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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古月轩

《庆余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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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4: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 一字记之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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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一字记之曰心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仰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树下范闲轻声念道,嗓音温柔,却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物。这是自殿前那夜后,一代诗仙范闲第一次吟诗作词。

    这位叫做海常的女儿家,静静地看着那个修长甚至有些瘦弱的身躯,渐渐松开握着短剑的小手。

    “你要战,我便战。”范闲寄然转身,满脸微笑,却是犹带坚毅之色望着海棠说道:“不过一日辰光,本官倒想看看,就算不使那些残酒手段,能不能在海常姑娘手下,护住肖恩这条老命。”

    残酒手段?自然是醉春之意。

    海棠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没有想到范闲会在吟出那首词后,却显现出来了一个男子所应有的骨气与勇气。她身为一代天娇,竟然会在范闲的手上栽这么大一个跟头,更没想到,范闲居然有勇气单独地面对自己。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发现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不由微微皱眉。

    但她感兴趣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只听得她轻声说道:“范公子听闻不再作诗,为何今日又有雅兴。”

    “见松思冬,见菊思秋,见海常思……”范闲恰到好处地将那个春字吞了回去,笑眯眯看着海棠,轻声说道:“诗词乃末道,于国于民无用,本官在庆国有些诗词上的名声,却极不耐烦周日说些辞句。这首小词乃是年前一阵雨后偶得,今日见着海棠姑娘柔弱模样中的精神,一时忍不住念了出来,还望姑娘莫怪本官荒唐。”

    海棠抬起头来,眯眼看了范闲一道,忽然间微微一笑说道:“不理你是作态也罢,妄图弱我心志也罢。我只是觉着你先前说的有道理。你是庆国官员,用什么样的手段是你的自由,所以我不为此事记恨于你。至于范大人先前这诗或许是好诗,不过本人向来不通此道,自然不解何意,只知道……海棠是不能淋雨的,若盆中积水,根会烂掉,休论绿肥红瘦之态,只怕会成一盆烂细柯。”

    说完这话,她转身向后,不过数刻,便消失在幽静的山林道中,只余于淡淡清香,几声鸟鸣,空留后方一脸窘迫的范闲。

    ……

    “花姑娘怎么就走了呢?”范闲若有所失,叹息道:“我还准备向您讲一个关于采蘑菇小姑娘的故事。”

    海棠走得洒脱。范闲回得自然也洒脱,拍拍屁股,负手于手,施施然沿着满是湿苔的山路走了回去,不过数步,便看到山路转弯那头如临大敌的七名虎卫,而王启年更是领着监察院的一批官员,伏在草丛之中,时刻准备杀将出去。

    见提司大人平来返回,众人齐松了一口气,潜伏在草丛中的监察院官员也站了起来,只是脸上身上尽是草渍青绿,看上去十分滑稽。

    “大人,就这么完了?”王启年皱眉跟在范闲的身后。“这位海棠,在情报中可是九品上的高手,而且北齐那边总说她是天脉者,怎么看着也挺普通的……她居然没有对大人下手?”

    “下手?”范闲听出了王启年话里的龌龊意思,骂道:“她如果对我下手,我还能这么四平八稳的走回来。”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满脸狐疑地看着王启年说道:“你以往最擅长侦缉跟踪,想来耳力也不错。”

    “是啊,大人。”王启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你刚才是不是听见我与她的对话了?”范闲满脸微笑。却是压迫感十足。

    王启年不敢隐瞒:“听到了一些。”

    “听到了什么?”

    王启年满脸愁苦说道:“听到了大人一首绝妙好辞,还听到什么药之类的。”

    范闲警告他:“绝对不准透露出去。”如果一代天娇海棠被自己用春药暗算的事情宣扬出去。自己肯定会得罪北齐所有的百姓,而那位海棠姑娘,只怕会羞愧的用花篮遮脸,才敢上街。

    “是。”王启年大感敬佩,“大人果然不是凡人,只是淡淡几句话,就将样一位恐怖的高手打发走了。”

    范闲没有理会他的马屁,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今日之事看着简单,但其实他很动了一番脑筋,首先就是一直用本官自称,先拿稳了官员的身份,让海棠清醒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江湖上的厮杀,以免这位姑娘会因为身中春药恼羞成怒,忘了应该注意的很多事情。

    而那首李清照的如梦令,则是无耻的范闲在京都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自从言若海告诉他,北方有一个叫做海棠的奇女子,范闲就开始准备这种酸麻至极的手段,他甚至还准备了一首韩愈“懒起”:“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但这诗较诸李清照那首显得更亲密,所以今天没敢用。范闲微微一笑,自己刻意说是看着海常柔弱,所以有所感,想来应该让那个中了春药的女孩子很高兴吧,自小就是一代宗师的女徒弟,被愚痴的百姓们当成天脉者供奉,出师之后,暂无敌手,真是一位女中蒙杰,可是越是这种女孩子,其实越希望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是个柔弱的角色——一个女人,就算她是女王,其实还是女人。

    范闲或许不是天下最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但一定是最了解女孩子心思的男人。因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用平等的态度,细腻的精神去分析女孩子们到底想要什么。

    范闲愿意,因为他爱一切干净的女子,所以才能够虽着痕迹却依然让对方受用地拍了几记香臀。

    他从怀里取出那枚与赠给海棠一模一样的解药,咕碌一声吞下肚去。王启年好奇问道:“什么药?”范闲扔了一颗给他:“六转陈皮丸,清火去热,常备常服。”

    范闲配的春药哪里会有解药,只要用冷水泡泡,过个一天就好了。海棠中的春药是真的。但之所以半天都没有逼出去,关键是北海湖里的芦苇作祟,那些芦苇每年春时,那种圆筒形的叶鞘都会长出一种叶舌毛,这种白毛落入水中,与范闲配的那种药内外互感,更会让女子身体麻痒。以为自己余毒难清。

    也正因为如此、海棠才会沉默接受了范闲用解药换平安的协议。

    范闲想到此节,不由摇头大叹,自己真是一个极好运的人啊,只是不知道这种好运气什么时候会到头。

    ——————

    当天使团便停驻在湖畔的山谷里,断了腿的肖恩有些无神地守在马车中,知道迎接自己的,必将是被北齐皇室囚禁的下场,那些战家的人,一向极其狂热。为了找到神庙的下落,一定不会让自己好过。而苦荷为了防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应该会动用他的力量杀了自己吧?至于虎儿……这位老人忽然有些厌倦了勾心斗角,心想若晨间就死在范闲的手里,或许还真是个不错的结局。

    越过边境的使臣还没有回来,估计此时正在北齐官员的酒桌上发飚,确实如此,雾渡河镇外的那些尸首已经被庆国方面收集妥当。这些就是北齐军队擅入国境,妄图劫囚的最大罪证。

    当今天下大势,庆国主攻,诸国主守,也由不得范闲这一行使团大发飚怒,借机生事。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北齐那边的接待官员,终于平复了庆国使臣的怒火。

    秘密协议与明面上的协议终于开始进人下一个阶段。

    使团的马车拖成了一道长队,缓缓地绕过北海湖边,转入了另一个山谷。范闲坐在马车上,看着那面浩翰无垠的大湖,看着湖上渐渐升腾起来的雾气,面无表情,心情却有些复杂。

    马车压着草甸,留下深深的辙痕。翻出新鲜的泥土,四轮马车运转得极为得力。才没有陷在湿草地里面。

    入镇之前,范闲最后一决上了司理理的马车。二人静静地互视着,过了一会儿之后,范闲才轻声说道:“入北齐之后,我就不方便多来看望姑娘。”

    司理理微微颌首,面色也显得平静许多,柔声说道:“一路来,辛苦大人了。”

    范闲看着这女子的柔媚容颜,弹润身躯曲线,微微侧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最后依然无奈地闭嘴不言,离开了马车。

    ……

    雾渡河镇外的草甸上,还残留着昨日血腥作战的痕迹,土丘下最深的那片草丛中,竟然还有遗漏的断肢与残缺兵器。

    范闲伏在车窗上,看着草地里的痕迹,想到昨日黑骑恐怖的杀伤力,暗自心惊。那些北齐人尸首都己经运回国了,至于日后要赔偿什么,要付出什么,不是范闲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车队入了镇子,并未作丝毫停留,就在镇中那些面色麻木的百姓注视中,缓缓压着青石板路,一路向着东北偏东的方向继续前行。车帘依然拉开着,这是范闲的个人习惯,他喜欢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的人和景色,而不愿意被一张黑布遮住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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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 雾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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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雾渡河

    雾渡河镇,是庆国与北齐接壤处的一个偏僻小镇,因为并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役。但是两方都各有驻守的兵所,小冲突自然是难免的。当两国将贸易与战争的重心都放在雾渡河南方那些诸侯国之后,这处镇子更加难以避免地消沉寂静了起来。

    范闲清楚,这个镇子在二十年前还是属于北魏的,后来才并入庆国的国土。

    所以镇上的居民对于自己这一行使团并没有什么亲近的感觉,要想一国之民真正地接受统治看换了一位的事实,看来还真需要一些年头。

    镇上的琉璃瓦向着天空反射着并不明亮的光芒,坐在街中马车上的范闲却眯起眼睛,不停盘算着进入北齐国土之后,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一丝淡淡的微笑浮上范闲的唇角,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很奇妙的是,他很爱那个叫叶轻眉的女子,一想到很多年有,一位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跑进虚无飘渺,世人从来不知道所在的神庙,他便好生赞叹,赞叹于母亲的勇气、胆量、智慧。

    范闲知道自己不如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并不让他有丝毫的气馁,反而让他更加积极地面对这个看似美好。实际上却很凶险地第二次人生。

    所以他需要知道神庙究竟在哪里,然后去感受一下母亲当年脚踩的地方,余留下来的气息。

    ——————

    雾渡河镇外围是一条小河,这便是北齐与庆国如今的界河。河上早已搭起了一条临时的栈桥,将将能够容纳一辆马车前行。

    北齐的官员与使团里那位鸿胪寺的官员都在桥的那边等侯着使团的到来,河的那边,那些没精打彩、面黄肌瘦的本地驻军也在戒防着,只是看他们拿枪的姿式,真怀疑他们是在展示本国军队的威严,还是在抱着枪杆借力睡觉。

    第一辆马车上了桥。车轮与起伏不平的简易木桥面接触,发出咯咯的响声,看上去这桥似乎随时可能垮掉,不免有些吓人。

    范闲已经下了车,信步走到了桥的那头,与前来相迎的北齐官员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看着后面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地压过桥来,桥身似乎愈发受不住连绵不绝的强暴,吱呀声音更响了。

    似乎看出范闲眉间的忧虑,那位九侯的北齐官员赶紧解释道:“试过,没有问题的。”

    范闲点了点头,知道两国交往,一切以实力为判,自己没有必要对这位低级官员太过热情。他的心神主要是放在使团车队上。如果海棠真的想要杀死肖恩灭口,那么今天这桥上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身为一代宗师苦荷的女徒,她必须对自己的师傅清誉负责,必须对北齐子民的安危负责,所以她不可能在国境之内动手。

    忽然间范闲心头一动,缓缓转过身,只见小河东南向的岸边有一片白杨林,树木瘦割押柱直向着天刺去,看上去就像军队里的长枪一般森严。

    一位穿着花布衣裳的村姑。正提着一个篮子,看着轿上的车队通过。河畔的清风吹过,吹起她头上包着的花布巾。露出那张普通的脸,那双清亮的眼。

    范闲微笑望着那个叫做海棠的女子,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表示感激,也算是一种示好。他知道去到北齐上京之后,难免会与她再打交道,而且陈萍萍也让自己想办法接近苦荷。

    海棠和范闲在京都时的想像并不一样,她没有师妃暄美丽,但比师妃暄美丽,这前一个美丽自然指的是外表,后一个美丽却是指的气质。

    范闲一向以为,世间没有什么仙女儿,如果有,那肯定是女鬼装的。

    海棠虽然此次是来暗杀肖恩,而且也曾经想过杀死范闲,但范闲依然很欣赏她,一方面是欣赏这个女孩子强大而自然的实力,一方面是因为在草甸上海棠叉着腰,像泼妇一样指着范闲鼻子说话时,那种村姑感觉,实在是让范闲很钟意。

    马车停在了范闲的身边,他掀帘而入,没有再看河岸一眼。

    ——————

    过河穿林,使团的车队在北齐正规军队的保护下,来到了官道之上。范闲嗅了嗅空气了味道,看了看官道旁边的初青树木,心头有些怪怪的感觉——这就出国了?咋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官道上的阵势比较吓人,沿左右两侧分列着两个队伍,一个队伍全是女人,有嫩嫩的小丫环,麻利的中年仆妇,老成阴骛的老嬷嬷。另一列队伍全是男人,却比女人还要阴沉,一身的锦衣,腰间佩着弯刀,身上透着股阴寒的味道。

    使团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是庆国监察院的人手。车队一上官道,一看见那队佩着弯刀的人员,一股浓烈的敌对情绪开始酝酿起来,每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模到了腰畔直刀的刀柄上。

    庆国监察院,北齐锦衣,正是如今这天下两个大国最隐秘凶险的特务机构,这十几年间,双方不知明里暗里交过多少次手,间谍与反间谍的斗争总是那般残忍无情,双方手上早已染满了对方的血水。

    今日骤然间在官道上相遇,双方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都开始眼红起来。

    北齐的官员赶紧上来向范闲解释了几句,范闲也不以为意,挥挥手,让手下这些人放松一些、毕竟今日是为一衣带水的两国情谊而来又不是沙场上真刀真枪相见,倒是他身后七名虎卫,一直冷静得厉害。

    确实是一衣带水的两个邻国,尤其是从雾渡河这边过境,感觉更加明显。

    不待休息,范闲马上让下属开始安排与对方的交接仪式。王启年有些不解、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继续由我们押着肖恩?说不定去上京的路上,我们可以问出些什么来。”他不知道肖恩心中有什么秘密,但身为范提司的心腹,自然知道范闲有所求。

    范闲摇摇头,冷静说道:“还是算了,一路上与这些北齐的探子一同前行,哪有这么方便。不如丢给对方,我们也可以少操一些心,如果这路上肖恩出什么问题,自然由北齐方面负责,难道还敢不把言冰云还给我们?”

    话虽如此说着,范闲心里还是有些小小郁闷,一旦入了上京,先不说肖恩能不能在苦荷的地位压迫下保住性命,就算因为上杉虎的关系,肖恩重掌权力,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橇开肖恩那张又黄又老又紧的嘴。

    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响起,范闲冷冷看着那位老人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肖恩的双腿已断,所以下车显得特别困难,膝盖处的裤子里面隐隐散发出一股微甜的血腥味。

    北齐锦衣卫大多是年青人,根本不知道肖恩长的什么模样,但在民间的传说与卫所老人口口相传中,他们知道,如今北齐的特务机构,实际上是这位站都站不住的可怜老人一手打造,换句话说,这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应该算是自己这一行人的祖师爷。

    一种有些怪异的气氛弥漫在交接的现场,北齐锦衣卫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肖恩,是当作国家的英雄?还是前朝的余孽?是自己这一干人的老祖宗,还是今后要严加看防的重犯?

    片刻沉默之后,那股子流淌在每个人血液中的情绪终于占了上风,官道之上鲜衣怒马的锦衣卫们齐声下马,半跪于地,向着那位老人行了下属之礼,齐声拜道:“拜见肖大人!”

    随着轰然的行礼之声,一股强悍而熟悉的力量,似乎从此就回到了肖恩老人的身体之中,他看着官道之上的这些徒子徒孙,微微眯眼,银白的乱发在风中飞舞,枯干的双唇微微一张,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就是这一挥手的感觉,让在后方观察的范闲心头一凛。

    肖恩站直了身躯,铁一般的双肩,似乎重新拥有了担起天下的力量。

    ——————

    另一边,来自上京的那些妇女丫环们早就上了司理理的马车,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随身携带了这么多的饰物与用具,竟是在马车上就让司理理沐了个香浴,过了许久之后,车门轻启,司理理才踩着微软的绣墩,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众人眼前一亮,范闲却是眼光微黯之后马上回复平常。

    一双纤纤玉手轻悬在浅青广袖之外,一身丰润曲线被华丽的衣裳极好的衬现出来,黑发轻挽,上着一简单乌木叉,红唇含朱,眼眸顾盼流波,眉如远黛,艳照四周。

    这才是司理理,那位艳冠流晶河,轻俘帝王心的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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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官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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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官道边

    王启年看了范闲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皇出一些异样来,毕竟司理理此时一去,便会永入深宫,只怕二人再无相见的机会。

    不料范闲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双眼如清潭一般无波无绪,微笑着走上前去,隔着那堆妇女对司理理拱手一礼,正准备说些什么,不料旁边却有一双极鄙夷的目光盯了过来。

    范闲略感不爽,侧头望去,发现是一位穿着打扮明显有些地位的老嬷嬷。

    还未等他说话,这位老嬷嬷已径十分冷淡鄙夷说道:“这位南齐官员,司姑娘如个已经踏上我朝疆土,不用再听你训斥了吧?”

    范闲眉头微皱,心想这是从何说起,又听着这老嬷嬷蔑视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南朝官员,居然敢直楞楞地盯着姑娘家皇,真是毫没有一丝礼数。”

    这位老嬷嬷是皇宫里的老人,向来极有地位,司理理小时候在北齐上京皇宫居住时,但曾经被她服侍过,这次北齐皇帝心痛司理理在南庆受苦,又怕她一路受南庆官员太多委屈,才命这位嬷嬷到边境处来接人,想让司理理好生调养一下。

    范闲再皱眉,忽然抬步往司理理站着的马车处走去,他本身体内真气霸道,此时只是淡淡散出一丝,便让身周那些女子哎哟俏呼一片,往两边倒去,给他空出一条道路,道路那头,就是马车下有些不安的司理理。

    “好蛮横的家伙。”老嬷嬷大怒。骂道:“你这南蛮子想做什么?来人啊,把这人赶出去。”

    听着这话。北齐那边的锦永卫与官员赶紧过来,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是准备拔出腰间弯刀。北齐接待使团的官员,可是知道范闲背景的人物,堂堂宰相女婿,尚书长子,南庆皇帝的同郡主驸马,将北齐大家庄墨韩激得吐血的诗仙……这可不是一般的官员!

    去年一战,北齐连败,此次缔交协议,本就是心虚的一方,哪里敢对这种重要人物无礼。那名官员连忙斥退了锦衣卫。

    老嬷嬷气得更加厉害。指着那名官员骂道:“我朝疆土之上,岂能容这些南蛮放肆!”这老鱼眼珠子仗着自己在皇宫里待过,只知道后海的深浅,哪里知道这天下的深浅,把老虫牙一咬,老腮帮子一鼓,老枯树掌一样,竟是一个耳光向范闲的脸上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范闲微笑握住这老嬷嬷的手腕,偏头看了她两眼。

    老嬷嬷这两眼看得有些发毛。却兀自犟嘴说道:“放手!看老身不扇你一个实在的!”

    啪的再一声!这次却是这位老嬷嬷被凄凉无比地扇了记耳光,脚下一软。竟是跌倒在官道黄土之中,老太婆捂着生痛的脸。吃惊地看着范闲,大概是很多年没有被人打过了,所以被打之后,太过震惊,一时竟是忘了呼痛。

    范闲收回手掌,有些厌恶掌心触到老树皮,在衣衫随意擦了擦,静静说道:“既然你说我是南蛮,那我就蛮给你看。”

    这一耳光扇得所有人都晕了,谁也想不到一代诗仙范闲提司,竟然会对这样一个老太婆动手,那位官员赶紧抹着汗再来解释,说道:“这位是宫中老人,就连一般官员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范闲看着那个捂着嘴,坐在地上哭嚎惊天的老太婆,微微摇头,轻笑回答道:“我不是你们北齐的官员,自然不用给她面子,不要说是什么宫中老人,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宫中老不要脸的。”

    这话实在是太过狂妄,竟是连北齐皇宫的面子也没有摆在心上。那位官员咬牙低头,知道时势比人强,就算范闲动手打了人,自己也根本不能多说什么。

    范闲直接从空出来的那条道路上,走到了马车边,此时再也无人敢于拦他。他微笑望着司理理,轻声说道:“此去宫中多珍重。”

    司理理浅浅一福,先前微有慌乱的眼神,此时已经被极好地掩饰起来,轻抿双唇,淡淡回道:“一路大人多有照顾,大人之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

    范闲微笑说道:“手足……自然是不错的,你放心吧。”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说定了司理理那位留在京中兄弟的将来,范闲沉默着退后,远远站在自己使团的车队中间,看着与自己同行了很长一段旅程的老人,女人,上了北齐方面的马车。

    他微微眯眼,觉得有些奇妙,北齐方面似乎没在把此事当作一个秘密的协议来操作,肖恩这个人按道理来讲,应该隐秘送往上京才对,今天来了这么多锦衣卫,人多嘴杂,是万万瞒不住了,如果上杉虎向北齐皇室要人,那位年青的皇帝应该如何应付?海棠那边又是一股相反的力量,看来北齐皇室要头痛了。

    范闲还很奇怪司理理受到的待遇,看得出来,那位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她,不然不会如此用心来接她,可是司理理就算是南庆亲王的孙女,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也早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难道,那位年青的帝王还真的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可是如此郑重其事,皇太后难道不会发怒?司理理应该怎样才能入宫呢?

    那位双腿断了的老人,沉默着上了马车。范闲不由在心中轻叹,肖恩才下囚车,又上囚丰,一辆马车,怎载得动这二十年离愁,多少不自由。

    ——————

    进入北齐国境之后,黑骑自然悄远声息地返回京都旁的驻地,使团的一应安全都全交给了北齐锦衣卫及沿途的军队,范闲难得偷了半日闲,好生惬意,反正在他国土地之上,想来给对方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将使团如何。

    一路春光正好,使团里大部分人都是来过北齐的老人,就连王启年当年也曾经在两国之间做些不要本钱的生意,唯一显得有些出国兴奋的,只有范闲,还有那七位虎卫。

    虽然以高达为首的虎卫依然保持着高手似乎应该保持的冷峻感,但看着他们不停望向窗外的火热神色,就知道,他们对于异国景色很感兴趣。

    范闲笑着说道:“咱们也算是开洋荤了,不过这北齐景色倒和咱们庆国差不多,就是树种不大一样,就连温度也没觉着冷,比大湖西南那片荒原上还要暖和许多。”

    王启年解释道:“北齐是虽然地在东北,但其实气候倒是极好的。”

    高达忽然嗡声嗡气说了句话,因为此人极少说话,所以范闲也很感兴趣,只听他说道:“北国风光确实不错,属下此生最大愿望,就是跟随陛下进行第四次北伐,将这一片疆土纳入庆国管辖,助陛下一统天下。”

    马车得得光当当儿地在官道上疾驶着,窗外那些落叶乔木正悬着大大小小的绿叶子,随着马车带起来的风儿轻晃,似乎在摇头轻叹。

    范闲叹息道:“值此春光明媚,还是少讲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吧。”

    话虽如此说着,但他依然轻声将此去上京应该注意的事项全部交待了一遍,此次不需要再进行谈判,关于去年那道协议的落实,难度应该不是太大,但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小心一些,这辆马车上面除了范闲、王启年、高达之外,就是那位使团的副使,出身鸿驴寺的林静大人,所以四人说话没有什么避讳,只要不被外面的北齐人听着就好。

    由雾渡河往上京还有老长一段距离,随着马车一天一天地向东再向东,范闲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再也无心去看车外那些重复枯燥的景色,心里却在想着,肖恩这个时候应该到哪里了?司理理呢?她在入宫之前,那位年青的皇帝会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陈萍萍设计的红袖招已经被范闲暗中破了,范闲的红袖招计划又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天吗?

    瞧出来范提司的情绪似乎有些不高,那位副使林静恭敬说道:“大人,使团虽然安全,但就是路途遥远,有些辛苦,大人还请忍耐一些。”

    他很清楚范闲的身份,当日在雾渡河畔打了那老嬷嬷一记耳光,林静也不认为是多大的事情,以范闲的身份脾气,在庆国京都,连郭家的人还有叶守备的独女都敢下黑手,何况区区一个仆妇。她也很清楚,此次使团全依范提司的指令行事,自己只不过是个处理杂事的小角色,所以生怕范闲心情不好,误了正事,赶紧开解笑道:“上京也是处世上最繁华之地,那里的女子较诸京都流晶河上的红妆,又别有一番风采,到时候大人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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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章 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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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上京城

    范闲一笑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是难耐旅途寂寞。他知道,自从经常赖在司理理的马车里后、在这些人的眼中,自己只怕与风流二字脱不开干系了。斟酌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这已经走了这多天,而且一路官道,速度极快,应该已经超过了国境到京都的距离……这北齐,似乎疆域很有些大。”

    马车里顿时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林静才笑着说道:“不错,虽然去年朝廷从北齐那边抢了大片土地,但如果论起疆域人口,北齐还是天下第一大国,只是常年内乱,民心分离,所以才不是咱们的对手。”

    范闲微微皱眉,心想如果这北齐真的能够振奋起来,只怕自己从小生活的那个国度,还真有些麻烦。正想着,却听到高达在一旁沉声说道:“如此看来,还有极大一片疆土等着咱们这些人去打下来啊。”

    高达此人说话极少,最近这几天不再负责押送肖恩的任务之后,每每说出来简短的话语,却极有荒谬之感,笑果十足。范闲不禁失笑,心想这庆国的官员们,在二十年胜利的薰陶下,果然培养出来了一种极其可怕的自信。

    而另一边王启年却苦笑说道:“我说高大人,您可别把我捧哏的差使给枪走了。”

    ……

    沿途使团都是停留在北齐国的各个驿站之中,极少有到大些的城镇驻脚,庆国使团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看在对方官员小心接待,殷勤侍奉的份上,也不好说些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次协议,北齐丢了大大的脸,自然不好意思让全国的百姓看见南朝的使团。大摇大摆地在城市之中经过。

    但是路上总会遇见一些平常百姓。范闲某日说出了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为什么这些北齐人看上去不怎么恨咱们,反而投向我们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蔑视和鄙夷,甚至还有些同情?”

    “在北齐人的眼中。我们毕竟还是南蛮子,属于没有开化的对象。”林静微笑应道:“至于两国之间的战争,自然被北齐皇室瞒得死死的,虽然北方民间也知道咱们庆国如今强盛无比,但骨子里仍然有些瞧不起咱们。”

    范闲摇头叹道:“蒙着块黑布,就当自己不怕黑。”

    “北齐毕竟是延续北魏之祚。他们总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正统,自然对旁的国家有些瞧不上眼。”

    这是句老实话,虽然北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灭国,但当时那个庞然大物盘踞在这片大陆上。将阴影投向四周所有的小国,实在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机器。那种四夷来朝的威势,依然停留在北方百姓的心中。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北齐依然保有着当年的荣光,他们依然是天下第一强国的子民,看待别的国民时,总会习惯性地微微抬起下颌,眼光轻轻下垂,自矜着,自怜着,自尊着。

    人们都是愿意活在过去的。当然,北齐的官员自然知道这个世界早就变了,这一点从他们对待庆国使团的礼仪上便可以看出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林静继续冷静地分析道:“北齐继承了北魏的大部分疆土与官员,所以天下的读书人也都基本上将北齐奉为正统,文学之道在北齐,这个话是没有错的。每年春闱之时,北齐的科举可比咱们的春闱要热闹的多,不止北齐诸郡才子都会云集上京,就连东夷城的读书人都会不远千里跑去上京。”

    王启年在一旁插嘴说道:“不错,甚至连咱们庆国的读书人,前些年还有很多都会跑到上京去参加科举。”

    “荒唐。”范闲笑骂道:“难道庆国人还能去北齐做官?”

    林静苦笑道:“这个自然是不能的。只不过天下人似乎都认可了这一点,所以只要在北齐春闱中能够入三甲的才子,不论在这世上哪个国家里,都算是拥有了做官的资格。这一点连咱们庆国都不例外,大人曾经任过太学奉正,自然知道那位舒芜大学士吧?”

    范闲点了点头。

    林静叹息道:“这位舒大学士,当年就是在北齐考的学,座师就是庄墨韩,所以他这一生才会自称是庄墨韩的学生……大人想想,这位舒大学士明明中的是北齐的举,却可以回庆国做官,就知道北齐的文风之盛了。”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难怪陛下这些年大力抓文治,大概也是受不了这等窝囊气。”

    “不错,论起武功,这天下没有谁能比得过我国。”林静说道:“就是这文道方面,始终没有出现几个真正的人才。”

    “文学乃末道。”范闲说道。

    林静想到了什么,哈哈笑道:“当然,提司大人横空出世,将那北齐大家庄墨韩激得吐血,自此之后,想来再也无人敢对我庆国说些什么。”

    王启年连声称是,高达也点了点头。范闲在京都的崛起,虽然不见得让各方势力都会感觉舒服,但放在对外这个层面上,能够在沙场之外,多出一位打压北齐气焰的才子,想来是所有的庆国人都愿意看见的局面。

    ——————

    这种很无聊,没有美女相伴的枯燥旅途,范闲希望能够早些结束。但那条长长的官道似乎永远没有终结,马车的四个轮子带起的黄尘,在宽阔的道路上腾起,就像是一道黄龙般、只是被道旁的两排树木牢牢地束缚在道路中间,无法跃将出去,看上去就像是在不停可怜地挣扎,不停地绞动着。

    官道两侧那些拦灰的树木,叶片或大或小,但整体而言,比起庆国的树叶来说,要显得宽阔许多。树干粗壮,隔着数丈便是一棵。范闲将头伸到马车窗外,眯着眼睛,迎着风看着这些树木从自己的眼中一晃而过,不知怎的,想起了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那个世界。他还记得很多年前坐火车的时候,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路过河北时,那时铁轨两侧,也就是这种树,也是以这样枯燥的方式向后不停砸了过去。

    车窗旁没有扬灰,因为范闲身为正使,坐的是第一辆马车,吃灰的自然是那些可怜的下属和北齐的接待官员。

    毫无征兆的,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突兀堆在渐成细尖的树木列队的正上方,看上去有些骇人。

    范闲以为是乌云,不由笑了笑,虽然不准备像在澹州的房顶上时那样,喊大家收衣服,却准备提醒一下赶车的那位车夫把雨扯穿上。

    ……

    马车渐渐地前行,众人终于将那片阴暗的影子看清楚了,此时天下的云层也忽然散开,似乎是为了迎接远来的客人,投下来春日温暖的光芒,照耀在那片影子上。

    原来……是一座极大的城池。

    这座城池比庆国京都还要显得更加高大雄壮,用大块的青石砌成,高达三丈的城墙略微倾斜,但依然给每个远道而来的人,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似乎那个城墙随时可能将你压在下面。城上犹有重檐楼阁,或许是用来充当角楼,有士兵正在高高的城墙上来回行走巡逻。

    一股庄严巍峨的感觉,从这座庞大的城墙中散发出来。

    城门前早已经清场了,没有闲杂百姓在此逗留,北齐的相关司处官员正在那片广场上等候着南庆使团的到来。

    官道之上,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范闲眯着眼睛,将脑袋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没有想到,这座都城会用这样一种愕然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让自己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北齐上京到了。

    ——————

    礼乐起,双方各自见礼,北齐官员衣饰鲜明,十分华贵,庆国使团却是车马劳顿,不免显得有些委顿,两相比较,显得十分明显。

    范闲平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繁琐的程序,只是在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微微颌首示意。在北齐人的眼中,这位英俊的年轻官员是一位趾高气扬的小人,而范闲却根本毫不在意留给对方什么观感。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北齐上京的建筑上。这座庞大的城池,已经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矗立了多少今年头,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巨大青石的外缘已经有些风化,却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坚硬。

    范闲有些感慨,他的感慨与所有的旅人都不同,他只是觉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八年后,似乎终于可以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只是历史的一些余迹。庆国的京都虽然也极为宏大,但一切都似乎有某种新鲜的味道,范闲知道那种味道是自己的母亲留下来的,所以今日能够看见很久远的建筑,感觉有些莫名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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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章 斑驳城墙夜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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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斑驳城墙夜色重

    “拜见提司大人。”打断范闲幽思的,是庆国驻北齐会馆同使,林文大人。

    范闲将目光从那些斑驳的城墙上收了回来,说道:“在这个国家,还是称我范正使的好。”

    林文微微一怔,他一向远在异国,所以不是很清楚京都发生事情的细节,但也知道这位范提司大人是朝中正当红的人物,没想到第一句见礼,便被对方驳了回来,再看对方神色,不免以为这位年轻官员仗着父荫圣泽,是个浮夸之辈,心头不禁有些担忧。

    使团副使林静微微一笑,解释道:“范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是来宣谊的,还是不要用监察院的身份,免得对方心中不快。”

    林文这才明白过来,微笑道:“一切听范大人安排。”

    范闲回头看了这位常驻北齐官员一眼,此人面目端正,却有些眼熟,不免有些疑惑。林静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林文大人,正是下官堂兄。”

    范闲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有二位在旁,想来此次出使一事定能顺利。

    ……

    一位北齐官员走了过来,三人适时地住嘴不语,转而开始研究这上京城墙上的痕迹与蚂蚁爬行的路线。直到这位官员走到三人身后,林文才似忽然发现了一般,惊喜说道:“卫华兄今日也来了?”

    范闲转身,看着那位叫做卫华的北齐官员。微微一笑,不方便说什么。

    那位卫华拱手一礼,似乎与林文颇为相熟,笑骂道:“要不是为了接你们的使团,我这时候只怕还在丽香院里快活。”

    范闲心头一乐,看来这位与李弘成一般,都好那口儿。

    林文赶紧向范闲介绍道:“这位北齐鸿胪少卿卫华大人。”又向卫华介绍道:“这位是……”

    不料卫华似笑非笑地一摆手。说道:“范大人名满天下,何用林兄介绍?”

    范闲微微一怔,拱手道:“虚有薄名。不敢不敢。”

    “范大人过谦。”卫华此人的五官倒算清秀,只是眸子里总带着股散漫的味道,不似官员,倒似位狂生,“堂堂一代诗仙,竟然做了监察院的提司。来年只怕还要掌管南朝的内库,出使之前,更是揭了春闱弊案,十七位官员人头落地。咕碌咕碌转着……范大人却转到北齐来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也不知道贵国那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像范大人这等要紧人物,当然要搁在京中好生养着,怎么能弄到咱大齐国来受罪?万一……途中遇上些风寒,这可怎么办啊?”

    范闲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淡淡威胁味道,却是根本不在乎,一笑说道:“哪会这般弱不禁风?”

    卫华发现这位极有才名的年轻官员似乎对于上京的城墙极感兴趣,不由自豪说道:“这座城池已经修建三百年,从未有外敌攻入过,范大人是否也觉得极其雄壮?不知较诸南庆京都如何?”

    范闲微微一笑说道:“雄壮自然是雄壮的,只是似乎旧了些,贵国看来需要找个时候修缮修缮。”

    二人话语中,暗自互损了一番,众人默然。半晌后卫华轻声说道:“范大人远来,本官自然要做东道,待公务办完之后、还请大人赏脸。”

    范闲看了他两眼,心想为何此人字里行间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敌意,而这种敌意却又没有到仇视那种地步,不免有些好奇,自己和此人从未见过面,怎么就得罪对方了?

    林文此时在二人身旁哈哈笑道:“好教范正使知晓,这位卫华大人,便是去年出使本朝的长宁侯大公子,范正使去年在殿上一番拼酒,侯爷不支醉倒,回国后一直念念不忘,说道南朝出了位厉害年轻人物,不止诗写的好,这酒量也是惊人。卫华大人常常听着,自然想与大人比拼一下了。”

    “原来如此。”范闲苦笑一声,再看这位卫大人,果然从对方脸上看出些许与长宁侯相似的地方,去年他做副使接待北齐使团,与长宁侯打交道不算少,后来在殿宴之时,更是好好拼了通酒,也算是半个酒友,不免讷讷拱手道:“卫兄若想为父报仇,可得等些日子,不然我喝糊涂了倒无所谓,乱了两国间的正事儿,可不好向陛下交待。”

    众人哈哈一笑,将此事留到日后再提。

    ——————

    北齐上京,果然一片繁华,街道虽不宽阔,但沿途尽是酒楼食肆,青瓦淡墙,高树掩映,景致颇美,街人行人面上也是一片温和笑容,满是自信与自矜,哪像是个战败之国。

    使团在卫华的接待下,往城西行去,一行人安排在鸿胪寺后方的皇室别院居住,由这个安排可以看出,北齐皇帝对于庆国使团算是给足了面子。

    一路上范闲与卫华闲聊着,发现此子对于庆国官场十分了解,不止能说出一些权贵的名字,看他的说话语气,似乎甚至与靖王世子李弘成认识,这点让范闲感到很吃惊,两国京都相隔颇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

    在谈话之中,范闲对于北齐目前的朝政也有了一个模糊地认识,当然,在北上之前,他在监察院里已经看过了无数卷宗,知道北齐朝廷远不像卫华所说这般一团和气,金光灿灿。

    北齐太后眼下也才三十多岁,还年轻着,那位皇帝陛下亲政不久,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朝政,帝党后党在朝上各有一方势力,在进行着无声的抗衡。如果不是去年两国交战北齐完败的原因,暂时将矛盾压制了下来,只怕现在的上京早已经乱作了一团。

    而上杉虎本是北方的大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调回了上京。

    范闲状作无意问道:“听闻上杉大将乃是不世之英豪,卫兄几时有闲,带我前去拜访拜访。”

    卫华异道:“范大人对上杉大将感兴趣?”

    “我虽不是文弱书生,但对于抵抗蛮人的英雄,总是佩服的。”范闲温和笑道。

    卫华面色有异,似乎不怎么想说那位上杉虎。范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再多话,微微一笑。

    供团到了别院,自有相关人等负责安排住宿,忙了好一阵子,终于安排妥当。卫华身为鸿胪寺少卿,理所当然地要安排晚膳,席上稍稍试探了一下范闲的酒量,发现这个年轻官员竟是拿酒当水喝,真真完美实践了酒水二字的真正含意,不免心惊,顿时弱了拼酒为父报仇的念头。

    席散人去,整座别字里就只剩下使团自己的人,北齐的侍卫很有礼数地只在外门守护,而将内院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使团自己处理。

    房中只有五人,范闲,林文林静二兄弟,高达以及王启年。

    范闲闭目良久,确认房间四周并没有人偷听,才轻声开口说道:“我们这是在敌国心脏,做事说话都小心一些。”

    林文林静二兄弟,确实有些文静,微微颌首应下,只是看王启年与高达似乎是范提司的心腹,可能不大了解北齐近况,林文略沉吟之后,才缓缓开口,将最近上京的局势报告给范闲知晓。

    “上杉虎任的是闲职?”范闲皱了眉头,这与事先的判断完全不一样,监察院本来以为北齐最能打仗的将领,既然从蛮荒冰雪之地南调,肯定是为了应付庆国咄啮逼人的攻势,怎么又变成了闲职?

    “怀远大将军,名字虽然好听,但是人在京中,身旁只有一百私兵。这京中有上京守备,有三位大统领,有骠骑将军……怀远大将军虽然多了个大字,地位尊崇,但是奈何手中无兵,上杉虎就算有绝世之勇,也只有老老实实地上朝下朝,抱着姨太太叹息。”林文略带一丝嘲弄说道:“老虎养于柙中,再有威势,也只能吓吓人而已。”

    范闲轻轻敲了敲桌子,摇摇头十分不解:“搞什么搞嘛?把这么一个家伙调回京都,不放出去打仗,就这么养着,这北齐是不是钱多了没地儿花去?”

    林文叹息说道:“北齐帝后相争,谁都想争取上杉虎的支持,但谁都怕上杉虎完全倒向另外一边,所以现在只有先放着。不过上杉虎的名头在此,在军方的号召力太强,就算京中只有他一百亲卫,也没有谁敢轻视于他。”

    范闲摇头叹道:“难怪这次在雾渡河边上,只是来了那么些私兵,我就奇怪,接应肖恩逃离这么大的事情,上杉虎断不至于如此轻忽。”

    林文一怔,他并不知道使团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林静在一旁赶紧低声快速解释了一番。林文心头大惊,看着范闲似乎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担忧说道:“上杉将军与肖恩究竟是什么关系?”

    范闲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如果院子里没有判断错,上杉虎应该是肖恩当年收养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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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章 使团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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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使团入宫

    “收养的孤儿?”众人大惊。

    范闲平静应道:“只是年代有些久远,肖恩被抓之后,北魏覆灭,天下大乱,上杉虎恰巧就是那时候冒出头来的。”监察院自然还有些别的证据,不然也不会得出这个结论,但是范闲此决北行的任务之中,还有一项就是要确认一下上杉虎的师门。

    “难怪上杉虎急着要将肖恩救出来。”

    “这是北齐朝廷一个大问题。”范闲只是说了这句话便戛然而止,微微皱了皱眉头,海棠想肖恩死,皇帝想囚禁肖恩逼出神庙所在,上杉虎则是纯粹的想让老头儿能够有个幸福晚年,北齐势力最大的三方,因为肖恩一个人,便化成了三股方向完全不一样的力量,真有的热闹可以瞧。

    范闲当然也很想知道神庙的秘密、所以他不能只做一个看热闹的人。

    天色已晚,众人旅途劳顿,所以便开始安排休息的事情。至于明天的安排,自然有相关的官员拟好章程,林文只是拣其中重要的几项事宜向范闲禀报了一下。明日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入宫面圣,然后是在鸿胪寺谈判换俘的事宜。

    范闲想了想后说道:“入宫是上午,至于下午鸿胪寺那里。”他转向林静说道:“就要麻烦副使大人了。”

    “大人您?”林静疑惑看着范正使,心想换俘纳贡的重要场合,正使不到,那怎么能行。

    范闲微微垂下眼帘,幽幽说道:“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换俘的协议有两张纸。一张白的,一张黑的,范闲更看重黑的那张纸,他已经将肖恩和司理理交了出去。自然要马上确认言冰云的所在。

    ……

    范闲坐在前往北齐皇宫的马车上,呵欠连天,他本不是个择床的娇贵人物,但昨夜实在是没有睡好,再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高达和王启年似子也是一脸倦容,不难想像,昨夜使团的人员集体失眠了。

    话说昨夜正要安寝之时。那位鸿胪寺少卿卫华又来了,他虽然没有进后院,却有数名歌伎美携据着一阵香风,跑进了诸位南庆大人的房间里,一时间惊的众人大呼。

    范闲哪里知道。这北齐居然有这等陪寝的规矩,唬了一跳,虽然看着床脚下半跪着的姑娘容貌姣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极是诱惑,但初来上京第一日,就这般荒唐,范闲依然做不出,只好请她出去。

    被这一闹腾,自然没有几个人睡得好。倒是一位歌伎入了林静的房间,便一直没有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范闲看着林静的脸色不是很好。林静却有些讶异,笑着解释道,就算北齐使团去京都的时候,鸿胪寺也是这般安排的。

    范闲抹了抹眼角,发现眼屎有些多,再看了一眼队伍有面那个精神百倍的卫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猜到对方大概是故意折腾的。

    出使,其实和有世的出差……差不多。范闲作如是想法。马车很平稳地走着。他贪婪地掀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景色,好不容易来北齐上京一趟。连街景都没有瞄过,就要入宫去叩头,实在是有些大不爽啊大不爽。

    下了马车,入了皇宫,堆起微笑,轻抚双手,踏入深深的门洞,骤见一片光明,光明处是重重楼檐,万间殿宇,宫中建筑多为黑色,庄严无比之中,犹有一丝清新古风。

    范闲微微一怔,顿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宫殿,就如同初到上京城外那般,又有些微失神。北齐皇宫与庆国的皇宫果然很不一样,并不以广大取胜,而是层层相迭,看上去幽美静谧、似乎每一道乌黑色的梁柱都在讲述着这宫中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每一道长长木质行廊都在告诉来客,有多少远古的伟大人物,曾经轻轻踏行而过。

    使团众人沉默了下来,七名虎卫因为身负长刀,自然不可能随入宫中,所以停留在外间。跟在范闲身边的,除了林文林静王启年外,就是使团中必备的一些礼部官员。

    不知道走了多久,行过长廊,路过廊畔流水,渐向上去,终于来到了北齐皇宫的正殿。

    殿前大内待卫持卫凛然而立,神色坚毅,一看便知至少是七品的高手。

    厚重的木门外,有太监头子正半佝着身子等候。

    众人放轻脚步来到殿前,太监头子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看了这些南蛮子一眼,一抖手上拂尘,用公鸭嗓子喊道:“南庆使臣到!”

    太监的声音并不响亮,而他身后那两扇木门却缓缓地应声而开,向来客们展露出了这片大陆北方权力中心的真正面目。

    ……

    大齐皇宫正殿极为宽宏,内部的空间极大,上方的垂檐之间全数是昂贵至极的玻璃所作,所以天光毫无遮掩地透入殿中,将宫殿常有的阴森味道全数吹散,一片清明凉爽。

    宫殿的两方是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圆柱,以为支撑。圆柱上方漆着黑色,有金纹为饰,每条柱上都有蟠龙入云之图,看上去精美无俦。

    圆柱之后是层层纱缦,后方隐有人影微晃,不知道是宫女还是太监。

    入得殿来,最先映入范闲眼帘,让他记忆深刻的,便是门前那条长长的直道,直道两侧竟然是两池清水!

    使团在太监的带领下,缓缓沿着直道有行。初次进入这个宫殿的庆国官员,此时与范闲一样,心里都难免震惊——脚下的直道竟是青玉造就!上面铺着华美的毯子,脚掌落在上面的感觉、音常温柔。

    而直道两旁的清水更是让众人意想不到,这样大的一座宫殿里,竟然还修了两道水池!池水请湛无比,水中犹有金色鱼儿自在游动,若眼力够尖,像范闲这样,还能看清水池最深处,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正雍容华贵地轻摆双尾,伏于白沙之上。

    副使林静看着眼并这幕,不禁在心中叹道:“这样奢华的宫殿,足以看出北齐继承当年第一大国北魏的家产后,究竟拥有怎样的国力财力,只可惜也正是由于皇室奢华,才养就了北齐的靡靡之风,软弱之气,才会连年败于本国之手。”

    长道之后,便是北齐众臣朝班所在,身后水波轻泛,殿上无由清风渐起,地上当是檀木板铺就,一片庄严肃穆。

    正前方高高在上,乃是龙椅,北齐天子此时正煞有兴趣地看着渐行渐近的异国使臣。

    使臣跪于地扳之上,以臣子之礼拜过敌国皇帝,口称万岁。

    “平身吧。”北帝皇帝微微一笑,似乎能够让南庆的臣子拜伏在自己脚下,确实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范闲暗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却发现一双目光正投在自己脸上,他有些讶异,回目望去,却发现龙椅之上那位年轻皇帝正用一种有些暖昧的眼光看着自己。

    这位北齐的年轻皇帝亲政不过两年,今年应该才十七岁,和自己同龄,文学方面的老师是庄墨韩的二儿子,武道方面的老师是苦荷国师的大徒弟,结果弄到现在文不成,武也不咋滴。此人不好女色,与庆国那位皇帝陛下有些相似,有些贪玩,对于太后是又敬又惧又怒,对于群臣多赏少罚。

    嘿,这位年轻皇帝好像还相信爱情这种东西。

    这是范闲看见那张略有些稚嫩的天子面容时,心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诸多信息。但他马上知道自己失礼了,当一国之主望着自己时,自己身为臣子,断没有与对方对望的道理。

    于是他赶紧微微低头,沉默地站到一边,心里却疑惑着先前所见到的那双暖昧眼光。

    身边林静铿锵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身为副使的他,在范正使极其懒惰的情况下,不情愿地一肩担起了所有繁复的礼节与公务——此时他念的,正是庆国皇帝陛下亲拟的国书。

    范闲在一旁随意听着,知道不过是些光冕堂皇的话语,两国情谊永固,世代兄弟,这些谎言连澹州卖豆腐的冬儿都骗不倒,却偏偏还要郑重其事地念出来。

    果然,那位齐国年轻的皇帝陛下,正在不停地微微颔首,表示对南方那位同行的赞同。

    范闲在心里嘲笑,脸上却是恭谨自持的微笑着,似乎已经陶醉于两国间的友好气氛之中。紧接着,北齐的礼部官员又出列,依例一通咿咿呀呀的美文出口,这事儿算是有了个初步的结果。

    但范闲依然感觉很不舒服,因为这个时候他发现,除了那位年轻皇帝陛下之外,又多了很多双目光望着自己,就算他再如何心神稳定,也开始纳闷起来。

    其实纳闷的倒是北齐群臣,大家都知道此次南朝来使,正使是那位一代诗仙范闲,所以大家都很感兴趣。能够让本国一代大家庄墨韩郁郁返国的年轻风流人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今日殿上,这位范闲却始终金口不开,连颂读国书这等大事,也全部交给副使去做。

    群臣不免对这位容貌清俊无比的年轻名人更加感兴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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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章 与皇帝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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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与皇帝聊天

    范闲有些不自在起来,极不易察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微低着脸颊,用眼角的余光在殿上快速扫了一眼。

    齐国朝廷的这些臣子,没有什么出奇的人物,最让他好奇的,是高高在上的龙椅旁边正在微微荡漾的珠帘,珠帘上面泛着群臣后方水池子里映来的清光,看着清美无比。

    他知道,那位北齐真正有权的皇太后,就在珠帘之后,

    ……

    许久之后,龙椅上那位天子撑颌打了个给欠,似乎也听得厌了。

    “使臣们远来辛苦,退下歇息吧。”年轻皇帝挥挥手。范闲如释重负,满脸微笑复跪于地,与众下属对着龙椅拜了再拜,就准备拍屁股去找北齐那些真正办事的官员,赶紧去把可怜的言公子搞出来。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范……公子?”北齐皇帝的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范闲,轻声唤道:“你且留下陪朕说说闲话。”

    群臣一阵微讶,心想朝堂之上,陛下竟然称呼对方主使为公子而不是官称,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范闲却想不到这些,只是心头大惊,难道这位年轻皇帝知道了什么?

    他赶紧行礼应道:“外臣初至,不知殿前应对,实在惶恐。”

    “无碍,无碍。”年轻皇帝似乎很好说话,笑着说道:“此次得知是范公子都来,朕极为欣喜,好教范公子得知,《半闲斋诗话》朕也是时常诵读,就连太傅大人对公子才华也是赞不绝口。今日国事已毕,范公子且陪朕随意走动走动,朕盼着范公子前来已久。也顺路让范公子看看本朝皇宫里的景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身为外臣的范闲哪里还敢多话,只是心头微微一动,北齐太傅是庄墨韩的儿子,庄墨韩在庆国皇宫之中,被自己整得狼狈不堪,对方竟然夸奖自己才华?

    使团退出大殿,林静略含担忧地望了范闲一眼。范闲微微颌首,示意对方自己会注意。

    当北齐的臣子们也退出去后。整座大殿显得更加清旷,隐隐可以听见长台畔水池里鱼尾击水的哗啦之声。幔纱后方宫女们轻柔的脚步。

    一直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此时似乎放松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望着范闲呵呵一笑,径直从龙椅上跳了下来。接过太监递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一拍范闲的肩膀说道:“走,我要让南朝的诗仙瞧瞧咱们北国的仙宫。”

    范闲暗自叫苦,谁能料到这位陛下竟还是个孩子习性,正准备跟着他往殿后走去,却听着那层自己一直暗中注意的珠帘后传出一声咳嗽的声音。

    北齐皇帝微微一怔,面带苦色转过头来,对着珠帘行了一礼道:“母后,孩儿见着范闲心中喜悦,故而失礼。还望母后饶恕。”

    已有宫女缓缓拉开珠帘,当当珠子碰撞之声清脆响起。一位贵妇从帘中走了出来。

    范闲赶紧低头,不敢细看。但奇毒的眼光依然看着珠帘下方的那只脚。

    那位贵妇穿着一双绣金的绸花鞋,看似随意,却华贵无比。

    更让范闲震惊的是,紧随着这欢绸花鞋后,还有另一双脚也随之踏出了珠帘——这个世界上有谁敢和北齐太后一起坐在珠帘之后,听着皇帝与外国使团的对话!

    那欢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鞋底是千层布密密纳成,是乡村里极常见的手艺,鞋口是黑白二色,只在那细细嫩嫩的脚跟处,露出一丝喜庆的花布。这种布鞋通常会在乡野鄙地的新年中看见,而出现在北齐的宫廷之中,就显得异常怪异了。

    范闲却猜出了布鞋的主人是谁,愕然抬首,再也顾不得礼数,双眼宁静,实则暗自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头上依然扎着花布巾的海棠姑娘!

    没想到海棠竟然会和太后一道,从珠帘里出来!

    ……

    范闲与海棠的眼光宛如实质一般撞在一处,北齐宫殿里的空气都有些不安起来。也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范闲又已收回目光,向着海常身边的贵妇跪了下去:“外臣范闲,拜见太后。”

    太后看了他两眼,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听范闲的庆国官员,怎么生得如此漂亮?简直可为妖邪了,难怪朵朵今日非要偷偷上殿来瞧,难道身边这丫头……她将这些想法挥去,微微颔首,然后对皇帝说道:“你师姑回来了既然你要带范大人去宫中闲逛,那和师姑一路去吧。”

    皇帝面有难色,似乎很不情愿和海棠一起去,但难碍母命,只得苦笑着对海棠说道:“师姑什么时候回的?”

    海棠将冷冷的目光从范闲的脸上移开,对着皇帝微微一福行礼道:“陛下,民女昨日回京,家师心忧最近京中恶人太多,故遣民女回宫。”

    范闲苦笑,上京有恶人?这自然说的是爱用春药的自己。

    ——————

    行走在齐国的皇宫之中,范闲不由想起了一个已经很陌生的成语,这是前世的残留:齐人之福。因为这座皇宫着实配得上年轻皇帝先前说过的“仙宫”二字、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的齐国贵人,确实很有福气。

    高高的青树从整体颜色为素黑的宫殿群落旁伸展出来,就像是一位冷峻而细心的女子,正在为谁打着小扇,那些青青葱葱的树枚或俏皮地探出素黑檐角来偷窥,或无力慵懒地搁在青瓦之上暂歇,或是在宫中地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鲜花上方伸着懒腰,像是在蔑视那些娇弱的植物。

    整座宫殿与四处可见的大青树交杂着,辉映着,青黑相间,刚柔互济,美不胜收。

    宫殿群分作好几层,依着一方青山而建,显得格外奇妙。三人在一大堆太监的服侍下往前走去,绕过山间清溪旁的长廊,已经上到了第二层。直到此时,范闲才稍稍镇定了些心神,开始用心观察皇宫里的景致,不免有些赞叹,虽然皇宫依山而建,从军事或者日常起居的角度来看,是显得有些愚蠢的抉择,但看着长廊旁的清水缓缓流淌,四周清爽的颜色风景充斥着眼帘,范闲也终于明白了很多年前的人们选择此处做皇宫的真正理由。

    美,真是太美了!

    可惜范闲不是齐国人,此时更没有齐人之辐,身边并没两个绝色美女相伴,有的只是齐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还有齐国年轻一代最强的高手,曾经打得自己满地狗爬的海棠姑娘。

    皇帝身着黑色外衣,腰间系着金丝圣带,袖口宽广,打扮颇有古意,他双手负于身后,当先领路往宫里走着,似乎忘记了是他强拉着范闲留了下来。

    范闲有些拘谨地跟在皇帝的身后,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身旁的海棠,他和这位女子之间更是有极大过节,虽然相信在皇宫之中,对方不会对自己如何,但感觉总还是有些紧张。

    但是海棠朵朵竟是正眼都没有看他,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也没有中过他的毒,也没有听过他的酸辞。

    范闲明白了一些什么,所以温和笑着,没有多说话。不过一时,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终于是累了,指着前方一处平地里的凉亭,轻轻一点手指头。

    霎时间,一大群太监脚不沾地地“冲”了过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凉亭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几个坐栏是擦了又擦,点了几柱黄香,备好了清茗壶杯。

    走入凉亭之中,身旁山风夹着清流湿意微微拂来,皇帝站在栏边,双手负于身后,轻声说道:“拍栏杆,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范闲恰到好处应道:“好辞句。”

    皇帝转过身来,一双清明眸子极感兴趣地望着范闲,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拍朕马屁,拍得如此漫不经心的,范闲你当是第一人。”

    范闲一窘,不知如何言语,拱手道:“外臣惶恐。”

    “惶恐倒罢了,不要惶恐不安就是。”皇帝坐下取起茶杯便饮了一口,忽然看见海棠,不由笑着说:“小师姑,今日在朕面有怎么这般拘谨,往日里是请你也请不动,只肯在园子里种菜,今日既然入宫,且放宽心赏赏景也好。”他轻声叹道:“朕总以为这宫殿太美,美到朕都没有心思出宫行走。”

    这话里似乎有些旁的意思,范闲只当自己听不懂,在皇帝的目光示意下坐了下来,自有太监奉上精茶,他缓缓啜着,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忽然间动心思将自己留在宫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棠也端了杯茶,坐在山亭外侧的栏杆上,目光投向亭畔流水,不知所思何物。

    “范闲,你看朕这宫中景色如何?”

    范闲微微一怔,心想这是皇帝今日第几次重复这个话题了?略一斟酌后答道:“宫在山中,山上有树,树在宫中,景致清美,最稀奇的倒是这重重宫檐竟似与整座山景浑然一体,一不显得山色吞没了皇宫威严,二不因宫殿之繁华弱了山色苍漠,竟给人天人合一的感觉,外臣实在是赞叹不已。”

    “噫?”

    范闲无意的话语,似乎让北齐的皇帝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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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章 姓范的牛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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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姓范的牛人很多

    同一时间,皇帝与海棠都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范闲。皇帝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不料范闲却答出天人合一四字,不免让这两位齐国最顶尖的人物感到大为震惊,须知道,天下四大宗师中的苦荷一派,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只是此一妙诀向来不传外人,此时竟被范闲通过叙景随口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震骇。

    海棠宁静明亮的眼神盯着范闲的脸颊,似乎想瞧清楚这位名噪天下的诗者,究竟是偶然得之,还是真正地通过皇宫之景,看出了些什么道理。

    范闲却没有这种自觉,所谓“天人合一”,这是他遥远记忆中哲学课上已经讲烂了的话题、随口说出,当然没有想到会让旁人如此惊骇。此时看着皇帝和海棠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也不免疑惑起来,问道:“外臣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皇帝哈哈笑道:“极是极是,哪里有不对的道理?范闲你果然不愧是一代诗仙,随口说的话语,竟是暗合至理,妙极妙极。”皇帝微微一笑,看了海棠一眼,说道:“小师姑以为范公子这话如何?”

    海棠一礼说道:“范公子以景述理,可谓通材。”

    三人又随口闲聊了数句,便将此事遮掩过去。皇帝忽然皱眉说道:“此处山亭,我上个月也曾经停留颇久,其时树在亭上,月在云上,朕在流水之上,四周清风徐来,感觉无比快意,浑忘了尘世间的烦恼,所以这些日子我时常来此驻足。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不知为何。”

    海棠忽然面露郑重之色。说道:“陛下乃齐国之主,天下子民万心所向。这尘世间的烦恼本就存在。若强要忘记已属勉强,更何况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心思左右万民福泽,怎能图一时之快意。而忘却尘世之烦恼?陛下应时刻铭记天下子民多在困厄之中,以万民之烦恼为己身之烦恼,如此才是一代帝王应执之念。”

    皇帝漂然受教,起身行礼道:“多谢小师姑指点。”

    范闲在一旁淡然旁观,发现这位皇帝是真的流露出受教的神色,不免有些讶异,为来这位曾经被自己折腾得够呛的海棠,在齐国的地位竟然是如此崇高,不过他对于海棠的这种说法不免有些不以为然,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来,但眼瞳里却闪过了一丝笑意。

    可是这一丝变化,怎能逃脱一位九品上强者的眼光?

    “范大人有何不同看法?”很奇妙的是,海棠的问话里,并没有敌对和尖酸的味道。倒更像是正常的询问,北齐多好辩论立学济世之术,所以单从容纳其它意见的角度上看,倒比庆国的风气更好些。

    范闲微一皱眉,旋即笑着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然是身为帝王,身为臣子应禀持的理念。只是若依海常姑娘所说,日夜不能忘却世间黎民疾苦,虽然陛下可以以此警惕,不懈政事,为万民谋福,但是长久以往,不免会太累了些。精神不济之下,就算有再多愿心,也做不好事情。所以外臣以为,能忘忧时,须忘得彻底,正所谓天下长忧,天子不可常忧。”

    他这番解释毫无说服力,但妙就妙在头两句话当中,海棠听着这两句话后眼睛更亮,根本没有去听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慢慢咀嚼其中的滋味。

    而皇帝陛下更是拍案叫好:“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卿此言,果然道尽臣子之忠道,天子之应持,好!好!好!”

    四周的太监宫女们不是很明白皇帝在说什么,但是着见这位南朝使臣能将陛下逗的如此高兴,也不禁纷纷面露微笑,向范闲投去感谢的目光。

    范闲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在心底里对前世那个本宗喝稀饭的哥们儿竖了竖大拇指。

    ……

    年轻皇帝已经开始唤范闲为范卿了,自然能够看出这位天子对于范闲是极为欣赏。皇帝今日将这位外臣留在宫中,本来是另有要事安排,至于赏景,不过是因为海棠小师姑被太后安排在身后,这位天子不大方便与范闲说话,所以刻意找的话题,不料范闲的应对倒着实有些味道。

    皇帝笑着望着范闲说道:“范公子文武双全,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才。”

    范闲连称不敢,海棠忽然开口说道:“那依范公子所言,天人之道,该持如何观?”范闲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最不擅长玄谈之道,先前那茬话语已是很苦闷,怎么还要继续。皇帝微微一笑,挥手止住海棠的发问,转而问道:“那范公子以为,为何朕这些日子再也找不到那夜的清旷神思?”

    范闲微微皱眉,看了看山亭四周,指着那柱香轻声说道:“陛下,移了此香,再退却身旁诸人,或可寻回当夜感觉一二。”

    皇帝微讶,依言让众太监宫女退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又移走了那柱安神之香。一时之后,清风再兴,吹散一应香味,只留下谈淡山间宫殿清旷。

    皇帝缓缓闭上眼晴,良久之后面露喜色,睁开双眼微笑说道:“果然有了几分感觉。”

    范闲笑着解释道:“皇宫中的用香,自然是极品,但与这山林间的香味较起来,不免会多了几丝俗气。”

    海棠在一旁微微颔首,似乎深为赞许范闲这个说法。

    复又坐于山亭之间品茶,范闲心头的疑惑却愈来愈深,初至上京第二日,这位年轻的皇帝便将自己留在皇宫之中,此事大大不合规矩,不论怎么讲,自己也是位外臣,而且两国之间虽然脸皮完好,但下面一直在下阴手。

    皇帝忽然轻声叹道:“范公子,你知道为何朕要将你留下来?”

    范闲微微一凛,不知道对方是看出自己心头的疑惑还是凑巧,恭敬说道:“请陛下示下。”

    皇帝微笑说道:“名义是因为朕喜欢半闲斋诗亲。”他接着对范闲:“当然,朕确实极喜君之诗句,只是那家澹泊书局卖得极贵,故而年前朕曾经从内库里拔出些银两,在大齐境内刊发了不少范卿诗集,送往各地书院,朕如此看重,不知范卿何以报我?”

    此人乃是一国之君,心想自己动用内库银两,为你这年轻诗家印书扬名,对方岂不是会马上感动的无以复加?

    哪里料到范闲竟是面露苦色,磨蹭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心里却开始骂起娘来,这个世道果然没有盗版的说法,您这皇家害得澹泊书局行销北方的生意今年差了三成,七叶掌柜天天揪头发,居然还要老子这个东家来谢你。

    海棠忽然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澹泊书局是范大人家的生意,您这做法,只怕范大人非但不能领情,心中还略有恚意。”

    范闲赶紧笑着解释:“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皇帝微微惊讶看了范闲一眼,说道:“范卿一代诗家,怎么还做生意?”

    范闲苦笑应道:“挣些零花总是好的。”

    海棠在一旁笑道:“这天下最大的书局,居然也只能给范公子挣些零花。”

    皇帝不知道海棠小师姑与范闲在雾渡河镇外的那些故事,所以发现小师姑似乎与范闲之间隐隐有刀剑之风、不由好笑起来,说道:“小师姑,您与范卿家,可谓是当今天下一南一北,名声最为响亮的年轻一代人物。怎么今日见着,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斗嘴。”

    海棠微微一怔,也发现自己今日说话似乎略有些刻意厉狠,与往日自己的恬淡心性大不一样。范闲笑着解释道:“或许海棠姑娘依然认为商贾乃贱业吧。”当今天下,虽然从叶家开始,商业的重要性已经完全体现了出来,各国皇室没有不注意此道的,但在表面上,大多数人还是将行商看成比较低下的职业。

    不料海棠微微摇头说道:“工农商士,天下人做天下事,哪有贵贱之分。”

    范闲很喜欢她的这个说法。

    ……

    似乎是因为太后让海棠跟在身边,少年皇帝内心深处想与范闲说的事情始终无法说出来,天子脸上渐现烦倦之色。

    范闲与海棠互视一眼,本以为这个女子会识趣地走开,留给自己与这位皇帝一些清静空间,谁知道海棠竟是面色宁静不变,全不依会皇帝的脸色。

    皇帝忽然自嘲一笑,走到山亭旁,看着脚下汩汩流下的山水,叹息道:“范闲,这一路北来,你看我大齐风貌如何?”

    范闲沉声应道:“北齐物华风宝,山清水秀、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实在今外臣叹服。”

    皇帝忽然转身,用平静至极,完全不像十七岁人的眼光看着范闲:“那你以为,朕这天下,与你南庆相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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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七章 丫就是一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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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丫就是一村姑!

    北齐与南庆的比较?

    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即不能弱了自己国家的声势,身为使臣,又不能太过落北齐的面子。但范闲却答得流畅自如,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思考这个答案一般,说的是理直气壮,铿锵有力,快速无比,让海棠姑娘气歪了那张似乎永远恬静的脸,让皇帝陛下大张着嘴,露出那些保养极好的白牙齿。

    只见范闲满脸温柔微笑,一抱拳,开口说出几个字来:

    ……

    “外臣不知。”

    好一个外臣不知,皇帝先是一愣,然后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回得无赖,自己却不好如何治他,毕竟是所谓“外臣”,即便知道庆国如何,也不知道齐国如何,又怎能比较?

    皇帝看着范闲,笑着摇摇头:“今日才知道,朕一心念着的一代诗仙,居然是个巧舌如簧的辩士,难怪南庆皇帝会派你来做正使。”

    范闲笑着说道:“外臣为官不过一载,陛下遣臣前来,主要心慕北国文化,臣在这方面又有些许薄名,所以才会让臣来多受熏陶。”

    皇帝笑了笑,说道:“诗仙之名在此,朕自然会让那些太学的学生们,来听范卿家讲讲课。”

    范闲心头一苦,心想自己在庆国京都太学都是不用上课的假教授,怎么到北边来了,却要成客座教授。

    “朕若南下,范卿看有几成成算?”

    少年天子面色宁静,但自小深宫里养就的威严感忽然逼面而来,这个敏感而狂妄的问题,当今天下,也只有两个人可以问出。但问的乃是敌国使臣,其中意思就有些有趣,就如一道春雷炸开——范闲面色不曾变。淡淡应道:“一丝成算也无。”

    “为何?”栏畔皇帝冷冷看着范闲。

    “齐人不思战,必危。”范闲笑着说道:“庆人多好战,必殆,好在两位陛下,一者发奋图强,一者老成持国,恰好平衡了此两端。”

    皇帝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庆国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曾与他通过两封私人书信,却始终有些看不明白他。”

    范闲心里开始骂娘。心想自己终究是庆国之臣,您玩这么一招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闭口不言。北齐皇帝见他模样,反而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那皇帝终是会老的,朕终是会长大的。日后我纵马南下,还盼范卿能为我殿中词臣。”

    范闲眉头一挑,不卑不亢应道:“陛下若南下为客。外臣定当作诗以贺。”

    同是南下,意思却是两端,齐国皇帝的意思,自然是领军南下,将庆国吞入疆土之中。范闲的意思却是齐国皇帝南下为客,自然是阶下囚客。

    话不投机,范闲面色平静,心中也不揣然,只是想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果然是位心有大志之人。只是当着自己面说的话,不免也太多了些。不知道是因为年轻气盛而失言,还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外臣当成回事。只是想借自己的嘴,将他的意志传到南方的宫廷之中。

    ……

    皇帝忽然间眉头涌起淡淡忧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一挥手说道:“上京一向太平,不过两国之间向来多有误会,朕担心会有人意图对范卿不利,虽然那些人不敢对你如何,但挑衅之举只怕是难免的,范卿家看在朕的份上,多担待些。”

    范闲大惊,倒不是这话里的内容,反而是年轻皇帝说话的口气,什么看在天子的面子上,多担持些?范闲自付自己怎么也没有资格让一国之君如此看重,更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今年轻皇帝会对自己如此厚看。

    “朕有些乏了,范卿先回吧。”皇帝轻轻拍着栏杆,回头望着一直静默着的海棠,“小师姑,您送范大人出宫,免得他迷了路。这段日子,若有人对南庆使团无礼,还烦小师姑说几句话。”

    北齐海棠一句话,相信那些狂热的爱国主义看,会收敛许多。

    海棠微微一辐,道:“尊陛下令。”

    范闲眉头微挑,心想那岂不是要经常与这位九品上的女子见面?这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帝忽然微笑说道:“听闻范公子召集不再作诗,朕心实在是有些失望啊。”

    范闲苦笑应道:“请陛下恕罪,诗乃心语,近日外臣心绪不宁,实在不成,不成。”

    皇帝一挑眉头,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说道:“只怕是因情而诗,范闲你看着朕这浊物,自然兴不起什么诗兴。”

    范闲满头大汗。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昨日太后倒是给朕看了首小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范闲果然好才情。”

    范闲大窘,海棠更窘。

    ……

    范闲在海棠的带领下,出了山亭,沿着那道清幽的小道,往山前的宫殿乌黑建筑群行去。山亭里,那位北齐的年轻国君沉默的站立着,脸上已经褪去了先前谈话时的兴奋神色,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天子忽然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两下,发现似乎真的找回了一丝那夜孤身望月的感觉。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皇帝知道是太监们赶着过来服侍自己,略感厌烦的挥了挥手,阻止众人入亭,依旧有些孤单地站在山亭之畔,不知道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范闲长得就是这个模样啊,理理也该到了吧?”

    ——————

    另一边,范闲沉默着紧张着,跟在海棠的身后往皇宫外走去,一路山景无心去看,清风无心去招,只是堆着满脸虚伪的微笑,自矜地保持着与这位奇女子的距离。

    眼光可以将海棠姑娘行走的姿式看的很清楚。

    海棠姑娘一步三摇,却不是那种烟视媚行的女子勾引人的摇法,而是一种极有乡土气息的摇法。她的双手插在身外大粗布衣裳的口袋里,整个人的上半身没有怎么摇晃,下面却是脚拖着自己的腿,在石板路上往前拖行着,看上去极为懒散,却又不是出浴美人那种性感的慵懒。

    范闲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始终没有看明白这是什么走法,难道对方是在通过走路,也在不断地修行着某种自然功法?范闲大感佩服,他一向以为自己就是人世间修行武道最勤勉的那类人,一天晨昏二时的修行,从澹州开始,便从未中止过,但从来也没有想过,连走路的时候,也可以练功!

    难怪人家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是九品上,自己拼死拼话,也才刚刚迈入九品的门槛!难怪人家小姑娘被北齐人拱为天脉者,而自己却只能无耻地靠些诗句赢取“江湖地位”!难怪人家小姑娘轻轻一挥手,自己就要在地上狗爬!难怪自己暗弩飞针春药齐出,别人也不过泡泡湖水,最后极潇洒地一挥袖走了,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因不屑,故不恨也。

    范闲心里一片黯然,心想这等天才人物,又如此勤奋,大概只有五竹叔这种天才中的天才才能比拟,自己可能是没辙了。

    ……

    又看了许久许久,海棠似乎也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总盯着自己的臀部和腰部,终于受不了了,静静回首,静静盯着范闲的眼晴,似乎要剥下范闲这身清美的皮囊,露出里面猥琐的真身来。

    范闲的眼中一片清明,根本没有一丝杂意,看着对方转身微微愕然,知道对方想错了什么,苦笑说道:“只是看姑娘走路姿式奇异,想来是在练功,故而十分佩服。”

    他愕然,海棠更是愕然,微微张着嘴,看着这个庆国来的年青人,心头一阵纷乱,她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中与宫中停留,一向心性稳定如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范闲这张可恶漂亮的脸,听着范闲不着三四的说话,就是无由火起,此时听着范闲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半晌后才憋出句话来:“不是练功。”

    说完之后,海棠姑娘才觉得有些奇妙,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个?

    于是她微恚说道:“我从小就是这么走路的,太后说了我许多年,我都改不过来,范大人如果觉得看着碍眼,不妨走前面。”

    范闲愣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只得郁郁跟在转身的海棠身后继续前行。

    但海棠依然那般拖着脚掌,揣着双手,懒懒散散地往前走着。

    范闲微微偏头,皱眉看了老久,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情——这哪里是什么功法?这不就是农村里面那些懒婆娘最常见的走路姿式!

    一想到堂堂九品上的高手,在世人眼中像仙女般的海棠,竟然骨子里真是个村姑,走在皇宫里就像是走到田垄之上,范闲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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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1 00:4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八章 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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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大人因何发笑?”

    这是意料之中海棠的发问。范闲咳了两声,满眼笑意解释道:“我很喜欢姑娘你走路的姿式。”

    海棠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范闲赶紧说道:“如有欺瞒,天诛地灭。”

    这誓发得毒,由不得海棠不信,但海棠依然不明白,自己被宫里人取笑了许多年的走路姿式,为什么身后这个年轻的家伙会喜欢?一想到范闲在北海边上的那些无耻手段,海棠姑娘的心里更糊涂了。

    二人复又陷入沉默之中,在满山青树乌檐的陪伴下往皇宫外行去。海棠在北齐的地位果然十分尊崇,沿路所见太监宫女,一听着那双布鞋与地面的懒懒磨擦之声,就抢先避到道旁树下,对着这位懒散村姑恭敬行礼,不敢直视。

    “陛下对外臣恩宠,外臣实在有些惶恐。”范闲终于小意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范公子何必自嫌。”海棠面无表情回答道:“陛下最喜诗词,半闲斋诗集一出,天下士子人手一卷,陛下自然也不例外。庄墨韩大家自南庆反京后,曾在宫中与陛下一番长谈,从那日起,陛下嘴中便不曾少了范公子大名,时常说道,若北齐能有公子此等诗才,那便大妙,大有遗珠之憾。如今公子押送肖恩返京,两国又在对峙之中,陛下自然担心范公子你的安危。”

    范闲沉默不语,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的皇帝与没有见过面的自己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只是那位少年天子眉间有忧愁,想来定还有些事情想要告诉自己。但是宫中耳目众多,天子又不愿意当着海棠的面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嗯?确实有些意想不到。”范闲微微皱眉,似乎不大相信海棠的说法。

    海棠轻声说道:“今日范大人见着宫殿山林,便脱口而出天人合一四字,海棠佩服,日后国务之余。范大人若有闲暇。还盼不吝指教,家师观半闲斋诗集后。曾沉默数刻,对公子大加赞叹、我本有些讶异,今日相谈,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哪里哪里。”对方这话说得很有几分真诚,所以范闲应得更加诚心诚意,“言冰云一事,还请姑娘大力协助。”

    “我向来不干政事。”海棠轻声说道。

    范闲眉头微皱说道:“那姑娘为何要单身赴北海,杀死肖恩,难道不知道肖恩如果真的死了。对于此次协议,会有极大影响。”

    海常微笑说道:“范公子似乎在我出手前。也曾经想过要杀死肖恩,为什么后来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对于肖恩的秘密也很感兴趣。”范闲搓了搓有些微湿的手。扭头看了看这阔大宫殿群里的景致。

    海棠静静说道:“我杀肖恩,就是因为他的那个秘密会对很多人造成很大的麻烦。”

    二人极有默契的同时住脚,停留在一株大树之下,头上青叶如衣,遮日覆体,一片清凉。范闲将目光望向海棠平静稳定的双肩,忽然说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的秘密。”

    “肖恩活着,也许会让很多人死去。”

    范闲挑桃眉头,知道对方这种无来由的悲天悯人,在很多方面会显得很混帐,但自己也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改变什么。

    “陛下似乎有事相求范公子。”海棠说道。

    范闲微微一怔,知道对方也看出来,想了一想之后,诚恳问道:“不知道海棠姑娘何以教我?”

    海棠轻声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如果事情与司理理有关,还请范公子通知我一声。”

    范闲没有马上应允,只是陷入了些微的苦恼之中,堂堂一国天子,究竟要自己帮什么忙呢?难道真是司理理?可自己在北齐要人没人,要势没势,能做此什么?

    “理理是个可怜的姑娘,好姑娘。”海棠双手依然插在大口袋里,说道:“范公子能帮忙就帮一下。”

    范闲想到了北行马车上的种种,一时失神,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二人又回复了沉默,缓缓前行,任由头顶的青青树叶与更上方的阳光交舞织成的光影,落在彼此的身上,青色长衫与花布粗衣之上。

    范闲忽然抢先几步,与海常姑娘并排走着。海棠侧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范闲渐渐将心事放下,学着身边这女子的村姑姿式,微微抬着下颌,目光略带一丝懒散之意地四处扫着,身上青色长衫没有口袋,所以无法插手,只好将手像老学究一般负到身后,髋部提前,放松身体的每一丝肌肉,任由着那双似乎极为沉重的脚,拖着像是要散架一般的身体,在石板路上,往前面懒洋洋地走。

    海棠再次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学自己已经养成习惯的走路姿式,眼神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范闲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与她并排懒洋洋走着。海棠也懒得再管这惫赖子,微微动了动脖颈,似乎十分舒服。范闲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此时日近中天,阳光一片炽烈。

    两双脚擦地的声音,渐渐合成了一处,让人无来由地犯困。二人就这样拖着步子在皇宫里行走着,看上去倒像极了一对农村里的懒夫妻赶着从田里回家去午睡。

    一滴汗从海棠的鼻尖渗了出来,那张普通的容颜,有着一种异样的魅力。

    “上次你给的解药,陈皮放的太重,吃的有些苦。”海棠姑娘陶醉在阳光之中。

    范闲一笑,知道对方已经看出自己那日用的诈,轻声说道:“我是监察院的提司,不是求天道的高人,使些手段是常事,姑娘不要介意,当然若您真的介意,您也可以给我下下……那药。”

    这话有些轻佻了,海棠却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红脸作羞意,淡淡说道:“若有机会,自然会用的。”

    范闲大汗,然后又听着对方说道:“你是监察院里的提司,行走在黑睛中的人,为何从澹州去庆国京都之后,却大肆散发光彩?就像如今你走在阳光之中一般。”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范闲继续借用那一世哥们儿的精彩句子,虽然这哥们儿死得挺窝囊,挺王八蛋。果不其然,海棠微微一怔,侧头看了他一眼,想必心里对范闲的看法在不知不觉间又发生了某种变化。

    范闲笑着继续说道:“当然,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更多的机会,是用它来……对这个世间翻白眼。”

    海棠姑娘终于笑了,正所嫣然一笑竹篱间,海棠满山总粗俗,若视宫墙为竹篱,何惧世人粗俗意?

    ——————

    出了皇宫,与已经面露焦急之色的虎卫与王启年说了两句,在北齐御林军的护送之下,范闲这位南庆正使坐着马车回到了别院外,刚下马车,却见着眼前一片嘈乱,不由微微吃惊。

    等到他往别院正门口走了两步,看清楚场间的模样时,不由大感震惊。

    门有正有许多北齐的衙役与侍卫正蹲在地上拣东西,每个人的身后都拖着一个大麻袋,不时拣起一物,便往里面扔去,看他们拖动的姿式,似乎那些东西有些重。范闲大感好奇,对身边的王启年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启年也大感不解。

    众人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别院门口这一大片空地上,居然被扔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刀,有绿宝石作鞘上装饰的,有古朴的,有新潮的,当然,更多的还是北齐人最喜欢随身佩带的小弯刀。

    范闲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赶紧去把那些麻袋抢回来,既然是扔到咱们门前的,就算要当破铜烂铁卖,这笔外快也得咱们自个挣儿。”今儿在皇宫里赏景谈天学村姑走路,他的心情大是舒服,所以此时说起笑话来,倒有了范思辙的几丝风采。

    王启年苦笑道:“大人真正好心境,这样还能说玩笑话。”

    范闲无奈苦笑道:“那不然怎么办?难道还真的每把刀都接着?”自从在京都,险些被京都守备之女叶灵儿一刀砸中鼻梁后,范闲就清楚这个世界上武道决斗的规矩——扔刀子到对方的脚下,对方如果应战,就会拣起刀子来。

    “不过半天的时间,怎么会忽然多了这么多来闹事的?”他皱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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