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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5 15: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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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小清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十点多了。
“老大,咱们真的要在这个后院里一直等着那个女鬼出现?万一她不来怎么办?”
“再等等,难道你不想知道昨晚那两个和尚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想。不过,未必跟井里的女鬼有关,咱们不能光信柳青的话,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说不定她是骗咱们的,井里根本没有什么女鬼。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相信世上真的有‘鬼’,所以让我相信她的话实在很难。再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在井里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吗?”
“那你说说,咱们两个、还有寺里的和尚,跟柳青根本就不认识,她有什么理由要用‘闹鬼’这种事来骗人?”
“说不定,她这里有问题。”小清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想想看,这座庙里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事,怎么她一来就看见鬼了?”
小清的语气处处透露着不满,显然很看不惯这个叫柳青的女人。
“我倒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洪力沉思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一个说谎的人是不会让我的心里产生共鸣的,但是,当她昨天站在这里讲述那个‘女鬼’的时候,我竟然也觉得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感到了不能自己的恐慌,就像身临其境一样。”
“我看你是一厢情愿,我就不相信有什么‘女鬼’!”看到洪力和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小清有些恼火了,“这个柳青,总是搅得大家不安宁,连名字都和我是同一个字,我看她上辈子一定是我的克星!”
小清还是小女孩脾气,动不动就吃醋。他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小清也和他一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就不会轻易地说“不相信”这三个字了。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人会长大、会变老,然后就会慢慢变得信邪、信命。
而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片落叶两次接近井口的时候,都被井里的一阵气流向上吹起,始终也无法落入井里。这口井里,应该不会只有烂泥和污水那么简单。
那片落叶显然不受欢迎,因为不想受到它的打扰所以它才被吹了出去。当然,也有可能是井里的东西在和它游戏。
如果井里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叫人发现呢?
还有今天下午从井里被捞上来的那个油纸包,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令身为大师兄的慧清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惊失色?
莫非慧清和这口井之间……
想到此,洪力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和尚六根不清静,庙里闹鬼又有什么稀奇?
闹鬼?想到这个词他就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柳青。这个女人的行为是有些古怪,可是他并不像小清那样认为她脑子不正常,相反,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个叫柳青的女人,恐怕知道很多别人不能洞悉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他问过寺里负责接待住宿香客的和尚,和尚说他也不知道柳青什么来历,她只是突然上山来拜佛,然后方丈就吩咐下去给她留一间房。当时本来是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的,可是她说一个人睡觉害怕,于是自己搬到小清房里去了。
那个和尚还又特别提了一下———“小清施主当时正高烧不退。”
“老大,你听!”小清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袖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难道女鬼出现了?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口井。
在黯淡的星光下,那口井的阴影越看越像一个狞笑着摆好了姿势准备噬人的恶魔。
可是井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相反,他倒是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歌声:
“凡间仙界比坚贞,烈火炼狱烤虔诚,合掌一笑无须爱恨。戒恨戒痴不戒深情,空空世间总得心伤。乐易逝而苦难熬,千般色相偏看重……”
歌声雄厚而凄凉,忽远忽近,一会儿仿佛飘荡在天际,一会儿又好像吟唱在耳边,来来回回难以捉摸。歌声里,似乎埋藏着很多感伤。
“老大,你听,是一个男人在唱歌。”小清说到,“寺中僧人的清规不是很严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坐在外头唱歌?”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佛教歌曲,也许不是寺里的人。走,咱们看看去。”他说着站起来,拉住小清就往树林外走。
“老大,声音是从偏殿那边传过来的,咱们快去!”小清催促到。
“哦。”他边跟着跑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在经过其中一间厢房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有一个人的头影映在纯白色的窗纸上,虽然只晃了一下就消失了,但他确定那是一个和尚的头影。
寺中规定僧人晚上是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就寝的,这么晚了,谁会不守戒律偷着跑来后院这个是非之地呢?
刚才在没有灯火的情况下,那人影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映在窗纸上,屋内的人一定是离窗户很近,也许当时正在向外张望。
这个躲在屋里的人,是跟他们一样也在等着女鬼的出现吗?
可是,那种偷偷摸摸的姿态,又让人觉得屋里的人正在秘密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举动。
今夜,后院会不会又有事发生?
当他和小清出现在偏殿的时候,那歌声突然停止,似乎是有意躲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偏殿里只有一座佛像,四周也没有什么偏室和小门,案桌前亮着几根红烛,脚下的地砖冻得又冷又硬,整个偏殿里显得很冷清。
“奇怪,怎么看不见人呢?”小清疑惑地四下打量,“刚才到门口的时候还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一进来就没了?”
“算了吧,咱们本来只是寺里的过客,不应该大晚上到处跑管那么多闲事的,我看……”洪力刚说到这里,突然像被鱼刺卡住了似的,瞪直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卡住他的不是一根鱼刺,而是一缕头发。
那缕头发从他的身后伸过来,绕到了他的嘴里,而且他肯定,这头发是属于第三个人的。
站在他前面的小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当她转过身目光越向洪力身后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和他是一样的。
“柳青,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片刻之后,在看清了洪力身后的人是谁之后,小清终于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柳青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柳青紧挨着他的身后,以至于他差点撞到了她的鼻子。
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柳青,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吗?”他关切地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未知的危险因素,提醒自己离她远一点,可是每次一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
但是柳青似乎对他的关心并不在意,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们两个又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柳青,”洪力摆摆手制止住又想打嘴仗的小清,“我们是因为听见有人唱歌才跟到这里来的。看到你在这里太好了,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你。”
“你想问我关于那两个和尚的死因?”
柳青如此直白地反问让他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女人,似乎一眼就能瞧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而且,他察觉到,一提到那两个和尚,柳青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了。
“柳青,昨天晚上你发现井里有鬼之后,半夜是不是自己又一个人去了趟后院?”他尽量轻声细语地问道,生怕哪句话又刺激到她,惹得她又歇斯底里地发作。
“是。”柳青居然很坦白地承认了。
“那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后院干什么?”
“祭奠井里的冤魂。”柳青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阴森森的,这殿堂里仿佛一下子多出了几分杀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柳青话音刚落的时候,案台前的一根红烛突然啪地掉在地上 摔成了两段。
“那么,你去后院的时候,那两个和尚还在门外吗?”
一直面无表情的柳青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突然一下又像变了一个人似,连声音都开始含糊不清:“是井里那个女鬼!她的戾气实在太重……她不会就这么永远待在井里!她一定会出来报仇!我、你们,还有所有人,都会死得一干二净!跑也跑不掉,跑也跑不掉!”
柳青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全身虚脱,似乎已完全崩溃。她每次在说出关于井中女鬼预言的时候,总是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楚和体力上的折磨。
“柳青,你冷静点!”洪力立刻上前扶住了柳青摇摇欲坠的身子,“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女鬼杀了那两个和尚?你看到了什么?”
柳青躺在他的怀中,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连菩萨也镇不住她!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送死?”
“柳青,‘她’到底是谁?”
柳青又像上次那样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地对他说:“我们一起逃吧。”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三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屋外,一张隐隐约约的脸,就像轻烟缭绕而成,带着警惕而愤怒的表情,探了探头,然后悄然隐去。
有一种淡淡的花一样的香味飘了进来,一晃即逝。
柳青瞬间又变得神经质,猛地跳起来死死地抓住洪力胸前的衣服,不住地摇晃,疯狂地大叫:“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她早晚会找上我的!她也会找上你们!都活不了!都活不了!”
她突然用力甩开了他,转身向大殿之外狂奔而去。
“柳青!”他急忙伸手想抓住她。
“算了老大,让她去吧。”小清拦住他,“一会儿她就好了。”
空旷的殿堂里还回荡着柳青从门外远远抛回来的警告:“你们不信我说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柳青,还真是个疯子!”
“不,不是。”洪力的心里像是受到了某点启发,“我现在更加肯定了,她一定知道很多事。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威胁着她,所以她的情绪波动总是那么大。”
“老大,每一次见过柳青之后,怎么你也变得奇奇怪怪的?难道你真的相信井中有一个‘鬼’,是那个鬼杀了那两个和尚?”
“如果不是女鬼的话,凶手会是谁?而且什么人能够一下子杀死两个人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呢?”
“也许凶手是两个。”
“那么动机呢?和尚会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以致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我哪知道!”小清的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我看你根本就是乐意相信那个柳青说的话!就像那天早上,你看见那两具和尚的尸体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问我有没有事,也不是检查地上的尸体,而是先问柳青怎么样了,你根本就是看上她了!”
洪力摇了摇头,拉过小清的手安慰道:“我只是觉得,柳青口口声声说是井里的女鬼干的,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不是疯子,不会瞎说话的,除了在提到那口井的时候,她平时不都是和我们一样正常吗。可是,当我每一次询问有关井中女鬼的事情时,她又什么都不说了,好像生怕我们知道太多,我想,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她一定是看见过很可怕的事,所以才会被吓成这样。”
“再没有比见鬼更可怕的了,她不是一样挺过来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见鬼更可怕的事?”
“你这丫头,怎么老是顶嘴!”洪力佯装生气。
“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小清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女鬼杀人,那你说说看,女鬼为什么要杀死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她杀了门外的人,为什么不连门里的活人一块儿杀了,你什么时候听过鬼怪杀人还留下活口的?”
洪力一时语塞,只好岔开话题:“好了,不要再争了,我们的任务并不是要找出那两个和尚之死的真相 。”
“反正……”小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一想起那天晚上柳青把脸凑到井口往下看的那副样子,我心里就直发毛。她当时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一想到那副情景,小清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反正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柳青,这个女人,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好了,小清,明天还要出去搜山,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大,”小清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洪力,“你还记得那两个和尚脖子上的洞吗?如果是女鬼杀人的话,什么样的凶器会留下那么大一个洞?”小清说着说着有点走神,“还有,我发现来到这里之后,总是觉得四周很古怪。而且,为什么我也看到那张脸了呢?”
“脸?”洪力一诧,“女鬼的脸?”
小清摇了摇头,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女鬼,那是另外一张带着怨气的脸,好像是由许多鲜艳的花朵簇拥着,可是风一吹就散了。”
小清的话让这冷清的夜又多出了一丝诡异———怎么会有另外一张脸存在?这张朦胧的“脸”又是谁的呢?
“小清、小清。”洪力轻轻地唤了两声,他发现,小清的神情好像更加恍惚了。
蒲团上的人一直维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已经坐了这么久,他仍然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嘟、嘟、嘟、嘟……木鱼声声。
他在等待。他身后的慧清也在等待。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蒲团上的这个背影,慧清闭着眼睛都能一丝不差地画出他衣服上的褶皱。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离得这么近,心里竟突然多了一分疏远。
嘟。木鱼声停。满室寂静。
蒲团上的人终于先开口了:“慧清,我们有多长时间没在这里见面了?”
“回师父,整整有十三天了。”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蒲团上的人转过身来,一张苍老憔悴的脸上目光如炬。
他,竟然是慧清的师父?
“慧清,住持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就在明日。”
蒲团上的老和尚这才站起身来,凝望着慧清日渐晦暗清矍的脸,目光中同样有了一分从来没有过的生疏。
在天眼寺里,谁也不知道他和慧清的真正关系。虽然名为师徒,可是他却并没有教给慧清什么,而这个徒弟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无怨无悔地为他做了很多事。有时候想起来他觉得很辛酸,觉得对不起慧清。
“慧清,是不是觉得为师陌生了?”
“没有,师父还和以前一样。”慧清的头埋得深深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其实看得见又怎么样呢?慧清脸上也不会有表情的,佛门弟子四大皆空处变不惊,是不会像一个世俗之人那样内心经常有喜怒哀乐的。佛门弟子只有一个“静”字。
不过,慧清今天却失态了,是因为后院的那口井。师父虽然没有去,可是他也知道了。
“慧清,你约为师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们今天下井的时候捞上来一样东西。”慧清说着掏出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老和尚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立刻变了!慧清之前猜得没错,师父看到这样东西后的反应和他是一样的。
在呆愣了片刻之后,老和尚终于止不住老泪纵横,颤抖着双手将那个油纸包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一样,哽咽着说:“没错,这是她的!是她的!”说完便痛哭不止。
见老和尚如此伤心,慧清心中也十分难过:“师父,时过境迁,为何还要如此介怀?”
老和尚不语。慧清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什么,不会明白他的。就算往事已矣,其中情怀又岂能一笑而过?
“师父,你听!”慧清的耳根子突然一动,整个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因为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啊呜———啊呜———啊呜———,”像是厉鬼的哭泣。
老和尚若有所思地踱到窗边,凝望着黑黢黢的山谷,目光幽幽闪动,喃喃地说:“他又来了。”
“师父,我去看看吧。”
老和尚扭头看着慧清,脸上的肌肉突然古怪地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老和尚转身的时候,慧清突然翻倒在地,捂着双腿痛苦地扭动身体。紧接着,他咬着牙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哀号!
而老和尚对身后发生的一切竟然充耳不闻,径自走到蒲团前坐下,又敲响了木鱼。
“啊呜———啊呜———啊呜———,”恐怖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在焦急地催促。
地上的慧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在他刚才打滚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段干枯的树皮。风一吹,那段树皮在地上翻了几翻,啪地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风又从门外吹来。是慧清离去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吗?
嘟、嘟、嘟、嘟,木鱼声声。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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