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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谢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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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6 10:3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要提。”三娘声音高起来,“老爷,当初香罗怀孕的时候,你疑心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就将她赶去了北院,其实这是老六故意安排给您看的,目地就是要让香罗失宠于你,她才有机会下手。”
  
  父亲低头不语,不知在悔恨还是在伤心。
  
  三娘继续说:“香罗是我带进谢家的,我怎么忍心看她被老六毒害。所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买通了接生婆,说她是早产,且难产而死,随便找了具尸体草草埋在了村北荒树林里。反正你们谁都不会在意。随后我派人悄悄将她接到我的屋子里,把她藏进了这个柜子中,从此过上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父亲惊怒交集:“你……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又何苦如此?”
  
  “和你说?”三娘冷笑,“老爷,您莫非在说笑?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了解您?你要看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女人整天围着你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么!”
  
  父亲忽然有些站立不住了,几欲跌倒。不错,他要看的人性大戏,不是正如他所愿在一幕幕上演吗?

  而今天,所有的剧目,怕是都已经有了结局。
  
  “那时候,老九的肚子也有七个月大了。老九和裁缝的丑事弄的满城风雨,谁都没空搭理她,老六她们更不会去害她的孩子,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就算生个儿子,也只是一个杂种,到了也落不到一分钱的。”
  
  三娘说着笑笑,“这样倒好,没有人会害她们母子。于是——”
  
  她转开脸,在人群中缓缓搜寻,似在找谁。

  徒然间,一阵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
  
  三娘惊呼一声,斜斜向着父亲倒下,背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柄匕首。

  殷红的血刹那间染满她的后背,像盛开了一朵妖艳牡丹。
  
  父亲震颤地抱住三娘,摇摇欲坠。

  没有人知道那柄匕首从何而来,屋子里本就阴暗,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杀三娘。
  
  父亲涕泪纵横:“快!快叫大夫——”
  
  三娘口喷鲜血,拖着父亲一起摔倒在地上,她的手臂歪歪举起,要指向谁,却又软软放下。

  她的眼眶里有眼泪,她一定知道是谁要杀她,可惜,她又不愿意知道。
  
  她浅浅唱起:“姑姑,一生为客恨情多,过冷淡园林日午矬。你为俺再寻一个定不伤心何处可。”
  
  她闭上眼睛,身体逐渐冰冷。她的泪始终没有流下来,若流,也一定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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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6 10:3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过年

  三娘被人杀死的那天,大哥伤心欲绝,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凶手找出来,千刀万剐。

  谢家大院在一瞬间突然成了恐怖惊悚的代名词。
  
  很多生意场上的人都兜着圈子和父亲断了生意往来。在别人眼里,谢家的字号已经是个不祥的名字。

  大院里的家丁和丫头们都在说,谢家要没落了。
  
  父亲亦愈来愈无心管理生意,逐渐手把手地辅导起大哥来。

  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将来的生意都是要交给大哥了。
  
  我很为大哥高兴,同时又有些担心。因为我一直知道大哥的志向不在大院里,而是在外面的世界。他是那种为国效力为国捐躯都在所不辞的人,他不会愿意呆在一个旧式宅院里做些管家账房事务的。

  只不过三娘不幸遇害,父亲又年老体弱,身边除了大哥,也没有一个能够拿得出手的人。

  论理,大哥也不该再推辞了。

  我希望谢家的生意在大哥手上,能有起色。
  
  这些天,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异样。

  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在别人面前试探我。我知道,他是怀疑我杀了三娘,因为我母亲和我以前的丫头胭脂都是三娘杀死的。如果论动机,的确是我最有杀死三娘的可能。
  
  但我又怎么可能杀死三娘呢?如果三娘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我,我又怎么会杀死她呢!况且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把刀放在我面前,我也不敢拿起,更别说杀人了。
  
  我决定找一个日子,坦诚地和大哥谈一谈。

  在我心目中,他就像一个英雄,热血澎湃,朝气蓬勃。我不愿意看到他每次见我都像仇人一样。

  大哥,难道他真的以为我会做这种杀人的事情吗?
  
  要过年了。

  以往过年前两个月,谢家大院里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刷门漆,挂灯笼。请裁缝,做新衣。腌鸡腌鹅腌鱼,换窗帘,贴剪纸,给家具上新漆。

  阿香不只桂花糕蒸得好吃,做的九香十八弯腊肠也是人人竖起拇指夸赞的。
  
  今年却冷清了很多。

  家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姨太太,虽说费用是省下不少,但气氛却大不如前。

  从前逢年过节的,总是姨太太们竞相争奇斗艳的时候,你来我往,你穿红衣我着绿袄,好不热闹。

  现今,父亲受了那么多打击,加之为生意烦心,愈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

  而二娘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时常头晕目眩,有时候甚至会躺倒在地不省人事。为此,父亲不下请了五六位大夫来替二娘看病,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胡乱配了些清热化淤的中药而已。

  鉴于此,大家凡事也只好低调进行。
  
  大哥的生意似乎有了起色,父亲常常对他赞许有嘉。

  谢家大院将来是要交给大哥打理的,而大哥又聪明能干,父亲足够聊以自慰。
  
  看到大哥近来精神不错,又逢过年,我决定找大哥谈谈。我不想‘谁杀死三娘’这个芥蒂一直留在彼此心底,不想任由这个隔阂留到明年,成为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天气冷了,晚饭开得比较早。大哥从外面铺子回来的时候,我们基本已经吃完了。

  阿香在厨房里为大哥留了他最爱吃的芦笋腿肉煲。
  
  看着大哥吃完饭,起身要去账房。
  
  我叫住大哥:“大哥,你……你晚上很忙吗?”
  
  “我要去查账目。怎么?”大哥没有回头,冷冷地反问,“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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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6 10: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嗫嚅着:“我……我想和大哥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有家丁冲到饭厅里,大叫:“大少爷,找到了!找到了!”
  
  大哥皱眉:“什么找到了!大惊小怪的。”
  
  那家丁立刻附耳对大哥说了句什么话,说的时候还偷偷看着我。
  我望着他们,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随后,家丁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袱交到大少爷手里,又匆匆离去。
  
  大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父亲去说。”
  
  我“哦”了一声,怅怅走回房中。
  
  我走进屋里,心情有些郁闷,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父亲房里的丫头忽然敲门。
  
  “宗堂少爷,老爷请你去他房里。”
  
  自从大哥回家以后,父亲吃过晚饭就习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今天他怎么会突然叫我去?况且刚才大哥说有话要和父亲说,现在父亲又叫我过去,难道是大哥和父亲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
  
  我一路走向父亲的屋子,一路在猜测他们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莫非……莫非是大哥想离开这里,想继续在外面闯荡,干出一番事业?

  莫非……莫非他是和父亲说,想让我接管谢家大院?
  
  可是,我怎么能够承担这种重任?我不行的。我生性懦弱,人又蠢笨,我怎么比得上大哥?
  
  父亲的屋门并未关紧,我轻轻一推,就看见父亲和大哥正面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中看着我。

  我站在他们面前,举措不安。
  
  我轻轻弯腰:“爹,大哥。”
  
  还未等我抬头,猛然间一包东西掷在了我的脚下。
  
  大哥随后冷冷地说:“宗堂,这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我蹲下身拾起那包东西,纳闷地说:“是什么东西?”
  
  父亲叹息着:“宗堂,你……”他摇了摇头,拄着拐杖重重地敲打地面,“你!逆子!”
  
  我猛然哆嗦了一下,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我如此凶过,这次是第一次。
  
  “二娘平日里待你如同亲生儿子,你居然狠得下心!”父亲痛心疾首,用拐杖指着我怀里的东西,“难怪这些日子里,她时时晕倒,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我的手一抖,怀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是一把把细香,二娘平日里为菩萨上香用的那种。
  
  大哥站起身,失望地看着我:“宗堂,我竟从来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有心机。你买了这种含有罂粟的香,混在二娘的香里。二娘每日里上香不下三次,日日吸进罂粟粉,自然时时晕倒,大夫却看不出何故。宗堂,你这么害二娘,还有良心吗?”
  
  我喃喃自语:“我……我,我害二娘做什么?”
  
  大哥替我回答:“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因为你知道二娘亲眼看见你杀了我娘,所以你才要害死二娘杀人灭口。”
  
  “你娘?你娘……是谁?”我怔怔地,完全没有了思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

  我整个人像是陷入一个无底洞,正在不断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很冷,忽然很冷。

  心仿佛被冻住了。
  
  “我娘就是你三娘。那天是你出的匕首,你以为当时没有人看见,其实二娘她看见了。所以你只有害死二娘,才没人能揭发你。谢宗堂!”大哥猛然一声怒喝,“你简直狼心狗肺!”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父亲。我的嘴唇在动,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有千百句话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
  
  父亲的脸上突然有泪留下,是绝望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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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6 10:3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尾声

  我几乎失去父亲的关心了,在将要过年的日子里。

  本来我该进族里的祠堂受族长们对我的制裁,至少大哥是这么向父亲要求的,大哥简直对我深恶痛绝,咬牙切齿。

  在众人眼里,我是一个忤逆和不孝的人,我十恶不赦,无恶不作。我理应被绑在竹架上活活烧死。

  但是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命令大哥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只是把我软禁在谢家大院里。
  
  二娘更加不言不语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坐拜佛,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人听得懂是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打搅她。

  她和她的屋子,渐渐成为谢家大院里隐秘的佛堂。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我至今仍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的屋子里会有罂粟的香?为什么他们会说是我杀了三娘?为什么他们会认为是我要将二娘杀人灭口?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要认定是我?
  
  这明明是一个拙劣的陷阱,却偏偏我没有办法让自己脱身。

  这个陷阱太低劣,低劣到任何人仔细推敲,就能发现很多漏洞,却偏偏没有人去想,去怀疑,去为我辩解。

  而我自己,又是欲振乏力,百口莫辩。
  
  这些天,我仔细想,仔细琢磨,终于渐渐明白了究竟是谁在陷害我,究竟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钱。

  说穿了,就是钱。
  
  如果要看一个人的人性,钱是最好的工具。

  父亲明白了这个道理,却把自己也兜了进去。
  
  父亲彻底被击垮了。突然间,整个人老了十岁。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许唯一还能倚靠的,就是大哥了。
  
  这些日子里,谢家大院又多了一个人住进来。这个人是大哥在外闯荡时认识的同乡,被大哥介绍进了谢家的生意圈里,现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又住进了谢家,几乎成为了谢家一份子。
  
  渐渐的,我发现大哥在家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挥霍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父亲劝他两句,他都可以还嘴不理父亲。而他似乎对那个住进谢家的同乡很恭敬,甚至是恭敬有佳,恭敬到比对父亲更好。
  
  很快,谢家大院所有的生意往来都在大哥的掌握之中。
  
  他变了。这种改变应该是一点一滴,从无到有,愈演愈烈。

  也许是从我被软禁那天起,就开始改变了。然而,他又变得实在太快,快到让人忽略了那些过程。

  只看到了他如今的盛气凌人和不可一世。
  
  名利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他也已经不必再隐瞒。

  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的想法,都昭然若揭。
  
  父亲病危的那天,我们都围在父亲床边。

  唯有他,站在窗外,淡淡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爹,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称呼您了。这么多日子,您也应该看出,其实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三娘是我杀的,二娘的香是我换的,我嫁祸给宗堂,就是要你对宗堂不再信任。”
  
  大哥在窗外低低笑起:“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你应该猜得出的,其实宗堂才是你正宗的亲儿子。你那么聪明,你一定猜出来了是不是?”
  
  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你……你——”
  
  大哥抿住笑:“如果我不杀了我娘,她多嘴多舌的,一定会把宗堂的身份告诉你。那你又怎么能把谢家所有的生意都交给我呢?!”
  
  父亲支起手,对着窗外,重重地说:“畜生!你这个——畜生!她是你亲娘!你竟……竟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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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6 10:3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难道不是?你看看你九个老婆里,活下来的还有几个!你掉过多少眼泪?说真的,虽然跟了你没多少年,却学到你不少东西。”
  
  大哥继续说:“我本来不想再刺激你的,就怕你死不瞑目。其实,我才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亲爹就是现在住在大院里的同乡。”大哥顿了顿,“当年,你在白香罗房里看到一个男人,以为白香罗和别人偷情。其实这个男人就是我亲爹,是我娘怕别人发现他,所以将他藏在白香罗房里。没想到,你居然以为是他和白香罗——”
  
  “够了!”父亲激烈地吼,“你……你……”
  
  父亲没有说下去,他永远都说不下去了。

  他徒然间狂喷一口鲜血,血滴溅在窗户纸上,触目惊心,痛彻心肺。

  随后,他渐渐歪倒在床上,四肢逐渐冰冷僵硬。空气中弥漫起死亡的气息。

  有人低低抽泣出声,然后是狂风暴雨般的哭声。

  父亲死不瞑目。
  
  父亲死后,大哥草草举办了他的丧礼。
  
  我久久站在父亲坟前,久久不能相信,原来我真的是父亲的亲骨肉,是白香罗的儿子。

  虽然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天气好冷。

  风中有飞絮,无端端飞在我脸上,被我的眼泪沾湿,再也无力飞翔。
  
  父亲死后的两天,二娘也在她的屋子里死去。

  死容安详,没有痛苦。

  屋子里弥漫着罂粟的味道。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胭脂回来了。
  
  我问她:“你到哪里去了?胭脂。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你?”
  
  胭脂巧笑:“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宗堂小少爷。”
  
  “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到你?”
  
  “因为时候未到呢!”
  
  “胭脂,谢家大院里我不能住了。这里已经不属于我。”
  
  胭脂拉起我的手说:“好啊!小少爷,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我醒来。小迟正站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

  我看着她,刹那间,想起她的笑颜为何这样的熟悉。

  因为,这是胭脂的笑容。
  
  我始终相信,人是有灵魂的。胭脂没有死,她投胎做了小迟。

  她在生前因为多说了一句话,被三娘推下河中死去。所以投胎以后,她变成了哑巴,不会再说话。
  
  走的这天,我什么都没有带。觉得很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我拉着小迟,没有回头。

  我们边走边唱,小迟在我身旁蹦蹦跳跳。

  有她在,我觉得很温暖。
  
  走了很远,如果我回头看的话,就能看见谢家大院是一片火海。那是发了疯的五姨太放的火。

  可惜,我已经不想回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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