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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古月轩

《庆余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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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肖恩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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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肖恩出狱

    沉重的铁门缓缓被拉开,一直上油保养着的机枢并没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这种无声的压力,却让守在门外的监察院众人开始感到紧张起来。

    范闲微微低着头,左边的眼皮跳了两下。他感觉到铁门后面隐隐传来的气息有些寒冷,似乎那个应该已经七八十岁的,应该只是活在历史黄纸上的大人物,被囚禁了二十年后、依然从骨子里散发着一位密探头目所应有的气息。

    铁索在石板路上拖行的声音有些刺耳,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里面那个人离这房大铁门越来越近。

    范闲抬起头来,满脸平静地看着那房大铁门,心里想着当初陈萍萍在二次北伐的时候,是怎样率领黑骑突袭千里,将秘密回乡参加婚礼的肖恩捉回北齐,那是何等样的风采?但是陈萍萍也因为此事导致双腿被废,这位肖恩,也实在是位强人。

    肖恩被庆国所擒之后,庆国再次北伐,直至三次北伐之后,才将当年强大不可一世的北魏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分裂成无数小国。直接继承了北魏力量和大部分疆域的,是当年的北魏节度使战家,立国号为齐。

    这便是如今北齐国的来历,当年战清风大帅无辜被贬,北魏才会分崩离析,最后却还是战家从这个烂摊子上突兀而生,这世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奇妙。

    ……

    春天的阳光温柔地穿过大牢外的高树,洒向那房铁门。在门上烙下斑驳的光痕,同时也轻印在那张苍老的容颜上,铁链拖地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声苍老的叹息声响了起来。

    铁门外监察院六处的四位剑手如临大敌紧握索套,远远套着中间的枷板。枷中有个人,那人满头乱发披着,头发早已全白,看着潦乱不堪。手腕脚上全是精钢铸就的镣铐,身上的衣裳却是洗得极干净。

    那声苍老的叹息。就是从此人乱发下那张枯老的唇中发出的,叹息之后,只听这位老人幽幽再叹道:“阳光的味道,久违了。”

    这自然就是被庆国关了二十年的肖恩,看到他从天牢里走了出来,四周负责戒卫的监察院众人无来由地紧张起来。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血腥那种微甜的味道。范闲微微皱眉,觉得这人的气息真的容易令人发狂。众人手中握紧了腰刀,或是指头驱紧了劲弩的板机,瞄准了那个身材高大却佝偻着的老人。

    碰的一声闷响!

    七处前任主办,如今眼神浑浊的牢头走上前去。毫无理由一棍敲打在肖恩的后背上!

    肖恩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看着监察院七处前任主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面前乱发。露出那双阴寒幽深的双眸,和那张枯干的双唇,嘶哑着声音说道:“老邻居,我们一起住了二十年,我这就要走了,你就这么送我?”

    七处前任主办缓缓闭上眼晴,将提着木棍的手垂了下来,似乎有些害怕肖恩的双眼,用力地呼吸了两声说道:“这些都是后辈,您何必激他们?如果此时孩子们失手将您杀了,我想您也不会甘心。”

    肯恩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包围自己人群中的那个漂亮年人。范闲发现对方在看自己,强行用真气稳住心神,微微一笑相应。

    肖恩有些意外,如此年轻的后辈,竟然心神如此镇定,微一摇头,对牢头说道:“我离开庆国,想来你也不用再呆在天牢里。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很希望我死掉,不然这二十年的相伴,我总有法子让你偿还我。”

    牢头面无表情:“祝你一路顺风,永远不要再回来。”

    肖恩嘶声笑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他看着牢头的脸,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你对我用了多少刑,我都会一样一样的用在你孩子的身上。”

    牢头紧闭着双眼,知道如果肖恩能够重掌北齐的黑暗力量,那么专门对自己进行报复,自己真的极难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

    肖恩仰天大笑起来,身上系的沉重铁链开始当当响着,似乎也很害怕这个恐怖的人物即将获得自由。

    监察院众人紧张无比,只有范闲听着对方笑声里的怨毒,微微紧张之外,眯起了眼睛,依然十分不解长公主玩这一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

    监察院大牢外的空气紧张无比,似乎感觉到隐隐有血光正从那个枷中之人的身上散发开来。

    便在此时,吱吱响声起,那辆普通的、黑色的轮椅缓援靠近了大枷。

    推着轮椅的是费介,轮椅上坐着的是陈萍萍。

    轮椅滚动的声音不大,却像梵钟一般,将众人从紧张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众人看见院长大人来了,无来由地同时舒了一口气。

    面对着肖恩紧张,因为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旦脱离樊牢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陈萍萍一来,众人便安心,是因为所有监察院的官员,都深深相信,只要陈院长在一天,肖恩就不可能反天。

    陈萍萍缓缓抬头,看着枷中的老熟人,轻声说道:“你笑什么呢?”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屑,一丝有趣,

    满头乱发的肖恩看着轮椅上的陈萍萍,忽然开口说道:“我笑你的一双腿,毁在我的手中。”

    陈萍萍微笑着摇摇头:“我以为你在笑自己的悲惨人生,被我关了二十年,还需要说什么呢?我是胜利者,你是失败者,这是历史早就注定了的事实,你永远再也无法改变。”

    肖恩怒吼一声,白发如剑般向后散去,狂怒之下,他往前踏了两步,铁链剧震,四位牵拉着重枷的六处剑手拼命用力,才拉住他,劲气相冲之下,大狱之前灰尘大作。

    陈萍萍却是一点也不紧张,垂怜望着他说道:“都这么老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

    肖恩忽然闭目仰天而立,许久之后,双目一睁,寒光大盛凛然说道:“陈萍萍,你真敢放我回北方吗?”

    陈萍萍微笑说道:“回去好好养老吧,安份一些,如今我也是老胳膊老腿儿,懒得再跑那么远捉你回来。”

    肖恩的声音像刀子一般尖利,苍老的音色就像刀子上的锈迹,刮弄着所有人的耳朵:“我的儿子在婚礼上死在你的手下,我想你再不会有任何机会捉回我。”

    陈萍萍招招手,范闲满脸微笑走了过去,离肖恩越近,越感觉到对方那股子天生的阴寒,但他依然面色不变。

    “我们已经老了,你还能做什么呢?万一将来要捉你……”陈萍萍微笑着说道:“肖恩,他叫范闲,是我的接班人,此去北方,一路由他相陪,想来你不会寂寞。”

    肖恩微微侧身,重枷与手脚上的铁索又发出碰撞的声音,老人透过眼前的发丝,注视着这今年轻的,清秀的监察院官员,半晌没有说话。范闲此时才看清了肖恩的双眼里那挥之不去的怨毒之色。

    推着轮椅的费介缓缓说道:“肖恩大人,那次婚礼上的毒是我下的。很凑巧,范闲是我的学生。”

    陈萍萍和费介同时微微一笑,范闲恰到好处地微笑开口:“肖恩前辈,所以日后有什么事情,自然是我来陪您了。”

    肖恩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是阴寒血杀。他这一世最大的惨败、便是拜陈萍萍与费介所赐,却没有想到此行押送自己回北方的年轻人,竟然与他们有这么深切的关系。他微微侧头看着范闲,一字一句说道:“你还太嫩,路上你要多留些神。”

    范闲很有礼貌地躬身行礼:“一路上、都会向前辈学习。

    ——————

    道旁细草如碧玉之丝,车队侧面的天空中挂着低低春树枝,沉默的车队离开了监察院大狱,沿着天河大道往迁城行去,一路上早有巡城司衙门设了关防,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各处兵吏把守,远处隐隐可见一些六处的弩手,占据了一些楼檐。

    皇城侧门已闭,大内统领宫典许漠地看着远处长街上那列车队,忽然开口说道:“我很欣赏范闲。”

    身旁的将领皱眉道:“大人?”

    宫典唇角微微一翘说道:“你们没有与肖恩打过交道,所以不知道此行如何凶险。范闲如今声名遍天下,国戚权贵,完全没有必要往北齐走这一遭,但这小子居然有胆气应了这差事……我确实很欣赏他。”

    ……

    范闲坐在头一辆马车里闭目养神,真正使团昨日就已出了京都,自己这一行人加上自己这个正使,却因为用肖恩换言冰云的秘密协议,拖到了最后。他昨夜阻止了家人来给自己送行的荒谬念头,全副心神都放在此行的任务上。

    范闲随着马车的起伏似要睡着了,心里却在盘算着许多事情,除了肖恩之外,关于司理理的红袖招计划,也十分的棘手。他此时才想到,那个曾经厮磨一夜的柔媚女子正在后面的马车上,不由微微一怔。

    正此时,车厢一颠,他知道马车已经碾过了京都北城门的那道石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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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京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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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京,日头便黯淡了下去,车队过离亭而不驻,在大道杨柳的目送下缓缓向北。

    巡城司官兵护送使团出京十八里地便折回,将一应沿途看防的任务,交给了京都守备师。使团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连绵拉了十余辆,除了载人之外,更多的空间是留给了此次北行所需要的礼仪所备。

    肖恩镣铐未去,被关押在第二辆马车之上,车中还有一位监察院的官吏负责照管生活起居。这位官吏满面微笑,小心地用毛巾替这位重犯擦拭着脸,毛巾很软,不会伤到肖恩早已老枯的脸颊。

    “如果我抓住你,用你威胁那个姓范的年轻人,会不会有效果?”铁链铛铛一响,肖恩苍老的声音的车厢里响了起来,只是话语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似乎早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位负责他生活起居的官吏温和一笑,诚恳说道:“肖先生,既然轮到我来服侍您,自然早就做好了被你制住的准备,不过身为庆国子民,到时候,自然只好服毒自尽,免得让院里的大人为难。”

    肖恩闭着双眼,身上的厉寒气息渐渐消退了一些,轻声说道:“头发太长,帮我绑一下吧。”

    二人的对话,似乎省略了一点东西,那就是肖恩此时被铁铐所锢,又如何能够制住这位监察院官吏?也许二人心中都清楚,一旦离京远去,单靠这薄薄的铁铐,是断断然不可能永远限制住恐怖肖恩的手脚。

    那位官吏走到肖恩的身边,从身旁的小柜中取出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肖恩及腰的雪白乱发,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肖恩在数十年前就是天下有数的九品高手,如果不是这二十年间一直被关在监察院,备受大刑折磨,又被院中三处的毒药折损着肉体精神,人们猜测他应该早就应该晋入大宗师的境界。

    饶是如此,但病虎犹有余威,只看他出狱之时监察院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有他身上那股子天然流露出的威势,便可以知道这位老人依然拥有着可怕的实力。

    如果肖恩此时暴起发难,只怕这位中年官吏根本不可能有半分反抗的余地,但他依然稳定微笑,满面自若。肖恩有些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只怕早就下了决心,一旦被自己制住,就会马上服毒自尽,只是不知道他的毒药藏在身上哪里。

    “庆国真有这么好,能让你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欢喜地守在我这个魔鬼身边?”这是肖恩一直以来很不解的事情,明明庆国官场也是一片腐败,当初他效命的北魏朝廷却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虽然其中有自己与战清风大帅被擒失势的缘故,但是庆国的战斗力依然强横的有些不合逻辑。

    中年官吏恭敬说道:“如果我死了,院里会负责家人以后的生活,我孩子十二岁后,就可以授勋,而且相信小范大人会帮我照顾,小范大人很有钱的,我这条破命能换这么多东西,真的值了。”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声音再响,有些烦燥:“依然是这些老手段……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官吏呵呵笑着回答道:“我叫王启年。”

    ——

    关押重犯肖恩的马车排在第二辆,范闲掀开车的侧帘,微眯着眼看了那辆马车一眼,挥手唤过一位虎卫,轻声问道:“马车旁边安排的人怎么样?”

    何谓虎卫?这又要说回到司南伯范建大人与陈萍萍院长在皇宫外的第二次谈话,总而言之,范尚书在自己儿子即将出国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掌握的那批隐秘力量,拔了一小部分放进了使团里。

    这些虎卫个个具有极强的武力,虽然说论狙杀不如监察院六处,论集体战斗力不如监察院五处,但是这些虎卫都是千挑万选的人物,护主的忠心却是无庸置疑,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狠劲儿。

    当然,范闲隐约猜到,实际上这些虎卫是父亲替深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掌管的,说不定还起着制约监察院的作用,只是制约监察院的力量很显然不仅仅是虎卫这方面。

    这次司南伯能派遣这七名虎卫跟着自己的儿子北上,也一定是经过了宫中的允许。

    跟在头辆马车身边的是虎卫头领,姓高名达,他恭敬回答道:“少爷放心,虽然没有六处的人,但我们能够保证稳妥。”

    因为名义上这些虎卫属于范尚书的私力武装力量,所以他称呼范闲用的是少爷而不是大人,但范闲依然感觉有些怪,笑了笑。

    四周京都守备师的官兵们拱卫着这队奇怪的使团,缓缓向北前进,那些身着铁甲的官兵有些沉默,毕竟这只是一趟闲差,但知道事情内幕的那些将领却有些不舒服,他们的沉默更多代表着一种屈辱。

    十数年来,如今在位的皇帝陛下率着庆国军队东征西伐,从未一败,早已让庆国的军队习惯了胜利,去年那次被定义为“边境冲动”的战争,庆国依然是胜利方,但谁也想不到,身为胜利方的庆国,却被迫因为某件很王八蛋的事情,而要做出极大的让步——双手将肖恩送回北方!

    范闲在京中撒的言纸早已像插着翅膀一般,飞到了天下每一处角落,所以这些将领们也知道长公主在这件事情的起的险恶作用,军方对于皇室的不满,似乎都集中到那个美丽而疯狂的皇家女子身上。

    这也是范闲直到如今依然没有办法弄清楚的问题——长公主虽然疯,但她并不傻,反手将庆国北域密探头目言公子卖给北齐,她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只是为了让庄墨韩来京都羞辱自己,范闲肯定不信,他不认为自己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长公主是为了将来的皇权之争,寻求北齐方面的外援,但这样岂不是会得罪绝大部分的军方力量?不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是件得不偿失的交易。

    使团的车队已经往北行出半日,太阳渐入山峰,光线更加黯淡,车队开始在一大片树林边上稍作休息,使团的副官前来请示,依规矩,使团应该在前方三里处的驿站停上一夜。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摇摇头,吩咐道先在此处暂停,稍后再论,便下了马车,舒展了一下因为长久不动所带来的麻僵感觉,信步向后方走去。

    那位虎卫首领手按长刀,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范闲眼光一垂,注意到虎卫的刀有些奇怪的长,不由好奇问道:“拔出来会不会不方便?”

    他在五竹的教导下,尤其注重战斗中的反应速度,知道武器越长,武器主人的反应就会越慢。

    虎卫首领高达啪的一声提起长刀,很冷静地送到范闲的身前,解释道:“有机关,所以出刀可以加快,因为属下主要负责掩护截杀,所以这一行七名虎卫用的都是加长刀,只求杀伤范围能更广一些。”

    范闲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此时他已经到了第二辆马车的旁边,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似乎能够隐隐闻到马车里传来的血腥味和冰寒气息,不由微微一笑,心想王启年和那个老怪物一路呆下去,只怕最终会疯掉才对。

    果不其然,一看见范闲上车,王启年站在车厢口满脸痛苦说道:“大人,什么时候我能休息一下?”

    “再等两天。”范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肖恩有什么异动没有?”

    王启年摇摇头,冷静地将这半天时辰中,肖恩的一举一动都讲给小范大人。范闲平静地听着,知道王启年的话一定会落入肖恩的耳中,却也并不担心什么,半晌后方轻声说道:“我进去看看。”

    “危险。”王启年不赞同地摇摇头,“病老虎依然是老虎,肖恩虽然此时大不如当年,但毕竟曾经是九品上的绝对强者,如果大人一不小心被他擒住要胁,我们怎么办?”

    范闲应道:“放心吧,肖恩不是傻子,离京都不过十几里地,如果他这时候就想有异动,那是自寻死路。”他当然知道肖恩的恐怖实力,九品上的强者意味着什么?只要想一想当初自己夜探皇宫时,燕小乙那宛如天外而来的一箭便能体会。

    “而且这一路还要同行许久,难道我就一直不去看他?”范闲笑了起来。

    ……

    在阴暗的马车中,阴寒的肖恩阴沉着脸,一头白发早已被系了起来。

    范闲捧着身上的小盒子,满脸笑容地掀帘而入,说道:“肖先生,这要去北齐上京路途遥远。先进些食物清水吧。”

    肖恩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寒芒一现即逝,微笑说道:“辛苦范大人。”

    范闲似乎一点也不畏惧肖恩的手段,满脸堆笑打开食盒,很仔细小心地将盒中的糕点喂进老者那张仍然显得有些枯干的双唇,然后又喂他喝了些清水。

    一阵沉默之后,肖恩忽然开口说道:“这些毒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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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毫无美感的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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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毫无美感的下毒

    糕点里面自然有范闲精心配制、居家必备,此次北行旅游不能少的上好毒药。

    以对方的身份想来也不屑于用诈,见对方看穿了这点,范闲苦涩一笑说道:“我自信这药粉应该一点儿异味都没有,肖先生是怎么察觉的?”

    肖恩看了他一眼,又缓摄闭上了双眼,说道:“你是费介的学生,不论你自己再怎么自出机抒,依然脱不了费介的范畴。我在你们的大牢里,吃了十几年费介配的毒药,他和陈萍萍舍不得杀我,只好用这些药来损伤我的身体经脉。如果赖你,在一个摊子上吃了十几年油酥饼,忽然间有一天,这摊子的老师傅新收的徒弟,又做了一个油酥饼,虽然做成了葱油味,我想你依然能够尝出是那个摊子上的出品。”

    范闲心底深处升起一丝赞叹,叹息道:“大概是每个摊子的面粉,和水的份量不一样。”

    “是啊。”肖恩微笑着,那笑容却让人有些发寒,“毒药也是一像,我这种老不死,品毒药已经不是看味道如何,而是纯粹看口感了。”

    范闲张开了嘴,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微笑叹息道:“这是什么境界?这是把毒药当成大白饭吃的境界啊。”既然肖恩品出糕点中有毒,还坦然吃下,想来这毒肯定没有什么作用,范闲接着笑吟吟说道:“天下有三大用毒宗师,我家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差点儿忘了肖先生也是这三人中的一人。小子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当当一响,范闲恰到好处地将清水送到他的手中。

    一碗水尽,肖恩忽然闭目微笑说道:“如果我要出恭怎么办?”

    “车里有马桶。”

    “外面太阳不错。”

    “已经落山了。”

    “看看庆国的夜色也是好的。”

    “夜寒露重。先生年纪大了,还是留在车里休息吧。”

    一老一少二人,一人闭目轻吐字句,一人微笑回应。肖恩睁眼宁静说道:“我已经在牢里呆了很多年。只在大门处看见一丝阳光,范大人,容我出去看看如何?”

    范闲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很危险的。”

    “我不危险。”肖恩柔和说道:“既然你们与北面已经达成了协议。任何有一些智慧的人都知道,安安稳稳地跟着使团走,对于我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范闲平静应道:“肖先生,在出京都路前。使团一路的安全都是京都守备师在负责。我想您应该能猜到为什么这次庆国愿意把您交还北齐,这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担心,如果您真的戴着手铐脚镣下车散风,说不定远方就会忽然飞来许多羽箭,将您射成刺猾。”

    肖恩知道这位敌国的年轻大人说的话并不虚假,微笑说道:“难道你不想杀死我?如果我回到北边,三年之内。我一定会给你们的国家造成难以承担的损失。”

    范闲摇摇头,清秀的面容上却透着一份自信:“我不是老一辈人。所以对于您只有对传说的尊敬,我从来不以为您就算回到北边,还能像当年一般呼风唤雨。当然,如果能将你杀了,这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但是相比之下,我更看重与您交换的那个筹码的安全,所以放心,我一定会保住您的性命,一直到北齐的上京,交给你的那些朋友们。”

    肖恩沉默着。

    范闲笑着说道:“直到目有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您目前保有了多少的实力,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会十分小心,至于您的马车外面,我会随时保持足够的力量,以保证当您想出马车散心吹风的时候,我们能够马上做出相应的反应。”

    肖恩笑了起来,依然没有说什么。

    暗中下毒既然被识破了,而且明显无效,那就只好来明面上的野蛮招数——范闲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伸脚踩过牢牢缚住肖恩双手的铁链,很怪异的用一抉黑布系住了肖恩的肘上,轻轻但极无礼貌地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扁的铁匣子,开匣取一粒细长锋利无比的长针,细细的针管巧手做成中空,长针后有隆起,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想来是灌药用的存贮器。

    肖恩双眸里血红之色大作,冷冷看着范闲的双眼,而范闲持针靠近的步伐没有一丝慌乱。

    马车里忽然泛起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范闲的鼻端忽然觉着有些微甜,空气中满是血腥,竟隐隐有些透红,这股气息来自于肖恩隐隐愤怒的身躯。

    ……

    车外的虎卫与监察院官吏马上感应到了车上的异常,沉默着奔了过来,取出了手中的武器。守在马车下的王启年回头望了车中一眼,微微皱眉,然后对车旁如临大敌的人们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问题。

    马车上,范闲缓镊从肖恩的手背上取下细针,掏出绸巾很仔细地擦试着针尖,然后抬头微笑道:“谢谢肖先生的合作。”

    不知道这针是刺在什么穴道上,也不知道这针里灌的究竟是什么药,肖恩浑身惊人的气势已经弱了很多,连面容都显得有些委顿起来。

    “我尊重你,只是尊重老年人。”范闲佝着身子往马车外面走去,“但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什么北魏密谍大头,也不是威震天下的凶人,你只是我的囚犯而已,如果你想尝试逃跑,我会有很多方法杀死你。”

    ——————

    “大人,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王启年陪着他坐到路旁的树下,看着范闲略有些疲惫的脸说道:“肖恩如果想重获自由,就应该与我们合作,老老实实地进入北齐国境。”

    范闲摇摇头,说道:“你不明白,肖恩这种人物,就算被关了十几二十年又如何?你看他的双眼里,除了怨毒之外还有什么?还有洞察一切的可怕、还有熊熊燃烧的野心。如果他只是要求自由,那就会与我们配合,但如果他要求的更多,就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监察院大牢里看得紧,他没有一丝机会,但这漫漫北上道路,他的机会太多,所以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保证他活着的前提下,弱化他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

    “他为什么要逃?”

    “因为现在北面的政权不是他服务了很多年,甚至为之被囚的北魏,而是北齐。”范闲微笑说道:“虽然北齐皇室战家,当年那位战清风大帅与肖恩关系极好,但毕竟已经改朝换代了。肖恩被关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今北面的皇室究竟会如何对待自己。如果北齐皇室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那自然会尊之为上宾。但如果没有这种利益,你想想,北齐皇室发疯了,会让肖恩这种恐怖的密谍头领重新在上京立足?”

    “那北齐为什么这次愿意用言公子来换肖恩?”

    “因为两个人。”范闲没有往深处解释,“一个是庄墨韩,还有一个……我猜应该是那位叫上杉虎的北方名将。”

    “大人以为肖恩之所以会冒险逃走,就是因为他不相信北齐的皇室?”

    范闲想到五竹叔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幽幽叹息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人,本来就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至于肖恩,肯定还有其它的想法,但我一时也猜不出来,我只知道,必须活着到上京,就这么简单。”

    “肖恩会在什么地方动手?”

    “出国境之前,如果入了北齐国境,他就算逃了,也是北齐的责任。”范闲淡淡道:“肖恩既然想让北齐承认他的地位,他就不能办砸了这次协议。”

    他忽然站起身来,喊道:“今天不去驿站,就在野外驻营。”

    手下们齐应一声,自去各队组织扎营事宜。王启年有些疑惑地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摇摇头说道:“锻炼一下,也适应一下,出了沧州之后,北面就没有什么驿站可以用了,趁着离京都不远,让手下这些人尽快适应气氛。”

    “野战不是扮家家。”王启年见大人心忧难去,很识趣地又开始扮演捧哏。

    范闲轻轻拍了拍手,笑了笑挥手让他离开,然后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树下,双眼看善那辆马车,想着马车里的那个老人。

    “我可不希望你忽然改名字叫肖申克。”

    先前在车上扎针灌毒的时候,范闲依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肖恩究竟会不会暴起发难。几番察探,他依然不知道在十几年深牢大狱的生活后,这位天下屈指可数的九品上高手还保留了几分实力,但他知道,在没有觅得最好的时机前,那位恐怖的肖恩,一定会非常老实。

    山风从范闲身后的树林里吹了过来,吹过他背上汗湿了的衣衫,一片湿寒。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朝着可理理的马车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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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马车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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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人们的容颜与精神状态,但也有例外。当范闲沉步走入司理理的马车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略有些憔悴,但依然美丽的女子,大半年的牢狱生活,似乎并没有给这位流晶河上红倌人的容貌造成任何损害。

    发现范闲进来了,司理理微微一福,眼神微微慌乱,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似乎对于此次相见有些准备不足。

    范闲静静地看着这位姑娘的脸蛋儿,发现那双眉依然柔若柳梢,黑眸依然顾盼流转,只是那唇儿今日未添颜色,所以显得有些苍白。

    二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范闲是一个初入京的贵族私生子,这位司理理姑娘已然是流晶河上最红的姑娘,那一夜抚摸癫狂,虽未真个销魂,但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情也算全做完了。

    只是没有料到司理理竟然是北齐安插在庆国的间谍,通过二皇子宴请一事,与吴伯安设下了暗杀范闲的计划。范闲命大,才逃脱此厄,最后又进入了监察院,如今又接下了将司理理送还北齐的职司。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女子的眼鼻唇,不知怎地,便想到了那夜花肪之中与对方的身体接触,虽未心旌摇荡,但依然有些莫名的感觉。毕竟这是除了澹州那几位丫环之外,婚前与自己最亲密的女子。

    “前些日子我曾纵马在流晶河畔路过。”车厢里的沉默被范闲温柔的话语打破,“又看见那个花肪了。”

    司理理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位年青俊俏的公子哥居然会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她满心以为,接下来应该是很严肃的对话才对。

    范闲笑了起来:“已经很破败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对那个地方有所怀念才是。”

    司理理微涩一笑说道:“身是浮萍,四海为客,大人不要取笑奴家。”

    “我不喜欢听奴家这两个字。”范闲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微笑说道:“世事本就奇妙,当初你要杀我,是身有使命,我虽然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因此就对你有什么成见。当时在监察院大狱之中就和你说过,只要你供出主使来,我就会想法子让你活下来。但我要明确地告诉你,能够放你回北齐,这中间我没有出力,所以你不用感谢我

    司理理微愕抬头,双唇微启,欲言又止,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清楚这个一时纯洁可亲一时阴寒恐怖的年轻人,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

    “从你离开大牢的那一日开始,我们就是同事。”范闲坐在她的身边,放松地靠在车厢上,鼻尖嗅着淡淡的幽香,知道这股子香味儿是这姑娘家身上的体香,有些享受地嗅了两口,说道:“我不知道陈萍萍与你之间的协议,但既然他认为你是可信任的,我就会信任你,希望你也能够信任我,将红袖招的计划完成好。”

    司理理双手攥着湖绿色的衣袖,轻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给我揉揉吧,天天要提心吊胆,不知道前面车里那个老怪物什么时候暴走,精神压力有些大。”范闲不是说谎,神色确实有些疲惫。

    司理理微微嗯了一声,将身子侧了过来,双腿跪在了柔软的椅垫上,小心翼翼地将柔软温暖的双手搁在范闲的头部,缓缓地揉了起来。

    范闲闭着双眼,享受着头部传来的舒服感觉,享受着司理理手指的缓缓触摸,下意识里叹息了一声。

    “怎么?大人觉着重了?”不知陈萍萍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司理理此时完全不像在大狱里那般绝望与坚毅,反而有些回复了花肪之上的模样,温柔娇媚,语音俏软滑过范闲的心房

    范闲温和说道:“只是想着当初用刑,确实有些害怕将姑娘这双漂亮的小手给打坏了。”

    司理理正在揉范闲太阳穴的手指一顿,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苦命人,没有这么容易坏的。”

    “不要有怨怼之念,这样对我们在上京的合作没有好处。”范闲静静说道,双眼没有睁开,“当时你要杀我,我只是对你用刑,怎么看,也应该是你欠我的。”

    司理理再度轻咬下唇,贝齿尖儿在她的唇瓣上压出一道勾魂夺魄的媚感来,眸子里柔光一转道:“奴……我欠大人的,大人随时能拿回去。”

    “怎么拿?像第一夜那般拿法?”范闲睁开了双眼,满是戏谑之色。

    司理理倔强地睁着双眼与他对视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看着这个模样清秀无比的年轻官员,不知怎地就想到那夜花肪之上的羞人之事,身子竟有些微软无力,缓缓将身子靠了过去,半倚在范闲的肩上,手指不停按摩着对方,嘴里轻声说道:“这世上女子都是苦命人,我可不知道大人准备如何拿。”

    那夜花肪之上,范闲用了mi药春药,故而司理理的反应极为强烈,一直铭记至今,后来在大牢里被范闲毫不怜香惜玉的大刑伺候,心恨之余,又多了些极古怪的感觉。

    范闲发觉右肩之上一片弹软,不想而知便是司理理柔软的胸部,以为对方是想要色诱自己,深吸一口气想镇定一下心神,不料却吸进了满腔少女幽幽体香,心头微动,转头微笑说道:“那个叫司凌的到哪儿去了?”

    “还在京都关着。”司理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想来那位司凌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范闲愈发好奇,陈萍萍究竟用的什么手段,能够让司理理听监察院的话?他想了想后皱眉问道:“姑娘不是可怜人,至少北齐那位年青的皇帝陛下对姑娘还是念念不忘。”

    司理理眉头微皱,叹息说道:“以色事人,岂能长久。”

    “这也是本官有些疑惑的地方。”范闲微笑说道:“不知道姑娘可否将与北齐皇帝的过往细细讲来,也好方便我们去上京后,安排姑娘入宫的事宜。”

    所谓红袖招计划,在范闲看来,只不过是西施入吴的一个翻版而已,由此次秘密协议的内容可以看出,北齐皇帝对于司理理是真有几分情意,不然也不会刻意强调要换回她来。只是司理理的出身毕竟有些低下,就算北齐方面敬重司理理为国出力,但那也只是敬而已,与庆国相比,北齐更加注重出身血统,断然不能允许一位曾经做过妓女的女子入宫。

    司理理似乎不怎么愿意讲那些过往的事情,只是低头轻声说道:“范大人无须担心,只要将我送入上京,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北齐皇帝操心。”

    ……

    ……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范闲坐在女子的身边,闻着淡淡香味,不知怎地,对于先前离开对方的手指头感到有些后悔,他静坐稍许后,缓缓开口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吧。”

    不料便在此时,司理理也同时开口道:“大人,还要揉揉吗?”

    ……

    ……

    “也好。”范闲回答的极快。

    “好的。”司理理的回答里略有一丝失望。

    直到这奇怪的问答结束之后,二人才发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起来,似乎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一股子暖昧开始逐渐发酵,空气渐趋温暖。

    司理理再度轻咬下唇,跪在了椅上,双手摁着范闲的双肩,暗暗用力,心里想着自己只是不愿意一个人老呆在马车里,所以才会如此自甘下贱的服侍……这个仇家。

    范闲面带微笑,感受着身后女子柔软的身躯,心里想着,这女子非但不记仇,反而刻意讨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喜欢上了自己?这个猜测一出,范闲赶紧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告诫自己,自己虽然是潘安,但毕竟不是散发春药气息的牛人。

    为什么自己也愿意在司理理的马车里呆着呢?范闲皱了皱眉角,想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也许是此去北齐心中有些隐隐不安,也许是因为肖恩长的过于难看,也许是……其实什么都不是,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司理理是一个曾经被自己抚摸过赤裸全身的漂亮女人,想与她呆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

    范闲没有在温柔乡里多耽搁,他自认是个好色之徒,但也是心神坚毅之辈,断然不会身陷温柔便无法自拔,只是让司理理揉了揉身子,去了些乏意,便走下了马车。

    王启年迎了上去,陪在他身边向使团车队后方走去,轻声说道:“大人小心四周的耳目,毕竟司理理将来是要送给北齐皇帝的,日后大人要在马车上呆这么久,下属先清清场,免得将来有什么谣言传入上京,对于大人后面的计划造成影响。”

    范闲知道自己的心腹想歪了,却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轻轻揉了揉额角。

    (关于很多年前没有杀肖恩砍肖恩绝肖恩后路的问题,其实我个人想的很简单,如果说陈萍萍的手段超越了肖恩的忍受范围,肖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既然肖恩能活着,便是萍萍需要他活着,也是肖恩愿意活着,也就是说,肖恩必须保有希望,如果无希望,也就无后面的故事,呵呵,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见得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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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白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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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白袖招

    出了京都路后,使团的速度马上就变得快了起来,一路再无守备师将领远远的鄙夷目光相陪,使团的成员,包括监察院的官员们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此时正是春三月的时节,越往北去,反而春色越浓,着实有些奇妙。

    沿途各路各郡都有当地的官府衙门接待,都知道这使团是出使北齐,自然没有哪位州官敢怠慢,更何况此次使团正使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小范大人,所以各地官员接待起来更是分外用心,虽不敢耽搁使团出行的日程,但每至一地,总是盛宴大开,美娇娥来伴,席上更是不停地大拍范闲马屁。

    此时范闲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庆国的名声竟然如此响亮,不免有些飘飘然,开始的宴会竟是一个不拒。只是去的次数多了,也不免厌乏了起来。而且每次都要重复一遍自己不再作诗的誓言,实在是麻烦得很。

    王启年倒是挺喜欢去,因为宴会之上的歌女着轻纱而舞,很是娱目,而且每至一地,父母官总是会奢侈地安排当地红牌姑娘陪侍,夜夜销魂,花样百出,又哪里是京中黄脸婆娘可以比拟。

    不过这种安排无法吸引范闲,因为使团里就有一位连北齐皇帝都念念不忘的姑娘,那位京都最红的女子司理理。

    所以渐渐范闲不再轻易赴宴,只是拣一些与父亲有些老交情的世伯地方高官少叙几句,更多的时候还是留在使团驻地、一方面就近看守着肖恩,一方面也是可以多在司理理的马车上呆会儿。

    掐指算来,离开京都已经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里,道路之上,范闲倒是大半部分时间都赖在司理理的车上。也对,一大队的大老爷们儿,捧哏的相声听多也腻,哪里有和位俏佳人在车上闲聊几句来的爽利?

    司理理小心地剥着橙子皮,然后细细别去白筋,才将橙肉送入范闲的唇里。

    使团里范闲最大,监察院的官员也唯他马道是瞻,虎卫更是忠心耿耿,不许他做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当范闲闭目缓缓咀嚼着橙肉的,不知怎的却想到了妹妹,在京都的时候,若若也常常这样服侍自己吃水果,接着自然想到留在家中的妻子婉儿。双目微睁,透过眼帘的小缝偷偷看着正专心处理橙子的司理理,心里却涌起一丝不妥。

    其实这段旅程之中,他与司理理二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闲聊几句。吃些水果,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就连去北齐国上京之后的安排极少提及……当然,偶尔揉揉发累的身子是有的。偶尔牵牵小手是有的,偶尔搂着看窗外风景是有的。

    “在想什么呢?”看见范闲发呆,司理理甜甜一笑说道,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眼前所见尽是范闲温柔细腻的一面,竟是淡淡忘了天牢欺弱女的那恐怖一幕,姑娘家似乎很喜欢这种马车对坐闲聊的感觉,内心深处竟是隐隐希望这段旅程不要结束才好。

    “在想啊……最近这些天你养得不错,这一身的丰润渐渐回来了。”范闲调笑道:“刚出京时这身子摸的……手都痛了。”

    司理理微红脸说道:“那你别摸啊。”

    范闲微笑牵过她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搂进怀中,手掌缓缓在她的身体上抚弄着,轻声说道:“你不喜欢?”

    “我命苦着,合着被你欺负,花舫上被你用药迷了,天牢里被你折糜,如今这车上还逃不脱你的魔掌……”司理理就这般说着,整个却都伏在了范闲的怀抱里,觉着这今年轻人的怀抱真的很温暖,不想离开,感受着范闲的手隔着衣衫在自己臀上挪移着,心跳微微有些乱,朱唇微启,向范闲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范闲耳上一热一痒,手掌下意识里重了一些。

    司理理轻唤一声,媚声如丝,轻声微喘在他耳边幽幽道:“要了我吧,反正去上京也没个好结局。”

    ……

    片刻之后,范闲微笑着跳下马,脸上的笑容里却夹着一丝怪异。

    司理理的身体里有毒,慢性毒药,这些天的厮磨范闲早就己经查明白了,看来是监察院事先就种进去的。

    这种毒药范闲在费老师留的书上见过,但一直没有看见过实例,这种毒会在女子的身体内缓缓释放,然后通过交合传染给男子。只要北齐皇帝与司理理一度春风,便有可能感染上这种毒素,而发作的症状,却与一般的花杨病极其相似。

    难怪陈萍萍如此郑重其事,原来红袖招不是西施入吴的翻版,却是个毒人计划。

    这种毒并非无药可救,但是却能有效地削弱对方的身体精神。试想一下,如果北齐皇帝真的宠爱司理理,夜夜索欢,只怕很快就会病重,而以目前北齐后党帝党对峙的情况,一旦年青皇帝病重,只怕北齐朝政又会重新陷入大乱。

    范闲叹了口气,司理理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毒,但以为只是监察院控制自己的手段,却不知道是可以传染给与她欢好的男子。

    他有些不舒服的是,这件事情的隐情陈萍萍并没有告诉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与司理理亲热时感觉到些许异样,也一定不会发现,当然就算自己染上这种毒,也能马上治好,但这种被瞒着的感觉依然不好。

    “红袖招?”他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苦笑着,“原来是白袖招,招魂。”

    他知道与陈萍萍、费介,甚至是身后马车里的肖恩相比,自己的手段依然不够毒辣,自己的心神依然不够冷酷——司理理只是一个棋子,一个随时会被丢弃的棋子,只是不知道陈萍萍许诺了她什么,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被黑布蒙住的棋子。

    但真正让范闲震惊的还是另一件事情,这也是范闲与司理理春风缭绕十数天,却没每真正发生什么的真正原因。

    司理理还是处汝。

    ——————

    使团已至庆国北部疆域,前方就是庆国北面的最后一座大城——沧州。远远看着那座城廓,范闲微微眯眼,发现天色变得有些黯淡起来,北风强劲,竟是将春意吹拂得四散离开,天上乌云盖顶,实在是很不爽的天气。

    最后一次负责护送的州军前来行礼之后,就开始往回折回,只剩下使闭自身的车队,车队虽然极长,但在沧州城外的荒原上,依然显得有些渺小可怜。

    “从沧州出去,再到边境线,还要多久?”范闲眯着眼,眺望北方的天光。

    王启年恭敬回答道:“这次是绕大湖走,所以远些,至少还要二十天。”

    范闲皱眉说道:“真正的凶险,应该就在这二十天里了。”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保持着安静的马车,问道:“肖恩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大人每天向他大剂量注射毒剂,估计他是在用功逼毒,所以一直很安静,而且自从都些天起来,他就变得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小心一点。”范闲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那辆马车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是。”王启年请示道:“州军已经退回去了,沧州军不大放心,大人也清楚,上次押司理理回京的事情。”

    范闲微笑道:“不怕,过了沧州,在护送方面反而最安心,担心的只是使团内部的问题。”

    随着他的这声话语落下,荒原边际远远的矮丘之上,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五百左右,骑兵身上都窗着黑色的盔甲,在黯淡的日光下,透着分阴寒清冽的杀气。

    王启年笑道:“原来黑骑来了,那自然不用操心什么。”

    ……

    一阵风儿刮了过来,吹得地上的石砾缓缓滚动,王启年与范闲二人准备上车往沧州城的方向去。范闲忽然身子一顿,缓缓回头,发现司理理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车边,用一种很惘然的目光看着自己。

    “喊人给司姑娘加件衣棠,越往北越冷了,这春天来的真TMD晚。”范闲貌似平静地说着,心底却微微颤了一下,这些天他已经很少上司理理的马车。

    王启年有些古怪地看了范闲一眼,招手让属下去办事。使团里备着三位使女,本来就是用来服侍司理理这个北齐皇帝未来女人的,只是前些天范闲一直呆在司理理的车上,所以这三位娃女只能拖在使团车队的后面,一会儿功夫,使女们便来到司理理的身边,给她加了件绛色的披风,劝姑娘回马车上歇息。

    司理理任由她们将披风系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回马车,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闲,似乎要从范闲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远处的黑色骑兵,近处身着绛色披风的柔弱女子,天上斜斜挂着的淡白日头,这是一幅很美,却很让人心头无力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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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向肖恩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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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沧州,使团在黑骑军的遥遥护送下,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北面前进。北齐国其实并不是在庆国的正北方,而是东北面,两国交界处有一大堆自主无力的诸候国,在最东面的海边还有这个天下最大的城池,最繁华的海港——东夷城。

    此次使团选择的路线并不经过诸候国,因为路过的城池越多,越难防范,当然,两国间秘密协议的执行更不可能路过东夷城,万一那位曾经痴呆过的四顾剑忽然发起疯来,惹得三国一通乱战,谁能承担这个后果?

    所以使团是沿着荒原北上,然后在大湖处绕道向东,虽然路途稍远了一些,但胜在清静,除了些马贼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强大势力。

    一路沉默,肖恩沉默着,司理理沉默着,就连使团里最重要的人物——范闲也开始沉默起来。每个人的沉默都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

    ……

    范闲将细针从肖恩的手上拔了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位老人日见委顿的脸庞。肖恩忽然睁眼,双眸里两道寒光如有实质般地打在范闲的脸上。他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脸皮厚,不怕被人看。”

    “我有个疑问。”肖恩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你要用那个布带系住我的胳膊,我能猜到,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的血管更加突显出来,只是你如此辛苦地将毒液注入我的血管中,有这个必要吗?”

    “有”范闲微笑着,静脉注射当然要比食物中毒来的快来的猛,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静脉注射的手段,但不代表范闲不会,眼前这位恐怖的肖恩,一般的毒药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真气太过惊人。只要用静脉注射的方法,才会达到效果。

    肖恩皱着眉头,半晌之后忽然说道:“这个手法我有些眼熟,而且我承认,确实很有效果……可惜大概是真的老了。居然忘了是谁。”

    范闲心中一惊。脸上却没有一丝反应,笑着说道:“肖先生慢慢想吧。”

    ……

    ……

    “远方那些骑兵,应该是陈萍萍手下那些黑小鬼?”肖恩忽然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话。

    范闲微微一怔,想到他这辆马车两边无窗,间隔铁板夹层,对方竟然还能知道远处黑骑环峙地状况,真有些神奇,旋即温和应道:“正是黑骑,当年千里突袭,就是现在这队骑兵的先辈。”这说的是很多年以前。陈萍萍率领黑骑从婚礼上生掳肖恩回国。

    那件事情是肖恩此生最大的屈辱,也带给了他无法磨灭的创伤。

    “你准备什么时侯动手杀我?”肖恩又是很寻常地一句话,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这连着几句跳跃性极强地问话,暗含着某种心理上的催眠,如果是寻常人说不定会下意识的堕入圈套之中——但范闲不是寻常人,他略感诧异说道:“什么?”

    肖恩微微一笑,眯着的双眼里淡淡的红色散了出来:“我想,陈萍萍应该不会愿意我回到北方的。”

    范闲摇头道:“老一辈的想法。我向来懒得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职司就成。”

    “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肖恩静静望着他,缓缓动了动手腕,把沉重的铁链搁在桌子上。

    “肖先生为何这么说?”

    “一路上同行了很多天。范大人虽然时常在那小姑娘车里逗留。却没有因为贪恋春色而忘了职司。”肖恩淡淡说道:“关键是你每天晨间与深夜里的两次修行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毅力。就算是我当年,也远远不及你。“

    范闲微笑应道:”笨鸟先飞,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成,天赋不够,自然要多练练。“

    肖恩摇摇头:“你的天赋很好,你的实力已经很强,只是你从来没有单独挑战过真正的强者,所以无法激发出你身体内真正的实力。“

    范闲静静地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容,那双深如古井的双眼,心里不由想到,难道你就是我要独立面对的第一位真正强者?

    出了沧州城,使团便进了定北军的管辖范围,此处一片草原,军营远在百里之外。范闲根本不想与那位九品上地强者燕小乙碰面,使团自然是绕道而行,反正有黑骑沿途保护,想来这天下也没有谁敢来如何。前些日子,曾经有过几拔啸聚山林的山贼派探子前来打探,但远远看到使团与侧前方黑骑的声势,早就吓得退回山中,数月不敢轻出。

    肖恩依然沉默着,司理理也依然沉默着,而且渐渐显出憔悴出来。

    范闲冷漠地看着自己押送的二人,心里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这些天地相处,不知为何,对于司理理倒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一是怜她身世,二是怜她日后遭逢,但范闲自信自己地心志清明,一定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举措,如果自己真的与司理理发生什么,那监察院落在北齐的计划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北齐的年轻皇帝是如何知道司理理还是处子。但如果当对方发现司理理已经失身,红袖招计划自然也就无法发挥效用。

    但范闲似乎不大想面对司理理有些惘然的面庞,似乎对于自己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充分,所以他再也没有上过司理理的马车,反而更多的时

    候会登上肖恩的马车,从这位看似沉默的老人嘴里,获取一些许多年前的八卦新闻,江湖秘辛,一方面是真的向这们曾经最恐怖的密挥头领学习很多知识,另一方面范闲也不想让肖恩有太多的时间安排后手。

    两位老少阴暗人物的对话,随着旅途的前行,随着车外气温的降低,也逐渐由当年的北魏,转向了如今的天下。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统一天下。”肖恩看着他,淡淡说道。这些天里,他也逐渐适应了范闲与自己对话,这个叫做范闲的年轻官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像。

    “我国的皇帝陛下曾经有过两次机会,一次是在第三次北伐之后。”范闲皱眉说道:“以庆国当时极盛的军力,完全足以一举北上,消灭北齐。”

    肖恩摇摇头:“虽然那时侯我已经在牢里,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但听这些天的讲解,我想,当初庆国皇帝之所以忽然停步不前,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方面是朝政内部的问题,另一方面就是遇到某种强大的阻力,让他在取舍之后,觉得贸然北上是一个很冒险的主意。”

    范闲想了想,当时叶家的事情还没有爆发,朝政基本上处在皇帝和母亲属下这拔人的控制之内,按道理应该没有什么内患。至于外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吓住强大的庆国国家机器?

    “神庙。”肖恩似乎猜到了范闲在想什么,给出了一个参考答案。

    范闲摇摇头:“一个过于虚无缥渺的对像,不足以抵挡住人类的野心或者说是权力欲望,一统天下,四海归一,对于一位皇帝来说,诱惑太过巨大。”

    肖恩微微一笑,承认了他的这个说法:“南北之间,连年征战,就算南庆打垮了齐国,但如果要真正的稳定住局势,消灭所有的复辟力量

    ,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更何况,你不要忘记了东夷城……人间九品高手最集中的地方,这股力量虽不足以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但如果是纠结成棍,在四顾剑那白痴的带领下,还真有可能做出些疯狂的事情来。”

    “三角形最稳定,三国鼎足而立,其实也是最稳定的一种架构。”范闲点了点头,“就算三方势力强弱有所差别,但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都最可能受到反噬。”

    “庆国如今的朝廷也是一样。”肖恩看着他,似笑非笑,“皇帝,臣子,还有你口中那位看似疯狂,实则阴险无比的长公主,构成了你所说的三角,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谁就会吃亏。”

    这些天里,范闲也不避讳,讲了一些庆国朝廷里面的事情,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面前这个老人回北齐后能够不死在自己手里,也一定有很多方法知道。

    范闲太阳穴有些隐隐发痛,不知怎的开始想念司理理温柔地手指,轻声说道:“如果大家够聪明,先维持着眼下的平衡再说吧。”

    “不可能。”肖恩看着他,“因为你先动手了,所以对方一定有反应,我敢打赌,如今的京都,早就已经乱成一锅粥,范大人此次送我回北方,倒恰好错过了这场热闹,不免有些可惜。”

    范闲一惊,便开始听着肖恩有些冷漠地开始分析京中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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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京中杀人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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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京中杀人细无声

    京都远比北疆温暖,春意早上枝头,催开朵朵花朵。每到夜里,万家灯火闹春桥,十分热闹,十里红烛映花河,万般香艳,正是踏春赏春弄春亵春的好时节。

    但到了白天,京都却有些安静,似乎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有些难禁春困,懒懒地不欲多动,所以街上前没有太多行人。

    晌午时分,一位面带阴沉之色的书生,搀着一位妇人从京都的东城门里走了进来。这二人的表情动作不似母子,也没有去客栈居住,而是直接去了京西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大夫。

    春困不可档,但可以惊醒。三月中的某日,如同春闱之后的那日般,无来由几道春雷劈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了下来,浸湿了京都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条小巷。

    在监察院四处从江南索回相关贪官盐商之后,科场弊案终于审结了,除了一位侍郎被判流三千里,其余一共十七位涉案官员都被判了极刑,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且铁证如山,没有哪方势力敢再多嘴,也没有哪个文臣敢提出丝毫意见。

    礼部尚书郭攸之也判了斩刑,这是庆国开国以来,获死罪的最高级官员,消息一出,朝野震惊,据说连太后都到陛下宫中求情,但是皇帝陛下一番温和言辞之后,又抹了些天子之泪,改成狱中绞刑,留郭尚书全尸,太后方自黯然,不再多言。

    与郭攸之一道赴死的,还有十六位官员。

    ……

    雨点缓缓从天上坠落下来,落在京都平日里最热闹的盐市口地面上,却依然没有驱赶走那些冒雨观刑的京都百姓。

    十六位身着白色刑衣的官员,跪在早已搭好的木台之上。衣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想来是受了不少的大刑。这些往日光鲜的官员,如今却是面色丧败,头发胡乱纠结。看着凄惨无比,只是不知道监察院用了什么手段,有些精神强悍些的犯官强自睁开无神的双眼,想在观刑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嘴唇大张,却始终喊不出话来。

    奉旨监刑的三司与监察院一处代办沐铁坐在蓬台之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沐铁面无表情,但其余的文官们脸上却有些不自在。那些刑台之下待死的犯官,都曾经是他们的同僚,也曾在花舫上一同快活过,在酒桌上一同醉过,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雨水落到盐市口旁边酒楼的屋檐之上,再沿着瓦片边的水道往下汇流,集成一道由天而至的小瀑布。此地的楼房极多,所以小瀑布也有十数条,像白龙一般击打着青石地面。发着啪啪的声音。

    有高官站起身来,高声宣旨,只是被这些小瀑布的啪啪声一犹,显得有些听不清楚。围观的人群只看见他的嘴在动着,却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只见最后那位高官面色一肃。厉声高叫道:“斩!”

    围观的百姓听清楚了这个字,马上兴奋了起来。发声喊便往前挤去,想离木台近些好欣赏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

    木台上的刽子手啐了一口唾沫。抹去脸上的雨水,将大刀背至身后,一脚向前,伸出左手轻轻摁了摁第一位犯官后颈,砍认了骨节的位置,然后大吼一声,刀光一闪!

    刀落之时,像是利刀斩入猪肉一般发出声闷响。

    刷的一声,鲜血从那无头腔孔里喷射了出来,溅得老远。那名犯官的头颅颓然落到木台之上,似乎还在恐惧着庆国朝廷这把大刀,咕隆咕隆地滚了起来,竟是借着雨水流势,一直未停,滚到了木台边,落了下去。

    看见一个睁眼惘然,满是血污的头颅落到自己脚下,先前还兴致勃勃的京都百姓们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头颅滚动之处,留下一道血痕,只是被雨水一冲,迅疾淡去无踪。

    ……

    直到此时,观刑的百姓们才发出一声喝彩,但叫好的人并不怎么多,也不怎么整齐,显得有些廖落。高台之上,坐在最下手椅上监刑的沐铁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紧接着刽子手又是一刀,又是一个头颅落地,又是一道血光上天,又是一阵惊呼,又是一条性命从此不在。执刑的刽子手一共有三个,不过片刻功夫,十六名把官便被齐齐斩首,只留下满地污血与尸首。

    随着斩首的进行,围观的人群渐渐胆大起来,喝彩的声音也是一声高过一声,最后那位礼部奉正的头颅终于惨然离开自己身躯的时候,那听好的声音更是震天一响!将这漫天雨丝都吓得飘离起来。

    几位京都府的衙役在人群里忙着找先前落下的犯官头颅,却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一会儿之后,一条黑狗从人群里跑了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头颅,锋利的牙齿咬着那头颅上的耳朵,一双狗眼四处瞥着,狗眼里的光芒却无来由让人感觉一片阴寒。

    “汪!”黑狗屁股上挨了京都府衙役一刀鞘,吃痛松开嘴里叼着的头颅,哀鸣数声,蹿进了大雨之中。

    ——————

    其后数日,连番动作再出,刑部尚书因贪赃枉法事发,被监察院在他的三姨太别院中搜出金银若干,犯禁物若干,上报朝廷,转大理寺议处,夺职降为夷州州判,竟是直接由从一品降成了从七品。

    夷州远在南方,多瘴气热毒,只怕这位刑部尚书韩志维再也没有回到京都的那一日。

    而都察院御史郭铮表面上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但依然被朝廷寻了个由头,直接赶去了江南。江南虽然是水美人美之地,但监察院四处在江南早已布满人手,只看什么时候动念头,把他如何。

    朝中的文官系统一方面是因为宰相的关系,一方面也是觉着监察院手握实据,而且下手不是太狠,所以并没有抱成一闭,因为此事而对监察院大加攻讦。

    但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这是报复,这是监察院因为那位远在北域的提司范闲,对于刑部大堂一事赤裸裸的报复。

    ……

    报复与反报复,控制与反控制,直到最后达成一种默契的平衡,是庆国官场这几十年来不变的主题。所以没有人想到,当监察院与宰相的报复很宽容地停留在一定限度下时,来自于信阳及皇后处的反扑,依然如此快速的到来。

    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年轻书生,正是此次因为家中老父去世,所以不能参加春闱的贺宗纬。他是大学士曾文祥的学生,一向与郭家走得亲近。没料到在家乡时就听见那条爆炸性的消息,尚书大人在狱中待死,家产被抄,自己的好友郭保坤更不知道流落去了何方,最让贺宗纬有些愤怒的是,东宫的太子竟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伸出援手!

    与贺宗纬一道入京的那位妇人,说来身世更是离奇,竟是吴伯安的妻子。那位吴伯安正是长公主安插在相府里的一位谋士,去年劝唆着林家二公子与北齐方面联手,想在牛栏街刺杀范闲,不料最后却惨死在葡萄架上。

    林若甫身为宰相,对于这个害死了自己唯一正常儿子的吴伯安自然是恨之入骨,虽然吴伯安早死,但吴家在山东一地仍有不少家产。当地的官员正是宰相大人的门生,所以奉着上意,对吴家好生折磨,短短半年时间里,也不知投刮了多少银两,更将吴伯安的亲生儿子无故索入狱中,大刑致死。

    这位妇人虽不识文墨,却也知道宰相势大,断不是吴家可以抗衡,但心伤儿子惨死,竟是将心一横,单身一人往京都里闯准备告御状。

    在城外稍歇之时,这位可怜的吴氏很“凑巧”地恰好遇见了回京的贺宗纬。

    贺宗纬是个聪明人,一听之后,便知道此事大有可为之处,便好生安慰那吴氏妇人,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替她谋个公道。

    入京之后,贺宗纬凭借老师的关系,暂将吴氏安顿在了一位告老御史的府第之内。在那些天里,经常有些神秘的人物出入府第,温言细语的问吴氏,关于家乡惨剧的一些细节。

    贺宗纬有些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是当吴氏有些惶恐不安地向自己发问时,他才会堆起满脸微笑,安慰她说,朝廷的正义官员正在着手,宰相大人马上就会垮台。

    老御史府的花园有些破败,站在假山之后贺宗纬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得意,将怀中信阳方面的密信毁掉,想到宰相垮台之后的京都官场,不由想到了相爷的亲家范尚书,想到了那位有些冷漠的范家大小姐,心头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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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油伞骨中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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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油伞骨中一柄剑

    没过数日,都察院的御史便开始集体上书,参劾宰相林若甫阴夺他人家产,谋害百姓性命,此事一出,朝野震惊,但由于吴伯安本身就顶着个北齐奸细的帽子,所以一般而言,舆论还是倾向于宰相这边。

    可是便在吴氏入大理寺述供的途中,却又遇见了一场无由而至的刺杀,不知道是吴氏命大,还是宰相命太差,当时二皇子正与靖王世子游于街中,恰逢其时救了下来。

    如此一来,事情的味道就开始有了些变化。

    传闻深宫之中,皇帝陛下曾经问过太子与二皇子,此事究竟如何处理,太子在沉默之后说道证据不足,而且宰相大人于国有功,不可轻信人言,二皇子虽然当街救了吴氏,也仍然与太子弟弟一般保持着一种沉默的态度。

    毕竟宰相乃百官之首,无论如何处理,都将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当夜靖王从自己儿子口中听闻此事,悖然大怒,十分难得地进宫与皇兄一夜长谈,具体谈的什么却没有人清楚。皇帝陛下当夜翻拣着这十几年来的奏章,看着户部的银钱,看着那些宰相大人一手辛苦做出的政绩,默然无语,只得一声叹息。

    ……

    “山东路刺史彭亭生……嘿,是十一年前中举的,那时候我初登相位,觉着这学生很听话。”宰相林若甫今年四十多岁,面色却显得有些苍老憔悴,“但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听话,你应该清楚,我没有让彭亭生做这些事情。吴伯安已经死了,若我真想拿他家人出气。岂会如此简单。”

    “或许彭大人暗中揣摩相爷的心思,所以做了这件糊涂事。”林若甫的心腹友人袁宏道微微皱眉。

    “噢?”林若甫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可是彭亭主不是糊涂人。如果不是相府出去的命令,他断不会拿自己的官声做赌注。更何况前天在京中当街杀人,这事情又是谁做的?为什么会查到相府来了?”

    袁宏道的表情有些木然。他轻轻捋了捋颌下的长须,说道:“贺宗纬是东宫的人,不过是个小棋子,应该没有胆量做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人撑腰,只是不知道是皇后还是长公主。”

    “是云睿。”宰相微笑道:“她在朝中她实力大部分在都察院里,这是她在向老夫报复。”

    “报复什么?”

    “报复……很多吧。”宰相叹息着,“包括晨儿的事情,包括女婿的事情。包括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其实……”袁宏道欲言又止。

    “说吧。”

    袁宏道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还是看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不信,相爷的地位自然会稳若泰山。”

    “如此拙劣的手段,圣上一定会看得清楚。”宰相微笑道:“但问题就在于,陛下愿不愿意看清楚。”

    “相爷何出此言?”

    “前些天死了那么多京官,我身为文官之首,本来就要负责任。”宰相闭目分析道:“最关键的是,陛下不想让我继续当这个宰相了。”

    袁宏道很恭敬地回答道:“相爷,其实事情犹有回转之机,请范尚书说话吧,范府与监察院的关系密节,如果陈萍萍大人愿意站在相爷这边,那不论都察院如何折腾,陛下也会坚决地站在你这边。”

    林若甫摇摇头:“陛下只是想让我让开一条道路罢了。”

    “让开道路给谁?”

    “给太子,或者说,是给将来的陛下。”林若甫若有所思,“范闲的势头太猛,如果我还在朝中,他一手理着监察院,一手掌着内库,背后还有本相为他撑腰,这种权势,只怕连皇子都及不上。前些日子我就对范闲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他想培养范闲成为一代良臣,好生辅佐将来坐龙椅的那位皇子……既然范闲要上位,本相自然就要下位了。”林若甫微笑道:“若本相尚在,范闲就危险。”

    袁宏道微微一惊,但眼角余光却发现相爷的唇角挂着淡淡笑意,似子在嘲笑着什么事情。

    窗外传来大宝玩水的声音,宰相的脸部表情柔和了起来,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看着自己憨憨傻傻的那个大儿子,眉头微微一动,轻声说道:“明天我会让婉儿来把大宝接去范府。”

    袁宏道等着相爷的下一句话。

    “我会进宫请辞,相信陛下瞧见这些年的辛苦份上,会让老夫有个比较安稳些的晚年。”

    袁宏道准备说些什么,宰相冷冷地挥手止住,回头静静地望着他。

    ……

    一阵极长的沉默之后,林若甫的话语里带了几丝黯然:“给彭亭生的信是你写的。”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袁宏道才低声应道:“正是,就连此次京中的刺杀事件都是我安排相府侍卫做的。”

    “为什么?”宰相皱着眉头,似乎很苦恼,“老夫入朝为官以来,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自问平日里对你也是极尊敬,为什么你会隐忍这么多年,忽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不给老夫留半点退路?”

    袁宏道与宰相相交半生,真可谓是一生之友,居然就是此人着手安排了这多事情,将宰相一手推入如此尴尬的局面之中,他掌握了相府太多的秘密,今次栽赃陷害,就连林若甫一时也只有退让!

    他看着宰相那张有些苍老的脸,略带一丝歉意说道:“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目的、意图。老友,我在你的书房里隐藏了这么多年,其实为的就是今天。我应承过某人,当他需要你下台的时候,我会助他一臂之力。”

    林若甫看着面前这位老友,唇角微翘:“云睿究竟许了你多少好处,竟能让你卖友求荣。”

    袁宏道摇头道:“不是卖友,也不是求荣……只是陛下需要您归老,长公主也需要,朝廷需要您离开京都。至于求荣……”他苦笑道“我本以为……如果你没有察觉我所做的事情,我就会陪着你去家乡,一道共度晚年。”

    林若甫微感吃惊,愈发瞧不清楚面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谋士,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

    夜色笼罩的京都里,袁宏道在书童的陪伴下,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略带一丝怅然,回头看了一眼相府紧闭的大门,轻叹了一声,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一位都察院御史正冷漠看着他:“袁先生,什么时候够去大理寺作证?”

    袁宏道看都没有看那个中年人一眼,右手轻轻抚模着颌下的长须,半晌后才淡淡说道:“不用了,宰相大人明日就会入宫请辞,陛下会终止此案的调查。”

    都察院御史一听之下,勃然大怒痛斥道:“证据俱在,陛下一定会将奸相索拿入狱!你若不敢当堂指证,当心自己脱不开干系,你跟随奸相多年,身上哪会干净?”

    袁宏道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位一向以儒雅著称的谋士,此时的目光却是冷厉无比,像两把利刀一样,让那位御史感到有些害怕。

    “我只听从信阳方面的命令。”袁宏道看着面前这可怜的御史、冷漠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我做事?”

    御史大惊失色,这才明白为什么宰相大人的心腹文士居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水,原来……对方竟然也是长公主的人!

    ——————

    清晨时分,一辆马车赶在城门初开的时候就出了西城门,马不停蹄地上了官道,往信阳的方向驶去。

    袁宏道摁了摁伞柄里藏着的利剑,眉头微皱,心里盘算着到了信阳,那位有些疯癫的长公主应该会如何安排自己这个潜伏了很多年的棋子。

    在他的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对于宰相林若甫有一丝歉疚,毕竟他们是数十年的老友,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一些。在相府隐藏了这么多年,最后终于完成了当年的承诺,在宰相下台的过程中,袁宏道扮演了最不光彩,也是最重要的角色。林若甫没有杀他,这本身就是值得袁宏道感恩的事情。

    他已经遣散了跟着自己的书童,这辆马车上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头前那个马车夫。袁宏道冷冷看着车夫挥鞭,发现对右手腕极其灵活,显然身上有着极为高明的武功。

    许久之后,车辆过了十八里驿站,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山路,正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回头,用极不寻常,极为锐利的目光冷冷看着袁宏道。

    稍许沉默之后,马车夫忽然开口说道:“院长大人命下属向先生表示感谢。”他稍顿了顿,又沉声说道:“请允许下官私人向先生表示敬佩。”

    袁宏道略带一丝伤感说道:“我很不敬佩栽自己……说说信阳方面的计划吧,相信经过此事,长公主应该会相信我了。”

    他是一枚钉子,一枚在很多年都就被陈萍萍安插在宰相身边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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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白鸟在湖人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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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白鸟在湖人在心

    “一切为了庆国。”

    “一切为了庆国?”

    袁宏道坐着马车,往信阳长公主的封地驶去,心里却对自己内心深处守了许多年的这句话感到了一丝荒唐。

    很多年前,当长公主开始喜欢上如今的宰相大人时,当时身为监察院二处第一批暗中成员,袁宏道便接受了陈萍萍的安排,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有了一个新的人生,渐渐与当时还并不如何显山露水的林若甫成为了好友。

    那时只是两个书生的偶然相遇罢了。

    当年的林若甫意气风发,袁宏道沉稳憨厚,又经历了院中安排的种种巧合,终于成为了所谓“挚友”。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林若甫在长公主的支持下,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而袁宏道却甘心留在林若甫的身边当一位清客,甚至当林若甫无数次暗示明示可以让他成为一方父母官时,他都只是淡淡一笑,拒绝了。

    也正因为如此,林若甫更加将他视作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纯友。只是宰相大人没有想到,这位朋友,一开始就背负着别的使命。

    袁宏道其实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人生,因为院子里一直没有什么任务安排给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也一直保持着距离,这些年里,袁宏道唯一帮助监察院做的事情,只是苍山别院林二公子被杀之后,替监察院圆了一个谎,栽赃给了东夷城。

    正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林若甫相信了。

    袁宏道这一生只背叛了林若甫一次,也就是这一次。就足以让宰相大人黯然退出朝廷。这是陛下的意思,经由监察院,让他具体执行。

    也许是老友的背叛真的让宰相大人看清楚了这个人世间,所以第二日他的入宫变得无法阻拦。就连范建的连番暗示他都视若无睹。对于林家的将来,宰相已经全部寄存于女婿范闲的身上,自然不愿意将亲家扯进这淌浑水之中。

    三月中,礼部尚书郭攸之死,刑部尚书韩志维贬,宰相大人请罪告老,屁下挽留无果,赐银返乡。

    都察院关于吴伯安一案的所有举措烟消云散,那位吴氏不知去了何处。屁下有旨,贺宗纬才学德行俱佳,入宫受赏,恩旨免试任为都察院御史。

    ——————

    “为什么?”范闲坐在马车上。轻轻弹着手中地那张纸,这是监察院内部传递朝廷动态的报告,他身为提司,虽然此时远在北疆,但也只比别的地方晚了几天,就收到了京都里的消息。

    岳丈大人当然不是什么纯粹意义上的好官,奸相这称号不是白来的,但范闲依然觉得很荒谬,堂堂一国宰相,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在庆国的官场斗争中败北!

    范闲必须考虑以后的事情,虽然宰相岳丈似乎在这一年里没有怎么帮助到自己,但他清楚,包括春闱案在内的很多事情,之所以朝廷中的文官一直对自己保持着忍让的态度,都是看在岳丈的面子上,除了已经倒霉了的那两位尚书大人,自己在庆国官场上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挑战。

    范闲问话的对象,是那个戴着铁链无法起舞的一代雄才肖恩。

    “为什么?”肖恩有些冷漠地分析道:“因为你动手了,庆国皇帝借机削弱了文官势力,不过仅仅两个尚书,怎么能满足一位皇帝的胃口,你是宰相的女婿,如今声名大震,日后如果皇帝真想让你执掌监察院,那么今日为了安全起见,宰相也必须赶快下台。”

    “至于怎么下台……”肖恩嘲讽笑道:“一位皇帝想让一位臣子下台,可以有无数种方法。更何况你们那位皇帝向来是个喜欢用监察院的怪人。”

    之所以说庆国皇帝是怪人,是因为监察院的力量太过强大,而皇帝却依然无比信任陈萍萍,这本来就是异数。

    范闲摇头说:“这案子有蹊跷。就算岳丈心痛二哥之死,想要让吴伯安断子绝孙,也有大把法子可用。至于在京中狙杀吴氏,还凑巧让二皇子与李弘成碰见,如此愚蠢的行事方法,与岳父的能力相差太远。”

    “宰相身边有叛徒。”肖恩淡淡说道:“至于是长公主的人还是你们皇帝陛下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范闲不敢肯定:“能够逼岳父下台,一定是有很实在的证据,岳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让敌方势力的奸细接触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里想到,出卖岳父的,就是那位袁宏道袁先生,更暂时没有猜到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监察院的影子。

    肖恩有些快意地笑了起来:“藏在夜色之中的事情,你这今年轻人知道多少?”他有资格说这个话,当年庆国朝政内乱就是这位老人一手谋划,如果不是因为两位亲王突然死去,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没有了庆国这个称呼。

    范闲眼帘微微跳动了两下,在这些天与肖恩的对话中,他发现对方虽然被囚多年,不清楚庆国朝廷的势力分布,但范闲稍一说明,肖恩便能清晰地发现问题所在,甚至连此次春闱案,那些涉案的京官会受什么样的刑罚都猜得丝毫不差。

    肖恩曾经说过,宰相大人一定会因为此事下台。可是此事全无半点预兆,而且春闱案根本没有牵涉到相府,与宰相关系破裂成仇的长公主远在信阳,所以范闲不怎么相信……没想到竟然被他说中了,范闲不免有些震惊于对方毒辣的眼光,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范闲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老人,忽然说道:“我愈发觉得好奇,为什么当初监察院抓到你后,不马上杀了你。

    “因为我脑子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一些。”范闲说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么意思?”肖恩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当事情超过我能忍受的底限时,我想,至少我还拥有杀死自己的能力,而你们……却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范闲挑眉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远处湖边缓缓飘荡着的新鲜芦苇,隐隐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谓流水不腐,宰相在那个位置上呆得已经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让宰相下台的事情成了当务之急。

    皇宫里没有哪位贵人,会允许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拥有一个执掌监察院的女婿。如果来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范闲,那就一定要让宰相离开……否则就会将范闲打压下去,但范闲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会真正的打压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范闲自己算是后面的浪头,那宰相无疑就是前面无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须告别这个历史舞台,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这只是一次官场上十分正常的新陈代谢,看宰相离去的还算潇洒,想来早就预料到故事的结尾,但范闲想到留在京都的婉儿,又想到那个与自己无由投契的憨拙大宝,心里依然有些担心,淡淡忧色上了眉头。

    “希望父亲与陈萍萍能保住林家其余的人。”他皱眉望着犹是黄色的芦苇,心想为什么它不肯变绿呢?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开始思考监察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无来由的,范闲感到了一丝愤怒,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根本不相信院子会不知道陛下的意图,再联想到司理理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陈萍萍只是在不断除去范闲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哪怕对方是范闲的亲人,这种除去的手段显得异常冷漠,异常无情,甚至根本不会考虑到范闲的感受。

    ——————

    下午的时候,使团历经了许多天的旅程,终于接近了两国交境处的大湖。大湖没有名字,就是叫大湖——因为这湖特别的大。范闲看着面前万倾碧波,被湖面上拂来的清风一袭,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脸上复又浮现出阳光清美的笑容。

    虽然使团车队已经到了大湖,但要统湖而行向东,真正进入北齐国境,还需要好几天。范闲清楚,如果肖恩真的要有动作的话,也应该就是在这几天之内。

    远处有水鸟很自在地贴着湖面飞翔着,长长的鸟缘在水中滑行,碰见鱼儿后便灵敏至极地合喙,往湖岸边飞去,再用细爪踩住不停弹动的鱼儿,衔住后举颈向天,咕碌一声吞下肚去,看着无比轻松自在。

    范闲忽然心头一动,迈步向很多天没有去过的那辆马车走去,掀帘而入,看着微微愕然后露出复杂表情的司理理姑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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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7: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司理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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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司理理的秘密

    “想好好地活下去吗?”

    司理理一怔,看着不请而至,多日未见的范闲,心里不知是如何想法,听着这突兀的问话,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微微一笑说道:“蝼蚁尚且奋生,何况奴家。”

    范闲不喜欢听她自称奴家,她今日偏要自称奴家,仍旧是少女心性做祟,毕竟她不是一个真正的老辣女谍。

    马车此时又向着前方动了起来,微微一颠,他就势坐到了司理理的身边。司理理不易察觉地向旁边挪了挪,似乎是要与他保持距离。范闲皱了皱眉头,直接说道:“你的身体里有毒,我相信你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司理理的双眸清亮,盯着范闲的双眼,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是真的吗?”

    “我看你似乎并不如何吃惊。”

    “这次能活着从牢里出来,我还能对什么事情吃惊呢?”司理理略带一丝自嘲,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非常撩人,“小范大人精于用毒,既然您说我体中有毒,那就自然是真的,庆国监察院总有控制我的手段,我早猜到了这点。”

    范闲望着这个女子美丽的容颜,半晌没有说话。其实入京以来,真正要说媚艳二字,身周所见女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司理理。

    “这不是控制你的手段。”范闲微笑解释道:“是用来对付北齐皇帝的手段。”

    司理理再也无法假装镇定。吃惊地用手掩住自己双唇,半晌之后才焦急说道:“什么意思?”

    范闲看着她的反应,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有些不舒服,虽然自己猜到了对方的反应,但一旦发现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司理理的心中依然有一定重要性时……他微微一笑,回复平静说道:“这种毒会经由你的身体。感染北齐的皇帝。”

    司理理盯着他的双眼,忽然咬唇恨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

    “因为我知道你想改变这件事情,在你还没有达成目标之前。”范闲温和笑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陈萍萍究竟用的什么方法控制住你。”

    司理理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笑颜如花说道:“罢罢,既然范大人已经告诉了奴家,奴家去了上京,自然有解毒的法子,真要谢谢您了。”

    范闲微嘲笑道:“这种毒虽然不烈,但除了我之外,天底下大概只有皇宫里的那些御医有解毒的手段,难道你能告诉北齐皇,你私处带着这种毒?如果真这样做,不论北齐皇帝到底对你存着几分情意,只怕你这一世都无法进入皇宫了。”

    司理理倔犟说道:“不进皇宫又如何?大不了是你们监察院的红袖招计划破产,和奴家又有什么关系。”

    范闲终于怒了,喝斥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听奴家二字。”

    不知为何,司理理的眼眶红了起来,看着范闲,咬牙狠狠地说道:“可我在大人心里,难道不是连奴婢都不如吗?”

    范闲看着这个红倌人的清丽脸颊,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想判断对方内心深处究竟是何想法,半晌之后才静静说道:“我想司姑娘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您的人生,至少在目前看来,都是没有可能自己完全掌控的……至于将来如何,是将来的事情。而且我想,姑娘您也没有想过那些很……无稽的事情。”

    “无稽的事情?”司理理带着一丝冷笑看着他,“不错,确实很无稽,大人与我,只是人生路上偶尔相逢的一对男女,互相利用,总比互相温暖要来的真实一些,可靠一些。”

    “姑娘能明白这一点,本官很高兴。”范闲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你对于我和陈萍萍之间的协议如此好奇?”司理理偷偷转过身去,悄悄用衣角拭了一下眼角,旋即回复了平静,微笑如初花,轻声说道:“您是监察院的提司大人,应该对红袖招的详情很清楚。”

    范闲自嘲说道:“我对于白袖招的计划很了解,目前只是不清楚,陈院长大人是如何说服你的。”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姑娘知道自己只是陈萍萍用来传毒的可怜棋子,为什么不将这件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司理理强作平静,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俊阳光的面容,心里恨得痒痒的,不知为何,这短短旅程之中,她竟是渐渐迷上了这张面庞偶尔露出的天真笑容,但一想到先前此子绝情冷漠的话语,她便恨从心头起,冷冷说道:“陈萍萍能够给我的东西,难道你能给我?”

    “陈萍萍老了,我还年轻。”

    ……

    说完这句话,范闲与司理理同时觉得不妥,本是很严肃的利益谈判,却似乎无由带上了一丝暖昧的调qs彩。

    陈萍萍能够给我的,难道你能给我?

    陈萍萍老了,我还年轻。

    一股子淡淡的桅子花儿味在车厢里弥漫,范闲咳了两声,司理理脸上的红晕一闪即逝。这对男女其实心头有鬼,不然断不会因为这平常的两句对话就尴尬成这般模样,司理理眼珠一转,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看来范闲对于自己还是君子有所好逑,不由唇角微绽,露出一丝骄傲羞涩的笑容。

    范闲又咳了两声,解释道:“其实我能猜到一点,姑娘所谋必大,但是陈萍萍毕竟已经年老,说不定过两年就死了,如果姑娘愿意与我合作,我想,成数或许会大一些。”

    司理理微感恚怒,但仍是强抑怒气,几番思量之后说道:“范大人还没告诉我,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会解了你身上的毒,一旦我将来能够执掌监察院,一定动用北域力量,全力辅佐姑娘在北齐皇宫里向上爬升。”

    司理理摇头冷笑道:“国境相隔,庆国虽然强大,监察院密探虽然厉害,但也无法将手伸到北齐的皇宫里面,而且谁告诉你,我想要的就是北齐皇宫里的位次?”

    范闲一时无语。

    司理理忽然眸子里清光一转,将手一招,像唤宠物一般,妩媚笑道:“大人凑近些,此事不可传入旁人耳中。”

    范闲苦笑,知道这女子是要出出这些天自己被冷落的怨气,他微笑着凑耳过去,还未闻着声音,便感觉到一股微热的气息,喷打在自己的耳垂之上。他心头一热,闻着鼻中传来的阵阵淡幽体香,却马上被接下来的内容震骇住了心神。

    ……

    许久之后,这对年轻的男女分开,司理理似笑非笑地望着范闲,轻声说道:“我冒着奇险,将这协议告诉了范大人,敢请教大人,您能帮助我完成这个协议吗?”

    范闲的眉头皱成了山川,还未从震惊中摆脱出来,摇头道:“我不相信,陈萍萍是何许人,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告诉你。”

    司理理微嘲说道:“连你都不信,他自然不怕我到处说去,反正天底下也没有人会相信那个老跛子的心里,竟然存着那等想法。”

    范闲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微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他看着司理理,忽然说道:“早年京中一直有传言,说司姑娘是开国之初某位皇族的遗孙,本来京都百姓只是以为这是姑娘自高身价的一种手段,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司理理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李离思。”

    范闲笑着看着她光滑的下颌,忍不住轻轻摩娑了下自己的手指,叹息了一声说道:“难怪北齐皇帝不会在意你的身份,难怪你会甘心被阿萍萍利用,只是我要劝你一声,你是位姑娘家,和那些阴森的老毒蛇比起来太嫩,小心一些吧,如果能在北齐皇宫里安定下来,先把与陈萍萍的计划放开,不要理他。”

    司理理看着他的双眼,略觉诧异,稍感温暖,甜甜一笑说道:“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我已经将协议的内容说了出来,不知大人何时替我解毒。”

    范闲微笑说道:“从明日开始,我需要准备一些材料,另外就是……此次使团事毕,我会想办法从院里接手……姑娘那位弟弟,准确来说,应该是那位世子的安全问题,请姑娘放心,在我的手下,不会再次出现世子从北齐偷偷溜到庆国的事情。”

    司理理默然不语,在狭小的丰厢里站起身来,很困难地对范闲福了一福。

    ……

    在前一辆马车之中,肖恩的满头白发像钢刺一样束得紧紧的,老人沉缺地坐在椅上,双手搭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姿式,像是一朵莲花将要盛开一般,左手尾指微翘,贴着微臭马桶的边缘。

    肖恩体内宏厚的真气缓缓运转起来,一股淡淡的腥味遮盖住了车厢里的异味,一滴浓稠黑粘的液体,从他渐渐修复完好的经络里逼了出来,沿着尾指甲前端,缓缓流入马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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