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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6 10: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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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谢家大少爷
三娘看上去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才不过四十多岁,却头发花白,枯瘦如柴,整个人全然不复往日的神采和容颜。
她忽然远远站定,站在远处与我对望。我们四目相顾,相顾无言。黑暗中,像两头对峙的野兽。她是穷途末路,我是狼狈不堪。
老海站在我身边喊着:“少爷,进屋吧!”
我点点头,不再看三娘。丫头们抬着我进屋。有风吹来,我隐隐约约听到三娘在远处笑。那笑声,就像撕裂的布帛,触人伤口。
大少爷回来了。
三娘的儿子宗国大少爷回来了。
不知道这个消息算不算捷报。我的大哥,父亲的大儿子,离开谢家那么多年,久到几乎所有人都忘记有他的存在。他却突然回来了,猝不及防出现在每个人意想不到的时候。
有多少年?七年?八年?还是九年?是整整十年了。大哥十八岁离家求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在我心底,他一直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好男儿。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呆在谢家大院一辈子。他不甘心,也不屑。
现在他回来了,又那么突然。我猜他是收到三娘被囚的消息,所以才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回家。
十年未见,他依然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遗传了父亲的优点,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他西装革履,我布衫绸裤。他高大英挺,我瘦弱苍白。
站在他面前,难免我会自惭形秽。
我果然没有猜错。
大哥一回来,连箱子未及放下,就冲进父亲屋子里质问父亲:“爹,你怎么能这样对娘?”
父亲拄着拐杖钝重地敲在地上:“你……你这样和我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只知道爹一定是冤枉了娘。我知道娘根本不会做错事情。”
父亲斜睨着他,冷笑:“所以你十年不愿回家,直到听见你娘出事,你才肯回来?”
大哥重重放下箱子,重重脱下身上大衣,空气中扬起一层灰:“现在北方局势紧张,我根本没有时间回家。若不是前两天有飞鸽传书给我,我——”
大哥忽然很狐疑地望着父亲:“爹,你最喜欢飞鸽传书了。难道是你……”
父亲淡淡地说:“除了我,还有谁。”他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宗国,我老了。你的弟弟们却都还小,谢家大院迟早需要一个人打理。若我不这样做,你怎么肯回来?”
“爹,我走的那年,就对你说过。我不会呆在谢家大院里,我不会每天为了钱而算计。”大哥又开始慷慨陈词,“爹,外面好大,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怎么可能困守在一个旧式的宅院里当一个管家?”
父亲被刺痛了,深深地被刺痛了。不错,他每天都在为了钱而算计。在一个旧式的宅院里,管天管地管东管西,管老婆管家丁,管儿女管丫头,名副其实的管家。
外面的世界当然很大,可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北方的局势一直紧张,再怎么打仗,他相信总有政府保护。和他都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只是这个家而已。这许许多多的老婆和儿女,这些鸡零狗碎,这些勾心斗角,这些人性的大戏小戏,这些为了财产演出的一幕幕丑剧,构成了他的一生,他的全部,他的命。
父亲低低笑起:“是啊!你怎么可能回来做一个管家?你在外面什么没有见过,怎么可能还回到一个老式的家庭里当一个没有出息的管家?是我老糊涂了……”他拍着大哥的肩,“我不该让你回来的。我还有其他儿子,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是我老糊涂了……”
大哥的头低下,他看出了父亲的伤心,却无言劝慰。他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也许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替父亲管理这个家。而恰恰,这也正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他的理想漂洋过海,怎么可能被堵在一个封建家族里?
二娘静静出现在父亲的屋门口,欲言又止。
父亲转头看向她:“有什么事?”
二娘轻轻地说:“老爷,三姨太……她……”
父亲看了大哥一眼:“有什么话你说!”
二娘为难地说:“三姨太吵着闹着要去她原先住过的屋子里。可是老爷,那间屋子因为闹鬼已经上了锁。如今……难道要开锁不成?”
父亲叹了口气:“能得九妻,一生何求。我这一辈子,本该无憾了。”他走出屋子,抬头望天,“可惜,到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得到……”
天空徒然下起小雨,仿佛在呼应他的话。
那一瞬间,我的鼻尖酸楚,有种想哭的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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