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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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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5 15:3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 子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人迹不至的荒山里,会有这样一座气派的大庙,红砖红瓦,朱漆拱门,高高的外墙抬头望去竟然不能一眼看到边。
    很多时候,院子里都很安静,有时甚至安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
    最近,院子里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树又发了新芽,有一只素未谋面的鸟儿在密密的树枝间做了一个蓬松的大鸟窝。
    寺庙的名字起得也很奇怪。
    一般的寺庙都叫做“观音寺”、“般若寺”或者是“菩提寺”什么的,可是这座寺庙却叫做“天眼”。
  天眼寺,这名字似乎与佛堂里供奉的那尊庄严雄伟的金身大佛不大相称。
    天眼,不知这只“天眼”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已经四月初八了,就跟所有的供佛之庙一样,天眼寺也需要恭恭敬敬地准备沐佛节的法事了。
  
    天还没亮,住持已经起床沐浴更衣,在大殿里亲手供上了上好的佛香,开始带领一干弟子诵读经文了。
    古刹威严,梵音朗朗,凌晨淡淡的曙光从树桠间轻轻洒落在天眼寺的屋顶,细小的雾珠在光线中翻飞流动,天地间一片少有的祥和之气。
    “我佛慈悲。救度众生。阿弥陀佛┅┅“
    突然,诵经声戛然而止,刚才还在喧闹中的大殿瞬间变得雅雀无声,就连院里老树上的飞鸟此刻似乎也感到了一股非同一般的气氛,停止了吱吱喳喳的吵闹声。
    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之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声掀破了天眼寺的屋顶,似乎连九天之外的诸神菩萨都被惊动了。朦胧的雾气不知被什么东西推动着,似乎拥有了“人”的感知,迅速地聚合离散,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僧人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里狂奔而出,满身的血污,脸上的肌肉古怪地痉挛着,断断续续地嘶叫:“佛,佛……杀,杀人了!”
    大殿中传出了无比恐怖的笑声,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从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看去,隐隐可以看到那尊金身大佛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动。
    是它在笑吗?它在笑什么?
    老树上的飞鸟也受到了惊吓,忽啦啦展翅飞起,怪叫着逃之夭夭,只留下了静悄悄的古寺和倒地而亡的僧人。
    朦胧的早晨,山谷的湿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瞬间汹涌而来。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15 21:14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5: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井 中
1
在他们前方的,依然是斑驳的树影和无尽的黑暗。
    浓密的乌云盘旋在夜空,大片大片地向西飘移,不断地游移撕扯,变换出各种诡异的姿势。阴沉的天幕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妇人,正打算放弃生的希望,纵身扑向大地。
    远处,隐隐有雷声轰响,整个山谷随之震动。
    今夜,一定会有狂风暴雨。
    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陡峭,到处都是乱蓬蓬的杂草和长着倒刺的小灌木,像是从草丛中伸出的一只只潜藏的手,正伺机寻觅着今夜可以掳走的目标。
    也许连上天都想阻止这队人继续前进。
    “这座山,可真他奶奶的荒凉!”队伍中的一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怎么走了整整一天,连只鸟也不出来叫唤一声?都死绝了吗?”
    “你镇定一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男人回过了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如果赶上大暴雨,我们人人都会有危险。”
    听了他的话,骚动的队伍迅速安静下来。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的,是比呼啸的狂风更为强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小清突然发出了十分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就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扯走了魂魄一样。
    “怎么了?”所有的人立刻围拢在她身边。
    “老大……”小清的嘴角一直在颤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一双眼珠子焦急地向他示意。
    被称做“老大”的洪力机警地顺着小清的眼光往脚底下的草丛看去,也惊得冷不丁抽了一口凉气:乱草丛中,有一只瘦削的手伸出来,那种惨白的灰色像是来自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荒坟,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就像一个通向死亡的指示标。可是它却用一种求生的焦急姿态,死死地抓住了小清的脚腕,那长长的指甲似乎已经嵌进了小清的肉里,她张着嘴,却疼得什么也喊不出来。
    有人!洪力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当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扒开那堆乱草———草丛中居然有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个人脸冲上仰躺在草丛中,浑身皮开肉绽,脸部像是受过重力拍打,已经严重变形,一双暴突的眼睛泛着青白的光,像死鱼一样,不过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看样子还没有死。
    “你是谁?”他警惕地凑近那个人的脸,“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鼻尖前,用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喘息着对他说:“你们,你们……不,不要……去,不要去……”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啪地划开,一个巨大的惊雷在他们头顶的上空炸了开来,轰———好漫长的一声,整个山谷都在摇晃,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那个垂死的人仰脸盯着这瞬间恍如白昼的夜空,突然间惊惧不止,浑身激烈颤抖。而他那张变形扭曲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怕,连脸上的血脉都一道道清晰可见,似乎随时都要爆裂。
    “喂!你怎么了?”洪力觉得有些不妙,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似乎有带着死不瞑目的惊惶。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那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本低迷涣散无神的瞳孔忽地缩小到了极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然后才松开了紧抓着洪力的手,一纵身滚下了山崖。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石块被带落时的巨大声响。
    山底的石块滚落声很快完全消失,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他们互相看看,似乎都在询问对方———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人的身体落到地面的声音?
    在这样的一座荒山,这样的一个暴雨之夜,来路不名的陌生人发出莫名的警告,又在突然之间死亡,这措手不及的意外让每个本来就很疲惫的人心里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老大,怎么办?”队伍中有人问到。
    洪力抬头向夜空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着地一挥手:“继续走!”
    于是队伍继续向前进发,大雨已经瓢泼而至。。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他们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庙。
    “太好了!洪老大,就在庙里歇歇脚吧,雨眼看着就要越下越大了。”
    远处,雷声又轰轰而来。
    “好吧。”洪老大嘴上应着,心里竟然悄悄涌起了一丝恐慌,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好像是一见到这座小庙,这种感觉就自动出现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很奇怪。真的,他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甚至也不怕死。正因为这样,他才被选中做了这队人的首领。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他竟然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无比的紧张而亢奋地咚咚乱跳,鬓角的头发正在一根根地直立,甚至连后背的肌肉也层层绷紧。
    这座深山之中突然出现的破庙竟然让他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大家小心点!不要放松警惕!”他尽量强迫自己控制住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更大的暴雨马上就要来临,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座庙里过夜了。
    “吱———嘎———”,庙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艰涩的喑哑声音,看来木头已经腐坏很久了,紧跟着,一种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立刻混合着从庙内飘出,熏得人直想吐。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静得吓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这安静,似乎屏蔽了屋外的风雨声。
    “嚓———,”洪力打着火机,从包里掏出半根蜡烛点亮。蜡烛是他上山前特意准备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看来这座庙已经荒废了很久。”他举着蜡烛四下照着———在正对着门的那个方向供着一尊菩萨,是一尊手拿法器的菩萨,身上的金箔已经掉得一片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身黑乎乎的顽铁。菩萨跟前有一个很小的香案桌,桌上摆着香炉和烛台,还有两个皱巴巴的苹果。除此之外,就是墙角堆着的那些发黄的稻草,以及四处悬挂的蛛网。
    “看来那些上山打猎的人一定经常在这里落脚,你们看外面这层稻草,都还挺新的,应该是不久前刚搬到这里的。”洪力边说边用手在那些稻草中间拨弄着。
    “就这鬼地方,还有人来打猎?猎他个姥姥!我看连只老鼠脚趾甲都捡不着!”胡子刘又开始唧唧歪歪地发牢骚。
    胡子刘是队伍里话最多也最爱发牢骚的一个,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实际上娇贵得像个娘们,哪怕是一根刺不小心捅到了他的屁股,他也会跳着脚把这根刺的祖宗十八代全骂翻了才罢休。
    “老大,这里会不会有野人或者……别的什么的,刚才那个死人……我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小清毕竟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生来就比男人爱忧心。
    听了她的话,队伍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嘘声,有人趁机吐着舌头吓唬小清。
    “好了,荒山野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注意保持警惕。明天一早如果雨停了,咱们还要接着赶路。”洪力又表现出了他队长的风范,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胡闹,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栓,确定是否插好了。
    雨势已经越来越猛了,雨点似乎个个都有石子那么大,噼噼啪啪地砸在这座破庙的屋瓦上,吵得人心烦。
    一屋子的人擦干身上的雨水,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尽管又累又饿,但很快,有的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洪力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虽然他和大家一样累,可是心里的包袱却让他难以入睡:刚才那个坠落山谷的陌生人到底要跟他们说些什么?是要提醒他们“不要”什么,是“不要上山”吗?而他到底又是什么人?下这么大的雨,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逗留在山上?又是谁将他害成那个样丢弃荒山呢?
    还有眼前的这座小庙, 他始终觉得很奇怪,因为从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庙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或者说,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带给他的心理暗示。似乎总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们。
    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眼那尊巨大的菩萨像。这菩萨像的眉眼雕刻得似乎有些凶恶……而且,菩萨手里拿的法器也挺奇怪,那是一把类似于“鱼叉”的东西,又粗又长,叉头的部位又非常的尖细,像是一根鱼刺。
    不知怎么,他一看到那尖尖的叉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正看到巨大的菩萨像活动了起来,手举法器猛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鲜活的身体被高高挑起,不住扭动挣扎,哀号恸哭 ……法器的尖刃从柔软的身体后扑地捅出,鲜血立即从叉头串串滴落……被高挂于法器之上的人终于停止挣扎,身体变得像铁水浇铸般的僵硬,一双眼睛死死地斜盯着他……庙里回荡起尖利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将这残破的庙宇震垮……那尊菩萨在笑!
    这哪是菩萨,分明是一个噬血的凶灵!
    果真是菩萨在笑吗?
    一哆嗦,他这才回过神来,像是做完一场噩梦一样,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菩萨面前想这种事?他忍不住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
    不过,这尊菩萨像确实越看越别扭。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庙里正儿八经供奉的菩萨,用的香炉和供桌都不可能这么小。看起来,这些东西并不像是庙里留下来的,倒更像是有人自己带来的。
    他用手在供桌和香炉上抹了一下,手指上并没有沾到多少灰尘,香炉里的香灰也是满的,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刚刚来这里拜过菩萨。
    这又让他不禁好奇:有谁会跑到这样一座荒废的小庙里来拜菩萨?
    难道说这尊菩萨特别灵?
    不可能的,如果特别灵这里也就不会人走庙空了。他边想边抱了一堆干草盖在身上,不管怎么说,这庙透着股邪气,尤其是那尊菩萨像,竟然让他产生了幻觉!所以明天天一亮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还是赶紧睡个好觉吧。把头缩到领子里之前,他看了四周一眼,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荒凉的深山、残破的庙宇、血淋淋的幻觉……洪力怎么也没有想到,地狱之门就这样向他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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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6:18 | 显示全部楼层
2
第二天洪老大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他躺在了另一个地方。
    昨晚的破庙、菩萨、干稻草……统统都不见了,他现在躺在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身底下的炕暖烘烘的,阳光透过木头窗上的白色窗纸一格一格地洒进来,整个屋子里的味道舒服极了。
    他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昨天晚上他们被人换了地方!
    是谁干的?为什么他竟然毫无知觉?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其他的同伴都在哪儿?
    当他带着一脑子的疑问冲出去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一个小沙弥。
    一看到那个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上的香疤,他就怔住了:和尚?难道这里还是寺院?
    “施主,你醒了?”小沙弥冲他行了个礼,“方丈吩咐说,如果施主醒了就带施主去用膳。请问施主,要不要把早饭端到你房里?”
    “小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仍然一头雾水。
    “这里是天眼寺。”
    “天眼寺?”他皱起了眉头,这果然是一座和尚庙,“小师父,你知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小沙弥用一种不解的神情打量着他,似乎被他的问题弄糊涂了:“施主,不是你们自己来投宿的吗?您忘了吗?”
    “我们自己?”他更惊讶了。
    “是啊。昨日施主上山礼佛,当晚留宿寺中,却忽然高烧不醒,方丈已经为您施过了针,看施主今日的气色,确实是好了很多。”
    “你是说我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而且一整晚都在发烧?”
    “是啊。”小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那么,那么,”他也有些乱了,“其他人呢?”
    “施主是说同来的那位姑娘吧?她一早就醒了,正在另一间房里,施主现在是不是要见她?”
    “快带我去。”这个时候,只有赶快见到其他人再说。
    洪力跟着小沙弥转了几道弯,然后在一间小屋里看到了小清。他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一把拉住了小清的胳膊,“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清痛得一边使劲挣脱他一边抱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还想问你呢,昨晚我们明明是睡在破庙,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儿?”
    在小清说话的时候,洪力本能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里另外还有一张床,但那只够睡一个人的,而且床上的外套是女人穿的。也就是说,其他的同伴不在这屋里。
    “小清,其他的人呢?”
    听了他的问话,小清的神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凑近他低声问到:“洪老大,到底出了什么事?早上我听寺里的和尚说前昨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投宿,没有其他人。跟着发现咱们两个都在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方丈为我们施了针,咱们这才醒过来┅┅我就知道这些,也正想找你问个清楚呢。”
    洪力一下子傻眼了!不会的,事情绝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和尚在撒谎骗他们?
    “我们昨天……”他止不住喃喃自语,“真的都在这里?”
    “是。”一直没说话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又对他们行了个礼,“昨天两位施主投宿后一直还没有走出房门,方丈就派慧清师兄过来看一下,结果发现两位施主早已病得不省人事。方丈认为可能是二位施主不适应山中潮热多变的气候,所以就给二位施主施了针,还特地熬了一碗药给二位施主服下。”
    “老大,”小清悄悄扯了扯他,“这事好奇怪啊,我越听越玄,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失忆了?”
    洪力沉思着摇摇头,慢慢开始回忆昨天的一切:
    昨天,他们八个人天不亮就出发了,爬了一整天的山,后来天黑了,山里又下起了雨,正巧在那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座破庙,于是进去避雨。他还记得进去的时候看见扔在地上的破匾上写着那座庙的名字,应该是叫空静庙,庙里还供着一个看起来很凶恶的菩萨像。因为墙角的草堆中总是发出阵阵的恶臭,所以他昨天晚上过了很久才睡着。
    一想起那尊菩萨像,他居然又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又看见那又尖又长的法器正徐徐刺向一个人的心窝,而那个人依稀就是他自己!
    “老大,你怎么了?”小清发现他脸色不对,不放心地推了推他。
    “没事,没事。”他又猛地清醒。奇怪,每次脑海中浮现这副画面以后,他都像刚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尊菩萨,他眼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种血淋淋的幻象。从昨晚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夜时间,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如果和尚没有骗他们,那么昨天的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梦”,一切都是他在高烧不退中做的一个梦。
    也就是说,昨晚的一切———破庙、雨夜、菩萨、幻觉,包括那个草丛中临死的陌生人对他们的警告,通通都是假的,而和尚们口中说的才是事实,昨天他和小清两个人一起上山,接着高烧不退……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自己和小清单独上山的原因?
    真的只是梦境?他使劲搓着脸想让自己清醒,不让自己在越来越多的假想中迷失。
   “小清,你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吗?”问这话的时候,洪力发现自己对弄明白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了。
    “记得。”小清也仔细回忆了一下,内容和他所记起的差不多。如果像他刚才怀疑的那样认为昨晚的一切是他病中的幻梦,小清也不可能这么巧和他做的梦一样。
    所以,他没有弄错,他们八个人确实是昨天上山,夜里在山中破庙避雨。
    可是,和尚的样子又绝不像在说谎,那么,他们是被谁弄到了这里?其余六个人又在哪里?到现在为止,他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件事:那个破庙是一个陷阱,一踏入就拔不出来了。
    怪不得昨晚一见到那座破庙他心里就一直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可是,这个陷阱又是谁设下的呢?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一直低头站立的小沙弥———设下这陷阱的人,会不会就是这寺里的和尚呢?
  看来,得先找到昨晚的那座破庙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小师父,请问你怎么称呼?”他问。
    “小僧法号慧远。”
    “好吧,慧远师父,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方丈大师?”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随我来。方丈大师也很担心你们的病情是否好转,正想见你们呢。”
  
    这座天眼寺竟然相当的大。光是一个前院就得有六七个僧人同时打扫才行。
    这么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六七个僧人在打扫。
    院里的小石桌边,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呆呆地坐着,像是在想心事,竟浑然不觉那些扬起的飞尘落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小清悄悄附在洪力耳边说:“这个女的叫柳青,就是和我同屋住的。早上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也跟和尚说的一摸一样。”
    “哦?”洪力忍不住多看了那女的一眼。这个女人虽然算不上绝色美女,却能让洪力有一种想亲近她的冲动。洪力想着,一抬头,恰巧这时柳青也在看他,似乎也有想要亲近洪力的意思,只是这个女人的眼里竟然涌起了泪光。洪力心中一震,她的这种表情,竟让自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此刻小清的眼睛正出神地盯着另一个地方———在远方山谷中的某处上空,裹着很大很厚的一层烟雾,迷迷蒙蒙的,那是山中的瘴气。
    小清盯着那团瘴气,心中突然一阵发冷,好像看到了什么……
  
    入夜。
    洪力和小清面对面坐着,两人已经呆坐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心思干别的。
    “洪老大,你相信方丈对咱们说的那些话吗?”小清终于开口了。
    “看来不像是假的,我也不相信出家人会说谎。小清,你注意到没有,当咱们说昨天根本没有来过这里的时候,方丈脸上吃惊的表情并不亚于咱们,他甚至怀疑咱们是不是高烧还没有退,又替咱们把了半天的脉。那个时候,连我都差点相信自己真的发过高烧了。”洪力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口,“还有,你看看这座庄严的寺庙,四周缭绕的香火,还有那些和尚脸上虔诚的表情!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就是六根清静的佛门弟子,怎么可能说谎骗我们?”
    “那这么说,问题确实出在我们身上?”
    “不,我们也没有问题,我和你都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事。”洪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想,在我们的身边,或许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清似乎没有过多考虑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只要有洪力在的时候,她一向不喜欢过多思考。她只是急急地问:“可是,那人为什么单单留下我们两个,又为什么要把咱们弄到这座庙里来呢?”
    “小清,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找昨晚睡过的那座破庙,只有找到它,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老大,我心里突然慌得要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这么蹊跷,你说咱们的那六个同伴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现在也无法告诉你答案。你看,”洪力说着抬起了脚,让小清看自己的鞋底,希望换个话题转移一下小清的注意力,“昨晚上山的时候下过雨,所以我的鞋底还沾着那些大泥巴块。可是那些和尚却明明看见咱们昨晚一直都在发烧,哪儿都没去……”
    “是啊,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庙里很冷,昨天半夜我还被冻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好像还看见有人跪在那里。当时我还想呢,谁这么神经,大半夜的还偷偷摸摸地起来拜菩萨。”
    “是吗?昨晚有人起来过?是谁?不会是胡子刘吧?”洪力顺口问了一句。
    “不是胡子刘,那会儿胡子刘正睡在我旁边,腿还被我压着呢……等等!”小清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脸色都变了,“不对!”
    “有什么不对?”小清的变化让洪力也紧张起来。
    “让我想想,”小清用食指敲了敲脑门,闭上了眼集中精神,“胡子刘在我左边,右边是阿峰,你旁边躺着四个人……那个人,不是咱们的人!”
    “你肯定?”
    “我肯定!昨天晚上我实在太累了,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又转身睡了,并没有去计较。现在想起来,咱们八个人当时确实都睡在地上,我绝不会弄错的,所以那个拜菩萨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
    “没有。那个人一直背对着我,只能看出他特别的瘦,像一根竹竿一样,穿着一件颜色很深的袍子。”
    “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清沮丧地摇摇头:“我也没有印象。我当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快就又睡着了。”
    那个雨夜出现的一幕一幕又开始盘旋在洪力的眼前,而小清说出的这一番话更加重了这个事件的神秘色彩,他相信,自己是遇到一个大麻烦了。
    昨天半夜,有一个神秘的人越过地上一群熟睡的人走进庙里拜菩萨,之后又悄悄地离开,而大部分人竟然对此毫无察觉;今天早上醒来,昨晚的一切便不翼而飞,只剩下小清和他两个人……
    也许,昨天半夜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消失的六个同伴到底是生是死?谁会冒着暴雨半夜三更地摸到一座荒废的庙里去拜菩萨?那菩萨莫非有什么玄机?
    “老大,现在可怎么办?这事好奇怪,和尚们说的和咱们说的不一样,可他们也不像在说谎。相反,咱们在他们的眼里倒是奇奇怪怪的,就好像咱们脑子烧坏了一样。难道真是见鬼了?”
    “不过,有一点和尚和我们说的是一致的。”洪力推开窗子,看着院子里洒满一地的月光,“他们承认,昨晚山里确实下过大雨。”
    洪力话音刚落,就看到院子里的老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歪歪斜斜的,像是喝醉了酒,在斑驳的树影下晃了几晃,终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洪力凝神瞪着这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影,心里不禁敲起了小鼓:这荒山野岭的,又是佛门清静之地,上哪儿去弄酒喝?
    可是再仔细一看,这个回来的人,又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那种摇晃的姿势,更像是体力虚脱的表现。
    就在这时,那人影突然扑通一下倒在了院子中央,然后缓缓地向着洪力伸出了一只手,发出了求救的信息。
    是她!洪力一下子想起她是谁了。这个倒在院子里的人,就是和小清住同一个屋子柳青。
    “小清,快跟我来。”洪力立刻夺门而出。
  
    当他们把柳青抬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披头散发,浑身瘫软,嘴唇一直哆嗦,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但她身上并没有伤。
    她是被吓成这样的。
    洪力和小清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柳青渐渐平静下来。
    “你晚上干嘛去了?怎么会被吓成这样?”小清拂着柳青的乱发问道。
    “后院……井里,有……有鬼!”柳青反反复复地只能说出这一句话,眼里的惊恐越来越浓,哆哆嗦嗦地一直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外的夜空这时似乎也起了变化,月亮狡黠地探出头闪动了一下,然后又诡异地躲进了云层里。
    于此同时,后山的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声:“啊呜———啊呜———啊呜———”
    听到这叫声,小清和洪力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冷不丁同时泛起了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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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柳 青
  
  
   1
“阿弥陀佛,柳施主,烦请你把当时的情景详细告知老衲吧。”看柳青情绪已渐渐稳定,方丈这才开口询问。
    “柳青,别害怕,快说吧,说出来我们才能帮助你。”洪力也在一旁安慰道。
    洪力温柔的声音似乎给了柳青很大的鼓励,她犹豫着,终于开了口:“傍晚的时候,我觉得心口很闷,于是就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心想反正在这儿也住了很多天了,不会迷路的。后来天慢慢黑下来了,可我还是不想回屋,一个人在后院坐着发呆。不知怎么,一阵风突然吹过来,冷嗖嗖的,我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就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一样。接着,我突然发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后院静得吓人!我感到害怕,站起来想离开,可就在这时,却看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柳青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变得很阴沉,似乎那种可怕的气氛早已填满了她整个胸腔,只等着这时释放,就连桌上的烛火也受到了感染,猛地摇晃了一下。
    “柳青,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女人有什么好怕的?”小清暗自松了一口气。
    谁知柳青不安的情绪瞬间爆发,扯着嗓子大喊:“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得很清楚!”她似乎失去了控制,眼里的血丝根根分明,可是声音又变得异常冷郁,“我起身想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那声音有一种很奇怪的节奏,像是非要勾走人的魂似的!因为当时后院实在太安静了,所以这声音就显得分外刺耳。一听到这声音,我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就好像有人用刀在划我的耳根一样。”
    柳青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理喻的魔力,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股自脚底升起的寒意。
    “柳青,接着怎么样了?”洪力问。
    “那沙沙沙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地响着,似乎在向我逼来,又好像在犹豫。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当时我心里就是有一种预感,如果我一跑,肯定就会血淋淋地死去。后来,后来我渐渐分辨出这声音好像就是从我对面的那口井里传出来的。”
    洪力无意间发现,在柳青说到这个“井”字的时候,一直站在方丈身后沉默寡言的小沙弥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
    而柳青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变化,接着说道:“然后,我就看见有一个女人坐在井沿上!我明明一直盯着那个井在看,可我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的,好像就是我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一下子出现了。她似乎在想心事,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我猛地发现,她坐着的那种姿势和刚才的我一模一样。我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谁’,她突然笑了,那笑声好可怕,就好像是努力从阴森森的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接着她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拨开了披散在脸上的头发,让我看到了她的脸。”
    柳青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极度恐惧,眼里竟然又涌满了泪水。
    “她的脸……”柳青已是泣不成声,“她没有脸!她没有脸!”
   “柳青,你说清楚点,‘没有脸’是什么意思?”
    柳青抬起脸来直勾勾地瞪着问话的小清,那眼神,似乎已被来自阴间的恶鬼附了身一样:“说出来也许你不信,她虽然没有脸,可是我却仿佛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表情!她眼里的怨气,浓得化也化不开!还有那可怕的笑声,就好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逼得我连退路也没有!她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可我当时太害怕了,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那后来呢?这个女人去哪了?”
    “她消失了。就像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可是,在她消失以后,那恐怖的笑声还是从那口井里传了出来,好长一会儿才消失。”
    “她跳到井里了?”小清问。
    柳青想了想,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没有肯定的答案,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阿弥陀佛!”方丈这时站起身来,“老衲接任住持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现在就请列位施主随老衲一同前往后院看个究竟吧。”
  
    洪力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后院”就在他们所住的厢房后面,仅仅一墙之隔。
    “老大,万一真是有‘鬼’的话,咱俩今晚岂不是很危险?”小清也发现了这一点,害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话这么多,有鬼也是第一个来找你。”
    小清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吭声了,可是心里还是不住地嘀咕:万一真的闹鬼,洪老大又不和她住在一个屋里,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住持,就是这里了。”一直在前面领路的小沙弥说着侧开了身子,一口古井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洪力盯着那口井,脑子里突然“嗡”了一下,这感觉,就好像三更半夜惊醒,突然发现屋子里站着一个陌生人,而一定神,又觉得这个陌生人似曾相识。
    “柳施主,你所指的可是这口井?”方丈问到。
    “是,是。”从跨进这个后院开始,柳青的手就一直死死地抓住洪力的胳膊,就像溺水将死的人抓着救命索一样,“那个女人,、就坐在那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得凄惨极了!”
    “阿弥陀佛。慧远,你去检查一下,看看是否会有发现。”方丈吩咐道。
    那个叫慧远的和尚立刻提着灯笼过去察看。当他把灯笼贴近井口的时候,灯笼里的火焰立刻被井口的风冲得左摇右晃。
    接着,慧远从地上捡了个大一点的石块,一扬手扔到了井里。“扑———通———”,过了很长时间,井里才传出了回音。
    “住持,”慧远走回来,“井太深了,什么都照不到。”
    “老大,会不会是……水鬼?”小清又开始多嘴了。洪力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安静。
    “善哉善哉,柳施主过虑了,本寺一向乃佛门清修之地,从来没有任何鬼怪之说……”
    眼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方丈却是一副不惊不扰老僧入定的样子,柳青急得嚷了起来:“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难道你认为我大半夜的编了个故事骗你们?我看你们根本是不想管我的死活!”
    “柳青,方丈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小清赶忙拉住柳青。
    “是啊,柳青,寺院里有那么多的菩萨镇着,是最不可能闹鬼的地方,你就放心吧。”洪力故意开了这样一个小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是你当时眼花或者……产生幻觉了呢?”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柳青似乎对他们失望了,眼神涣散下来,可依然愤愤地咬着牙说道,“我确实是看到了,那个没有脸的女人,的确出现在井边!直到现在,一想起她可怕的笑声,我心里还是直发抖!”
    “阿弥陀佛,柳施主稍安勿躁,明日一早,老衲就会召集寺中弟子对这口井仔细检查,一定会给施主一个交待。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不如早点回房休息。”
    “可是,方丈,”小清插嘴说道,“我们住的地方离后院这么近,我有些怕……能不能给我们换个房间?”
    “慧远,你负责给三位施主安排房间吧。”
    “住持,寺中已经没有别的空房了。”
    小清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啊?这么说我们今天非睡在这里不可了?”
    “小清,别给人家添麻烦!难道让方丈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你?”洪力喝斥到。
    方丈略一沉吟,随即说到:“既然施主有些顾虑,今夜老衲就派四名年轻弟子为三位施主守夜。”
    “方丈,我不用了,”洪力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门外有人站着我睡不着,给两个女孩子派人就行了。”
    这么说着,洪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道:“方丈大师,今日寺中可有女客留宿?”
    “本寺因为地处偏远,很少有香客前来,三位施主是本月的第一批香客。而今日,除了两位女施主之外,寺中再无女客留宿。”
    洪力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女客留宿,这样也就排除了女鬼事件是有人故意恶作剧的可能。也就是说,如柳青所说,井里真的有鬼。
    原本,他就没有真正怀疑过柳青说的那一切,只是需要时间考虑而已。
    一进入这个山谷,就连着发生了这么多怪事,明天还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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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他们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洪力一眼瞥到了后院墙连着的那几间黑屋子。
    “方丈,后院的那几间屋子里住着人吗?”洪力用手一指。
    “后院荒置已久,因为这里临近后山的缘故,地气潮湿,住在这里的人都会生病,而摆放的东西也很容易发霉,所以那几间厢房就一直空着没有人住,只是用来堆些没有用处的杂物,一直都锁着。”
    “那么,这口井你们还在用吗?”
    “善哉善哉,同样早已荒置。”
   “柳青,你怎么还不走?”小清的声音引得洪力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去,只见柳青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口井,像是失了魂一样。
    不会又是看见什么东西被吓住了吧?洪力赶紧跑过去拉了柳青一把:“喂,你到底怎么了?”
    柳青竟然又在哭泣,满脸的泪水:“我看,连菩萨也镇不住她。”
    洪力心里陡地一惊:“为什么?”
    柳青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扣住了他的手,悠悠地说:“我们快逃走吧。”
    洪力突然感觉到一丝冷风吹进了脖子里,激得他一颤。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猛地发现,这个柳青,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怪气息。
    尤其是当这个女人的眼里噙满泪水的时候,那张脸,竟然恍若一张片片碎裂就要消失殆尽的仙女的脸,有一种永别的凄凉。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在现在的人世,而是处于另外一个时空里。
    他见过很多女人哭泣的脸,美的、丑的、伤心欲绝、惊喜交加、平静如水、歇斯底里……却从来都没有一张脸能让他有这样战栗的感觉。
    “柳青,走吧。”他伸手扶住她柔弱的肩膀。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奇怪的一幕:一片落叶像是带着故意挑逗的姿态,左一下、右一下,慢条斯理地荡了下来。当它落到井口的那一刹,突然像一条鱼被针扎到了似的剧烈地向上弹起,在空中翻卷着打了几个滚,然后再次落了下来,当它又落到井口的时候,同样的情形再一次上演,就好像井里有人用嘴对着它吹气似的,这一次,它直接被吹到了井外,终于落到了地上。
    井里有东西?
    和尚刚才不是说井很深,下面什么都看不到吗?是什么东西偷偷躲在了井里?
    柳青所说的有关今天晚上这个后院发生的一切,又闪电般一幕一幕倒回到他的脑子里,眼前的情景让他没法不信了。
    深井里,真的有一个没有脸的女鬼?
    “走吧。”他拉了拉柳青。不管闹不闹鬼,他也不想去管这件闲事,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天天一亮,他就去找那座破庙。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问过寺里的和尚了,这座山仍然是“飞云山”。既然山还是那座山,就一定可以找到那座庙。
    除非,它自己长腿跑了。
    一瞬间,像是有所感应,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尊菩萨凶恶的眉眼和手里那件尖尖的法器,似乎又看到了殷红的血珠正从法器的尖刃上一滴一滴坠落,一个人柔软的躯体渐渐停止挣扎,那个人转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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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7:14 | 显示全部楼层
2
  
  
    “救命啊!救命啊!”
    当洪力被一阵险些震破耳膜的呼叫声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了曙光。
    刚才那声音好像是小清的!他一惊,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看到已经有和尚从各个方向奔向拐角处那两间单独的厢房,正是小清和柳青的房间。
  会不会是有人来打劫?以前他听人说过偶尔会有胆大的毛贼趁着天黑去打劫那些投宿在寺院里的有钱香客。不会这么倒霉的事也让他们碰到了吧?
    他倒是不担心钱财,而是担心两个女孩子会吃亏。赶紧加快了脚步,一转过拐角,就看到了小清。
    小清就站在房间外面,应该也是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衣,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乱蓬蓬地打着结。她背靠在门上,双手护在胸前,整个身子用力地往后挤,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恨不得把自己挤到木板里去。
    而洪力已经注意到了小清脚下的那两个和尚。
    那两个和尚是方丈昨夜派去为小清她们守夜的,现在他们横陈在走道上,仰面朝天,翻着白眼愣愣地向上瞪着,脖颈下边有很大的一摊血迹,那些血迹甚至已经浸透了他们肩膀上的衣服。
    小清一定是出门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地上的尸体,所以才会吓得尖叫。
    有几个和尚抱着地上的尸体在不停地呼唤。可是已死去的人,又怎么能够唤得醒?
    “小清,怎么回事?”他拨开人群挤上去。
    “我,我不知道。”小清吓坏了,慌乱地摆着手,“早上我一开门,就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柳青呢?”
    “她在屋里。”
    洪力不假思索地走进屋里,拉开床帘,发现柳青像一只小兔那样蜷缩在墙角,脸埋藏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柳青,你还好吗?”
    柳青没有回答他。
    他又问了一遍,柳青还是没有回答。
    他突然发现柳青的反应有点怪,门外死了人,而一向软弱的她既没有发抖也没有哭泣,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他的手推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好像推在一堆棉花上一样。
    他觉得有点不妙,又推了推她:“柳青,你说句话?”
    就像已经昏睡了好几百年,柳青终于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抬起了头,眼里带着一种浓浓的无望,这种无望的表情让她的脸看起来仿佛是凝固的蜡像。
    柳青叹了一口气,用那种悠悠的口气说道:“我说过,连菩萨也镇不住她。”
    她梦呓般的几个字让洪力心里仿佛受到了铁锤的撞击———昨夜在深井边,柳青最后留下的也是这句话。
    莫非,柳青的意思是……门外那两个和尚的死与后院深井中的“女鬼”有关?
    “柳青,那两个和尚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试探着问道。
    柳青这才眨了一下眼睛,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早上一起来就听见小清在喊‘救命’,我下床去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那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昨天一直睡得很死。”柳青说着又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看来她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了。
    洪力只好知趣地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青。这个女人,真的有些古怪,却也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
  
    门外的僧人们还在指手画脚地乱成一团。
    血,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洪力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下那摊血迹,发现还没有完全干透。
    看到洪力检查尸体,已渐渐恢复平静的小清也蹲了下来:“老大,有什么发现?”
    “血还有点湿。”
    “这么说,他们刚死不久?”
    “不一定。”洪力捻了捻手指头,“夜里山谷中的湿气是很大的,这就阻碍了血迹的挥发,所以单凭这一点不能完全肯定他们的死亡时间。但是,咱们昨晚从后院回来的时间正好是十一点整,现在是凌晨五点,他们至少是在这六个小时之内死去的。另外,从尸体的肌肉关产节的僵硬程度来看,可以把死亡时间缩小到三个小时之内。”
    “老大,还是你厉害,这你都看得出。”
    “当然了,要是没两下子师父怎么会让我做你们的老大呢。”话一出口,他忍不住触景生情,提到师父,就想起了六个失踪的同伴,万一真的找不回他们可怎么办?
    “咦?老大,你看!”眼尖的小清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有个洞!”
    洪力顺着小清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如此,两具尸体的脖子上分别有一个洞,两个洞的大小和形状完全一样,圆形的,边缘相当整齐,直径大概有一厘米左右。尸体身下的那一大摊血迹,应该就是从这两个洞里涌出来的。
    “好可怕!”小清忍不住直咋舌,“什么东西扎的,这么大个洞!不会是被吸血鬼咬死的吧?”
    吸血鬼?洪力摇了摇头,就算是吸血鬼也应该留下两个洞才对。不过……小清刚才的话里有一个词挑起了他记忆中的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扎”的?他闭上眼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幅残忍的画面:雨夜、菩萨、破庙……
    法器!是那支尖尖的法器!
    只要它猛地刺下,就可以将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扎出一个大大的洞!
    洪力猛地一哆嗦,突然警觉自己好像有些中邪,自从在那个破庙待过一晚之后,就老是忍不住想起那尊菩萨,脑海中老是浮现出一个人被挑死在法器之上的惨状。
    这是怎么了?莫非……
    他正暗自揣摩间,已经有四个和尚抬着两副担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要把地上的两具尸体抬走。
    “等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上前问道。
    “大师兄吩咐我们将两位师弟的尸体抬到东边厢房,稍后等主持回来再定夺。”其中一位和尚答到。
    “方丈大师现在不在寺里吗?”
    “天还未亮,住持就下山去了,说是有紧事办,三四天后才能回来。”
  
    和尚们抬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走了,那些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了。
    “老大,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我老觉得这里……杀气腾腾的。”
    “小清,别胡思乱想。”
    洪力嘴上虽然这样安慰小清,但其实内心和小清的想法是一样的,老是有一种不太明确的感觉告诉他:在这个山谷的某个不见人迹的角落,正有大片大片的死尸气味弥漫开来,似乎有无数白骨奋力挣扎着想要逃亡,烟雾缠绕间还有女子古怪的哭声……从破庙的那晚开始,紧跟着第二天他们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地方,其余的人消失不见;当天晚上柳青在后院看到了一个没有脸的女鬼,接着守夜的两个和尚被神秘地杀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紧凑了,而且偏偏都让他们看到了,就像是事先已经计算好了一样。
    “小清,就是要走,咱们也得先找到失踪的那六个人。”
    “老大,今天我和你一块儿出去查。”
    “不行!你还是留在寺里,一边等我的消息,一边留意寺里的动静。还有,柳青受到了惊吓,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你好像很关心她。”小清不满地嘀咕着,“难道我就没有受到惊吓吗?”
    “好了小清,别耍小孩子脾气,我现在要走了,你等我的消息。”
    “等等!”小清一把拽住了他,很担心地问,“万一你没有回来,我去哪里找你?要知道这里没有电,而咱们的通信工具在这里也没有信号。”
    “万一我没有回来,”他迟疑了一下,“你就再等一天。”
    他伸手将小清脸旁的乱发拂到耳后,心里竟有一丝依依不舍的温情:“要是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回来,你就自己下山去,回去找师父,把这次上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活着,师父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
    “老大,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答应参加这次任务?”小清把脸埋在洪力宽大的手掌里,一时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清,乐观点。只要不出意外,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既然我能把你们六个人带来,我也一定要把你们活着带出去。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老大啊。”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是吗?一定能平安回来吗?其实洪力心里也没底。
    山谷中的早晨没有雄鸡报晓,没有炊烟升起。当天际的一缕曙光刺痛他双眼的时候,他知道该出发了。
    可是就在这时,他好像隐隐地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声音是从山谷的那一头传来的。
    他疑惑地停下脚步,眯着眼朝山谷的那头张望———刚才那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恐怖,那是谁在临死前的挣扎嘶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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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洪力果然回来了。
    当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失望沮丧出现在那两扇朱漆大门外的时候,小清立刻欢呼雀跃着奔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庆祝我还没死吗?”
    “是啊,我真担心等不到你回来。”小清仰着脸看着他,满眼抑制不住的喜悦,“老大,你要是不回来,我今天晚上连觉都没法睡了。快跟我说说,今天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拉着小清到一边坐下:“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
    “到底怎么样?”
    “我今天在山上甚至找到了咱们那晚爬山时留下的一些记号,可顺着那条路一直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庙,它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小清眨了眨眼睛:“你确定没有漏下什么地方吗?”
    “这我也不敢肯定,这座山好像非常的大。现在又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力量有点单薄,看来要找到那座庙,咱们还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小清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如果一直找不到那座庙,也找不到那六个人,那咱俩该怎么办?”
    洪力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没有任何办法。
    “老大,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搬过去和你睡一间屋子?”
    “你又搞什么鬼,这里可是佛门,别乱来。”
    “我不想再和柳青住一个屋子了,我害怕。”
    这个怪异的女人似乎更是一个敏感话题,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和小清心里都会感到不自在。
    小清接着说到:“今天你走了以后,她突然在屋子里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是井底的女鬼杀死了那两个和尚,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眼珠要掉出来了一样,似乎她自己也被吓得够呛。我就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谁知她又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
    “应该还在房里,她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了。老大,我发现她好像很怕光。”
    “胡说,昨天早上不是还在院子里见过她么!”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今天是她自己亲口对我这么说的,不信你到我那屋去看看,她用布把所有能透进光线的缝隙都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说她不怕烛火。”
    “是吗?怎么会这样?”
    “还有,”小清凑近他,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其实昨天后半夜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了后院。”
    洪力诧异地看着小清:后院不是有鬼吗?柳青明明怕得要死,为什么还敢一个人偷偷溜去?
    “老大,你不知道吧,我那张床上面的一扇窗子正对着后院的那口井。我看见柳青在后院烧东西,还把脸凑到井口边往下看,过了很长时间才挪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在看什么?在看井中的女鬼吗?或许,她是不是还对着井里说了些什么?
    洪力冷不丁一激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自己明明是很关心柳青的呀,怎么会突然怀疑她了?
    “老大,我老觉得这个柳青有些神经质,我看咱们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这时,洪力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小清,她昨天半夜出去的时候,门外的那两个和尚没有和她说话吗?”
    “我……好像没有听到他们打招呼。老大,问这个干吗?”
    ———如果那两个和尚没有和柳青打招呼的话,要么他们是睡得太死了,要么他们那时候已经死了。
    可是佛门弟子戒律很严,尤其是对方丈交待的事不会这样掉以轻心的,睡着的可能性似乎不大。而且他们作息规律,每日吃素,对周围环境的警觉都比一般人要高,应该不会屋子里出来个人都不知道,何况那木头门打开的时候也是会发出很大声音的。
    如果那时候人已经死了,柳青一进一出,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有那个方丈大师,怎么这时候下山了?
    “老大,我就是奇怪,那个凶手经过我们房间的时候杀死了门口的和尚,应该想到屋里的人有可能会发现这一切,为什么不走进来也把我们杀死灭口?好奇怪!”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答案。
    “呜———哇———呜———哇———,”不知道是什么鸟躲在远处的树上鸣叫,叫得好凄厉,像刚死了老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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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鬼 杀
  
  
   1
  
  
    大师兄慧清带着几个小沙弥来到了后院,他是奉住持之命来调查井中女鬼事件的,住持昨天临走的时候吩咐说今天一定要给柳青施主一个交待。
    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是一日之内连着发生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最重要的是现在寺里竟然发生了命案,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也不得不小心处理,毕竟现在住持不在寺里。
    早上他已经派了一个弟子下山去报警了,相信两三天后警察就会上山来。虽然现在天气已经转寒了,可是仍然不知道那两具尸体能不能停那么久的时间,万一到时候发出了臭味,可真是对佛太不敬了,住持回来一定会责怪的。
    可现在除了等待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出了人命案,总不能把他们悄悄埋了了事。谁叫这座山地处偏僻之地,四周连一个小村庄也没有。不要说通信了,连交通也很不方便,所以一旦出了事,只能由弟子亲自下山去带着警察上来。这一来一回,路上肯定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刚才他已经去翻查过寺中专门记录出家弟子身世来历的花名册,册子上记录得很清楚,死去的两名弟子都是十二三岁就在飞云寺做杂役,今年正好刚刚二十岁,而且他俩是同胞兄弟,家中已无亲友在世。
    慧清也是很小就在飞云寺长大,飞云寺就是他的家,师兄弟们的感情都很好,大家都一直在等着平平安安地圆寂,谁也没想到在他们中间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
    好像,自从这三位施主来了以后,寺里就突然不太平了。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洪力和小清。今天要来挖井,他事先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
    “慧清师父,咱们现在就开始吗?”洪力上前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他对着洪力行了佛门弟子的礼节,然后转身吩咐身后的弟子行事。
    于是,一个年轻的沙弥坐在事先绑好的木桶里被放到了井下。
    这口井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是井中的水并没有干涸。上午他来看过一次,当时随手捡了个石子丢下去,隐隐听到了咚的一声。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那名下井去的弟子才摇动绳子上系着的铃铛,示意拉他上去。
    “怎么样,空明?井底是否有异常?”
    空明回答道:“大师兄,井底的水不是很深,井下还有很多烂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你都看仔细了?”
    “是。”沙弥想了想,把竹竿拿过来,从竹竿上解下一样东西,“我刚才用竹竿在烂泥中探寻的时候,竹竿的钩子钩到了这个东西。”
    那是一个裹着淤泥的油皮纸包,用一根粗线捆着,系着死结。
    慧清接过这个纸包,轻轻地掀开了一个角,只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脸上的肌肉就一下子僵住了!
  在这样一个充满寒意的下午,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刻,他竟然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架在烈焰上快要烤熟的羊,耳畔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皮肤正在被嗞嗞地烤焦,乌黑的烟冒起,鼻孔里似乎闻见了脂肪的香味。很快,他额头上的汗珠滴落。
    相信如果师父也在场的话,只会和他一样的惊异。
    会不会……真的是“冤魂不散”?
    而慧清这一切反常的表情都没能逃过洪力的眼睛,他立刻抓住了时机:“慧清师父,纸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而慧清颤抖着嘴唇,只嗫嚅着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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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入夜。

小清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十点多了。

“老大,咱们真的要在这个后院里一直等着那个女鬼出现?万一她不来怎么办?”

“再等等,难道你不想知道昨晚那两个和尚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想。不过,未必跟井里的女鬼有关,咱们不能光信柳青的话,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说不定她是骗咱们的,井里根本没有什么女鬼。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相信世上真的有‘鬼’,所以让我相信她的话实在很难。再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在井里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吗?”

“那你说说,咱们两个、还有寺里的和尚,跟柳青根本就不认识,她有什么理由要用‘闹鬼’这种事来骗人?”

“说不定,她这里有问题。”小清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想想看,这座庙里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事,怎么她一来就看见鬼了?”

小清的语气处处透露着不满,显然很看不惯这个叫柳青的女人。

“我倒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洪力沉思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一个说谎的人是不会让我的心里产生共鸣的,但是,当她昨天站在这里讲述那个‘女鬼’的时候,我竟然也觉得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感到了不能自己的恐慌,就像身临其境一样。”

“我看你是一厢情愿,我就不相信有什么‘女鬼’!”看到洪力和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小清有些恼火了,“这个柳青,总是搅得大家不安宁,连名字都和我是同一个字,我看她上辈子一定是我的克星!”

小清还是小女孩脾气,动不动就吃醋。他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小清也和他一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就不会轻易地说“不相信”这三个字了。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人会长大、会变老,然后就会慢慢变得信邪、信命。

而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片落叶两次接近井口的时候,都被井里的一阵气流向上吹起,始终也无法落入井里。这口井里,应该不会只有烂泥和污水那么简单。

那片落叶显然不受欢迎,因为不想受到它的打扰所以它才被吹了出去。当然,也有可能是井里的东西在和它游戏。

如果井里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叫人发现呢?

还有今天下午从井里被捞上来的那个油纸包,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令身为大师兄的慧清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惊失色?

莫非慧清和这口井之间……

想到此,洪力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和尚六根不清静,庙里闹鬼又有什么稀奇?

闹鬼?想到这个词他就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柳青。这个女人的行为是有些古怪,可是他并不像小清那样认为她脑子不正常,相反,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个叫柳青的女人,恐怕知道很多别人不能洞悉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他问过寺里负责接待住宿香客的和尚,和尚说他也不知道柳青什么来历,她只是突然上山来拜佛,然后方丈就吩咐下去给她留一间房。当时本来是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的,可是她说一个人睡觉害怕,于是自己搬到小清房里去了。

那个和尚还又特别提了一下———“小清施主当时正高烧不退。”

“老大,你听!”小清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袖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难道女鬼出现了?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口井。

在黯淡的星光下,那口井的阴影越看越像一个狞笑着摆好了姿势准备噬人的恶魔。

可是井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相反,他倒是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歌声:

“凡间仙界比坚贞,烈火炼狱烤虔诚,合掌一笑无须爱恨。戒恨戒痴不戒深情,空空世间总得心伤。乐易逝而苦难熬,千般色相偏看重……”

歌声雄厚而凄凉,忽远忽近,一会儿仿佛飘荡在天际,一会儿又好像吟唱在耳边,来来回回难以捉摸。歌声里,似乎埋藏着很多感伤。

“老大,你听,是一个男人在唱歌。”小清说到,“寺中僧人的清规不是很严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坐在外头唱歌?”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佛教歌曲,也许不是寺里的人。走,咱们看看去。”他说着站起来,拉住小清就往树林外走。

“老大,声音是从偏殿那边传过来的,咱们快去!”小清催促到。

“哦。”他边跟着跑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在经过其中一间厢房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有一个人的头影映在纯白色的窗纸上,虽然只晃了一下就消失了,但他确定那是一个和尚的头影。

寺中规定僧人晚上是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就寝的,这么晚了,谁会不守戒律偷着跑来后院这个是非之地呢?

刚才在没有灯火的情况下,那人影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映在窗纸上,屋内的人一定是离窗户很近,也许当时正在向外张望。

这个躲在屋里的人,是跟他们一样也在等着女鬼的出现吗?

可是,那种偷偷摸摸的姿态,又让人觉得屋里的人正在秘密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举动。

今夜,后院会不会又有事发生?

当他和小清出现在偏殿的时候,那歌声突然停止,似乎是有意躲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偏殿里只有一座佛像,四周也没有什么偏室和小门,案桌前亮着几根红烛,脚下的地砖冻得又冷又硬,整个偏殿里显得很冷清。

“奇怪,怎么看不见人呢?”小清疑惑地四下打量,“刚才到门口的时候还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一进来就没了?”

“算了吧,咱们本来只是寺里的过客,不应该大晚上到处跑管那么多闲事的,我看……”洪力刚说到这里,突然像被鱼刺卡住了似的,瞪直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卡住他的不是一根鱼刺,而是一缕头发。

那缕头发从他的身后伸过来,绕到了他的嘴里,而且他肯定,这头发是属于第三个人的。

站在他前面的小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当她转过身目光越向洪力身后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和他是一样的。

“柳青,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片刻之后,在看清了洪力身后的人是谁之后,小清终于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柳青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柳青紧挨着他的身后,以至于他差点撞到了她的鼻子。

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柳青,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吗?”他关切地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未知的危险因素,提醒自己离她远一点,可是每次一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

但是柳青似乎对他的关心并不在意,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们两个又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柳青,”洪力摆摆手制止住又想打嘴仗的小清,“我们是因为听见有人唱歌才跟到这里来的。看到你在这里太好了,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你。”

“你想问我关于那两个和尚的死因?”

柳青如此直白地反问让他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女人,似乎一眼就能瞧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而且,他察觉到,一提到那两个和尚,柳青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了。

“柳青,昨天晚上你发现井里有鬼之后,半夜是不是自己又一个人去了趟后院?”他尽量轻声细语地问道,生怕哪句话又刺激到她,惹得她又歇斯底里地发作。

“是。”柳青居然很坦白地承认了。

“那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后院干什么?”

“祭奠井里的冤魂。”柳青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阴森森的,这殿堂里仿佛一下子多出了几分杀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柳青话音刚落的时候,案台前的一根红烛突然啪地掉在地上 摔成了两段。

“那么,你去后院的时候,那两个和尚还在门外吗?”

一直面无表情的柳青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突然一下又像变了一个人似,连声音都开始含糊不清:“是井里那个女鬼!她的戾气实在太重……她不会就这么永远待在井里!她一定会出来报仇!我、你们,还有所有人,都会死得一干二净!跑也跑不掉,跑也跑不掉!”

柳青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全身虚脱,似乎已完全崩溃。她每次在说出关于井中女鬼预言的时候,总是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楚和体力上的折磨。

“柳青,你冷静点!”洪力立刻上前扶住了柳青摇摇欲坠的身子,“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女鬼杀了那两个和尚?你看到了什么?”

柳青躺在他的怀中,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连菩萨也镇不住她!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送死?”

“柳青,‘她’到底是谁?”

柳青又像上次那样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地对他说:“我们一起逃吧。”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三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屋外,一张隐隐约约的脸,就像轻烟缭绕而成,带着警惕而愤怒的表情,探了探头,然后悄然隐去。

有一种淡淡的花一样的香味飘了进来,一晃即逝。

柳青瞬间又变得神经质,猛地跳起来死死地抓住洪力胸前的衣服,不住地摇晃,疯狂地大叫:“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她早晚会找上我的!她也会找上你们!都活不了!都活不了!”

她突然用力甩开了他,转身向大殿之外狂奔而去。

“柳青!”他急忙伸手想抓住她。

“算了老大,让她去吧。”小清拦住他,“一会儿她就好了。”

空旷的殿堂里还回荡着柳青从门外远远抛回来的警告:“你们不信我说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柳青,还真是个疯子!”

“不,不是。”洪力的心里像是受到了某点启发,“我现在更加肯定了,她一定知道很多事。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威胁着她,所以她的情绪波动总是那么大。”

“老大,每一次见过柳青之后,怎么你也变得奇奇怪怪的?难道你真的相信井中有一个‘鬼’,是那个鬼杀了那两个和尚?”

“如果不是女鬼的话,凶手会是谁?而且什么人能够一下子杀死两个人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呢?”

“也许凶手是两个。”

“那么动机呢?和尚会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以致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我哪知道!”小清的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我看你根本就是乐意相信那个柳青说的话!就像那天早上,你看见那两具和尚的尸体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问我有没有事,也不是检查地上的尸体,而是先问柳青怎么样了,你根本就是看上她了!”

洪力摇了摇头,拉过小清的手安慰道:“我只是觉得,柳青口口声声说是井里的女鬼干的,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不是疯子,不会瞎说话的,除了在提到那口井的时候,她平时不都是和我们一样正常吗。可是,当我每一次询问有关井中女鬼的事情时,她又什么都不说了,好像生怕我们知道太多,我想,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她一定是看见过很可怕的事,所以才会被吓成这样。”

“再没有比见鬼更可怕的了,她不是一样挺过来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见鬼更可怕的事?”

“你这丫头,怎么老是顶嘴!”洪力佯装生气。

“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小清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女鬼杀人,那你说说看,女鬼为什么要杀死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她杀了门外的人,为什么不连门里的活人一块儿杀了,你什么时候听过鬼怪杀人还留下活口的?”

洪力一时语塞,只好岔开话题:“好了,不要再争了,我们的任务并不是要找出那两个和尚之死的真相 。”

“反正……”小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一想起那天晚上柳青把脸凑到井口往下看的那副样子,我心里就直发毛。她当时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一想到那副情景,小清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反正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柳青,这个女人,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好了,小清,明天还要出去搜山,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大,”小清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洪力,“你还记得那两个和尚脖子上的洞吗?如果是女鬼杀人的话,什么样的凶器会留下那么大一个洞?”小清说着说着有点走神,“还有,我发现来到这里之后,总是觉得四周很古怪。而且,为什么我也看到那张脸了呢?”

“脸?”洪力一诧,“女鬼的脸?”

小清摇了摇头,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女鬼,那是另外一张带着怨气的脸,好像是由许多鲜艳的花朵簇拥着,可是风一吹就散了。”

小清的话让这冷清的夜又多出了一丝诡异———怎么会有另外一张脸存在?这张朦胧的“脸”又是谁的呢?

“小清、小清。”洪力轻轻地唤了两声,他发现,小清的神情好像更加恍惚了。

蒲团上的人一直维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已经坐了这么久,他仍然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嘟、嘟、嘟、嘟……木鱼声声。

他在等待。他身后的慧清也在等待。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蒲团上的这个背影,慧清闭着眼睛都能一丝不差地画出他衣服上的褶皱。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离得这么近,心里竟突然多了一分疏远。

嘟。木鱼声停。满室寂静。

蒲团上的人终于先开口了:“慧清,我们有多长时间没在这里见面了?”

“回师父,整整有十三天了。”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蒲团上的人转过身来,一张苍老憔悴的脸上目光如炬。

他,竟然是慧清的师父?

“慧清,住持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就在明日。”

蒲团上的老和尚这才站起身来,凝望着慧清日渐晦暗清矍的脸,目光中同样有了一分从来没有过的生疏。

在天眼寺里,谁也不知道他和慧清的真正关系。虽然名为师徒,可是他却并没有教给慧清什么,而这个徒弟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无怨无悔地为他做了很多事。有时候想起来他觉得很辛酸,觉得对不起慧清。

“慧清,是不是觉得为师陌生了?”

“没有,师父还和以前一样。”慧清的头埋得深深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其实看得见又怎么样呢?慧清脸上也不会有表情的,佛门弟子四大皆空处变不惊,是不会像一个世俗之人那样内心经常有喜怒哀乐的。佛门弟子只有一个“静”字。

不过,慧清今天却失态了,是因为后院的那口井。师父虽然没有去,可是他也知道了。

“慧清,你约为师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们今天下井的时候捞上来一样东西。”慧清说着掏出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老和尚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立刻变了!慧清之前猜得没错,师父看到这样东西后的反应和他是一样的。

在呆愣了片刻之后,老和尚终于止不住老泪纵横,颤抖着双手将那个油纸包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一样,哽咽着说:“没错,这是她的!是她的!”说完便痛哭不止。

见老和尚如此伤心,慧清心中也十分难过:“师父,时过境迁,为何还要如此介怀?”

老和尚不语。慧清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什么,不会明白他的。就算往事已矣,其中情怀又岂能一笑而过?

“师父,你听!”慧清的耳根子突然一动,整个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因为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啊呜———啊呜———啊呜———,”像是厉鬼的哭泣。

老和尚若有所思地踱到窗边,凝望着黑黢黢的山谷,目光幽幽闪动,喃喃地说:“他又来了。”

“师父,我去看看吧。”

老和尚扭头看着慧清,脸上的肌肉突然古怪地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老和尚转身的时候,慧清突然翻倒在地,捂着双腿痛苦地扭动身体。紧接着,他咬着牙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哀号!

而老和尚对身后发生的一切竟然充耳不闻,径自走到蒲团前坐下,又敲响了木鱼。

“啊呜———啊呜———啊呜———,”恐怖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在焦急地催促。

地上的慧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在他刚才打滚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段干枯的树皮。风一吹,那段树皮在地上翻了几翻,啪地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风又从门外吹来。是慧清离去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吗?

嘟、嘟、嘟、嘟,木鱼声声。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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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5:38:18 | 显示全部楼层
2

又是一整天。仍然一无所获。

在这座苍茫的大山面前,一筹莫展的洪力终于感到无能为力了。

他回到天眼寺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小清。小清同样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小清,累坏了吧?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小清摇了摇头:“我的腿都快走断了。老大,这样下去不行,说不定还没有等我们找到他们,他们就已经……”

“可是咱们现在孤立无援,只能这样。不过不要紧,他们不是已经派人下山去报案了吗,相信这两天警察也该到了,到时候咱们就有人帮忙了,再撑一撑吧。”

“好吧。不过我很担心警察到时候会不会相信我们,他们肯定更相信和尚的话,因为和尚是不会说谎的。”

“没事的。”洪力边说边四下打量着,其实从刚才一进门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院子里好像冷冷清清的。

平常这个时候,正好是寺院里晚膳的时间,而且这时候一天的功课都已经结束,院子里应该人来人往的。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他们回来了这么半天,一个和尚也没有看到,也听不见撞钟的声音,大白天的,院子里也这么静。

“小清,走,咱们去正殿看看。”

正殿同样也是空荡荡的。不过有一个老和尚在。洪力认得这个老和尚,他是寺中的扫地僧,每天都能看见他。

“老师父,为什么今天寺里一个人都看不见,他们都到哪去了?”洪力上前问道。

老和尚见到他们,先是一惊,继而说到:“两位施主,你们终于回来了!”

洪力和小清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从老和尚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妙的端倪。

“出事了吗?”小清问。

“又有一个弟子在后院出事了,住持已经带着所有人过去了。”

后院?又是后院!一天的时间还没有完全过完,后院又出事了!

老和尚虽然没有明确指出“出事”的具体含义,但是机警的他心里已有了推断。

柳青昨晚在偏殿之中对他们的警告还言犹在耳,莫非真如她所预言的那样———“所有的人,都将死得一干二净!”

后院那口废井中,除了烂泥和水,真的有一个没有脸的“鬼”?

这个时候,洪力突然又记起了他们上山的那一晚暴雨之夜,那个浑身是血躺在草丛中的陌生人,在临死前对他们的警告———“你们,你们,不,不,不要……”

这一句警告没有说完的部分到底是什么?是叫他们“不要上山”吗?那个人在山上到底看见了什么?

后院的气氛很沉重,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似乎连一片树叶落下的声音都会让人有如惊弓之鸟。

地上有一具尸体,竟然正是昨天被慧清派到井下去的那个和尚。

方丈长叹一声:“为师只是短短两日不在寺中,想不到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住持,都怪弟子失职,如果不是弟子疏忽,就不会接连发生凶案,请住持责罚。”慧清第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

“唉!逝者已矣,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要找出凶手,并且要加强寺中巡护,一定要保证三位施主的安全。”

“是,住持。我已经派人下山,相信最迟明天警察就会上山了。”

“还查什么凶手!根本就没有凶手!根本就没有凶手!”一直躲藏在人群后面的柳青这时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而她古怪的装束也将洪力吓了一跳:现在并不是烈日当空,可是柳青却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连一寸皮肤都没有外露,站在众人面前的分明只是一团黑色的布。她头上裹着那块夸张的大头巾更是把整个脸都挡住了,只能听得见她说话的声音。

小清不失时机地提醒洪力:“我说过,她怕光,现在你信了吧。”

“我说过了,是女鬼!是女鬼干的!”柳青惊惶地盯着那口井,“她不想有人打扰她,所以杀了和尚来警告我们!”

“柳施主,佛门弟子是从来不听信任何鬼怪之说的……”

慧清的话没说完,柳青就恶狠狠地打断他:“那是你们和尚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们,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一定会变成真的!”说到这里,柳青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冷笑了两声,“还有,我倒想问问各位大师,为什么这口井里会闹鬼?”

柳青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分明带着挑衅的意味。

见柳青又要说出对佛门弟子不敬的话,洪力赶上前拉开她:“柳青,不要胡闹!”

可是柳青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他一个没站稳,居然坐在了地上。

“你……”他一抬头,终于看见了柳青隐藏在层层黑布之后的眼睛———那双眼睛,交织着愤怒、惊恐、无助与哀求。 一看到这双眼睛,他心头突然又莫名其妙涌起了那种即将永别的痛楚。

柳青阴沉着脸,目光一一扫过和尚们的脸,声音变得更加尖厉:“这世上,从来都是先有冤魂后才出现厉鬼,这口井中一定是死过人,所以才会闹鬼!哼,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佛门清修之地,为什么会死人,死的还是一个女人!”

柳青咄咄逼人,和尚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么多天以来,只有柳青的这一句话才一下子击中了问题的关键———就算是闹鬼,也是因为死过人,那么死的是谁?她的怨气这么重,又是怎么死的呢?

柳青似乎在等着和尚们的回答。但她又出现了那种体力虚脱的倦态,一只手捂住胸口,像是喘不上气来。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到这口井,柳青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身上那种从容、淡雅和惹人心疼的忧伤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人都开始极度地疯狂、崩溃、难以控制。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柳青怕光、柳青半夜一个人到后院去祭奠井里的冤魂、柳青说是女鬼杀了这三个和尚、柳青……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像是想到了这几件事情之间的关联。

“你们回答我!你们回答我!”柳青近乎疯狂地大喊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向下倒去。

他上前扶住了她:“柳青,坐一会儿吧。”

“阿弥陀佛。”方丈也开口劝道,“柳施主多保重!两桩凶案目前尚未找到任何头绪,鬼怪之说为时过早,还是等警察上山后再论断吧。”

在方丈的示意下,柳青被一个沙弥搀扶着回房休息去了,而洪力这时就开始着手检查尸体。他很清楚,警察没来之前,尸体肯定又是要被搬到东边厢房去和之前的两具尸体放在一起,如果经过搬运和挪移,尸体表面的很多痕迹就会被破坏甚至消失;再加上一天一夜的等待,尸体在这个停放的过程中也会因为山谷中气温的影响而起一些反应,所以必须趁现在这个时候尽快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来。

经过一番检查分析,大致上,他已了解了一些情况:

首先,尸体只有背部出现了尸斑,说明他在死亡的时候就呈仰躺姿势。而且,尸僵达到全身,再综合尸斑的数量来看,死亡的时间应该在十二小时以上,现在正好是下午四点,也就是说,这个和尚是昨天的后半夜到凌晨之间死亡的。

另外,尸体上的僧袍虽然是干的,可他的鞋子却是湿的。因为死者穿的僧鞋是那种松软厚实的海绵底,所以吸收进去的水分不容易挥发掉。洪力将尸体的一只脚抬高,那些水竟然顺着尸体的腿往下流。鞋底还沾了很多黑乎乎的烂泥。他倒在井边,毫无疑问昨天半夜的时候他自己又下过一次井。

最重要的是,尸体脖子上的那个洞!

他伸出一根手指量了一下,发现不论大小、形状还是位置,都和前两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就连三具尸体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翻着白眼,直勾勾地向上瞪着,满脸的惊惧之色!

所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的脖子是向后扭的,也就是说,他在临死前的一刹那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

“老大,你看,他还有半片衣服挂在井边了。”

洪力从小清手里接过那半片衣角,将所有的线索连成画面:这个小和尚半夜独自一人偷偷地下了一回井,当他出来的时候猛地发觉身后有异样,于是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那种深深的恐慌一直停留在了他的眼睛里;然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呼喊声,就被杀害了,而要了他的命的,就是脖子上那个深深的大洞!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恍惚间,好像有人一把将白天扯走,四周立刻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冰冷的风透入骨髓……于是,他再一次看见了:

一个赤裸裸的人被高高挑起,尖尖的法器刺穿了他苍白柔软的身体……法器的尖刃扑地从身体的另一端叉出,鲜血像倒灌的河流一样向下倾泻……将死的人疯狂地扭动挣扎,很快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眼里流下痛苦带来的眼泪,那眼泪竟然是鲜红的颜色……他悲哀地发出惨叫,这声音似乎冲破了天空的阻挡……菩萨凶恶的眉眼一忽儿模糊、一忽儿又清晰……

可惜,每次都没有结尾。就连洪力自己也不知道,那被高挑于法器之上的人,最后是否确实死去?

菩萨啊,你不是救苦救难的吗,怎么会露出凶恶的眉眼?

为什么每次想到的画面总是一样的?

他突然感到了害怕:那晚在破庙见到了那尊菩萨像之后,八个人中只有他产生了这种恐怖的联想,而最可怕的是,这种念头竟然在他心里生了根,变成了他思想的一部分。

偏偏又那么巧,三个和尚的死法每一次都让他产生同样的幻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分辨不清:这脑海里屡屡出现的惊悚一幕,到底是一种条件反射下的幻觉,还是他真的想起了什么?

一霎时,冷汗遍布全身。

要命的是,那座破庙自那个暴雨之夜过去后,竟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在这深山里销声匿迹了。

“老大,你听!”小清突然扯了扯他,紧张地四下张望着,“你听,又是那声音!”

“啊呜———啊呜———啊呜———,”那恐怖的声音似乎就回荡在寺院后面的山谷里。

洪力一把扯住了一个正欲离去的小和尚问道:“小师父,你听到山那边传来的声音了吗!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小和尚客客气气地向他行了个礼:“洪施主,山谷里经常传出这种声音,我们都习惯了,但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顺便提醒二位施主,没事最好不要到后山去。”

“为什么?”他和小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后山还是一片荒山,未经开发,就连本寺的弟子也从来不进入后山,因为后山的草木长得异常高大茂密,容易迷路。而且后山地处山阴之面,空气潮热,密不透风,所以山谷中偶然会有瘴气出现。”

“瘴气?”小清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瘴气,“会不会有毒?”

“施主不必惊慌,后山离这里相距甚远,瘴气不会波及过来的。”

“小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刚才那声音是什么?”洪力又追问道。

“每当后山的桃花瘴来临的时候,山谷中就会传出这种声音。”

小和尚的话似乎隐隐向他们提示了另一个意思:这瘴气和这声音,互相之间是一种暗号。

后山,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诡秘的召唤,是否早已有了目标?

“两位施主,还是快回屋歇息吧,住持已经吩咐过,稍后会叫人来填井。”小和尚说完走了。

井一旦被填上,很多线索就会中断。洪力忍不住走到井边将脸凑到井口往下看。井里黑咕隆咚的,隐隐像是有水波在晃动。

如果不是因为贪心,那个和尚就不会死了。他昨天下井的时候一定另外又发现了别的东西,想独吞那样东西,于是半夜又悄悄地下井去想把那样东西取上来,没想到就因为这个而送了命。

井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还有那个油纸包,为什么慧清一看到纸包里的东西就脸色大变?

井里?井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老大,发什么呆?”小清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想投井啊?你刚才往井里头使劲看的那副样子,简直跟柳青那天晚上的样子一样!她也是这样动也不动地趴在井口往下看,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真吓人!”

“是吗?”

“老大,你说要是井被封住了,女鬼就出不来了吧?”

“别做梦了!我说过,连菩萨也镇不住她!”柳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洪力,小清,听我的话,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这里的,都赶快走吧!”

“柳青,你只不过见过那个女鬼一次,怎么好像很了解她似的,好像知道她的很多事?”小清很不服气,“还有,你老是劝我们快点逃命,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走?”

“我,我不能走。”柳青欲言又止。

洪力发现,在柳青的眼里,又充满了那种绝望的神情,瞬间他觉得他的人、他的心都片片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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