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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6 10:5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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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108
2004年12月27日
上个月底我的病区住进了一个小男孩,他家里穷得交不起医药费,母亲把他丢在医院,一个人拿着一点借来的钱跑了。听说他的哥哥在街头卖艺赚钱,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他,每次给他做检查的时候,空荡荡的病房里都只有他一个人,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又大又厚的被子里,不仔细看几乎找不着他。要我说,医院就是在浪费自己的钱,这个男孩得的是绝症,治好的希望顶多只有10%,他哥哥卖艺能赚多少钱?两头空的事儿,医院居然做得不亦乐乎,脑子被狗吃了吧。
今天我来到他的病房的时候,他还在睡觉,看着他紧蹙着眉头的苍白小脸儿,额头上蒙着细细的一层汗,一定是在做噩梦吧。我猛然间又回想起几天前在“宝贝的尸体”地下室里碰上的那个神秘的女人,她所说的话依然字字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只有真实的感情——悲哀、寂寞、绝望,才能催生毒性纯净的眼泪,和苦艾酒混合,才能打开地狱的大门。”眼前不正有一个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在承受着痛苦的男孩儿吗?既然他迟早都要死去,何不使用一点他的眼泪来做实验呢?想到那鲜血一般放射着红宝石色光芒的苦艾酒,地狱的大门就在我的面前,伸出手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它推开。
于是我真的就这么做了。一个医生想要给患者施加痛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奄奄一息的病人们在承受痛苦的时候还把穿白衣服的人当做上帝派来的天使,真是可笑至极。我走出病房,把门在身后关上,于是那男孩的哭声就在狭窄的门缝挤压下消失了。
明天不要忘记取海绵。
2004年12月29日
我把那两块海绵从男孩的太阳穴上取下来带回了家,把它们浸泡在烧杯里,在里面蒸馏出一些透明的结晶,然后从橱柜里拿出花了天价从“宝贝的尸体”买回的一整瓶苦艾酒。当我把滴管里少量的“绿色魔鬼”滴到烧杯里时,奇妙的现象真的发生了,那些透明无色的结晶瞬间就溶化成红色的液体,风卷残云般把整个烧杯底的苦艾酒都染成了鲜血似的殷红。
心脏扑通通地狂跳着,我迫不及待地想喝下去,可是杯到嘴边我就停下了,激动的心情像被泼上了一盆冷水。我差点忘记了,这眼泪是从一个得了绝症的孩子身上抽取出来的,我可不想为了这点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于是我把红色的液体抽到注射器里,把养在厕所里的兔子拎出来,从它的耳朵上注射进去。不到十秒钟,兔子的全身开始剧烈地抽搐,我翻开它的眼皮,发现血红的瞳孔正在快速地转动着,十五分钟后,它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可是从仪器上看,它的脑波依然非常活跃,就像是在不停地做梦一样,眼球也仍然以很快的速度转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兔子在大脑活动极度亢奋的状态中猝死。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精神一直紧张并且兴奋。我觉得兔子的死亡并不是红色的苦艾酒造成的,导致死亡的主要因素应该是病人身上所含的毒素,使得从眼泪里提炼出的结晶不那么纯净了。那么在它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的时候,大脑皮层的活跃表明它一定正在经历某种和梦相似的东西,某种和毒品作用于人体产生的幻觉类似的东西。也许那就是护士所说的“更深的地狱”“更强烈的痛苦和快感”?
在我自己的想像中,那个世界和我们所在的世界同样真实,也许就像镜子的倒影一样,充满了转瞬即逝的灵光和原始的欲望。我给这孕育出红色苦艾的结晶体取了个名字:TOSOM,The Other Side Of Mirror。
2005年1月1日
我发现了住在隔壁的老头的秘密。真难以置信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在一座小小的公寓里做这种事情,我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孙子孙女,说不定甚至连儿女也没有一个,不然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会如此心安理得?
早上天还没大亮,整个城市笼罩在蓝莹莹的薄雾里,我听见车库卷闸门上升的响动,就凑到窗前向外张望,隔着朦胧的窗玻璃,我看到被刹车灯映得红彤彤的房车后门上夹着什么东西,用力蹭了蹭玻璃上的水汽,我看清楚那是一件小孩穿的棉大衣下摆,房车里显然有小孩,因为那下摆还在不停地动着,被某种弱小无助的力量一点点向车里拉扯着。
等车库的门关上,我就敲了他的正门,很久他才来应门,看上去神色慌张,正努力憋住混乱的喘息。当我看到他房间里的摆设时吃惊不小。“这真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禁闭室,隔音性能良好,而且那些惊慌失措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害怕而摔破脑袋,让他们的价钱大打折扣。”我笑着对他说。他的嘴唇哆嗦着,想狡辩什么,可是又找不到词儿,又惊又怒的表情可笑极了。
我告诉他,我又不是警察,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我出的价钱会比那些人高得多。于是他犹豫了半天,带我进了地下室。这回我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搬来才几个月,就在这公寓的下面开凿了三层地下室,下面两层基本空着,拐来的孩子都集中在第一层的房间里,虽然光线不好,但是饮食供应基本上能满足。我告诉他,我要在下面两层做医学研究,当然,房租会付给他的,条件是我任何时间都可以进地下室,如果我乐意也可以住在里面。他一开始面露难色,但是很快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只要你喜欢听那些孩子的哭闹声。”
我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2005年1月5日
实验没有进行几天就卡壳了。那些孩子体内分泌的内啡呔成了提炼TOSOM最大的阻力,肉体的折磨达到一定程度后对他们的精神造成的痛苦就停滞不前,甚至开始降低。提炼出的TOSOM的纯度也有限,虽然已经比第一次高了很多,但是依然有提高的潜力。
地下室里开始弥漫一股血腥味儿,于是我没事儿就用喷雾器喷洒消毒水,刺鼻的药味掩盖了血的味道,可是因为地下室没有窗户,积水很久都无法蒸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像是血液一样在地板上流动。
我给老头尝了一点添加TOSOM的苦艾酒,他喝了以后就翻着白眼在塑料布上躺了一下午,然后就像上了瘾一样三天两头吵着解馋。看着他那因为饥渴而丑陋起来的嘴脸,我想起了那个经常找我开镇静剂的残疾人,忽然想到如果这东西也会上瘾的话,也许是一条不小的财路呢。
2005年1月22日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地下室的第三层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连接上各种仪器和设备。制造肉体的痛苦以失败告终,于是我决定从精神上打开突破口,水造成的隔绝可以同时剥夺人的各种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当人失去了感知周围世界的能力,就会陷入绝对的孤立和虚无状态,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会产生精神上难以承受的孤独和恐惧,分离出来的TOSOM的纯度一定会更高。
结论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虽然得到的眼泪没有以前多,但是TOSOM的纯度比以前又有了提升,这让我明白了泪水并不是越多越好。
2005年2月1日
今天我研制成功了一种非常纤细的导管,这种导管可以插在实验者的泪孔里把眼泪引导出来,直接收入密封的容器,以免接触地下室发霉的空气受到不必要的污染。
说起来已经几天没有时间处理那些孩子的尸体了,腐败的臭味儿飘到了下面,那老头早就不愿意下来“监督”我了。地下二层被我用来对他们实施防腐处理,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箱,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不过自从用了新的水隔绝法后,血腥味儿比以前少很多了。
2005年2月3日
老头竟然把住在三楼的那个运动员的孩子拐了回来,我简直无法想像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可是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样子,那就没有让他回去的后路了。他看上去非常安静,也许是认识我们的缘故,他一直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着要回家见爸爸,似乎相信我们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我们绝对的信任。在我把听话的他带进地下室时,连我听到那些孩子的哭声都开始觉得毛骨悚然,可是他只是轻微地颤抖着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那一刻我有些后悔,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水有点冷。”他在被浸到水里之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等他的头发都消失在水面上后,我竟然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可是我匆匆忙忙地抹掉眼泪,忘记把它们留下来了。
2005年2月14日
我的秘密被发现了。
得想办法。
杀了他,或者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砍掉他的双手,让他永远无法把这秘密说出去。
2005年3月9日
那个始终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孩子死了。当我把他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的瞳孔已经放大,我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玻璃体反射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血红的光芒,他的全身被水泡得惨白,青紫的毛细血管像蛛网一样潜伏在表皮下面,可怕的皱褶和浮肿让他看上去像一个丑陋而畸形的老头。从插入泪孔的两根导管里流出的泪水经过蒸馏,提炼出来的TOSOM和以往的透明结晶不同,是密度相当高的水银一样的物质,兑入苦艾酒后形成的红色液体没有任何杂质和沉淀,像一块人造的红宝石,纯净得如此不真实。
在我给他的尸体做防腐处理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是时候解决那个巨人了。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要叫上公寓里其他的人,正好实验一下TOSOM那令人沉醉迷狂的效力。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对我附首贴耳般地顺从,在堕落与纵欲的癫狂状态中干下自己清醒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做的事情。当然,我自己也要尝一点,我踩过无数条底线,道德和人性都堕落到如此地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说不定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尝试收集巨人的泪水,以往一直都是用儿童做实验,没有试过成年人的眼泪,不知道提炼出的TOSOM会有什么不同?今天晚上也许我就可以得到答案。
2005年3月10日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才起来,疼痛像一块巨石般几乎要把我的脑壳砸得稀烂。我竟然压根儿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喝下红苦艾之后踏过现世的镜子到达生命另一面的感受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我开始忐忑不安。我的计划成功了吗?虽然那个可厌的巨人如我所愿地从这个公寓里消失了,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们是把他埋了,还是让他给跑了?他会不会告发我?我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手心都攥出了汗。
昨天晚上准备好的试管还是空的,看来他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的确和孩子相比,大人的盔甲是相当坚固的。
2005年3月16日
几天来是难以置信的平静,整个公寓的人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好像那个地狱般的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一定和我一样都忘记了发生的事情。巨人再也没有出现,我还好好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看来,他确实死了。
我得救了,但在上帝面前,我永远都得不到半点救赎。我去过了地狱,虽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撒旦的印章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灵魂中,那被烧灼的感觉是如此畅快淋漓。
今天老头砸开了我的门,怒气冲冲地和我吵了一架。“太过分了!做得太过火了!你我都是!你休想再继续你那没有任何意义的实验!下一步你还想把公寓里的人一个个都拖进地下室吗?你休想!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你根本不知道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是怎样忍气吞声地承受着压在自己头上的痛苦!我告诉你,你不要再要挟我!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些没人要的孩子,那些被父母一时疏忽抛弃的孩子,我带他们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好歹让他们活着,可是你……!”他顿了顿,说不下去了,叹息里满是悔恨,然后恼怒地冲出了房门。
可笑,你的眼里只有肮脏的低等的钱,我们的目的有着天壤之别,医学对灵魂的探索是永无止境的。
2005年3月18日
昨天那个残废的毒瘾又犯了,躺在我门口挣扎着乞讨一点虚幻的满足和尊严,我厌恶地看着他残缺的躯体,向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去三楼的锁匠家里把他刚继承的万能钥匙偷过来,药物要多少有多少。这原本只是一个推辞的借口,可是晚上他真的去了,我怀疑他那已经溃烂的眼睛在夜里是否能看清东西,果然他弄错了方向,从公寓另一头的灯箱上摔了下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去医院抢救,两条布满茧子的胳膊紧紧地抱住公寓外墙的排水管,谁都掰不开。没办法医生和护士只好把他抬回他自己的房间,在充斥着霉味和汗味的床上处理他满身的骨折和挫伤。
整个公寓的人都挤在房间里紧张地看着医生抢救,我趁着公寓里翻天覆地的混乱敲开了我隔壁的房门,那个家伙钓了几天的鱼刚刚睡着,迷迷糊糊地来开门,我立刻把倒了乙醚的纱布捂在他脸上,然后带着他来到了老头忘记锁门的屋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地下室的钥匙。
然而结果并不能令我满意。对于孤独和恐惧,成年人总是比小孩有更多的抵抗力,当他们渐渐长大的时候,早已忘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被噬骨吸髓的寂寞腐蚀得体无完肤的经历。
中午邻居敲响了我的门,带着一脸麻木和迷惑向我询问他身上的浮肿和皱褶。我说:“昨天晚上那个残废从楼顶上摔了下来,公寓里闹哄哄的,你烦得不行跑出去钓鱼,结果全身水淋淋的被俱乐部的朋友抬回来……我说伙计,你是钓鱼的时候睡着了掉进湖里去了吗?”
2005年4月1日
今天我在公寓的顶楼见到了一个小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他正兴致勃勃地用一堆灰色的砖头在宽阔的阳台上摆多米诺骨牌,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兴奋地大叫着推倒了面前的一块砖。砖头一块块倒下去的声音像是天边的远雷滚滚而来,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圆圆的气球放在第一块倒下去的砖头上,然后开心地咧着嘴堵上耳朵。
“膨!”一声巨响像晴天霹雳一样把我炸了个趔趄,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瘫倒在地上的砖头摆成的一个大圆圈,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2005年5月7日
自从老头莫名其妙死了以后,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进不了他的房间,回不了地下室,也没有办法再进行TOSOM的实验。我想起那些一个多月前还活蹦乱跳等待实验的孩子,他们肯定都已经渴死饿死在地下一层那黑暗潮湿的牢房里了。想想那成堆的腐烂的尸体,真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2005年5月9日
我再次在楼顶上看到了那个孩子。“你是谁家的小孩儿?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可是他根本不回答,连头也不抬,像是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在有趣的游戏里。当我在他身边蹲下来的时候,那摆成圆圈的灰色砖头让我想起英格兰的草原上宏伟的史前巨石阵。
带着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巨石阵坍塌了,石头一块挨着一块地倒下,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地球就在脚底下裂开了一样。最后一块砖头倒下去的时候,没有响亮的撞击声。孩子跑开了,飞快地消失在楼梯井里,我看到那两块重叠的砖头中间有一条血肉模糊的蚯蚓在痛苦地搅缠扭曲着。
2005年6月23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公寓里开始渗水,而且那水发出一股浸泡过腐尸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让我闻了就想吐。我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从床上跳起来,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只有剧烈地咳嗽才能艰难地喘出一口气。
有时我走到老头的门前,会看到水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好像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鱼缸,已经腐朽的合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扇门向外凸出,似乎马上就会承受不住水压而爆裂开来。
2005年11月13日
日子一天天麻木不仁地过去,可是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止步不前。我频繁地在公寓的顶楼碰上那个孩子,每次他都在不厌其烦地玩多米诺骨牌,好像那就是他生命中唯一意义重大的事情。可是每次见到他,那最后一块砖头下面压的东西都不一样,前天他把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兔子放在第一块砖头上面。钳子咬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两块被鲜血染红的灰色砖头,缝隙里露出松软的白色皮毛,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以前我把这孩子当作真实,只是因为天上有太阳,但是谁也没有说过梦里面永远不会出现太阳。
今天他竟然把自己的双手放在砖头上,我跑过去想去拉他,可是已经晚了。那两只可怕地扭曲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他身体两边,鲜血如注溅到地上和他的裤子上。面对着我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笑着跑开了。
果然,夜里他又出现在我梦里。我早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像瞎子的面前一堵并不存在的没有边际的墙。他用那双血淋淋的小手在公寓的楼顶认真地摆放着灰色的砖块,我这才发现整栋公寓的墙面上都是砖头被抽走后留下的千创百孔。骨牌轰鸣着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叫嚣,公寓在这些砖头的撞击下裂开了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瞬间就土崩瓦解,灰尘一团团地升腾起来,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在深渊的底部,被石块和钢筋砸得血肉模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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