穿透我的咒纸!这么想快点升天吗?小心我捏碎你噢!”

    不过那一击似乎是周正最后的力量了,再之后,他没有再进行过任何攻击。

    周正的怨气被咒符阻隔而消失,被吸引过来的游魂们也失去了聚集的目标,很快又四面八方散去。

    温乐源随手将咒纸圈上下掂了掂,对温乐沣道:“对了,你没事吧?你刚才的速度还真是挺快的……”

    “林哲、林哲!你没事吧!林哲!”

    比温乐源更着急的楚红,粗手粗脚地拉开挡在林哲身上的温乐沣,还没有回到自己身体的温乐沣没有重量,被她顺手挥了很远,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上下检视林哲的身体,不小心一眼看见他的脸,脸色不禁又绿了一下,抓起被他们扯到地上的床单盖到他脸上。

    “我……我们可以再习惯习惯……不过一定没问题的……只需要再过几天就好……”

    林哲噗哧笑出声来,盖在他脸上的床单却在黑暗中无人可见地微微湿润。

    他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楚红……我爱你。”

    楚红愣一下,抱住他的头,“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封印了周正的咒纸圈微细地颤抖,温乐源一手扶起回到自己身体的温乐沣,看着它,表情有些许不忍。

    “哥……”

    温乐源叹了一口气,“我们大概真的是……有点多管闲事吧?”

    “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家。”

    带着一头雾水的温乐沣一起离开,剩下天台上的一人一鬼,那鬼的身体散发出连普通人也能闻到的淡淡臭味,他的身下,慢慢地滴落着腐坏的水。

    有时候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有的时候努力得吐血也得不到。

    得到了,也会丢掉。

    因为起点不对。

    结果当然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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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故事

    美丽的作品之一

    绿荫公寓中真是住了许多很奇怪的住客。

    这是温乐沣住进来后一个月的感觉。

    当然他说的不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游魂,那些东西他在哪里都看得到,比这里更奇怪的多了去了。

    他指的是那些“人类”的住客。

    就不说右面隔壁03房间那个和男友鬼魂(尸体?)相亲相爱多年的女人,也先不提左面隔壁01房间那个明明住在鬼怪群集的公寓中,却怕鬼怕得白天都不敢出门的大学生,就说说那个住在三楼最里面,06房间的老先生好了。

    说他是老先生不太对,其实人家才四十五岁,不过他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和温乐沣差不多同年,所以温乐沣这么叫他也不是没道理。

    这位老先生姓王,温乐沣和温乐源叫他王先生。

    他的名下有一家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自己也据说是在摄影界很知名的大师,口袋里的钱不能说麻袋装,不过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可就是这么一个“金老板”,却不知为何住到了这么一栋每个月的租金连五百都不到的破公寓里。

    公寓前面的那条小破巷子连大一点的手推车都进不来,他的专车也只能每天等在主干道上,让高级漂亮的车盖,在小孩的脏手印和油条大叔、烧饼大妈等等热心的关照下,每天都显得很憔悴。

    王先生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妻子三年前过世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温乐沣帮自己当公寓管理员的姨婆收房租的时候,曾经见过他房内的布置,并没有像暴发户一样满屋子都堆名牌产品,除了一台电视和不知道什么品牌的高级电脑之外,连稍微奢侈一点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比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好多了。可这怪不得温乐沣,和他一起住的还有他的哥哥温乐源,那人绝对是个不尊重别人劳动成果的家伙,温乐沣在前面收拾,他就在后面祸害。

    又到了收水电费的时候,姨婆在温乐沣面前“唉呀人老了腰疼腿疼头疼真是没用哈”地念叨,温乐沣明白她的暗示,便乖乖地拿起她水电费的记录本上楼,开始一家一家挨着收钱。

    毕竟是自家的姨婆,他要不帮忙的话,就算家人不责怪他他也得责怪自己的。

    收到三楼时,温乐沣先依然一家一家往里收,最后才敲响了王先生的家。

    王先生头发四处乱翘,随便套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就来开门。看见温乐沣手中的水电记录本,他一笑:“又是你啊?辛苦了。”

    王先生个子很高,脸上轮廓很深刻,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相当英俊,当然现在也是个很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再加上他的职位,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倒贴上来的女人为他料理家事。

    可奇怪的是,他自从元配去世之后就没有再找,一个人抚养着儿子,直到三年前儿子考上大学,他才搬到这栋绿荫公寓来住。

    温乐沣礼貌地点点头,也一笑,“今天没有上班吗?”

    “今天是星期天。”他将门开得大一点,让温乐沣进去查电表。

    温乐沣和温乐源是那种不需要固定时间上班的职业,因此对于“星期几”这个概念很模糊,不过没必要这么解释,所以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声“忘记了”,便跟着王先生走进房间里。

    查水表很简单,打开看就行。

    可是电表却在比较高的地方,连温乐源那种身高都必须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能构到,温乐沣就只能搬了椅子爬上去查了。

    在温乐沣做这些事的时候,王先生一直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叉着两条腿看他的动作。

    温乐沣身材较瘦,穿中号的衬衫都显得晃里晃荡,他又不爱穿牛仔裤,反而是那种宽裤腿的老头裤很受他青睐,整个人从后面看上去就算不小心让人误认为大妈,也很正常。

    不过由于他的脸长得很清秀,这样的搭配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即使那身衣服真是超级不适合他这种年轻人的。

    镜片最近好像有点不合适了,他眯着眼睛才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电表上的数字,然后低头抄写在本子上。

    “你是不是没工作?”王先生突然出声问道。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温乐沣微微一吓,“咦?”

    “我看你和你哥哥常常在公寓里进进出出,好像没有个固定时间,是没有工作吧?”

    如果一般人被人这么问,那八成是要翻脸的,毕竟没工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温乐沣并不太在意。

    “可以说没有吧。”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用手把上面的脚印抹干净,“最近没有接到什么生意……”

    驱鬼又不是抓人老公偷情这么普遍的事情,当然要有特定的人来委托才行。不过只要有委托,报酬一般就都不会太低,毕竟这也算是特种行业,拼命又不拿钱的工作谁愿意。

    话是这么说,可这位王先生虽然住在绿荫公寓里,却不太像是那种会相信幽灵存在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多提。

    “那你想不想先为我工作看看?”

    “啊……啊?”温乐沣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您是杂志社的老板吧?我只会用电脑编些小程序,写文章可不行。”

    “谁让你写文章了,要写文章也轮不到你啊。”王先生大笑,“我现在需要几个男性的模特儿,如果愿意的话,明天你和你哥哥去我那里面试怎么样?”

    温乐沣手足无措:“还有我哥?可是……可是我们从来没当过模特儿……”

    “摄影的模特儿不像T型台,”王先生安慰道,“没有专业知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气质,去试试看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温乐沣很想说自己和温乐源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气质,他对这种工作绝无任何自信,八成会给他弄砸。

    但王先生这么一脸热切地看着他,让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那我和我哥明天去试试看,我估计不行……”

    自信他绝不会拒绝的王先生显得很高兴,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我估计没问题!”

    收完钱,王先生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温乐沣一边看名片上的地址,一边慢慢走出了王先生家的门。

    “明天早上八点,不要忘了。”王先生在关门之前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别忘了!”

    “哦……”

    说实话他真不想去,但事情都到了这分上,他又能怎么办?

    “模特儿?”看电视的温乐源转过头来,怀疑地上下观察他,“你哪里长得像模特儿吗?”

    “不是我,是‘我们’。”温乐沣纠正,“王先生希望你也去。”

    温乐源轻蔑地嗤了一声:“你答应了是你的事,我可不去。”

    “可是我觉得模特儿这工作很好啊,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工作……”

    “我告诉你模特儿是干什么的!”温乐源打断他,转过脑袋盯着他大声说,“模特儿就是卖肉的!到时候他就算让你脱光衣服拍裸照,你也得乖乖去干,说不定还有色情照片等着你呢……”

    “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温乐沣生气地说。

    “什么?说什么呢!你居然把我和色情混为一谈,我告诉你——”

    “我在你的书堆里找出不少色情杂志。”温乐沣绷着脸说。那些可不是他要故意翻的,收拾房间时不小心看见而已。

    温乐源讪讪地闭上了嘴。

    “总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明天和我一起去一下那个杂志社,也算是给王先生一个交代。”

    “……”

    “哥?”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温乐源闷闷地说。

    第二天,温乐沣早早地就起来了,习惯了夜晚工作的温乐源痛苦万分,在经历了温乐沣泼凉水、捏鼻子、搔脚心、挠鼻孔、打喷嚏等一系列的对策之后,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双没睡饱的眼睛红得像冤鬼一样。

    坐上公共汽车晃荡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到达了那个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

    门口招待的工作人员一看他们带来的王先生名片,便问他们是否是温氏兄弟,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立刻叫出了一个看来早就在等的年轻人。

    年轻人和他们一边握手一边说道:“我姓刘,两位叫我小刘就行。王先生已经去三号摄影棚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一来就带你们去那里。”

    温乐沣愕然,“咦?可是我们是来面试的……”他还以为只要面试失败就可以回家了。

    “面试?”小刘莫名其妙地说,“我们最近没有需要面试的工作。”

    “啊……”

    温乐沣正想找个借口和温乐源逃回家去,没想小刘却着急地拽着他道:“王先生说你们一来就马上把你们带到他那儿去,请不要磨蹭了,我们走吧。”

    “可是——”

    小刘根本不由他们分说,将他们推出大门,推进早已准备好的汽车中,自己坐上驾驶座,汽车箭一般向前飞驰而去。

    “看看,你干的好事!”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眼睛望着车外面,也不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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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作品之二

    三号摄影棚在郊外,汽车出了城之后又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一路上温乐源都在打瞌睡,温乐沣则一直看着窗外,他想努力不要睡着,否则对司机不太礼貌。

    但汽车有规律的摇晃太舒服、太无聊了,他的头不知什么时候便逐渐低下来,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他来到了一个很大很美的森林,到处是绿色的参天大树,树叶中漏下无数闪耀的阳光亮片。

    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短发的女人影子在前面轻盈地跳跃,带着他飘飘游移。

    他们越过溪流,越过峡谷,越过高山,女人一直带领着他,优美而充满艺术曲线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却总在似乎就要消失的时候又突然变得清晰,偶尔,回头对他一笑。

    看不清楚,但是知道那张脸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然而在明知道自己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他却有一种错觉——他认识这女人,他知道她,他在哪儿见过她……

    他想看得再清楚一点,便伸手去捉她,女人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了开来,他追上去,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伸手,再伸手,就要碰到了,就要……

    “乐沣!”

    他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转过头来……一张带着落腮胡子的、粗野的脸。

    温乐沣惨叫一声,一把将那张脸推开,脸的主人后脑勺撞上了车的门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看来撞得不轻。

    车门框?温乐沣猛地坐直了身体。

    “温乐沣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蹲在地上捂着后脑勺大骂。

    他仍然在车里,不过车已经停了,温乐源从另一个门下车后又跑到他的门这边叫他,刚才他在梦中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真是恶梦……温乐沣带着恶寒的余威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匆忙下车,向被他砸到后脑勺的温乐源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

    “只是不小心……”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那你要别人怎么说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小刘虽然很不想卷入这场兄弟战争,不过现在是他发挥自己职责的时候,只有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插口:“对不起,二位……稍微打扰一下……”

    “干嘛!”温乐源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依然捂着痛得嗡嗡作响的后脑。

    小刘缩了一下,“那个……三号摄影棚就在这里,王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您看是不是……”

    温乐沣和温乐源一起抬头看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郊外,某个并不常有人的小路上。

    小路用石子铺成,并不算宽,勉强能容两辆小汽车并行,小路两旁种有高大的阔叶梧桐树,将路上的阳光遮盖得一丝不剩。

    现在汽车停在路边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建筑物旁边,那建筑物长长的,由砖块垒起,只有一层,装饰不仅不能算精美,甚至可以说就算绿荫公寓和它比起来,也绝不逊色……再加上它那个怎么看怎么像玻璃制的弧形顶,难道说……

    “这里是……”

    “温棚。”

    答对了……

    温乐源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摄影棚?”

    “这里就是摄影棚。”小刘小心回答。

    “可是你说这里是温棚。”温乐沣说。

    “没错。”

    “……”

    “到底是温棚还是摄影棚!”温乐源大叫。

    “三号摄影棚就是温棚……”

    温乐源真想拧断他的脖子。

    在小刘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那个既是温棚又是摄影棚的建筑物门口。

    小刘按下门铃,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人打开了门。

    “是王老师说的两位温先生吗?”

    得到确认之后,她让开身子,和小刘一起走了进去。

    那的确是个温棚,里面种着许多让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热带植物;不过那也的确是摄影棚,玻璃顶已经被黑幕所遮盖,几盏巨大的灯光从顶棚照射下来,加上四面八方的中型灯光,将整个摄影棚照得如同白昼。

    很多人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为热带植物中红衣的少年少女模特儿们和摄影师服务。

    这种地方,大部分人恐怕一辈子也进不来,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进来也该先好奇才对。

    可是他们没有。

    因为这个摄影棚给人的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明明这么热的天气,又没有窗户,拉上顶棚黑幕,再挂上那么多盏灯,这里应该热得像蒸笼一样,可是自从他们一脚踏入这里就没有感到一丝热气,相反还有某种阴冷的气息来回流窜,让他们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

    这里人很多,按理说应该很热闹,或者说就算不想热闹也很难,可是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非常没精打采的样子,脸色发青,说话无力,走路的姿态又软又飘,脚步虚浮,就好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样。

    可是他们问司机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家已经在星期六星期日休息两天了,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已。

    那个女工作人员在摆弄照相机的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转过头来,正是王先生。他发现是他们,摆手笑了一下,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们不来了。”他边走笑着说。

    看着他的样子,温氏兄弟二人微微有些吃惊。

    他们知道这个摄影棚真的有问题,如果普通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一点,至少也该觉得疲惫、头晕、无力、恶心等等,就像其他的工作人员那样。

    可是这些症状在王先生身上完全没有,反而看来精神很好,举手投足都相当有力,这实在很怪异。

    “您……没事吗?”温乐沣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什么事?”王先生茫然。

    温乐源给了弟弟后脑勺一拳,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说:“没……只是看其他人似乎都不太舒服的样子,只有您没事……”

    王先生大笑起来:“是啊,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别人有事我没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神仙暗中保佑,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大笑中的身体震动,温乐沣忽然发现他身上竟有淡淡的白色气体围绕着,将这摄影棚中极度糟糕的气息全部阻隔在外面。

    那……是什么?

    “也许真的有神仙保佑你呢。”温乐源也哈哈大笑几声,但温乐沣怎么听都觉得他的笑声很僵硬。

    王先生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就让人先带他们到休息区坐下喝茶,自己又回去继续为那些模特儿拍照。

    “你看见了什么?”温乐沣手中端着纸杯,低声问道。

    “一个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绷着脸说。

    “我只看见他身上有白色气体保护……”

    “那个就是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一指周围那些精神萎靡的工作人员,低声说,“看见这些人没有?能让这么多人都变成这样,就是这片土地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得给他贴上千张咒纸才能让他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那些白色气体只是薄薄的一层,就把这片土地对他的影响全部解除了,你说怎么样?”

    温乐沣点头,沉吟一下,又问道:“你说是土地的缘故?”

    “这土地下面有什么东西,绝对。”

    “是什么东西?”

    “我哪儿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不准接他的工作!我们不知道保护他的那东西是什么,不能离他太近,没好处。”

    “哦……”温乐沣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发愁,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拒绝别人,这可怎么跟王先生说……

    王先生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让那些模特儿都去休息后,他转身向休息区走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哦,没有关系,您的工作也很忙……”温乐沣微微一欠身,温乐源瘫在椅子上没有动。

    一个工作人员给王先生搬了一张椅子,王先生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看这摄影棚,有没有欲望在我的照相机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呢?”他笑着说。

    温乐沣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开玩笑,身边有一个眼睛瞪得牛眼一样盯着他的家伙呐。

    “我……我们……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那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一连“那个”了好几次。

    “搔首弄姿。”温乐源毫不犹豫地补充。

    温乐沣踢了他一脚。

    王先生爽朗地大笑起来,“没事没事!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啊,怪不得不愿意接我这份工作了。”

    “原来你还知道……”温乐源嘟囔。

    温乐沣又踢了他一脚。

    “不过呢,”王先生话锋一转,道,“很多人刚开始都像你们一样不好意思,没关系,拍几次之后你们就知道乐趣了!化妆、服装!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好好打扮打扮,等会儿上镜试试看。”

    “嗯!?”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等一下!王先生,我们没打算当模特儿!我们真的没兴——”

    王先生根本不听他们那么多,一甩手腕,“拖下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壮男上前,一人勒一个,轻易便将那兄弟二人给拖到化妆间里去了。

    温乐源的惨叫声遥远地传回来:“王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干!你说是面试我们才来的,要知道你早决定——噗!我不洗脸——我们就不来了——放开我啊!”

    接着是一阵扑腾扑腾的挣扎声。

    “哥……别把水扑得到处都是……”

    “放开我!不要往我脸上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哥……闭上眼睛……”

    “王老师,您这次找的人真是有活力啊……”王先生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憔悴的女工作人员好像叹息一样地,感叹了一声。

    “哈哈哈……”王先生摸着下巴笑。

    “不过……他们能支持多久呢?”女工作人员放低声音,轻轻说道,“所有的模特儿都变成那种样子,根本拍不出任何好作品,这两个人难道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王先生摇头,却继续笑着,“不过试试看,说不定就行了呢?”

    “您哪儿来的自信……”

    “呵呵呵……”

    在多次的挣扎怒骂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温乐源索性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躺在化妆椅上一动不动,算是无言的抗争吧。

    温乐沣一开始就认命了,拖他们两个进化妆室的壮男虽然都很憔悴,但是连温乐源都能轻易压住,那么要压制他肯定更容易些,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配合,以免浪费力气。

    一男一女两个化妆师挥刀把他们脸上的胡子、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洗了一遍,开始在上面涂抹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觉得我变成了女人。”在两双灵巧的手下,温乐源忽然语气悲哀地说。

    温乐沣噗哧笑了出来,女化妆师轻敲他的脸庞警告。

    “喂……”静了一会儿,温乐源又道:“你们老板他老这个样子吗?随便抓个人就来当模特儿?”

    “没有啊,”男化妆师说,“王老师他很挑,所以一般很少做人物摄影。这一次他要参加全国人物摄影大赛,不得不到处去找模特儿,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你们是他找来的第一对模特儿。”

    “胡说!外面那些女模特儿不是他找来的吗?”

    “啊?不是,那是他朋友要做广告摄影,他很勉强才答应下来。”

    第一对模特儿啊……那这怎么拒绝?太强硬了不太好吧,毕竟人家很看重他们……这回连温乐源也开始发愁了。

    化妆间的门口,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温乐源从镜子里看到,随口问道:“那是谁啊?挺漂亮的。”

    “谁?”化妆间里的人都抬头看过去,门口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走过去啦。”温乐源有些不爽,这群人抬头的速度真慢……“穿白裙,齐耳短发,是模特儿吧?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漂亮……”

    男女化妆师的手都停了下来。

    “我们这里……没有穿白裙子的人。”

    “咦?”

    “除了王老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这种衣服。”男化妆师拉一拉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为了这次拍照,模特儿们也只穿红色的衣服。”

    “那可能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没有外人进得来,入口只有那一个,有人守着,外人不准进入。”

    温乐源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了……

    “您真的看到了吗?”女化妆师有些紧张地问。

    温乐源耸肩:“哦,可能我看错了。”

    没必要吓唬这些凡夫俗子,只要那女人不作恶,放她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见他不愿意多说,两位化妆师也不好再问,化完妆后他们连仔细看一眼自己脸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那两个壮汉拖入换衣间,让服装师在他们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找合适的衣服给他们穿上。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麻烦的东西。”温乐源低声抱怨。

    温乐沣疲惫地一耸肩。虽然他和温乐源由于体质的关系,不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影响,但他还是感觉很累,被化妆师和服装师们摆弄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不知道那些专业模特儿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时,王先生并没有再继续去工作,而是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周围的人说话,一见他们出来,当即拍手喝采。

    “好!好好好!我就说你们兄弟的本钱好!果然不错!”

    温乐源那把落腮胡子被剃掉了,露出下面原本英俊深刻的轮廓,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三七斜分,一缕落在额头上,有种微微淩乱的美感。

    他身上穿的是白色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一件低腰裤,斜斜地扎着腰带,整个人显得帅气而挺拔。

    温乐沣原本垂在额前、有些长的刘海被斜分开,遮住了他半只眼睛,后面的部分进行了细致的整修,虽然没有修掉多少,但感觉却比之前长长短短的杂毛好太多了。

    他的身上穿着大开领宽松罩衣,在腰部收口,下面是一件平裤,虽然和他以前的衣服一样属于休闲类,却比那件的气质不知好了几个层次。

    尽管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这两兄弟仍然都被涂上了一层亮色的唇膏,眼眉也被很小心地勾过,两张脸登时就亮了起来。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对方的确比以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应该也不差,但心里还是不太舒爽。

    “我不觉得哪里不错……”温乐源气愤地咕哝。

    “王先生……”温乐沣强笑,“您看我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适合,又不是专业模特儿,那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王先生打断了:“不适合?哪里不适合!给你们化妆的可是我们最优秀的摄影师!况且我才不要那些专业模特儿,他们摆的POSS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没创意,我要的就是新人!”

    “呃……但是我们不想……”我们根本就不想干……

    王先生根本就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转头叫道:“来来来!把那个地方的灯关掉,把这个地方的灯打开,我们拍两张试试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听我们说——”

    王先生回头,用很严厉的语气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一张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妆师和灯光师全都白忙活了?我这么着急做完手头的工作等你们化妆就白等了?”

    温乐沣语塞。

    “不是你强行要我们化的吗……”温乐源低声说。

    王先生装作没听见,转身布置他的工作去了。

    那一天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于长时间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抽搐。

    临走的时候,王先生很快乐地在他们身后喊:“过几天我们去外景地拍!千万不要迟到了!”

    “我们凭什么要去?”温乐源大发雷霆,“我死也不会去的!你听见没有!死也不会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温和地向他们摆手,“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等你们,不见不散。”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话!该死的——”

    被温乐沣难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门外,温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转身对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来,看看是不是还有。”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斩钉截铁。

    “老师,您也未免太那个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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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作品之三

    仍然是那个姓刘的司机送他们回去。

    在车上,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却不像是在欣赏景色,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刘不断从后视镜中偷看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转移视线,就像在躲什么一样。

    回到家里,两个人当即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乐沣……”温乐源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土地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疲惫地摇头,“不行……那土地太恶心了,虽然知道有东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么。”

    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几张要求温乐沣脱了鞋,赤足走在种满热带植物的土地上。

    以王先生来看,这样大概会给人以很舒服很休闲的感觉,但是对温乐沣来说却是说不出的恶心与难受,他忍了多次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吐出来。

    这种感觉温乐沣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也曾有过。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次晨练,为了给邻居家的小男孩拣羽毛球,而钻到街道旁的爬山虎丛中寻觅,光裸而没有保护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种强烈的恶心之感从指尖涌入,让他当时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的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吐完后便狼狈而逃,并没有去深究太多。

    几天后,当地新闻中报导了一个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他发现歹徒丢弃部分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让他呕吐的位置。

    等残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他再去那里接触泥土的时候便不再有恶心的感觉。

    若拿了过去那感觉与现在的相比对,可以说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说完全一样,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现在要他说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这种经验太少了。

    “碎尸啊……”温乐源敲着自己脑袋想,“难道是那个王先生杀了谁,把人埋在那儿了?”

    “不可能!”温乐沣断然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人杀了以后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吗?何况王先生不像是杀人犯。”你倒比较像……尤其是有胡子的时候。温乐沣在心里说。

    温乐源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继续思考。

    “不是他杀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该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么……”

    听着他的絮叨,温乐沣忍不住道:“哥,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今天怎么有兴趣探究王先生的问题了?”

    温乐源甩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职业病,习惯而已。他又没雇佣我,我才不干。”

    “呃……是吗?”

    王先生回到家里,习惯性地先到传真机前查看自动传真收取的东西。

    在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已经把今天的照片洗出来,以传真的方式传给他了。前面十几张是他今天照的那些模特儿,后面则是温家兄弟的照片。

    他看了温家兄弟的照片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撕下其中一张塞进口袋里,又从桌上的一叠照片中拿出一部分放在口袋里,转身出门,敲响了02房间的门。

    温乐源和温乐沣做了整整一天极度不习惯的事情,现在正身心俱疲地躺在地板上休息,连饭都没下去和姨婆一起吃。

    当王先生敲响门的时候,他们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对于此时打扰他们的所有生物一概以愤怒应之。

    温乐源先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就骂:“有毛病还是怎么地让人睡觉都不好睡我神经衰弱了你负责——”

    “我会负责治疗。”王先生微笑着向他一挥手,“你好。”

    温乐源想把门摔到他脸上,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付诸实施。

    “干嘛!”他粗声粗气地吼道。

    “来看看你们,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了。”

    “谢谢。”温乐源甩手就想关门,被王先生顶住。

    “我有事想和你们说,行不行?温乐沣?”他不问温乐源,看来是打定主意温乐沣会让他进去,而温乐源虽然是哥哥,却基本上不会违逆温乐沣的意思。

    这一点他猜对了。

    “哥,让他进来。”

    “切!”温乐源闹脾气地抓住王先生的领子,将他一把拉进房间,用力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自己气哼哼地折回床铺上,拉开被子盖住脑袋。

    王先生不在意地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裤子,而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尽管有温乐沣打扫,可还有一个专门祸害的家伙,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烟灰和尘土。

    看到他坐下时那毫不犹豫的屁股,温乐沣忍不住为他那条看来应该是名牌的裤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们拍的照片很不错!”王先生开门见山地说,表情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正式雇佣你们做我的模特儿,协助我拍这次摄影大赛的作品。如果能夺得一等奖,你们可以得到一万元做劳务费,即使不能得到一等奖……”

    “你不要给我自顾自地在那里说!”温乐源很快就被被子捂得受不了了,探出脑袋叫道,“谁答应你一定要干了,我们今天是被迫的!再被你们那么涂涂抹抹的就真成人妖了!不干!”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干?”

    “不干!”

    王先生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温乐沣,露出了忧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么办呢?说不定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会破产,说不定连每个月四百块钱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给我等一下!”温乐源打断他,“只不过拍个照片而已你破产个屁呀!别看我弟弟好心就从他那儿打主意,告诉你,没门!”

    “哥,你听人家说完……”

    王先生擦拭着眼角,眼睛泛出一丝令人同情的水光:“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的杂志卖得并不好,现在都快倒闭了。这次有一个人物摄影的全国大赛,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参赛,如果能得奖的话,对于杂志社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我才会这么心急……”

    卖得不好……温乐沣眼前浮现出王先生那个三号摄影棚,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闭的杂志社能拥有的东西。

    温乐源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那……那你可以请专业模特儿嘛,干嘛非要我们?”

    “可是专业模特儿……”王先生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都是这个样子。除非评委都有眼病,否则绝不可能得奖。”

    温乐沣接过照片,温乐源也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他身后伸着头一起看。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太空中怀抱琵琶的飞天女神,容姿美丽、身段婀娜;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裸体怀抱蓝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郁端庄,令人不敢逼视;第三张照片上,是一个花丛中飞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连温乐源他们这两个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水准。可问题在于,照片里多出来的东西。

    飞天女神那张,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悬吊着一颗漂亮的女性人头,就只有人头,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人头微微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样;裸体男子的右肩上突兀地搭着一只优美纤长的右手,就好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花丛中的小女孩脖子上出现了一条好像成人女性前臂的东西,没有大臂,也没有手,只有空空的一个前臂。

    “这不都是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吗?”温乐沣说。

    这些残破肢体什么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过这种宣扬凶杀恐怖的东西,要是能得摄影大奖就真见鬼了,更何况那些东西和照片本身的韵味完全不合,就像谁恶作剧加上去的一样。

    王先生摇了摇头,点着那张飞天说道:“虽然这是电脑做出来的,可是——”他从剩余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张,“那些东西却不是我们做的。你看,这是原件。”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个扮演飞天的女模特儿和后面蓝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颗头颅,位置也和处理过的图片一模一样。

    “难道不能用电脑把它消除掉吗?”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软体,用什么办法,让谁来做,最后这些东西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怎么也消不掉。后来我换了几个摄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但最后还是有这些东西。”

    “那你找我们什么意思?”温乐源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要驱鬼就直接告诉我们嘛,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还说什么模特儿的……”

    “驱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着他,“我怎么可能请人驱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烟雾呛到了气管里,温乐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温乐沣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属全都那么憔悴,您难道都不觉得您的摄影棚问题就在这儿?”

    “这算什么证据?一定是有人恶作剧,要么就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磁场!”王先生笃定地断言。

    可就算是有人恶作剧,至少用电脑做的时候就能消掉吧。连这么明显的证据他都不承认,真是百年难见的老固执……

    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温乐源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我说……那你找我们干什么?其他人身边会出现这些东西,那我们也一样吧?”

    “不。”王先生从另外一个裤袋中取出那张传真纸,“你们身边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那上面是温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张合影,虽然两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他们而显得异常僵硬,但毫无疑问,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温家兄弟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告诉他——他们身边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场”太强,其他杂牌的东西无法超越他们,所以才看起来好像没有,但其实应该也是有的。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们?”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们!”

    “用这么僵硬的脸?”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们不僵硬的。这么说你们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去了,两天之后我们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答应呢!”

    “到时候请一定要到。”王先生挥手,穿鞋离开。

    他的身后,温乐沣无奈地笑笑,温乐源七窍生烟。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为人家办事——虽然这钱并不是让他们驱鬼的,不过这无所谓,有一万块钱在那里垫着,至少给人消消灾吧。

    之前温乐源曾怀疑是不是王先生杀了人埋尸在那里,不过根据照片和王先生自己的说法来看,似乎所有的摄影棚甚至外景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有点奇怪了。

    如果像他们之前的猜测,那么死者应当是被分尸后埋在多处的。

    可即使他们自己是罪犯,也绝不会把尸体分尸后,专门埋在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变态若此,也不该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后还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肯定立刻将自己埋过的尸体残片挖出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温乐源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违和的地方,让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怎么想都不能成立。

    他敲一敲烦躁地又打算睡觉的温乐源脊背。

    “哥,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个鬼是不是有问题?”

    “没问题就不会出现在照片上啦!”温乐源烦躁地回答。

    “你看,”温乐沣坚持不懈地把手中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鬼好像并不想吓唬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它只是摆出姿势来让人拍而已。”

    温乐源不太了解地挠挠脑袋,接过那张抱着星球的男人照片。

    在仔细地推敲之下,可以发现,那只突兀出现的手并不是要抓谁,也不是要进行恶意攻击,它只是那么轻柔地搭着,就像那个抱着星球的男人一样,摆出它自己认为很好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么了?”

    “说明它没有恶意吧。”

    “那就不用管了。”温乐源倒头就睡。

    温乐沣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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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作品之四

    两天后,温家兄弟和王先生一道去了外景地,进行他们这辈子头一回作为“模特儿”而不是“自己”的照片拍摄。

    这次的外景地似乎也是王先生他们固定的拍摄地,和摄影棚一样有编号。

    这个编号为“7”的外景地在郊外二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附近连绵起伏的都是优美曲线的山丘,绒绒地生长着青翠柔软的地毯草。

    外景地是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冠像屋顶一般,巨硕地铺开,在毒辣的太阳下遮挡出一片舒适的荫凉。

    温家兄弟又被拖去化妆,这回温乐源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看来他打定主意怎样都会忍耐了——为了那一万块钱。

    不过无论如何这化妆还是太辛苦了,那么热的天,还要在脸上一层一层地抹粉,比起刷墙的厚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成有人因为粉抹太厚而把脖子压折吧?当然,这是温乐源个人的猜测而已。

    “所有的模特儿……都这样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化妆师边为他化妆边笑道:“是的。不过这还不算太辛苦,有的女模特儿得在冬天穿裙子,夏天穿棉袄,需要怎样就怎样,不管天气状况如何,一切看摄影师的创意。”

    温乐源做了个不屑的动作道:“就这样还有无数女人喜欢这种工作?我看所有模特儿大赛的参加者都多如牛毛,难道就为了争着抢着受这罪?”

    “也可以这么说吧。”为温乐沣化妆的女化妆师插嘴道,“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变成最美丽的女人。而达成这个愿望的最好途径就是成为最优秀的模特儿,被最好的摄影师拍下来,将来即使老了,也仍然有照片作为最美丽的时候的纪念吧。这一点是你们男人很难理解的。”

    “不过就是虚荣心罢了。”温乐源嗤一声道。

    女化妆师不动声色地道:“您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天下第一的——”他本来想说驱鬼师,想想还是算了,“天下第一的统治者!比女人的梦想伟大多了吧?”

    “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虚荣心罢了。”女化妆师报复性地嗤了一声道。

    温乐源被她的回应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当然,他的胡子已经没有了。

    温乐沣和男化妆师噗噗地笑了出来。

    温乐沣不能让皮肤打皱,想笑又不敢大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辛苦。

    男化妆师道:“在你们看来是虚荣心,但是在那些以模特儿为梦想、为职业的女孩眼中看来,这就是一切。

    “经过我们王老师的手而被照出的女孩们,都在照片上都变成最美丽最圣洁的女神,常常会受到评论界的极高评价,所以被王老师拍照的女孩一般出名都很快。

    “有些女孩为了当超级模特儿又想走捷径的时候,甚至为了得到当老师模特儿的机会而互相倾轧,还寻死觅活的……”

    女化妆师瞪了他一眼。

    男化妆师嘿嘿笑:“没事,说了又怎么样?那女孩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温乐源奇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女化妆师一直给他使眼色,男化妆师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几个星期前老师就开始准备找参赛作品的模特儿了,那时候有个女孩在报名的模特儿中很活跃……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雪什么竹吧,一路过关斩将就差点进入最后的选拔了。

    “老师本来打算只在最后关头选择,后来却突然在最后选拔之前看了她们一次,一看见她,就在所有人面前用手指着她说:”看见没有?这是典型!我是绝对不可能拍这种类型的,你们最好记清楚。‘“

    嘴真毒啊!就算不是想当模特儿的人,被人当面这么指出也会很难堪吧?更何况是一个满怀美丽希望的女孩。

    “那女孩当时就哭着跑出去,再也没有出现。听说她自杀了,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别说那女孩难受,连只是在倾听的温乐源也很难受。如果是他的话,当时肯定先一拳砸碎那个死老头的鼻子!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的老师没遭报应?”温乐源问。

    “你说谁遭报应?”王先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男女化妆师的脸都青了。

    不过王先生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是因为试拍完毕才到他们这边来休息一下。他找了个椅子随便坐了下来。

    男女化妆师都沉默了,空气塞窒得让人难受。温乐源打定主意不理会这死老头,一直没开口的温乐沣,却在酝酿如何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

    不过似乎用不着他了,因为王先生正在酝酿这个。

    “这里……”好像是找了半天机会一样,王先生目光放得很遥远,语调十分感叹地说道:“是我和我老婆相识的地方啊!很久没来了。”

    虽然对于他的罗曼史并没有兴趣,但温乐沣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王先生也不太在意他的礼貌疏离,指着槐树下说:“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老婆就在那里,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那个拿著书的美丽女子似乎又出现在树下,手里抱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她洁白的裙子就像花朵一样铺开在绿色的草地上,齐耳短发随风轻轻拂动,纤长的手指不时掠过顺滑的黑色发丝,将遮挡视线的短发拨开。

    年轻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观赏,就好像那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完美得让他不敢接近。

    一阵清风拂过,倏地吹起了女子的裙摆,露出裙下美丽的双腿和……

    砰!

    “偷窥狂!”女子用清脆的声音骂道。

    那本书准确地拍在了他的脸上,随著书缓缓掉落地面的镜头,他的鼻血也跟着喷涌而出。

    “你打坏我的鼻黏膜了……”男人说完,倒地,昏迷。

    “多么浪漫的初遇……”王先生沉醉,“我老婆多么漂亮,多么有魅力,你们根本想像不到……”

    “所以我们最怕的就是到七号外景地……”女化妆师悄声对温乐沣说,“每次都要说他老婆怎么漂亮怎么漂亮,大家都烦得要命。前两天还说幸亏他一个月都没想到这里,没想今天就来了……”

    “他老婆真的那么漂亮吗?”温乐沣也悄声问她。

    “谁知道?”女化妆师耸肩,“从我们进杂志社开始就听说他老婆漂亮,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他办公桌上也只有他和他儿子的合影而已。据说她几年前无病无灾的突然死掉了,我们又不可能看到真人……”

    温乐沣想了想,说起来,他到王先生家里的时候,是没有见过他太太的照片,墙上倒有一张他儿子跳街舞的大幅海报。

    他这么爱他的老婆,自己又是一个摄影师,按理说在她死后家里应该挂满了她的照片才对,为什么一张都没有?

    王先生和他老婆的罗曼史,其实也就是一部婆婆妈妈的家庭史——又臭又长,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大家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

    王先生看看大家没兴趣的表情,讪讪地住了嘴,起身一边指挥着其他人做最后的拍摄准备,一边让温乐源和温乐沣将脚上的鞋袜脱掉。

    “为什么?”温乐源瞪着眼睛问。

    “亲近自然。”王先生回答。

    温乐沣想起在三号摄影棚不小心接触到土地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觉,就不由发怵,不过看看天上,今天是阳光毒辣,日头当空,在这么强烈的阳光下应该没事吧?

    温乐沣小心翼翼地脱掉鞋子和袜子,光脚慢慢地、慢慢地踏上柔软的地毯草……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脚尖猛冲至头顶,温乐沣觉得自己就像被那种恶心感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乐沣!”温乐源在他身后,恰恰接住他倾倒的身体,“你怎么了!乐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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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0 10:5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作品之五

    他沉没在了一个很暗的地方,像水底一样。

    光线微弱地从上方照下来,照出波光粼粼的剪影。

    水下有水草,长长的,纤细的,随着水波的流动而婀娜摇摆,就像女人的头发……

    不!不是像!那就是女人的头发!

    水下乌黑乌黑地一片,无数女人长长的头发织成水底绒绒的地毯草。

    他在慢慢沉没,沉入女人们中间。

    女人们向他伸出苍白得透明的双臂,仰起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老……师……我好想……好想……为什么……那样伤害我——

    “乐沣!”温乐源一巴掌打在温乐沣的脸上,“快醒过来!不准下去!”

    他的巴掌又重又响亮,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掩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温乐源也打在了他们脸上一样。

    昏迷的温乐沣皱起眉头,好像在挣扎什么一样紧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地狱……”

    “啊?”

    温乐沣没有再多说什么。

    拍完一系列白天的照片之后,金红色的夕阳已经沉至地平线上,很快就要消失了。

    温乐沣赤着脚,站在距离槐树很远的地方,看着它在夕阳下被拖得很长的影子。

    温乐源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嘴里叼着烟。

    “你今天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骗鬼呀?”

    “是真的。”

    “那你干嘛昏倒?”

    “……中暑。”

    “当我白痴啊!在树荫底下中暑昏倒?”

    温乐沣叹了口气:“别问了,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肯定马上把我拉走,根本不管王先生他们的杂志社会不会为此而倒闭。”

    “那当然。”温乐源满不在乎地说,“我只要你平安,别人是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才不告诉你么……

    “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噢。”

    “你揍,反正我不说。”

    温乐源咬着烟气哼哼地盯了他后脑勺半天,一只罪恶的爪子伸向了温乐沣的腋下……

    “哇——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妈呀!来人呀——救命呀——打死我也不说……哈哈哈哈哈哈……”

    王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可惜地啧了一声。

    “本来还想多拍几张的,这对兄弟还真会破坏气氛。”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只剩下了半个有气无力地挂在那里的月亮,连不太明亮的星星都没有。

    所幸也没有什么乌云,半个月亮发出的无力光芒,让连绵的山丘蒙上了一层纱雾似的外罩。

    工作人员从其他乘坐的大轿车上搬下一架柴油发电机,接上灯光分散放在槐树附近,当发电机发动起来的时候,那仿佛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的刺耳声音,划破了野外闲适的空气,槐树上大批的小鸟被惊得飞了起来。

    柴油的味道弥漫四周,将人仅剩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了。

    温乐源看看天,“没星星,连月亮也不是一整只,这照什么啊?”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先生摆弄着手里的相机说道,“好了,让你弟弟过来,该拍了。”

    温乐沣听见他们这边的呼唤,虽然心里很不想到那槐树下面,但却不得不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刚走到槐树范围内,温乐源对他喊了一句什么,却被发电机的声音盖过了。温乐沣抬起头来,正想让他重新说一遍,脚上却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绊,他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双手和脸都伏在了柔软的地毯草上,他白天昏过去一回之后就再没有感觉到的强烈意念再次冲了上来。

    我只是……我想……只是想……如此而已……为什么不要……为什么那么对我……

    温乐源狂奔而来,将他从地上拎起,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温乐沣看一眼刚才绊倒自己的地方,那里没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只有柔软的地毯草。

    他看着赶来的王先生,表情稍微有点怪异,“王先生……您是不是和谁外遇过啊?”

    “啊?”王先生一愣,“外遇?我?和谁?除了我老婆之外我哪个女人都不爱!”

    “那就是男人?”温乐源大惊。

    “胡说八道!”王先生大怒。

    “哥你别在那里胡说……”温乐沣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温乐源在,他总觉得很累。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服装师在一边插嘴问。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发生恐慌↓不能继续拍摄↓不能夺得大奖↓杂志社倒闭……

    “没什么。”温乐沣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他的脚踏上草地刚准备站起,一双冰凉的手却从地底下钻出,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脚腕。

    又来了……温乐沣有些疲劳地叹气,却在视线望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大吃一惊。

    整个老槐树下的范围内,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底钻了出来,随着风轻轻摇摆,就好像修长的草叶一样。

    那些手并没有像一般恐怖片上出现的一样充满伤痕,它们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皮肤晶莹透亮,连指甲也修剪得异常完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会保养的年轻女人的手——但,只有左手。

    抓住温乐沣脚腕的那两只手也全部都是左手。

    对了……温乐沣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上残破的手——那是一只右手。而拦住小女孩脖子的那只手臂上没有手,还有那颗头……

    “难道说——”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难道说,那个女孩是被人杀了以后分尸,然后每一块尸骨都藏在这些外景地和摄影棚?那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每张照片上只执拗地出现尸体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却绝不会同时出现。

    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部看到了这种情景,亦同时发现那些左手抓住了另外一些人的脚踝,顿时大乱。

    男人们大叫出声,女人们发疯地尖叫,拼命跺脚想甩脱那些美丽的手,可是那些手执着地抓着,除了一发现便立即跳到槐树范围外的人之外,所有人的脚踝都被抓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王先生。

    他既没有看见那些手,更没有跳出槐树范围,却也没有被抓住。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下属都在惨叫并且拼命地跳,可是他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跳。

    “小周!怎么回事?小刘,别跳了!你在干什么!小吴,那里是电线!不要踩——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没有跳,他们好像已经认命一样,既然那手抓着,那他们就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像在拍恐怖片的人。

    “这位王先生是迟钝吗?”

    “不是吧?哪有这么迟钝的人?其他人都看见了,没理由他看不见。”

    “哦。”温乐沣似乎发现了什么,稍微一愣,伸手指了一下王先生的身体,“看来是有理由的,你看。”

    王先生身上又出现了那种白色的气,袅袅环绕在他的周身之外。然而这次和之前有些不同,白气流转了片刻之后,忽然变得非常浓烈,就好像他的身体内有产生白气的物质一样,白色的烟雾蒸腾着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几乎遮掩了他的身体。

    但那些白气并不像以前那样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他周围翻滚,自动凝结成一条烟雾的细线之后向老槐树飞去,钻入槐树树干之内。

    白气如抽丝剥茧般逐渐离他而去,终于完全抽离,一丝不剩。

    在白气完全消失的同时,那些手抓住了王先生的脚,王先生也看到了它们。

    他大叫了一声——“谁在这里恶作剧!”

    温乐源和温乐沣无言。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鬼,他居然还不承认,非要自欺欺人。

    那些手在找的人似乎就是王先生,一发现他的所在,纠缠在别人身上的手便都顺势放开,断腕从泥土里露出来,用修长的手指俐落地向他爬去。

    被松解的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槐树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百只手爬向王先生,爬上他的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的情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去救。

    “那些是什么……”

    “鬼……”

    “好恐怖……”

    “要不要用照相机拍回去……”

    “不要!你想死吗?据说这样会把鬼带回家的!”

    大家一边腿肚子转筋一边颤抖地讨论,有人已经打算爬着逃走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依然站在原地,这种壮观的情景不算什么,反正又不威胁到他们。

    不过很奇怪,虽然温乐沣一直觉得恶心,但是他们两人却没有感觉到那些手的恶意,只是觉得那些手苍白而美丽,充满哀愁的意味。

    王先生已经被那些手完全固定住了双腿,一动也不能动。但是他倒很镇定,望着逃得远远的下属们用领导性的语气道:“这到底是谁干的?要是让我查出来究竟是谁的恶作剧,我绝对不会轻饶他!”

    温乐沣无力地低头。

    为什么这个人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这已经不是“证据”摆在面前了,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就抓着他的裤子,他居然还能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下属们没人敢回答,大家只在考虑逃走事宜,才不在乎他的惩罚条款。

    槐树下,几盏灯的照耀中,一个黑色的头颅从土地中钻了出来。

    那颗头上有着长长的黑发,就像温乐沣在梦中见到的那些可怕水草,在头颅下浮现出来的是一双细白圆润的肩,之后长而优美的手臂,饱满秀美的胸,盈盈一握的细腰,完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双腿。

    那是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女孩,美丽得光采照人。

    但她只有一只手,只有一只右手。

    左手齐腕的地方就断了。

    “鬼呀——”有人鬼叫一声,跳上车拼命打火,其他人也惨叫着纷纷跳上汽车,但不管他们怎么打火,汽车就是没办法启动。

    就像所有白烂的恐怖片一样,重要的东西总是坏在最重要的时候。

    赤裸的女人——不,那是个女孩——站了起来,挡在脸前的长长黑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下面小小的、精巧的脸。

    “老师……老师……”她透明的身影缓缓走向王先生,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那么伤害我……为什么……我明明这么漂亮……”

    “果然是外遇?”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耸肩。总觉得似乎不对……但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

    挤在车里想逃又逃不走的人中,有一个忽然指着那女孩叫了起来:“啊!薛文竹!她真的死了!真的变成鬼了,哇——我们死定了!救命啊——”

    听到薛文竹的名字,所有人都齐声惨号起来,汽车被他们的惨号扎得左右摇晃,好像快爆了。

    “薛文竹?那是谁?”温乐源问。

    温乐沣摇头表示不知道。

    温乐源啧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到汽车跟前,一把拉开门,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拖了下来。那男人像杀鸡一样惨叫,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挣扎几下意思意思罢了。

    “薛文竹是谁?”温乐源叼着烟,惨淡的月光和槐树下的工作用灯光从后面照来,把他照得是一脸横肉、满脸凶残,眼睛似乎还闪着绿光(这是幻觉)。

    本来就有一个鬼,现在又多一个,那男人真想就这么昏过去算了,但闭了几次眼睛也没用,只有掩着自己颤抖的小心肝回答:“薛……薛文竹是王老师的一个模特儿……模特儿……”

    “模特儿?他们有外遇吗?”

    “没……没有!不可能有,王老师甚至没让她做他上次摄影的主角啊!”

    “没让她做摄影主角?”

    “他说他绝不可能拍她那样的人,那之后就……她就没有再来过杂志社,听说她自杀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温乐源和温乐沣忽然想起了男化妆师,在白天说过的那个雪什么竹的女孩,难道就是这个薛文竹?

    “为什么……老师……我不够漂亮吗?”薛文竹慢慢地走向王先生,双手前伸,像要掐死他,“我不够有气质吗?为什么不用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说……为什么……”

    王先生的镇定让其他人简直无法相信,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波澜不惊。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要的那种模特儿,我不可能用你。”

    “我才不信!”女孩尖叫,右手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抓,几乎要抓出血来,“你用的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我漂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漂亮不是一切。”王先生冷静回答。

    温乐沣心动了一下,忽然将视线转向那棵老槐树,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

    “她干嘛一定要让他拍?”温乐源奇怪地问仍然在自己手里挣扎的人,“她找个更好的摄影师,把她拍得漂漂亮亮的把这老头气死不就完了?干嘛一定要他?”

    那人用仿佛看到他脖子上又长出一颗脑袋的表情看着他,连害怕也忘了。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王老师是摄影界的大腕!只要他拍出来的人和景物没有不打动人心的,只要是他参加的摄影大赛没有不拿第一的!找别人?能拍出那种像妖精一样完美的效果吗?有他那么深的内涵吗?”

    妖精?温乐源想一想,王先生拿的那些照片也就是普通漂亮嘛……这些人眼睛有问题吗——他没想过,只是自己的审美观有问题而已。

    爬在王先生身上的其中一只左手回到了女孩的手腕上,其他的左手变成了灰尘,啪啦啪啦落在地上。

    “漂亮不是一切!那我缺少什么!”她紧抓着他的脖子尖叫,指甲扣进了他的皮肤里,“美貌!知识!气质!聪明才智!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

    王先生皱起了眉头,不知是痛还是不赞同。

    “你说你漂亮,我看过那么多美人,没有觉得你特别漂亮。你说你有知识,只因为遇到了一点小挫折就去死,就算拿十个博士头衔又怎么样?你说你有气质,在这里像疯子一样追问就是你的气质?你说你有聪明才智——笑话!七窍玲珑心的姑娘多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你?”

    女孩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那么自信、那么自得的优点在这位摄影大师的面前竟会一文不值。她透明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波动,像被风吹过一样,异常不稳定。

    温乐沣看看那棵槐树,抬脚向它走去。

    “我有一个非常想拍的女人。”王先生淡淡地说,“她非常美丽,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是。我想把她的影像留在世间,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绝无仅有的美丽,可是我拍不到她,我不能拍。她也曾一度要求我为她拍照,但我却不敢,直到她去世,我也没能留一张她的照片。你明白吗?”

    “不明白!”女孩叫,“你想拍就去拍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那棵槐树继续说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拍到这世间最美丽的人,可是我错过了。我也梦想和一个最美丽的女人相守到老,可是我失去了。于是我对自己说,我绝不能再放过可能得到美丽的机会,不会再错过任何的美丽。”

    女孩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明白吗?”王先生怜悯地说,“如果只以外貌而论,你的确是少见的美人,但我要的不只是外表美丽而已,我要的是从内而外的完美。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只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坚强的姑娘,你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没有摔倒过,没有受过挫折,性格的柔韧度很差,一点委屈就受不了。

    “这样拍出来的你绝不是完美的作品。你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我的首选,所以我那时候不会用你,今后就算再有机会,我也不可能用你。你对我来说,不是错过之后就不会再有的东西。”

    女孩的眼泪像河流一样哗啦啦地流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你……好……好过分!太过分了!”她哭着,忽然向前猛推,将王先生推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猛抽他的耳光,“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居然这么说我!你知道我为了外表的美丽经过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内在的学习付出了多少汗水吗?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模特儿!成为你这个能把一个普通女人拍成女神的摄影师的模特儿……可是你却把我的自尊大庭广众下丢在脚下踩!现在又要这么做,你觉得心安理得吗?

    “我也有脸面……我不是无耻的人!你伤害了我的自尊明白吗?我崇拜你,可是你回应了我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

    她说一句就抽他一巴掌,在清脆的巴掌声中,大家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王先生逐渐肿起来的脸。

    温乐源放开了手中的人,摊手:“看来这个王先生还真是罪有应得。”

    “这话不对。”被他放开的那个人,已经忘记了正在打他们老师的是个女鬼,反而很认真地向温乐源分辩,“其实他那天最满意的就是她,只是他不能确定她性格怎么样。所以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但他那样做只是在试验,如果她当时能进行坚强有效反击的话,他肯定不择手段也要把她留住,但她却跑了……”

    “哦……”温乐源好像明白了一点点,用手指摸着下巴,眼睛溜向了老槐树那边,“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温乐沣走到老槐树旁,一只手抚摸上了粗糙的树皮。

    “我就说奇怪,一只左手能干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原来是有东西在帮它啊?”

    老槐树簌簌抖动起来,树干上浮现出一只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眼睛又复消失,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想说吗?有难言之隐?”

    老槐树没有反应,那只眼睛也没有再出现。

    温乐源走到了他的身后,伸着头看那棵树,“怎么?罪魁祸首是这个啊?”

    “是啊。”

    “没恶意嘛。”

    “没恶意就不能做这种事吗?”温乐沣拍拍自己肩膀道,“推我一下,我要强占地盘了。”

    “强占?你别回不来吧。”虽然这么说着,温乐源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还有你在吗?”温乐沣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来,我喊一、二、三就推。”

    “行。”

    温乐沣双手放在了老槐树上,老槐树这次蓦然睁开了一对精芒外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温乐沣却不害怕,只是继续笑着,口中道:“注意,一——二——三——”

    温乐源在他的背上猛力一拍,温乐沣的影子从体内呼地跳了出来,钻入老槐树内部。几乎在他钻入的同时,老槐树无风自晃,砰地一声,从树背面掉出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短发女子来。

    温乐沣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温乐源抱起了他。

    这个女人……温乐源看着她,脑中闪过在三号摄影棚化妆镜里出现的那个短发女子,树心中的温乐沣脑中却闪过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

    是她——车内的人看到树干中掉出的女子,又开始齐声惨叫,拼命发动引击。当然,汽车还是发动不着的。

    那个被温乐源丢在一边的人,看到那女人从树心中掉出来的情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跳回车里,死命挤在人堆中瑟瑟发抖。

    女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妄图再钻进树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住了一样,她怎么钻也钻不进去。

    薛文竹的手高高地举着忘了放下来,王先生也暂时忘了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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