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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6 10: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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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105
2005年9月10日
围绕着艺术馆发生的凶杀案一件接着一件,昨天还是住在同一座公寓里的朋友,今天就成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这让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死亡的迅猛与不可挽回。昨天,那个有名的女作家散落在四处的尸体也被发现了。太可怜了。原本以写作为生的人却失去了双眼,这已经是难以承受的不幸了,残忍的凶手更进一步夺走了她的生命。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把不幸的人们推向深渊的最底部呢?
也许死了更好吧。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他就是上帝,全能的审判者,把死者们腐朽的躯体投向地狱,用最血腥最耻辱的方式超度他们悲惨的灵魂。
今天上级下达了命令,要求电视台立即停止对这起连环谋杀案的报道,以免引起舆论对公安机构的质疑和社会上不必要的恐慌。其实有什么好恐慌的呢?凶手只是冲着静尘公寓的人来的,难道他们看不出?哪怕是离开这座行将坍塌的公寓逃得远远的也是徒劳,我们的命运早就预订了那四个位置,只等着一双沾满鲜血和脑浆的双手将我们细细改造,钉上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十字。
2005年9月24日
虽然已经不再做这个专题了,我对那火焰一般燃烧的沙漠艺术馆依然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趁着今天休息,我再次来到了这里,在展厅里缓步而行,看着那些绚丽的像是在舞蹈的油画,泼溅上去的斑驳油彩仿佛被撕碎的肉体,我觉得一阵晕眩,想到自己无法挣脱的夙命,坐在皮制长椅上一筹莫展。
那个慈祥的,带着些伤感的老人仿佛又出现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我看到他沾满了油彩的苍老的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凝视着墙上的画,默读着叶芝的那些诗歌。许久,他开口了,或者说是我幻想着他开口了:“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一面镜子,当你站在它面前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倒影,别的什么也没有。”
低沉而旷远的钟声从钟楼那边传过来,像千斤铁锤敲击着我的心门。我站起身来,踩着脚下滴血的月亮向那束环形的阳光走去,迈上狭长的旋转楼梯。我抬头看着那摇摆不定的铜钟,霎时间感到自己仿佛正在深入一只蜗牛的外壳,窥探着它那蓝色的心脏。又一声钟鸣轰得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我慌忙伸出手拽了一下墙上的油画。等站稳了,我想起刚刚拉住画框的时候,画的后面露出了什么,于是我扫视了一下周围,确信没有人注意到我,再次轻轻地掀开了油画。
画框的后面有一个壁橱,看上去就像一个凹进去的佛龛,可是里面供奉的不是什么神像,而是一本落满了尘土的书,墨绿色的硬皮,书脊上还绣着金线,一串英文的书名浅浅地凸出来:Wheel of Fortune。
我迅速地把书拿出来,把油画摆正,然后把书藏在背包里,步履如风地走出了艺术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拉上厚厚的窗帘,把门上新装不久的五把锁全部锁上,才把这本书从背包里掏出来摆上书桌,又搬出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在乳白色的灯光下开始胆战心惊地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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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金色黎明会并没有消失。
并且,自从爱尔兰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加入后,就由他及其狂热的追随者们创造了一个分支——Wheel of Fortune 命运之轮。
在叶芝的生命中,有一个他永远难以忘怀的时刻,那就是他第一次与金色黎明的首领迈克格雷格·马瑟会面的时候,他拿出一张塔罗牌——据叶芝本人回忆,那的确是塔罗牌中的命运之轮——将它贴在叶芝的额头上。于是瑰丽的幻象出现在叶芝的眼前,他看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沙漠中早已废弃的阿拉伯朱得瓦利部落,并在遗迹中发现了一个记载在羊皮卷上的古老教义《太阳与月亮之间的灵魂之路》,叶芝将它称作“沙漠几何学”,并著《幻象》一书。
数年后,叶芝便确立了自己在“命运之轮”协会中的领导地位,1923年,举世闻名的诺贝尔文学奖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对他的地位的默许和肯定。该协会不笃信任何虚无的神,但崇尚完美的人性。叶芝将月亮的相位从1到28排列在命运之轮上,轮子亘古地转动,人类的生命循环往复,无不受到他所在相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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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的扉页上画着一个巨大的轮子,可以肯定的是这就是书名所指的命运之轮,由二十八个小圆圈组成,从六点的位置开始逆时针排序,从1到28。这是一个完整的月相亏盈的过程,我立刻就想到了沙漠艺术馆钟楼顶上那口青铜钟边缘的花纹,没错,那口钟暗示了这个轮子,也许展厅地面上的红色花岗岩组成的月亮也是对它的半个暗示。
猛然间我明白了老人为什么要把艺术馆取名“沙漠”,并且在油画里乐此不疲地表现沙漠的主题。他热爱着叶芝,对叶芝在《幻象》里阐述的沙漠几何学抱有浓厚的兴趣,说不定这本书也就是他写的呢。
我拍了拍太阳穴,继续阅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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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活动受四种机能的影响——意志是指尚未成为欲望的情感,因为此时尚无欲望的客体;意志是一种倾向,灵魂借此得以分类,其相位得以固定,但在行动中不产生结果;意志是一种经理,但受思想、行动或情感影响;意志是某一个性的首要事件——选择。
面具是我们所希望成为的意象,或我们所崇敬的意象。
创造性心灵是指理智——在十七世纪结束前人们就了解了理智——一切自觉的建设性思想。
命运的躯体是指肉体和心理环境,不断变化着的人类躯体,影响某一特定个体的现象流,外部强加给我们的一切,以及影响感觉的时间。
在这个轮子中有三种对称——面具通过轮子的中心与意志对称,创造性心灵通过Y轴与意志对称,命运的躯体通过X轴与意志对称。
意志确定了生命所在的相位,肉体的人类便可归为二十八类。
第1相 除完全的可塑性之外别无描述
第2相 精力的开始
第3相 野心的开始
第4相 对外部世界的欲望
第5相 与天真的分离
第6相 人为的个性
第7相 个性的维护
第8相 种族和个性之间的战争
第9相 信仰代替个性
第10相 意象破坏者
第11相 意象焚烧者
第12相 先驱者
第13相 感官的自我
第14相 被迷住的人
第15相 除完全的美之外别无描述
第16相 积极的人
第17相 守护神般的人
第18相 情感型的人
第19相 进取的人 武断的人
第20相 具体的人
第21相 渴望的人 贪心的人
第24相 野心的结束
第23相 善于接受的人
第22相 野心和冥想之间的平衡
第25相 条件性的人
第26相 多重的人 也叫驼背
第27相 圣者
第28相 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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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段我的心都寒了。意志=大脑,面具=脸皮,创造性心灵=心脏,命运的躯体=尸体。无疑,这个轮子的中心就是艺术馆,那一个又一个的矩形不过是个幌子,它们都嵌在一个圆圈的边缘,被死死地钉在轮子的侧面,等待着我们的只有在轮子的重量下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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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的意志与另一个人的面具重合时,他们的创造性心灵和命运的躯体也同时重合,这样的两个人互相是对方的守护神。
叶芝认为轮子中的27个相位都是为了第15相而存在的,月亮在这一相呈现完美的圆形,人的四种机能中,意志与创造性心灵重合,而面具与命运的躯体重合,停留在Y轴的两端,这一相位的人类生命就是“命运之轮”协会所追求的完美的人性所在。
第15相的守护神是第1相,与第15相相反,因为完全没有生命的迹象而具有绝对的可塑性,因此在第15相面前,他是其他26相也是自己的“裁决者”。就像《圣经》中耶酥对圣彼得说:“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在耶酥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圣彼得以自己与耶酥相反的位置,昭示了作为“磐石”和“守护神”的地位。人和守护神在永恒的冲突或拥抱中面面相对。
与第1相和第15相的关系类似的还有第8相和第22相,意志与命运的躯体重合,创造性心灵与面具重合,停留在X轴的两端。这两个相位将是第1相实施“裁决”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的阻力,而在某种偶然的情况下,他们则会与第1相和第15相结成某种神秘的联系,就像他们中间隔着一面45度角的镜子,当他们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时,同时也在注视着镜子另一面的相位。这也是轮子中存在的第四种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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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完美”的人,我们原来都是他的祭品,是满月的祭品!他会是公寓里的人吗?可是这里只住着二十七个人,谁会是那个完美的人?谁又是他的“裁决者”?
我的思维马上就要抓狂了,那些潇洒流利的手写体变得歪七扭八,像无数黑色的蛔虫在浑黄的呕吐物里蠕动,我已经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凶手就在这公寓里。
他就在这公寓里。
他就在这公寓里。
2005年10月25日
我再次来到了艺术馆,那透明而脆弱的蜗牛壳在轻轻地召唤着我聆听它海蓝色的心跳,于是我来了。
我想我现在已经完全能读懂那四张没有注释的油画的意义了。我沿着螺旋楼梯拾阶而上,像在一条垂直的轴承上推动着命运的轮子缓慢地上升,构建着黑色的高塔。
第一张油画上是一片灰绿色的沙漠,看上去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海水淹没了一样,水绿色的天空中漂浮着粼粼的波光,沙漠里伫立着一棵早已死去的胡杨树,虬曲的黑色树梢上有一座破败的木屋,一只像核桃一样布满了沟回的银色气球向木屋那黑洞洞的窗口飘飞而去。很显然,这张油画象征着“意志”,表现的是大脑离开或者是回归颅腔的旅程,灵魂与肉体分离结合所诞生的生与死。
第二张油画上画的是沙漠里一片墓地,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像被扫荡过一样横七竖八,有着金色眼睛的猫头鹰卧在破碎的大理石碑上打盹,殷红的血流像树根一般从它的爪子下面潺潺地流淌开来。在这些凄凉的墓碑后面,一张被沙漠的干风吹得粗糙皴裂的石脸在空中凝视着大地,眼睑和嘴角盈着悲天悯人的微笑。我看出来了,它象征着“面具”。
第三张油画上是一片金灿灿的火焰,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凝聚了世界上所有最鲜艳闪亮最饱满的红色油彩,在火焰里获得了新生。“创造性心灵”。
第四张油画,一具甜美而生机勃勃的女性的躯体,在静谧的翠绿湖水边雪白的芦苇丛中和一只颈项优美的黑色天鹅忘情交媾,那有着血红的喙的天鹅高昂起它修长的脖颈,一片金黄色的古城废墟在它挥舞着的双翅后面的沙漠中闪着陶瓷般细碎的光芒。这就是那“命运的躯体”。
当我再次站在那巨大的青铜钟旁时,俯视着楼梯井中那红色的满月,我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一定是这样!这就是钟楼所隐藏的秘密!镜子!镜子会把真相带到我的面前!满月是完美的,她在那些破损的月亮表面像兔子般跳跃,从这里跳到那里,只有镜子能捕捉到她。
在步行街上我遇到了住在隔壁的邮递员,我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共患难的朋友倾诉我的发现,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认为我喝醉了在大街上发酒疯是很不光彩的事情。看着他仓皇落跑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失落。是啊,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我能阻止自己奔向死亡吗?我知道了真相,无非是眼睁睁地看着悬崖的逼近却束手无策,那倒还不如背过身去装没看到好了!
2005年11月13日
早上我在公寓二楼的走廊上发现了血迹,顺着台阶一直延伸到公寓外面,还没有完全干透。又有人被害了。我突然想赌一把,说不定我可以赶上那该死的凶手!我并不是想亲手将他绳之以法,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我只希望能亲眼看到他的脸,让我知道他到底是谁,那么我死也心甘情愿了。我不想带着一个永远没有机会解开的谜题死去,那样的话我的灵魂会在迷宫里耗尽能量,最终烟消云散。
可是当我冲到艺术馆的钟楼顶上确定死者的身体所在的位置时,却在青铜钟的内壁上发现了我命中注定要发现的东西——几张用透明胶固定在钟里的照片。是那个录音师。
死亡的恐惧瞬间就把我罩得严严实实,太阳变成了黑色。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走出艺术馆就顺着一个方向发疯似地奔跑,可是我跑得越快,就越清晰地听到耳边死神的喘息声,脚底下像踩碎了松脆的骨头,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可是晚了。我依然没有追上他。远远地我看见了警车,看见了那个衰老却依然精力十足的侦探,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查看从洗衣房存物间清理出来的杂物堆中一个人形的塑料布包裹,半透明的塑料布内侧布满了黑红的血迹,看不到里面的尸体。
那个侦探发现了我,已经筋疲力竭的我只有继续逃亡,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穿行在迷宫一般的胡同小巷里,身后的叫喊声和警笛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汗水渐渐模糊了视线,我的心脏死命地抽搐着,却再也带不进新鲜的血液和空气。当全身的血流都骤停的那一瞬间,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浑浑噩噩地推开她,耳朵像被棉花塞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一片死般的安宁。她是来杀我的吗?原来这个一直固执地认为曾经和我共同工作过三个月的小女孩就是凶手,太可笑了!
她拉着我拐过无数错综纷杂的小巷,在一条胡同深处走进了一家空无一人的小院,古色古香的大门两边还贴着春节的对联,已经风吹日晒得破破烂烂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房子里一股霉味,当我昏昏沉沉倒在落满灰尘的床上时,她轻声在我耳边说道:“公寓已经被警察包围了,你不要再回去了。”然后我就听见卫生间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我身上带着太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了,录音师的照片,Wheel of Fortune,还有镜子。也许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永远无法为自己洗脱罪名,但是我一定得留下什么在我的尸体上,好让别人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至少,得让那个老侦探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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