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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6 10:2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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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脸色猛然变了,变得苍白而痛苦。她看着父亲,眼睛里是绝望和恐惧。
“老爷,你……你……”
父亲微笑:“今天清晨,有一只河南来的信鸽,它的腿上绑着一张纸条。你可以拿去看一下。”他从袖管里拿出一张小纸条,用两根手指夹住,递到母亲面前。
母亲默默接过纸条,缓缓展开。纸条上写了十六个字:裁缝张春,现已抓到。明日午后,当可赶回。
我看见母亲捏着纸条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父亲不动声色地看着母亲。仿佛一只并不急于要吃掉耗子的猫,玩弄才是它的初衷。
“十四年。为了看你此刻的表情,我足足等了十四年。”父亲低低笑起来,把拐杖指向我,“所以我不在乎多养一个儿子,我也不在乎他知道我并不是他的亲爹。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谢朋玉不是一个容不下杂种的男人!”
他的声音渐渐大起,“我留着你们母子两个,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个时刻。十四年,我不曾亏待过宗堂,他长大以后,若有良心,应不会恨我。可是,张裁缝就不同……”父亲眯起眼睛,看着门外一棵苍松,“他本不该逃的。他既然敢和你苟且,就该够种带你走。可惜他没有种。他留下你们母子,不顾你们死活。呵呵。这就是人性!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人性!”
母亲的眼泪已经收干。她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一言不发。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若有,也一定是恨。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又或者,她的确从来都没有认清过他。
十四年,她原以为他早已经淡忘,不再介怀。却没想到,他处心积虑,只为了等待这残忍的再聚首。他明明知道这对她对儿子,都是种侮辱。原来,他从来都没有释怀过,也从来都没有原谅过她。
父亲轻轻叹息着:“我已老了,钱赚够了,权也握够了。我的乐趣已经不再是金钱和权利。我开始对人性着迷。人性,人性究竟是什么?又有谁能真正了解!”父亲说到最后,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阳光很暖,心情很遭。
见到裁缝张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与激动。
张春也一样,看见我的那刻,完全没有父子相认的感慨和喜悦。
我们相聚在仁义堂。父亲,母亲,张春和我。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春。是叫他父亲还是叫他爹?
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将“父亲”这个称号给谢朋玉,这个养育了我十四年的男人。也许,我是心里始终不能接受,一个当初抛下我的裁缝,在若干年后,我要称呼他为“爹”。
张春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裁缝。他很胖,整个人粗壮、短小、黑胖。好像一头随时准备发飙的野猪。
他不安地跪在仁义堂的大理石地面上,表情倔强,神态孤高。
父亲端坐在他上方的紫檀木椅中,金丝眼镜后的神情好奇而戏谑。他在看戏,一出他等待了十四年的大戏。主角都已到场,这出戏已经开演。精彩之处自然不容分说,父子相认,旧爱重聚,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让人激动?
必要时分,他甚至准备推波助澜,让这出戏演得更加煽情,更加绝决。他要看,看人性最真实的一面。他要导演,把人性的丑恶发挥到极致。
母亲站在张春的身旁,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安静沉默,变得理智谨慎。她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歇斯底里。突如其来的变化反而令她冷静和漠然。
倒是父亲忍不住了:“怎么?你们都不想问问我准备怎样处置你们吗?”
张春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母亲:“翠娥,你……你瘦多了……”
母亲的眼泪刹那间滚落。她摇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却会流下一样的泪水。
“宗堂,这是你爹。”母亲拉住我的手,看向张春,“这是你的儿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张春默默注视着我,轻轻拉过我的手,我的手很冷,他的手很暖。
人们都说血浓于水,即使十四年不曾见过的亲生父亲,我至少也该感觉到一丝的温暖和激动。可是,我没有。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无数次被裁缝握住了手在量衣服的尺寸,我竟然没有任何的感觉。
父亲从紫檀木椅上微微起身,微微笑说:“张裁缝,十四年前,你抛下他们母子两个,独自逃走,也算没种。十四年后,你们重逢,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父亲走到张春身前,“你可以带走翠娥,但是要留下你儿子。或者——”父亲继续说,“你一个人进猪笼。”
母亲愤恨地看向父亲。张春低头不语。
父亲冷冷地望着他们,冷冷地说:“你也知道,翠娥在我这里,锦衣华服,绫罗绸缎,奇玩异宝,山珍海味。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她肯跟你走,我二话不说,恭送你们。如果她不肯跟你走,那么谁都救不了你。”
张春抬眼看向母亲,眼神中充满恳切,仿佛一只濒临绝境的困兽。
母亲抱住我,眼泪噗哧噗哧地滚过脸颊:“老爷,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
父亲笑笑:“我说过,我已经老了。除了看戏,我已经没有太多别的兴趣。”
他沉吟:“人性。什么是人性?也许,今天,我可以有一个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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