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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古月轩

《庆余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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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春风化雨入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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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春风化雨入春闱

    日头渐渐地升了起来,驱散了考院里的寒意,那些紧张的学子们终于有机会可以暖一暖自己的身子。他们不停地搓着手以保证落在纸上的笔迹不会显得过于生硬,这试卷书法也是评分标准之一,所以虽然已经开考良久,但大多数人还只是在打腹稿,并没有急干动笔,看来这考院里的士子们,大多数都是曾经有过痛苦经历的可怜人。

    范闲满脸微笑地在考场里行走着,脚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以免打扰了这些学生们的。说来也奇怪,学生们破题之时往往最是害怕考官在自己身边经过或是打量自己的试卷,但当这些学生们发现站在自己身边驻足观看的,竟然是考院门口那位赫赫大名的小范大人时,每个人却不免生出些许自信来。

    因为范闹不像那两位座师和提调一般满脸肃然,反是挂着如谈谈阳光般的笑意,所以但凡敢抬头看范闲脸的学生,总是会觉得小范大人脸上的笑容是在鼓励自己。

    在考院的每一处走了一遭,范闲回到了角门处,沐铁早就已经泡好茶等着了,看着他坐到椅子上,才压低声音笑道?“挺闷的,范大人选在这儿歇脚,倒是最合适,角门这里要与外界交通所以倒不怎么难受。”

    范闲一笑,心想自己如果真回正厅与郭尚书坐在一起,只怕对方不高兴,自己也会不舒服。一边饮着茶,他一边却想起了一椿很蹊跷的事情,太子那边给的名单只有六人,但却没有贺宗纬的名字。他入京之后便知道贺宗纬是大学士的学生,而且是东宫潜臣,按理讲,今朝应该是要参加春闱的。

    他暂且将这事放下,将目光隔着数重小门,又投向考院的最里处,心里生出了一丝慌谬之感,自己只不过是借着酒疯演了下李太白,出了本诗集,居然就能坐在这里监考,这人生果然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那些犹在奋笔的学生们,如果知道堂堂舍试的结果,早已经被朝中宫中的那些大人物像分西瓜一样地分好了,他们的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

    时间似平过的极慢,范闲已经快要在角门的椅干上睡着了,才发现日头刚刚移到了正中。相关衙门已经派人送了中饭过来,角门自然有人接着,细细查验过食具之后,发现并无异常才将其中六份食盘抬到了中厅。

    范闹去了中厅与那几位大人一面用着午饭,一面听他们讲上午的情况,东南角那里被提调大人逮了个舞弊的学生,提调摇头叹气道:“见过舞弊的学生,没见过这么舞弊的学生,居然堂而皇之将整本破题策放在书案下面抄,以为四周有隔幕就不会有人发现,哪里知道四处巡视的官员眼睛是尖的。”

    此次春闱总裁礼部尚书郭攸之忽然皱眉道:“这书是怎么带进来的?”

    范闹知道这是自己的失误,微笑应道:“先前检查太慢,监察院那边的官员催丁一下,所以下官有些着急,怕误了圣上定的时辰,所以出了纰漏,请大人恕罪。”他这话请了罪,却将责任推了一半到监察院方面,倒是油滑。

    郭攸之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倒没有难为他,毕竟这种小事历朝历代的科举都无法杜绝,也不能以此来攻击范闲,只是声说道:“小范大人初历此事经验不足,你们几位大人要事帮一些。”

    范闲笑着向四周的几位大人拱手一礼,尤其是对着自己的直属上司太学正说道:“学正大人,下官才疏学浅,请多多看护。”

    太学正便是那日殿上受陛下眼神所指的舒大学士,他本是庄墨韩的学生,但是毕竟深以自己是庆国人为荣,所以倒不怎么记恨殿前范闲将庄墨韩激得吐血一事,反是呵呵指着范闲笑道:“奉正大人,若你才疏学浅,这庆国上下哪有人敢自称有才?”

    另一位座师和提调也纷纷笑着附和,拿范闲打趣:“堂堂庆国第一才干,若非学识惊人,小范大人此时应该在场中奋笔疾书饿了啃两个干馍,哪里能坐在此处用饭。”

    这话一说,连郭攸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范闹的才学究竟如何,范闲自己是没有丝毫信心,但看来不论是在京都官场,还是在庆国天下,众人对范闲的信心倒是比他自己还要强烈许多。

    考院里的学生们依然在紧张恐惧地做着试卷,天时也渐渐地暗了下来,范闲在场中走了几圈,看了众人试卷还真发现丁几个有真材实学之人,不免多驻足看了看。虽然他在澹州时也曾经通读这个世界的经书,但毕竟设有想过经科举入仕途,所以真要做起这等文章来,怕是还不如大多数人,毕竟泄为人,夸张点说也是博览群书之徒,眼光还是有的。

    他暗中将那几个人的名字记下,然后走到角门处,假意打呵欠,一偏头,发现沐铁已经是半躺在椅上快要睡着了。他不由失笑,心想这个沐铁也是个妙人,做事的能力自然是有的,不然陈萍萍也不会让他代掌一处部分权力,只是做人的本事就差了些,也许是刚刚开始学习拍马屁这种事情,每次看见范闲就无比恭谨,无来由地让范闲有些不自在。

    “大人角门开不得。”看见居中郎范闲走到角门旁一个偏僻处,一位监察院官员面露为难之色,上前拦住,说道:“除了送饭送水,角门必须一直关闭。”

    “本官知道这规矩。”范闲笑了笑说道:“只是想随便走走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合体统,堂堂国朝大典,皇皇春闱之试,身为考官的范闲却想在考院里寻些好玩的东西。但是很奇怪的是,那位监察院官员听着这句话后,却是微微一笑应道:“院子里好玩的东西挺多,大人以后常来。”

    范闲平静了下来,看着这位官员普通的脸庞,忽然开口说道:“我要找的就是你,”

    “不错,提司大人。”那位官员低头道。

    范闲看着他的双眼,知道这位监察院官员官职不高,但肯定是陈萍萍安插在一处的亲信,不由微笑说道:“陈大人说了具体的时间没有?”

    “春闱之后,三日之内。”那位官员轻声应道。

    “好,我还有件事情要你帮忙,我需要查几个人的来历。”范闲将自己先前记的人名告诉了这位官员,静静说道:“不查家世,只查为人如何。”

    “是。”那位官员轻声道:“请提司大人出示令牌。”

    范闲自腰间将那块帮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监察院提司令牌取出,在官员的眼前晃了一晃,然后温言问道:“记清楚丁吗?”

    官员柔声应道:“记清楚了,不过此事下官会上报院长。”

    “明白。”范闲温和笑道:“封卷之前,我要你的回报。”

    “是。”

    “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用。”那位官员轻声说道:“下官只是院里一位低层官员,不敢劳烦大人费神记名。”

    太子要在朝廷里安排自己十几年后的人手,大皇干或许也是如此,至于岳父和枢密院那边,则是典型的奸官行径了。想到这里,范闲不由苦笑了起来,自己这位老岳丈还真不肯给自己省些事啊。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官场里的常态,而自己马上要做的事情,倒是有些变态。

    范闲有些唏嘘,心想再过些年,等自己年纪再大些之后,是不是也应该安排些自己的人,进入这个像游戏场一样的官场?但眼下他还无法做这些事情,首要的是要与监察陆军配合好,将此次春闱的事情处理完美,不要给自己留下太多麻烦。

    在成功地用言将长公主逼出宫后,他一直很平稳地处理着一切。如果不是这次东宫方面拉自己的手段太过霸道,或许他还会依然忍下去。而且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并不怎么冒险,先不论明面上的力量,自己身后的黑暗之中站着一位大宗师,站着一方恐怖的院子,这都是很多人不曾知晓的力量。他相信自己只要不去触动庆国皇室最根本的利益,在这个看似强大,实则互相牵制的官场上,自己大有可为之地。

    既然重生之后要抡圆了活一把,自己就能过于退让,不然岂不是白瞎了母亲大人留下的这多香喷喷帮手?那些皇子高官们能做的事情,自己凭什么不能做?自己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漂亮。

    “我骨子里真是个很混帐的人啊。”范闲看着考场里那些辛苦的学生,满脸微笑,心想着:“和尚摸得,凭啥自己不能摸,自己不但要摸,还偏不让和尚去摸。”

    (范闲是春风,是阳光,是雨露,是指路明灯,是……好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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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你糊我糊大家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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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你糊我糊大家糊

    “胡闹!”

    陈萍萍咕哝着骂了一句什么,桌旁那几位监察院的头目有些畏惧地看着院长大人发脾气。陈萍萍将膝盖上的毯子扯了下来,咳了两声,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一丝美感,说道:“院里的规矩很清楚,宫里的事情我们不能插手,除非陛下下旨。”

    四处头目言若海苦笑摇头道:“只是未免可惜了些,以往倒是查过科举舞弊之事,但这种事情都是发生在高门大院之中,我们安插的人手不足,难以找到线头。今次得了这几个人名,顺藤模瓜,不难将事情背后的官员揪出来,只是想不到竟然会牵连到东宫。”

    监察院内部的说话向来极其大胆辛辣,除了对于皇帝陛下的无上忠心之外,这些密探首领们根本不在乎旁的人。

    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花白的头发与窗上的黑布一映,显得格外分明,他冷冷说道:“这位提司大人的命真好,陛下昨夜才决定今年要查科场弊案,他就送了这么份礼物来。”

    言若海对于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提司也是极为好奇,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能拿到那些名单,轻声应道:“早该查了。”

    “嗯。”陈萍萍一挥手,让这些属下自去各府安排,准备数日后的大动作,却将言若海留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寒寒说道:“知道提司身份的,有很多人,所以这件事情根本无法保密,陛下还想给太子留些颜面,所以东宫那边的人我们不要动。”

    “那宰相?”言若海忽然间灵光一闪,猜出了提司的身份,不免有些震惊无语。

    陈萍萍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当然知道,他的岳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

    “其实这些人都不能动。”言若海苦笑道:“除了太子之外。一位是宫中的贵人,一位是宰相,还有一位是枢密院的元老,我们院中与军方关系一向良好。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把关系撕破了。”

    “嗯。”陈萍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三条线都要动,但是都不要追到根上,不然朝野震动,连陛下都无法收场。这些做臣子的啊,或许就是猜到了陛下不可能因为科场弊案而穷治天下官吏。所以这些年才会如此大胆。”

    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有些阴寒:“但他们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人的胆子比他们还要大。居然一反手就卖了这么多人。”

    言若海皱眉道:“范提司此举大为不妥,一下子得罪这么多贵人,如何收场?”

    “他这是把题目交给老夫在做。”陈萍萍的脸色不知道是怒还是狂燥,总之心情不怎么好:“他知道老夫不会让他站在风口浪尖上,之所以给这名单过来,只是告诉我,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我帮着处理!”

    言若海不敢接话,心里却是更加震惊,那位司南伯的大公子究竟与陈院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居然敢如此行事?而且看大人的表情,竟似真的准备按照他的方略去做。

    陈菏萍回复了冷静,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未免有些尖锐难听:“有意思,果然有些意思。”

    言若海好奇问道:“范提司这样做,对于他有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做事的。”陈萍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少见的尊敬神情,这种神情,言若海甚至在院长提到陛下时都没有见到过。

    “请大人示下,此次查科场弊案,最上可到哪级?”

    陈萍萍微微抬头,寒声说道:“陛下觉得郭家把持礼部够久了。”

    “明白。”

    “一处目前没人,沐铁不够聪明,所以此事由你领头。”

    “是。”

    ——————

    春闱已经进入了第三轮,范闲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眼角,发现最近几天确实有些疲乏,眼屎都多了起来,不由苦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细细去看那些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学生,心想连自己这做考官地都如此辛苦,这些学生只怕更是可怜。

    今日是春闱会试的最后一天,范闲已经在礼部二衙的考院内呆了好几天,虽然家中时常送些醒神的东西和吃食过来,但身体和精神也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他打了个呵欠,走到那个杨万里的身边,细细去看,这些天里,他发现这个叫杨万里的学生倒是老实得很,夹在衣服里的那些东西还真是一动未动,不免有些高兴。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位杨万里竟然胸中颇有才学,几道疏论做得虽然不是滴水不露,见解也不是走的堂而皇之的路线,但胜在切实,不饰虚华,倒合了范闲的性子。监察院那位无名官员的回报也来了,这位杨万里家境贫寒,自幼在泉州族学读书,乡试的成绩也是极好,而范闲与他又有揭弊之交,所以不免多留神了一些。

    此时最后一场试题杨万里已经做完了,正满脸倦容地在看有没有什么纰漏,余光瞥见小范大人又一次来到自己身边,不免有些紧张。

    虽然是考院之中,范闲自然不可能与考生做交谈,但杨万里折腾了几天之后神思已然有些恍惚,竟是大着胆子捏了捏自己的衣襟,然后可怜兮兮地看了范闲一眼,似乎是在问这位年轻的考官,当初在考院之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夹带。

    范闲忍俊不禁,心想凭你的才学,用得着徐这些手段吗?也不方便与他说话,只是将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杨万里的被褥。

    杨万里一头雾水,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身后那团像黑老枣般的被褥,再看看自己身上虽然数日不洗却依然透出清贵气的绸缎长衫,心头一动,知道自己的马脚是如何露出来的了。试想哪有一位能穿得起水洗绸长衫的考生,会扛那样一卷黑不拉叽的被褥进场。

    他不由憨憨地笑了一声。

    范闲微微一笑,心头做了决断,便将双手负在身后往回踱去。

    ……

    时已入夜,考生们渐渐离开了礼部考院,经历数日折磨,众人早已是委顿不堪,呵欠连天,浑身酸臭,一脸惘然。还剩下一些笔头慢的考生犹在伏案咬笔,又有一些学生却是灯下和衣睡着,还没有到时间,自然也没有考官去管他。

    礼部之侧铜驼巷中忽然响起一声锣,锣声清脆,似乎要唤醒笼盖在京都上空的夜色。

    “时辰到,各学子住笔。”

    随着一声喝,礼部下属官吏们开始清场,将那些犹自抓着毛笔不放的学生将院外赶去。有位至少有四十多岁的考生,头发已经花白了,试卷却还没有做完,哭嚎着死不肯离开自己的书案,结果最后惨被几位监察院的吏员生生架了出去。

    良久之后,众人似乎还能听到那位考生嘤嘤切切,鬼哭一般的难听声音,在礼部考院之外回荡着。

    范闲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有什么同情——这个世界,那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你能够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其实是全看你自己的努力罢了。并非他是个冷漠无情之人,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些学子们的会试结束了,而他自己的会试……却才刚刚开始。

    春闱结束当夜,便要马上封卷,这是范闲的职司,而总裁官与两位座师两位提调,都是高坐堂中,也不敢离开,全等着范闲领着人完成糊名抄录这两道手续,然后才能封卷画押。

    明烛大亮,整个礼部二衙里一片繁忙景象,外间是数十位老吏在分割试卷,分类整理,另一个小房间里,则是范闲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看着两位礼部的官员在进行糊名。

    所有的试卷糊名之前,都要先送到范闲面前过一道,范闲不敢怠慢,细细看着卷子上的名字,与那四张纸条上的名字做着对应,过了许久之后,他已经从里面挑了十数张卷子,不引人注意地搁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在他侧方的那两名礼部官员低着头互视一眼,知道那十几张卷子是朝里宫里的大人物打过招呼的。

    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范闲向那两个人招招手,示意开始糊名,那两位礼部官员不敢怠慢,赶紧开始将试卷上的学子姓名藉贯一处用纸张盖住。

    范闲也不避嫌,细细在旁看着,终于发现了这些庆国的官员们是怎样进行这种事情,原来但凡是自己挑出来的卷子,在糊名的时候,所用的纸条会比一般学生糊名的纸条略微短上一丝。

    看着礼部官员严肃地在自己挑的试卷上郑重的糊上短纸条,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如果日后郭攸之知道,这些试卷并不全是朝中大员所请,有几份却是自己看中的真有才学之人的卷子,比如那个叫杨万里的憨人——郭老匹夫会不会气到吐血?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小手段落在监察院大老的手里,郭尚书连吐血的机会只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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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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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惊雷

    糊名时长短相差极少的那一丝纸,若随意看去,绝对看不出什么古怪,但如果是抄录的官员心中有数的话,一定能分辩出来。范闲看着杨万里的卷子被糊上一截短纸后,心情无来由地变得极佳,笑着摇摇头,忍不住开口问道:“就算挑出来了,但抄录的时候,怎么做记号?”

    他身边的那位官员有些为难地笑了笑,知道这位新晋的红人还是不大了解规矩,小意回答道:“小范大人,抄录时只要在某些字的笔画上下功夫,那批卷的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范闲恍然大悟,赞叹道:“这样就算批卷的大人不知道是谁,但只要知道是正确的人就成。”

    “是啊,大人。”礼部官员很有礼貌地回答道,心里却在腹绯这位才名惊天下的年轻人,却连官场中的这些老规矩都不知道。

    孰不知此时范闲也在肚子里暗骂这些人愚蠢、如果不是庆国官员们太过嚣张,这种漏洞百出的老规矩居然能沿袭这么多年,自己也不可能利用其中漏洞,为那些真正的读书人做些事情。

    当然,他也明白,之所以整个官僚权贵机构一直都默认这个方法,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不论是不是政敌,都已经默认了这种分西瓜的手段,除了疯子之外,体系内的官员们没有谁敢多生事端。

    其实东宫和那几位大老,甚至包括宰相大人都有别的手段来安排这件事情,但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他,一是因为居中郎主理糊名,是环节中重要的一个步骤。另一方面则是除了林宰相外,其它这几方都要看看范闲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范闲的态度其实很简单:去你妈的。毕竟不是谁都像范闲一样闲到犯嫌,毕竟不是谁都像范闲一样有个好爸爸,铁扇公主牛妈妈。

    一夜忙碌,能够决定无数士子人生的春闱终于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号。诸多官员揉着发困的双眼。聚在了正厅之中,听着本次春闱的总裁官,礼部尚书郭攸之大人训话。

    一番毫无新意的说辞,为国取材的谎话之后,郭攸之有些困顿地挥手让诸位下层官吏散了,然后和蔼望着范闲说道:“小范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

    “不敢。”范闲强打精神笑道:“大人不敢言苦,何况下官年轻着。”

    郭攸之微笑道:“大家都辛苦。”其实此时在场的几位高级官员都明白此次春闱的内情究竞如何,从中捞了好处的不止郭攸之和两位座师。就连范闲都不知道,前几日里,早有人将他应得的一份银两送入了范府。那个数目竟是比澹泊书局半年的收入还要可怕一些。

    接连数日的会试,整个考院之中都弥漫着一股黄白之物的馊臭之味,范闲站在石阶之上。用手捂着鼻子,最后看了一眼黑暗的试院,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满足的笑容。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多年了,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下去,直到下定决心做这件事情之后,才发现,原来做一个普适意义上的好人,感觉还真的不错。

    当然,好人不是迂腐的老好人意思。

    三部官员已经会集了试卷,在宫中黄门太监的带领下,在大内侍卫与监察院密探的保护下,一行人穿过京都快要发白的夜空,往太学而去。数日之内,这批糊名抄录后的试卷便会批阅完毕,从而拟定三甲人选,再送御览殿试,从而评出今次的状元、探花、榜眼……

    范闲离开了这个臭气薰天的考院,院门口早有范府的马车等着了。上马车之后,他接过藤子京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下脸,有些疲惫问道:“父亲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藤子京将自己受过伤的大腿挪了一挪,轻声回答道:“只是老爷似乎有些不高兴,总觉得少爷应该提前和宰相大人知会一声,而且此事牵连的范围太广,若真惹得众怒,只怕相爷与老爷都极难回护您。”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自己后面还有个监察院,更关键的是陈萍萍让王启年传过话,陛下今年准备整顿吏治,自己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估计陈萍萍表面上此时正在骂自己惹事,心里却是在暗爽终于有个由头动手。

    范闲只是给监察院提供一个理由,然后监察院再将这个理由摆在陛下的面前,让那位皇帝下个决断。至于太子、宁才人那边,范闲另有安排,先前糊名的时候,不论是东宫还是大皇子的托请人,范闲都择了有才学的几个名字隐了起来,稍做保护,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交待。

    等事情出来后,范闲想让人们感觉,自己做这件事情并不是在朝政的哪一方中有所偏向,而只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基于某种酸腐的执念,做出了一个“高洁”且疯狂的决定。

    ——————

    后几日京都里风平浪静,既然范闲已经爆了料,监察院方面隐藏在暗中的力量开始配合起来,至少在三甲名单出笼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惊悚的消息在官场上传开,而最后定三甲,范闲偷偷塞进去的那些人居然没有被剔出,很明显在太学和礼部里,都有陈萍萍那个恐怖老人的眼饯,在暗中帮助范闲隐藏。

    而郭攸之那些高官们,或许是前些年科场舞弊做得太顺手,而且身后又有东宫之类的大主子做靠山,所以关注明显不够,竞是没有看出那么明显的问题来。

    二月二十二日,道路两旁春枝渐展,枝上小鸟成欢成对,正是喜气盈盈的春之佳时。地处京都西侧距太学不远处的客栈里,在等着消息的各地学子们都心慌慌地聚集在楼下,桌上没有摆什么酒菜,因此这些学生们此时根本无心饮食,将心思全放在了打听消息上面。

    “没戏。”一位山东路的学生苦笑着摇头道:“估计今次还是没戏。”

    “佳林兄何出此言?”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学生面色微黑,正是那位在考院上与范闲有过目光对视的杨万里。

    他来自泉州,时常在海边谋生活,与那些出身豪贵,前半生尽在书堂里度过的才子书生大不相同。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倒是极为放松,从桌上夹了一筷老醛泡花生吃了,一面嚼着,一面含糊不清说道:“佳林兄乃是山东路出名的人物,一手策论写得精彩至极,前几日大家看过之后都是赞不绝口。至于小弟本来就不擅此道,文字功夫不成,虽然自信若牧一县足以,但肯定是没有什么可能上榜。”

    那位成佳林来自山东路,今次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会试了,他苦笑着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事情难道你我还不清楚?每科取的人只有那么多,朝中大员们托几个,宫中定几个,太学的取几个学生。像我们这种外地来的,或许在家乡有些名气,但放在这京中又算是什么?就算朝廷想找几个有才之人做陪衬,以堵天下士子之口,也有大把京中名士可选,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头上来。”

    酒桌之上另一位读书人面相精瘦,看上去不是有福之人,或许是喝得多了,胸中又有积郁不能发,故而说话极为大胆,冷笑道:“佳林兄说法不错,我看这科举日后还是不要再考的好,免得你们二人还要浪费这多银钱做路费。什么狗屁会试,不过是朝中高官们给自己挑狗罢了!”

    成佳面色一黯,接着却是微微一惧,劝告道:“季常兄声音小些,若让监察陆军的密探听着,不说你我仕途如何,只怕连身家性命都有问题。”

    那位季常兄姓侯,也是个极不爱走权贵路子的怪人,虽说在京中薄有才名,向来与贺宗讳齐名,但就因为他那张利嘴,那个性子,故而一直有些落寞,此时听着友人担心话语,不由哈哈大笑道:“监察院虽然恐怖,但那些密探又怎会瞧得起你我这些小人物?他们如果真的厉害,怎么不去盯盯科场之上的弊案?”

    杨万里摇摇头道:“监察院虽然口碑一向极差,但在监督吏治之上,确实是极有用处的。”

    侯季常摆摆手指头道:“官家哪有清白人?若寄望于监察院,岂不是与虎谋皮。”

    杨万里反驳道:“官也是读书人里选出来的,哪里可能全是坏人,我看……”一时间他竟是在京都出名的官员中找不到个以清名著称的人不免有些讷讷,半晌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我看太学奉正范闲大人,就是个极好的官。”

    他身旁两位友人自然知道杨万里在衣衫里夹带被小范大人揪出来的事情,不由齐声取笑道:“原来让你考完,便是好官,这好官也真简单了些。”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酒渐上头,不免开始低声骂起朝廷里的弊端,又扯回前面若监察院真肯彻查弊案的话,这科场风气或许还真有可能好转。

    正此时,忽听得客栈外一阵喧哗,三人好奇站了起来,听着有士子在外狂喜嘶吼道:“科场弊案发,礼部尚书郭攸之夺职入狱!”

    轰的一声!春雷在京都的上空咋响,一阵清新春雨洒向客栈内外的学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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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科场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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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科场弊案

    稀稀疏疏的雨点,落在客栈的四周,伴着雨点,时不时还有一道春雷响起,而那些学生们却似乎呆了,傻乎乎地站在客栈内外的细雨中。这条巷子是外地学子赶京赴考亲居之地,故而人数极多,而在先前那声喊后,人群马上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向先前喊话的那个学生围了过去,好一阵扰嚷,就像是炸开了一般,七嘴八舌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季常、杨万里三人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却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只是走到了栏边,听着众人的对话。

    问话的人太多,答话的却只有一个,弄了半天,三人才听明白,原来昨夜监察院一处竟是出动了一百多名密探,分作了五路,直接扑向了城南郭府,而有四路却是去了另四处宅子,捉了四名江南来的学子。

    由于动作极快,所以消息被掩盖了整夜,直到早朝之时,皇帝陛下才淡淡说道,他已经颁旨,令监察院详察本次科场弊案,朝堂之上顿时隔入了某种混乱,此时诸位大臣才知道为什么礼部尚书郭攸之会没有站在队伍之中。

    内心深处真正一片平静的,只有宰相大人,户部尚书大人,当然,还有那位依然没有上朝的监察院陈萍萍大人。

    此次监察院的行动极快极准,尤其是抓四名江南士子的队伍。当场搜出了他们与某些官员来往的书信,而在郭府之中,更是查抄出来了数目相当惊人的银两。据初步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四位江南士子家中均是一方豪强,竟有三家盐商,此次入京赶考携带了大批金银,走了许多路子,终于投到了郭尚书的门下。

    郭攸之此时已经入了监察院的大狱,而那四位江南士子也成了可怜兮兮的座下客,监察院四处更是从昨日起,就开始令江南分部着手拿人,务求办铁案。因为名义上这四位江南士子是买通了春闱总裁官郭尚书,但实际上大部分的银钱却是递进了东宫,所以此案的最后背景是……太子。

    当然,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自然学生们不会知道一丝一毫。只知道在雨中痛骂郭尚书,竟是连可怜老郭的老母弱子都没有放过。

    陛下此次彻查科场弊案的决心看来极大,除了礼部之外,至少还有十数位官员因为此时被停职待查,据江湖传言,之所以此次查的如此之快,捉得如此之准。全因为一份黑名单,那名单上面写着此次春闱与朝中官员们勾结的士子名字,监察院由士子着手,反推而索,成效极佳。

    侯季常有些震惊地从栏边走回酒桌,举起酒杯倾入喉中,似是不觉酒水辛辣。犹自出神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杨万里与成佳林二人也没有从这惊天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

    侯季常哈哈一笑,重重一拍桌面,说道:“没想到监察院出手如此之准,如此之狠,竟能搞到能致朝中贵人于死地的名单。”他端起酒壶,给二位朋友杯中倒满,举杯相邀。满脸兴奋道:“来,咱们敬监察院一杯!”

    “干!”杨成二人哪有它话,兴奋的举杯而尽。

    此时客栈之中全是兴奋的年轻学子在邀人痛饮着,庆国官场积弊已久,虽然谁都知道不可能仅仅靠捉住一位礼部尚书。就完全改变这种局面,但正所谓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陛下真的发现了问题,愿意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年青的、有朝气的、甚至可以说是单纯至极的读书人们,都相信,庆国的未来一定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

    良久之后,酒意渐上胸腑,杨万里迷离着双眼,有些傻傻地笑道:“真是痛快,就算此次不中,但能身逢如此惊天之事发生,也算是痛快了一回。”

    成佳林喝得少些,人也最清醒,他对于仕途向来热衷,有些迟疑问道:“既然此次科场弊案已经揭开了,那……此次春闱会不会重考。”

    “不会。”相反侯季常在几壶酒下肚之后,清瘦的脸上却显得平静了起来,眸子变得极为清亮,“这只是陛下的一次警告,而且此事有过先例,十二年前,天下初定,春闱也有事变,当年斩了十四位礼部官员,但是春闱的成绩依然照常发布,只是那些与官员有染的学生被除名,由后面的补了上来。”

    “那……咱们岂不是有机会了?”杨万里憨憨地笑着,本性纯良的他想问题很简单,“三甲只有这么些名额,等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仁兄被除名,我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侯季常冷笑道:“如果不是有更贵的贵人也在做这件事情,郭尚书只不过是一部大臣,哪里敢在这国之大典上动手脚。那些贵人要保的学生只怕更多,只不过剔了四个盐商的儿子,于大势又有何补?”

    另二人心想,果然如此,不免又有些豁然。半晌之后,杨万里忽然一拍桌子,笑道:“不论如何,这也算是一椿痛快事。去年京里最轰动的便是那场言纸,逼着长公主回了信阳,今年最轰动的,恐怕便是这份黑名单了,居然生生掀翻了一个当朝尚书。”

    成佳林面有忧色道:“等明天三甲出来了再说吧。”

    侯季常与杨万里知道他地性子,对于此次春闱依然抱有幻想,微微笑,也不去理他,说道:“我得去把史阐立那小子从床上拉起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杨万里笑道:“记得让他买些吃食。”

    ——————

    “漂亮,真漂亮。”范闲轻轻弹着王启年带过来的纸,心情大佳。婉儿坐在他身旁,有些担心说道:“你不担心太子哥哥知道是你告发的弊案?”

    今日,被父亲重重训斥了一顿的范闲,破天荒被禁了足,只得老老实实呆在了府里。他知道这椿事儿做得确实有些过于荒唐,当然,如果不是事先从院里得到消息,知道皇帝陛下今年准备杀鸡儆猴,范闲也不敢来当这个“污点证人”与满朝文武为敌。

    其实那份名单算不得什么秘辛,范闲手中有几张纸条,那些座师提调,谁手里没几张?单看这种光明正大的弊场声势,就知道庆国官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正因为如此,此次监察院查弊案,才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也没有谁会首先怀疑到范闲的头上来。

    听着妻子发问,范闲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情,道:“你那位太子哥哥的胆子太大,手段太差,这满朝文武也是一群胆大包天的糊涂蛋,春闱舞弊是何等样的大事,竟然闹得天下皆知,就算我不告发,若陛下要查,难道他们还想瞒住?”

    婉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相公,以后不要这么行险了,世上没有不过风的墙,若真让人知道此事与你有关,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范闲又说了一个妻子听不懂的俏皮话,微笑说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婉儿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位相公知书达礼,满腹诗华,外表看似平稳,但谁也闹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做出如此癫狂的事情来。

    范闲知道妻子担心自己,静静说道:“此事的关键还是宫中。科举是什么?是陛下为自己收拢人才的手段,前朝有位皇帝曾经在科举的时候哈哈大笑,说天下英推从此尽入我的网中。陛下能容忍朝中官员用科举的名额来换取财富,但不能容忍所有的名额都被用来换取不义之财。更何况,太子和大皇子都在这件事情里插了手,咱们的皇帝舅舅不得不要问自己一句……自己这两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婉儿有些听不明白,好奇说道:“自然是要培植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势力。”

    范闲笑着继续问道:“那陛下就要问了,你培植自己的势力做什么?大皇子可是个领兵的人,在朝中要这么大的势力做什么?”

    婉儿苦笑道:“那太子哥哥呢?他是一国储君,培养人才倒算是说得过去,毕竟他将来也是要执掌国朝的天子,以往在东宫听太傅讲课的时候,太傅曾经说过,东宫不能无为,不惧流言,率先准备一些臣子以备将来之用,这才算是真正的赤忠,天子家的孝义。”

    范闲摇摇头,露出淡淡讥屑说道:“太傅文章大约是好的,道理肯定是对的,但问题是,当今陛下身体健康,东宫这时候就开始培养人才,陛下不得在心里问自己一句:太子难道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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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雨中访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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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雨中访友(一)

    婉儿倒吸了一口谅气,发现事情确实是这样,又听着范闲继续微笑说道:“所以说,,陛下能忍一时不能忍一世,能忍百官,不能忍自己的儿子,如果陛下一直不想便罢了,但只要开始想第一个问题,便无法控制地会怀疑到很多的东西,所以整顿科场弊案也就成了自然之事。”

    林婉儿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其实这些事情说起来也简单,若我愿意想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太子哥哥他们想不明白?”

    “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太子本身已经开始有不安全感。”范闲想到年初时皇帝陛下给三位成年皇子的赏赐,那里面含着的深意,就连范闲也看不大明白,想来不论是太子还是大皇子,都有些惊悚不安,所以此次科场之上,才会伸手伸得如此长。

    林婉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求相公能封王裂土,只求能做个逍遥侯爷就好了,这些事情总是麻烦得厉害。”

    “富贵闲人,固我所愿也。”范闲笑着应道,想到贾宝圣的那个外号,接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看不惯,总会犯犯嫌,谁叫我与父亲大人的名字取的都不怎么好。”

    见他打趣家翁,林婉儿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顿了顿又问道:“父亲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父亲当天夜里就去了趟相府。”范闲又说回了最开头那几个字,摇头赞叹道:“所以我先都说监察院这事办得漂亮,你看看最近落网的这些官员,除了郭尚书之外,包指东宫、枢密院里都有人落马,岳丈那边虽然也捉了一位方侍郎,但毕竟没有伤筋动骨,这种分寸感如果不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手来办,断然不能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

    “这很难吗?”林婉儿微笑问道。

    范闲手指轻轻从妻子的黑发间梳过,轻声回答道:“很难,要让那些势力痛,又不能让他们痛死。免得陛下不好处理。”

    说完这话,他的眉宇间涌出淡淡忧色。

    “怎么了?”心细如发的婉儿抱紧了相公的胳膊,关心问道。

    范闲摇了摇头,想将心里那个隐忧挥去:“我本来以为这次揭弊案,一定瞒不住天下人,所以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没想到监察院将我掩护得极好,不过你说得对。这个世上没有水泥墙,总会被东宫知道我与监察院的关系。而且……庆国的疯子太多。我这时候在担心那个跛了的疯子。”

    “陈萍萍?”林婉儿马上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她并不清楚相公除了告发弊案之外,与监察院那个恐怖的情务机关还有什么联系,所以有些疑惑,这疑惑太过强烈,甚至掩去了水泥墙这三个不明之字。

    范闲笑了笑、并没有将这事儿完全说明白,只是轻声道:“我担心陈萍萍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瞒这件事情。”

    “他敢!”

    每一个少女都喜欢自己的相公是个满心正义感的英雄,所以范闲此次暗中告发弊案。虽然林婉儿有些担心,但内心深处满是满足与骄傲。此时听着陈萍并要将相公推到世人面前,一想到那种危险。娇躯一震,郡主之气大作,哼道:“我明天就入宫找太后去!”

    范闲哈哈大笑,安慰道:“陈萍萍就算将我托出来,只怕存的也不是什么坏念头。”

    林婉儿听不明白,范闲却清楚,这是一个好机会,在夜宴诗会之后,如果想在庆国百姓之中牢固树立自己的地位名声,此次揭弊案一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按照费介老师曾经说过的,既然母亲的亲密战友陈萍萍同志一直不甘心自己当个内库富家翁,非要让自己执掌监察院,那么按照传说中陈萍萍的性格,借着春闱弊案一事,让自己猛然跃出众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问题在于,得到与失去的比例到底是多少,这一点范闲还有些拿不准。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浙浙细雨,这才发现时辰己经近午,自己竟是与妻子在床上缠绵了大半日,不免甜甜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有些疲惫。此次揭弊案,一是因为自己确实可怜那些真有才学的士子,二是不忿那些皇子们把自己当绳子一样在拔,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想最后试一次陈萍萍。

    范闲将去北齐,所以他必须清楚,那个实力恐怖的监察院老人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同时,他更想看清楚,那位隐在老人背后的九五至尊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

    态度决定一切,态度决定关系,态度可以揭示历史,可以揭示……身世。范闲微微眯眼,透着烙印着母亲气息的玻璃窗,看着天上的乌云,觉得庆国的一切就像一道有趣的脑筋急转弯,而自己似乎一直行走在无限接近真相的道路上。

    也许,目标已经很近了。

    ——————

    范府之外微湿的长街上,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那儿,忽然间,一个人影从里面像落叶一般飘了出来,将要降落到地面的时候,右掌在车厢沿上一搭,整个人已经钻入了马车里。

    “走。”范闲屁股刚刚坐到椅上,就发话。

    藤子京从御者的位置上回头看了少爷一眼,苦笑道:“少爷,如果老爷知道这时节你还出门,会教训小的。”

    范闲笑得更苦:“再不赶紧走,不止老爷要拿棍子打我这不孝子,就连你那位温柔的少奶奶都要拿绳子来绑我了。”

    这时节,京里真是人心惶惶的时候,礼部尚书郭攸之被逮下狱的消息。只用了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座京都,但凡与春闱有关的官员们都坐立不安地留在家中,生怕一会儿之后,监察院的密探会来敲门,然后客客气气地请自己去喝茶。

    而范闲身为弊案的关键人物,深知内情的司南伯范建大人与晨郡主更是不敢放他出手,所以他只好偷偷溜了出来,叹气说道:“藤大,幸亏少爷我在京里还有你这个心腹,不然连出趟门都不容易。”

    一直安静坐在他身边的王启年,笑容明显变成了最苦的那个,愁眉苦脸道:“大人,下官一直想努力成为你的心腹。”

    范闲哈哈笑了起来,调笑道:“王启年,你应该去说相声去。”

    马鞭一响,黑色的马车缓缓向前行去。车轮碾过街上的水洼,四周的青树被雨水一洗。更显青嫩,在马车的后方,有几个监察院的密探穿着各色雨具,远远跟着这辆马车,他们都是启年小组的人。专门负责范提司的安全。

    “如果朝中有官员报复怎么办?我这里的人手有些不足。”王启年是知道范提司与院里做了什么事情,有些担心。

    范闲微微一笑,眸子里寒意一现:“现在不是当初,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牛拦街。本官倒想看看,除了那个疯婆子,还有谁敢在京都里,圣上的眼皮下面刺杀我。”

    “去哪里?”藤子京也不回头,低声问道。

    范闲看了王启年一眼,王启年轻声说了个地名,然后解释道:“很凑巧,大人看上的那几名学生,都住在一家客栈里。”

    ——————

    马车在叠衣巷的外面就停了下来,空中还在落着小雨,范闲下车后与藤子京二人撑着纸伞往里走去,王启年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这叠衣巷是外郡来京举子聚居的地方,今天京里又爆发了科场弊案,所以此时犹是人声鼎沸,拥挤得厉害。范闲举着伞,小心翼翼地从街沿往里走着,伞面略微向外倾着,免得伞上的雨水落到街边檐下避雨的小贩锅中。

    “借光借光。”一位身材瘦削的读书人急切地喊着,手里提着两壶酒,擦过范闲二人地身边,朝着前方急奔,竟是不畏由天而降的雨水,只是此人路过时,回头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举着伞,看着消夫在雨中的那人,摇头笑道:“这和当初毕时的那群疯子多像?只要考试完了,就得狂醉一番。”他砸巴砸巴嘴,有些遗憾当初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参加学校的毕业宴。

    藤子京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恭谨解释道:“估模着是郭攸之倒台一事,让这些学生如此兴奋。”

    “郭尚书的风评很差吗?”范闲随意往前行着,看着就像是个喜欢在雨中散步的公子哥儿。

    藤子京笑道:“京官没几个风评好的,庄里有句俗话,若将六部的官员排队砍了脑袋,估摸着能有一个是冤枉的。”

    范闲哈哈一笑,心想前世时也有这种笑话,打趣道:“那你说我父亲是不是冤枉的那个?”

    世人皆知,司南伯范建先为户部侍郎,后为尚书,不知道从国库里捞了多少银子,若说大贪官,范闲的父亲岳父,只怕是逃不出前三名去。但这话藤子京哪里敢说,听着少爷这问题,冷汗就开始往后背里钻,苦笑道:“少爷,小的失言,您可千万别介意。”

    “贪官怕什么?世人不患官贪,却患这官贪而无能。”

    “公子这话不妥。”

    忽然有个人毫不客气地从旁钻进了范闲的伞里避雨,手里捧着一个纸包的烧鸡,烧鸡的微焦香味连这漫天雨丝都掩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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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6: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雨中访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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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雨中访友(二)

    雨,一直落下来,巷中行人里的几把伞像几株可怜的花儿一样开放着。

    范闲微笑看了这个莽撞的年青人一眼,发现对方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于是没有说什么,如果对方真是个歹人的话,在先前那一瞬间,范闲至少有五种方法让对方马上丧失行动能力。

    狠显然,这只是一个买烧鸡去凑酒席的穷书生。于是范闲并不停步,举伞往前走去。他走得潇洒,那位挤进伞里的年轻人也是潇洒,竟不多说一句,站在范闲的右边,借他的布伞挡着头顶天空,神态自若地跟上前去。

    就这般同伞而行数十步,范闲愈发觉着这年轻人的性情有些可爱了,如果是一般的书生,哪里会这样冒失钻进别人的伞下,而且沉默共行数十步,竟是一丝不自在的神色也没有。于是他微微偏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位年轻人长相倒是普通,只是两抹眉毛极浓、就像是被人用毛笔厚厚涂了一道般。

    藤子京落后两步跟着。

    这伞下的二人依然沉默都行,不知道是在比拼着耐心还是什么,终究还是范闲微笑着发问:“先前说不妥,不知哪里不妥。”

    见伞的主人发话,那位年轻书生极有礼貌地笑了笑,说道:“官若贪了,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政事之上,所以若想贪官有能,这只怕本身就是极件可笑的事情。”

    范闲笑了笑,发现伞下并不能容下两人,身边这年轻书生的右肩已经湿了大块,于是悄悄将伞生那边挪了挪,应道:“贪官即便疏于政事,但也总比什么都不会的人做官后一通瞎弄要好些。”

    年轻书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解:“只要肯做事,总比荒废政事要好些。”

    范闲握着伞把的手紧了紧,摇头说道:“一条河堤,不修的话大概隔几年就会决一次。如果一个不会河工的清官。在河堤上一阵瞎修,说不定每年都会决几次口,你说那些沿河居住的百姓。到底是希望郡上是位无能勤勉的清官,还是位无能懒惰的贪官?”

    年轻书生一时语塞,半晌之后呵呵笑道:“这怕也是特例,一任父母官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比如量田发粮,除灾济民,断讼决狱。如果是个懒官。这治下只怕也会乱七八糟。”

    范闲笑了笑,说道:“所以关键在于能力,还不是在清或贪。”

    其实他这看法倒不见得是正确,说来还是受了前世那些官场小说的影响,但这种论点在如今庆国的民间,倒也颇为新鲜。那位与他共伞的年轻书生不免来了兴趣,追问道:“如果一位官员有能力。却十分贪腐,难道朝廷就由着他去?”

    不知怎的。范闲听他这样一说,便想起了自己的老丈人,那位庆国著名的奸相林若海,世人皆知其贪,但陛下深知其能,故而一直任用至今,再想回这年轻书生问的问题,只好摇头说道:“吏治本就是艰难繁复事,哪有简单有效的法子。不过若只求朝廷监管,自修德养,便奢求官场之上一片清明,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朝廷若加强监管力度,难道不能防治贪腐?”年轻书生皱着眉头,粗眉如椽挤作一堆,“就说今日那位礼部尚书郭攸之已然下狱,如果监察院前些年也如今次一般,科场的风气整会败坏成如今的模样。”

    范闲其实在政治方面没有什么高见,但是骨子里却有些清谈不怕误国的糊涂劲儿,兴致一起,就接下话去:“若是监察院陈院长向郭攸之行赌,让他的子侄被录入头等之中,那你说谁去监管此事?”

    年轻书生不以为然道:“自然还有陛下神目如电。”

    范闲更加不以为然回道:“以一人治天下,哪里如此容易?”其实他清楚,皇帝一定还有暗中的手段在制衡独大的监察院,这种手段里甚至可能还包括父亲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的力量,但是前世一些青涩的政治理念,让范闲对于皇帝这种工作一向有些嗤之以鼻,从来不认为将天下把作碗作肥肉的天子,会有那么个精神,有那个闲心去理会官场之上所有的不公。

    随意说着话,伞下二人来到一间客栈外面,那年轻书生温和一笑说道:“谢谢公子半伞之赐,我已到了。”

    范闲将伞侧了一侧,瞄了眼客栈上的店名,发现真巧,居然也是自己要找的地方,笑道:“我与你一同进去吧,我要去客栈找人。”

    客栈的名字很俗很福很大众——同福客栈。

    与年轻书生入客栈的时候,知道了对方叫做史阐立,也是此次入京的老生。只是范闲此时不方便说出自己姓名,所以只是告诉了对方自己姓范。

    “范公子来寻什么人?”史阐立此时才从这位公子身上的服饰发现对方一定是位权贵子弟,故而说话不像先前伞下那般无拘,倒多了分矜持,“我来方友,不便多谈,日后有缘再见吧。”

    他说完这话,向范闲行了一礼,便往客栈秆堂的角落里行去。那里有一方酒桌,桌旁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斗酒,旁边有位已经酒醉不知人事,伏桌而睡,看这些人酒桌之上前没有摆放什么菜肴,看来是在等史阐立的烧鸡。

    范闲眼睛一眯,便看清楚那桌上醉着的人就是自己要来寻访的杨万里,微微一笑,竟也跟着史阐立往那酒桌走去。

    史阐立却不知道他还跟在自己身后,将油纸包好的烧鸡往桌上一放,对着停住了拼酒的二人笑骂道:“好你个侯季常,喊我送菜来,去不将酒给我留一些。”

    侯季常笑道:“栽这酒也是先前才在巷口打来的劣酒,口味虽是不好,但是量却是足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山东路的才子成佳林。”他刚把手伸向成佳林的方向,却愕然发现史阐立的身后站着一位满脸笑容,清秀无比的公子哥,偏生这公子哥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眼熟。

    “史兄,这位是?”侯季常疑惑问道。

    史阐立一怔,回头才发现范闲竟是跟着自己来了这酒桌,苦笑说道:“范公子,只是借了半片伞,不至于还要收躲雨钱吧。”

    范闲看出对方对自己似乎有些忌惮,想来是猜出自己出身豪贵,不敢太过亲近。于是他笑着说道:“不敢收钱,只是有些口馋史公子带的这烧鸡。”

    史阐立无可奈何说道:“范公子不是来寻人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范闲微笑道,当初在流晶河畔初见圣颜的时候便曾经撂过这两句话,结果一点反应也没有,但今天用在这些读书人身上,果不其然,侯季常等人马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大感有趣,问道:“范公子竟是来寻我们的?”

    范闲指指醉中的杨万里说道:“我与杨公子有故,所以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侯季常笑道:“还从未听说万里在京中有这般豪阔的朋友,来来来,范公子请坐,淡酒烧鸡,不嫌弃就好。”史阐立本来就有些喜欢范闲谈吐,此时见他既然是友人之友,也不再端着架子,笑着让出座来。

    那边成佳林却是推了半天杨万里没有推醒,不由讷讷向范闲笑了笑。范闲倒是好奇另一椿事,对侯季常拱手一礼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侯季常。”

    “侯公子为何认定在下就是个豪阔的公子哥儿?”范闲听着季常二字便忍不住想笑,问道:“在下自忖生得倒也不是肥头大耳,一看就是终日饱食无事之徒。”

    侯季常笑着告了个歉,道:“公子这身衣衫就值不少银子,哪里是一般读书人能穿得起的。至于豪阔二字,只是我们向来开玩笑惯了,还请公子莫要介意。”他此时总觉着这位公子面熟,但酒后有些眼花,所以老想不起来。

    “哪里哪里。”范闲温和一笑,自在桌边坐了下来。读书人都有洒脱劲,多了位不速之客倒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杨万里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所以除了成佳林倒是劝了范闲几杯之外,侯季常与史阐立二人倒是旁若无人地拼起了酒。酒未足,意欲满时,又开始坐而论道。

    这道却不是玄之又玄的那道,却是国家经济民生之道。范闲在一旁拿了根鸡腿慢条斯理地啃着,一边竖着耳朵听这二人辩论,发现侯季常的想法有些偏法家的感觉,极重律法,而史阐立却是个感性人物,极重教化。

    只是说来说去,偏法家的并不一昧求苛,进教化的也不是一昧劝谕,倒其是两个看事极明的读书人。偶尔间说到各郡路政事,也是细细辨析,并不一昧泛谈,更不像一般书生那般总将眼光放在天下二字上,却不知道这天下两个字比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眼帘要宽大太多。

    范闲越听越是得意,这侯季常的名字可是自己糊名的对象之一,看来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只是这位史阐立性情温和洒脱,怎么考院之中却没有什么印象?

    正得意间,忽听着性情温和的史阐立一拍酒桌,怒斥道:“说来说去,全怪那位小范大人不好!”

    范闲无由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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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闪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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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闪亮的日子

    原来此时酒桌上的谈话已经由官场转入文场,自然不免会谈到这个诗名惊天下的那位小范大人。范闲假意端着酒杯抿着,却做着准备如果这个家伙敢说自己一句坏话,就把手里这杯酒水泼将出去,聊解郁卒之气。

    不料紧接着却看见史阐立站了起来,面露桃花之色,口颂肉麻之语,怆然涕下道:“手捧半闲斋诗集读了数月,这今后哪里还看得下旁人诗篇?自己又如何还有胆量再提笔落纸?虽说有几首诗我还是觉着有些怪异,但小范在前,小史何以自处?悲乎哉,悲乎哉。”

    范闲眉开眼笑,想到了那些批评领导同志太不注意休息的可爱人们。

    侯季常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诗文乃外道,经世治国又有何助?”说完这话,转向冷落了半天的范闲求助道:“不知范公子意下如何?”他忽然忍不住又看了范闲两眼,忽然哎哟一声说道:“原来是你!”

    范闲再惊,心想难道被对方认出来了?考院里的灯光可不怎么明亮,除了杨万里这种憨人敢直观自己,用眼光对话之外,还真没有太多人敢端详自己这个考官的面容。

    侯季常下一句来得极快:“先前我买酒路上曾经与范公子擦肩而过。”

    范闲马上想了起来,原来对方就是那个提着两壶酒的书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一椿小事,侯季常马上显得对范闲亲热了许多,开始热切地说起话来,不止范闲觉着有些奇怪,就连史阐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范公子与那位小范大人同宗。不妨说说对于小范大人半闲斋诗集的看法吧。”

    “不过是拾前人牙慧而已。”范闲脸皮再厚,也总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对自己一顿猛夸。

    谁知道史阐立听着这话却怒了,将筷子一搁说道:“难道范公子也与那位庄大家一般?在下本来极重庄墨韩人品,却料不得是个糊涂老贼,范公子若少读诗书,还是不要说出这等荒诞可笑言论来。”

    范闲一怔,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经在庆国士子的心目中树立了牢不可破的地位。微羞一笑,不好怎么言语。见他哑口无言,史阐立被酒意一冲,笑骂道:“同样都是姓范的两位年轻公子。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哩?”

    ……

    正在此时,杨万里终于在成佳林地服侍下悠悠醒了过来,入眼处便是范闲那张漂亮的脸,吓得不轻,赶紧站起身来。对范闲一礼说道:“范大……大人……怎会在此?”

    “范大人?哪位范大人?”酒桌上另三位仁兄不免一头雾水,不知道杨万里为何如此紧张。

    杨万里苦笑道:“这位便是先前提到的那位。放学生入考院的小范大人……史兄,你不是最喜半闲斋之诗?还不赶紧上前拜见。”

    史阐立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出言训斥的竟然就是范闲本人!强烈的震惊让他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对着范闲是拜也不好,不拜也不是。模样尴尬至极。就连沉稳许多的侯季常与成西林二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范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今的范闲早已经是天下士子心中一等风流人物。后来又娶了宰相的女儿,以十七岁的年纪做了太学五品奉正,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读书人最艳羡的对象。而他的半闲斋诗话也早已风行天下,飘乎云端之上的红光形象,已经与范闲这个名字合做了一体。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怎么?见着活人了如此吃惊?”

    侯季常第一个醒了过来,苦笑说道:“原来公子便是小范大人,先前真是失礼了。”

    史阐立双眼放光,对着范闲是深深鞠了一躬,诚恳说道:“不期今日托杨兄的福,竟然能够亲见小范大人,实是万幸。”

    范闲摇摇头,微笑说道:“会试已毕,我也不想老呆在府中,所以随意出来走走,知道杨万里住在这间客栈,所以来寻他,只是没想到运气不错,先前酒桌之上,听着诸位兄台的高论,总算不虚此行。”

    众生不免有些汗颜惭愧,心想先前自己一干人在这位当世大才子的面前高谈阔论,回想起来,确实有些荒唐。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侯季常也是苦笑道:“都怪万里,居然一直醉着。”

    恰此时,说话有些缓慢的成西林终于钠钠自我介绍了起来:“范大人,晚生姓成,成西林的林。”一想到似乎能与这位当朝红人拉上关系,山东路才子成西林无来由的紧张,说话有些磕磕绊绊。

    众人一怔,旋即才听出这话里的错漏处,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成西林也是脸上一红,讷讷不知如何言语,也亏得这阵笑,才稍冲淡了一些众人心头的震惊。

    杨万里听着小范大人竟是来寻自己的,不免有些疑惑,也有些受宠若惊,问道:“不知小范大人有何吩咐。”

    好在这几个人都是有分寸的,而且心里多半还存在拿宝贝搁自己桌上的自私想法,所以没有嚷嚷起来,是以客栈内外的学生还在饮酒作乐,没有人知道,诸生日常经常提及的小范大人,此时正在客栈之中,不然只怕又是好一阵喧哗激动。

    范闲本来只是想来点杨万里一下,只是没料到却是如此一个局面,自然不好深谈,一笑之后说道:“不论如何,我与杨兄也算是一衫之缘。”转向史阐立道:“与兄兄也有半伞之缘。”又对侯季常说道:“与侯兄也有一擦身的缘份,所以有些话还是想提醒诸位一下。”

    此话一出,就连没有被他点到名的成西林也紧张了起来,侯季常也无法再保持平稳表情,读书人谁不想谋个好有程,这位小范大人可以此次春闱的居中郎,此时不避嫌疑来到此处,要讲的话自然是极重要的。

    范闲略顿了一顿,斟酌了一下用辞后说道:“三月初一便是殿试了,几位兄台还是要准备一下。”

    诸生再惊,袖中的手也禁不住有些颤抖——这话看似寻常,但内里隐着的意思,却是十分惊人,这位小范大人是朝中红人,身后更有宰相司南伯这种至尊至贵的人物,如果说有人能够提前知道三甲名单的话,范闲一定有这种资格。既然他让己等数人准备殿试,那就说明……自己一定能上榜!

    范闲将手指竖到自己的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微笑说道:“不一定,只是来提醒一声。”

    侯季常有些失神说道:“郭尚书被逮入狱,榜单一定会有所变化。”

    范闲静静应道:“成兄与史兄我记不清楚了,但侯兄与杨兄是一定中的。”侯杨二人大喜,再也顾不得自矜,站起身来,对范闲深深行了一礼,知道从此以后,这位年轻的门师,自己二人是拜定了,除非自己不想要以后的坦荡仕途,繁华前程。

    成西林与史阐立稍觉失望,但心想小范大人只是记不清,也不见着明日不会有个好结果,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客栈中明显已经不是说话的合适场合,杨万里恭敬地将范闲请入自己几人的内房,然后奉上好茶,折腾了一阵之后,才诚恳说道:“小范大人,学生自问无钱无权无嘴无脸,实在不知如何能得大人青眼相看,更不知道大人为何冒险前来告知这个消息。”

    这无钱无权无嘴无脸八字,真是说透了那些没有门路士子的辛酸无力。范闲笑着摇摇头道:“如今庆国科场上的模样,诸位自然知晓,三甲的名单虽然还没出来,但大体上也已经定了。至于我今日为何来,着实是怕万里你自暴自弃,不温书,不事应对,殿上丢了脸面,我的脸上只怕也不好过。需知道那日考院之外,是有许多人看着我将你放进考院的,不妨明说,这事我是冒了一些小险,不过倒也无妨。”

    今日京中考官们皆自惶恐不安,偏生范闲倒说无妨,诸生不免有些诧异。

    事已至此,这几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范闲此行的意义,互视一眼,侯季常便当先拜了下去,口道:“学生谢过老师。”杨万里再拜,就连史阐立与成西林二人也不再坐着,对范闲行了门师之礼。

    范闲看着比自己年纪还要大了几岁的四位读书人,心里的感觉难免还是有些怪异,笑了笑说道:“我不是相府里的岳丈大人,我也不是郭尚书,而且我有钱,日后会更有钱,所以你们且放心,我只是看重你们的才学德行,至于殿试之后,入朝为官,只要你们忠心勤政,为国谋利,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自然心里高兴。”

    这话极温柔,骨子里又极寒冷。四人一悚,诚恳应下,又稍叙几句,范闲问清楚了此次贺宗纬之所以没市参加春闱,原来是因为家中长辈病逝的缘故,叹息了几声,,便告辞而去。

    出门后上了马车,范闲皱着眉着对藤子京说道:“为什么我做这种事情还是很不习惯?”

    捧哏王启年适时地出现在马车中,柔声应道:“因为大人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不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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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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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皇榜

    待范闲离开这家同福客栈之后,室中的四位读书人面面相觑,似乎想不到天下竟然会掉如此大的一个烧饼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可如何是好?”杨万里有些傻乎乎地坐在床上。成佳林与史阐立向他恭喜之后,笑道:“从此以后,杨兄等于是攀上了相爷与户部尚书,这仕途只怕会一帆风顺了。”

    杨万里憨厚的脸上却透着一份苦闷:“我向来是极欣赏小范大人才学,此次春闱也多亏大人通融,想来幕后阅卷,这位小范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只是……我更希望小范大人今天没有来这么一趟。”

    成史二人哑然无语,知道杨万里感觉范闲似乎有市恩之感。

    一向隐为众人首领的侯季常却微笑摇头道:“小范大人若是市恩,断不必亲自来此,万里你多虑了,我已决定,从个以后,在朝中便以小范大人为念,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史阐立愕然,心想一向清高自谢的侯兄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杨万里摇头道:“我也知道,每科考试,门师学生这是惯例,只是侯兄知道,我一向敬重小范大人才学,考院之中因为身上那件夹带的缘故,又极喜小范大人性情,所以总希望小范大人与这些朝廷官员能有些许不同才是。”

    “求全了,求全了。”成佳林责备道:“小范大人虽有诗中仙材,但毕竟也是朝中官员,权贵子弟,能够亲身来此。已属不易。万里兄难道希望小范大人是个不食烟火的真仙人?何况真仙人对这个穷苦凡世,并不见得会比一位精于谋划的能吏要更好。”

    史阐立拍掌赞叹道:“佳林兄话虽少,但今日这话说得透彻。”转向杨万里说道:“若说崇拜之情。万里你绝对不如我,半闲斋诗话我时常手捧诵读,里面那百余首诗可以倒背如流,但今日见着小范大人,我却没有一丝毫失望。为何?全因为诗乃心声,这位小范大人确实是我辈洒脱中人,与朝中那等腐朽官员,岂可一道而论。”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先前我提着烧鸡过来时。巷中打伞之人不多,我这人就爱玩个乱劲儿,瞅着一把伞下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气息清新可人。所发议论又有些新奇骇人。所以莽撞钻到了他的伞下,一路走了过来,如果换作是一般的权贵官员,岂能容我如此无礼?偏那位小范大人却是满脸微笑,与我同行,面色没有一丝不自然。客栈中知道他便是范闲,说实话,愚兄真有些惊喜。范闲范闲,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众人此时才知道原来先前还有这么一段事情,怪不得范闲刚才说与史阐立有半伞之缘,想到其中感觉。不由微笑了起来。杨万里有些尴尬地摸摸脑袋:“或许……只是感觉有些幻想破灭的寂灭感?总觉得小范大人应该是那种闲卧葡萄架,醒书万首诗,不理朝中龌龊事的清贵人物。”

    侯季常不赞同地摇摇头,冷冷道:“那种人物看似清逸脱尘。却实在是于国无用、于民无益,若范大人真是这种词臣模样,我反而会瞧不起他。”

    “不见得,不见得。”杨万里叹气道。

    侯季常淡淡一笑说道:“说来不怕诸位笑话,读书人何以报国,只有入朝为官一条,而朝政之艰深可怕,又岂是你我这种局外人所能了解?所以小范大人今日前来,实际上不是他需要我们,而是他知道,我们需要他。”

    他顿了顿,又道:“我虽有些傲骨、却不是不知进退的酸腐之人,既然我们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把握住,如果在朝中我们一定要跟随某个人物,那么我想,范大人应该是最好的对象,想来日后官场上作为,与我们平日里的理想才能最不冲突。”

    众人齐声并道:“为何?”大家本就有些奇怪侯季常坚决的态度,此时听他再次强调,更感好奇。

    侯季常从桌上端起茶杯,看着旁边范闲饮剩的残茶,略有些出神,半晌后才说道:“一个雨天行路的当朝红人,居然会留神自己伞面上的积水落下时,不要滴入路边躲雨小贩的锅中,宁肯自己的身上被打湿,还要往外面侧一侧。如此细心仁厚的人物,如果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圣大贤。”

    他微笑道:“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能掩饰得如此之好,所以我认定小范大人是位大圣大贤,我的判断就是如此简单,因为我被雨中那幕感动了。”

    房中一片沉默,许久之后,才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

    第二日,考院左侧的那面朱墙之上,终于贴出了考生们翘首以盼的那张黄纸。庆国春闱取士规矩倒不复杂,乡试之后是会试,会试后便要取出三甲人选,只是不定名次,依笔画排列在皇榜之上。

    三甲的人数历年不等。因为庆历三年曾经加开过一次恩科,所以后两年取士的人数都有些偏少。今年皇榜上的名字,一共只有一百零八个。正因为取得少,所以不论是京中太学的学生,还是各郡各路来京赶考的贡生,都有些紧张难安。

    考院西向是一座桥,若想去朱墙下看榜,得过桥而行,此时朱墙之下已经围满了穿着长衫的学生们,人头攒动,正紧张无比地在大黄纸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而在桥的那头,心里已经吃了定心丸的侯季常与杨万里缓步走着,桥面上仍残留着昨日留下的雨渍,石砖间的青苔显得格外湿滑,四人往那边走着,成佳林险些滑倒了,惹得众人一片笑声。成佳林自嘲一笑,虽然他与史阐立二人的步子与两位友人一般缓慢,但内心深处却是难免紧张。

    来到朱墙之下,四人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从左手边开始看起,不知道看了多久,猛听着史阐立一声喜呼:“侯兄,侯兄!中了!中了!”

    其余三人听着声音,赶到了史阐立身边,果然瞧见头顶第三排里赫然写着侯季常的名字,不由好生兴奋,杨万里轻轻捶了侯季常肩头一拳,满脸笑容。

    侯季常微微一笑,想表现出一丝自矜,但是这是何等样的大事!他虽自号清高,但想到十年寒窗之苦,家中父毋殷切期望,诸多身旁士子艳羡目光,也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嘴唇不自禁地咧开,露出了极开心的笑容。

    此时,皇榜上“侯季常”三个金粉写就的名字,似乎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得金贵无比,前程无限。

    ……

    四人这下不再分开,干脆往右仔细看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成功地在皇榜里找到了杨万里的名字,此时才真正相信了昨天小范大人的话。杨万里看见自己的名字果然上了皇榜,激动万分,双目有些赤红,讷讷自言自语道:“真的中了,真的中了。”

    他忽然怪叫一声,从人群里冲了出去,跑到桥边,对着桥下的水面大声吼叫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桥洞之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三位友人微笑看着他,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杨万里八岁丧母,自幼在泉州孤苦长大,全亏父亲忍着饥寒为他购了不少卷藏书,又一力劝他入族学忍着白眼学习,极其困难地过了乡试,这才来到了京都。

    但是京都一月,杨万里才发现,自己的才能应该是有的,自己的疏论道理比旁的士子还要更切实际一些,但无奈何家山偏远,族学简陋,总是没有学到京中学子们的繁华辞藻,一篇策论写出来总是干巴巴的毫不引人。

    所以就连侯季常、史阐立这些挚友也都认为他不可能取中,杨万里自己也没有存什么指望,所以花了最后的银子买了一件学生间最流行的夹衫,将史阐立的文章夹在了里面,想赌上一赌。

    哪里料到,竟还没进考院、就被居中郎范闲给揪了出来,当时杨万里心丧若死,本以为自己这十年寒窗算是荒废了光阴,没想到这位小范大人却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

    考完出院,他没敢动用夹衣里的小抄,自然做的策论诗赋毫无光采可言,所以也绝了录中的所有念头,只是饮酒作乐,只是听说郭尚书被捕入狱才多了一丝欢颜。没想到昨天小范大人却亲自来同福客栈看自己,并且暗中点明,自己可能会入三甲。

    悲后是喜,绝望后是希望,这种情绪的冲击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白天,杨万里过桥之后,站在朱墙之下,愈发觉着昨天小范大人的来访是一场梦,自己是不可能中的。

    ……却,真的中了!

    杨万里望着微荡河水里自己那张有些扭曲的面容,稍稍平静了一下,自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短短数日间能得如此造化,心中对那位年轻的大人好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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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权臣刚刚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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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权臣刚刚上路

    没有士子会注意到杨万里的癫狂举动,就连河对岸经过的京都市民都没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因为在京都里,这种场景实在是太常见了,尤其是每年春闱放榜之时,考院朱墙左近处,总会平空多出许多疯子来。

    此时桥那头看榜的士子们脸色都有些异样,有的亢奋,有的颓然,中了的仰天长呼,未中的以头抢地,各色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更有惨者嚎淘不止,抱着朱墙旁的那株大槐树用脸蹭着,任由伙伴们如何拉也不肯放手,直到将自己的脸颊蹭出了鲜血,看着凄惨无比。

    庆国以科举取士,非高族子弟不得授恩科,所以对于一般庶民学子来说,春闱放榜,是他们能够改变自己人生的唯一途径,这种压力与动力,足以将温文而雅的书生,变作癫狂不已的疯子。与那些在河畔碎碎念头叩首拜天,感谢上天让自己取中的士子们比较起来。杨万里只不过喊了两嗓子,确实显得有些平淡。

    当然,这也更加突显了侯季常三人的沉稳。

    等杨万里回复了平静,兴高采烈地走回朱墙下时,三位友人已经将整张皇榜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出乎意料的是史阐立居然没有上榜,而让大家在失望之余有些高兴的是,成佳林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最后一排中。

    成佳林满脸掩止不住的兴奋,但看着身边史阐立略有失望的脸色,也不好表现的如何过分,安慰道:“今次不中,明年再来。”

    这是很老套的一句安慰话。但在这种情境下,似乎也只有这样老套一番。史阐立苦笑了一声,看着身边那些失魂落魄的落第考生,勉强打起精神,笑道:“今次我们四人中了三个,已经算是大喜了。比起往年的春闱来说,今年这榜单公允太多,至于我嘛。再作考虑也好。”

    侯季常在一旁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史阐立的肩膀,知道他虽然是四人中最洒脱的人物。但是今日受的打击依然不小,转开话题微笑说道:“也不知道小范大人是如何做的,竟能保了如此多人,我看榜单里比往年大不一样,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名字多了起来,愚钝无能单靠家世之辈却少了不少。”

    “应是监察院此次查科场弊有的关系。”他们几个人此时已经走拿了河堤一处清静所在。坐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依然压得极低,怕给门师范闲惹什么麻烦。

    侯季常摇摇头道:“虽然此次抓的官员不少,但是除了那几个江南士子外,并没有别的士子被曝光,由此可见,是在监察院动手之前,范闲大人已经做出了安排。”他摇头苦笑叹息。心想那位年轻的范大人果然背景雄厚,竟能在国之大典里做出这样的手段。不过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范闲,今次榜单要显得公允许多。

    数人又闲谈了几句京中局势,这两天落马的官员着实不少,官场之上人人自危,倒是范闲看模样自信得厉害。此时一直有些沉默的史阐立忽然开口轻声说道:“我看,此次弊案被揭,只怕也与范大人脱不开关系。”

    其余三人震惊之余,喃喃说道:“若真是如此,范大人……要比咱们想的更了不起了。”

    科场弊案一事当然与范闲扯脱不开干系,只是监察院下手极有分寸,虽然礼部尚书郭攸之倒了,但东宫并没有受到太深的伤害,所以一时间太子那边对于范闲也只是怀疑罢了。而且此次榜单之中,东宫需要的几个人,依然是中了三个,比起大皇子和枢密院那边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

    范闲坐在书房里,看着王启年抄来的皇榜,微微皱眉。这两日京里太不平静,总裁官郭攸之,一位座师,一位提调都已经被监察院请去喝茶了,而自己身为春闱居中郎,主理糊名这个关键步骤却一点事也没有,不免会让有心人开始猜测。

    不过他也有些欣喜,自己看好的那几个学生,除了性情最讨自己喜欢的史阐立之外,大部分都顺利地进入了榜单,至于殿试后的结果如何,那纯要看个人造化,自己确实无法帮上太多忙。

    出了书房,迎面看见一个青色身影走了过来,范闲哎哟一声,就准备躲回房里,心里直是喊苦,谁想到父亲大人今天居然会到自己的院子里来。

    司南伯范建如今己经是名正言顺的户部尚书,但那张严整的面容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冷冷地推开儿子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抬步走了进去,厉声喝道:“你昨天又出去了?”

    范闲苦笑着行了一礼,应道:“父亲,昨夜京都有雨,所以想出去逛逛。”

    “你以为你去同福客栈能瞒过几个人!”

    范建坐了下来,在侧房的林婉儿听着声音赶了过来,赶紧喊丫环给老爷端茶。范建温和看着儿媳笑了笑,挥手示意她回房歇息,一转脸就寒若冰霜说道:“科场之事,其中关联何其繁复,你妄自做出那件事倒也罢了。我让你留在府里,便是要躲过这场风雨,你昨天又去同福客栈见那几个学生,今日皇榜一出,众人都能看的清楚,那几个学生都在榜上,这让世人如何看你?”

    范闲笑着应道:“孩儿虽然年纪小,但假假也是个门师身份,去看看考生倒属寻常,至于这榜嘛……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在乎。”

    “可是最近监察院正在查弊案,而这件事情的由头,就是你递过去的纸条。”范建冷冷道:“安之,如果你真是一心为国朝谋划,那就不应该安插自己的人手入三甲,如果你只是想借春闱培植自己的势力,那就不应该反水将郭攸之拉了下来。”

    司南伯看着面前这今年轻的儿子,半晌之后叹了口气:“不论什么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京都官场更是这样,官中有清官有贪官、臣中有谗臣有诤臣,这是泾渭分明的两条路,如果你想做诤臣,就不要走谗道。”

    听见父亲称自己的字,范闲知道老人家心里确实有些气,温和应道:“孩儿不想做诤臣,也不想做谗臣,想做……权臣。”

    此话一出,书房里的空气顿时寒冷得似乎要凝结一般,半晌之后,范建才轻声幽幽说道:“权臣?怎样的臣子才能称得上是权臣?”他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宰相有权,为父有权,陈萍萍有权,但难道你以为做这样的臣子就能称得上是权臣吗?”

    范闲平静应道:“不能,因为权都在陛下手中。”

    “那你要做怎样的权臣?”

    “手中有权,万事无忧。”范闲诚恳应道:“孩儿想做一个连天子家都无法断我生死的权臣,因为我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没有保护旁人的能力,所以孩儿需要权力。”

    范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光里透出一丝担忧。范闲无奈一笑,之所以他会选择这条异常艰险且无趣的道路走,自然是因为内心深处那抹极浓重的黑色。

    ……

    许久之后,范建的眼中透出一丝寒光道:“以后不要这样胡闹了,陈萍萍能保得住你一时,不能保你一世,所以我警告你,和监察院方面不要走得太近。”

    范闲低头受教:“孩儿知道,所以需要父亲不时提点。”他知道父亲向来很忌惮自己接手监察院的事情,只是范闲自己却不肯放弃。

    范建缓缓闭上双眼,说道:“今次之事,你处理得非常差。就算郭保坤殿上发话,让你猜到郭家其实是长公主的人,但你也不该亲自出手,如果事先你对我说了,凭我与宰相的力量,可以天衣无缝地借科场弊案,将他除掉,而不置于落到目前进退两难的境地。”

    范闲知道父亲说的话是对的,自己冒险与监察院联手处理郭尚书,只会造成一种开放性的结尾,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主动权在院里。他想了想后说道:“其实,这一次孩儿只是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或许只是很多人不屑一顾的廉价的正义感,但范闲仍然保留了一点点,他目前只是担心陈萍萍的后手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似乎猜到儿子在想什么,范建睁开双眼,目光里有一丝安慰,有一丝忧愁,“你可以放弃幻想了,陈萍萍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此次揭弊案,是范家长公子一手做出的好事业。”

    范闲苦笑,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陈萍萍才不怕什么东宫太子,只耍能让自己树立名声,只要能让自己距离掌握监察院更近一些,他什么动作都敢做。

    离开儿子的书房前,司南伯范建淡淡说道:“以后做事要成熟一些,像权臣这种幼稚的宣言,你自己搁在心里无聊就好了,没必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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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6: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京官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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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京官的反击

    二月底的某天,京都官场里忽然开始流传一种传言,此次春闱弊案之所以能够被如此快速准确地查破,全依赖于监察院掌握了一个贿考学子的名单,而这份名单,却是今次科举居中郎,素有诗仙之称的小范大人提供给监察院。据说范闲大人对于科场之上的积弊深恶痛绝,对于天下勤学士子十年寒窗,却无法拥有一个公平的晋身之阶感到异常愤怒,所以才会不顾官场中的层层罗网,奋勇上书陛下,更不惜将身卖与朝中贪官,以获取那份重要名单。

    总之传闻很离奇,传闻中的范闲大智大勇,明明那份名单算不上什么秘辛,却被说成了庆国官场里最阴森的纸条。这种手段,范闲一眼便瞧了出来,定是监察院八处那些余伙弄的玄虚。

    这个传闻一出,范闲顿时成为礼部诸官的眼中锈钉,肉中倒刺,但另一方面,他在京城百姓与天下士子心目中的声望再上一步,虽然太学方面和同文阁方面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今日之范闲己俨俨然成了读书人的精神领袖。

    ……

    范闲整整衣领,整整袖子,自嘲道:“这领袖也太新了些吧?”然后轻轻拍拍身边妹妹满是担忧的脸蛋儿,说道:“担心什么呢?哥哥可是庆国最厉害的太子党之一。”他说话的声音极轻,用辞极古怪,但范若若依然听明白了,虽然没有听明白内里隐的再深一层意思。

    林婉儿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估计也不会懂,反正她也不像小姑子那样担心,笑眯眯地将皇后娘娘赐的玉如意小配件系到相公的腰带上,假假掸了些灰。说道:“早些回来。”

    果然如司南伯所言,范闲做事确实太过不成熟,留下了太多的麻烦。传言一出,京都震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范闲的身上,因为弊案垮台地官员背后的人物虽然忌惮范闲的背景,但依然开始蠢蠢欲动,今日晨间,已有御史台的年青御史们上书宫中,弹劾范闲亦有舞弊之嫌,更有不德之行。

    范闲此时出门,便是要赴刑部受审去也。本来科场弊案一直是监察院在查,但那些因弊案大受折损的官员哪里肯让监察院去对付范闲这个污点证人,所以用的是刑部的途径。刑部方面向来与宰相不怎么搭路,与范建也没有什么交情。

    走出小院,思思半蹲一礼。满脸恭敬说道:“少爷走好。”范闲看着这个近些日来不怎么见面的大丫环,哈哈笑道:“小时候就说过走好两字不大吉利。”思思抿唇一笑道:“那祝少爷早去早回。”

    “成,给少爷煮碗小米粥喝,放些澹州的甜粟,许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范闲忽然转头问道:“让你抄的那些东西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里范闲不知道怎样处理与自己一道长大的思思,又不想让她在范府里继续做丫环,所以干脆安排她去书房帮自己抄书。思思这些日子里极少与少爷说话,一颗芳心深处自然有些不安,此时听着少爷发问。喜气洋洋说道:“快抄完了。”

    “如此就好。”范闲点点头,往外走去,对跟在身边的妻子妹妹笑道:“瞧瞧,我一手带出来的丫环就是不一样,比若若你还镇定些。”

    范若若轻声担心道:“那是思思不知道今天这事情有多严重。”

    确实严重,范闲揭弊案得罪了太多人。看朝中官员不惜与宰相和司南伯撕开脸,也要上书参他,也要动用文书索他去刑部,就知道这事情相当严重。

    出了范府正门。一向[发静的城南大街,今日却显得十分拥挤。刑部来拿人的官差愁苦着脸。像小偷一样躲在石狮后面。正门处范思辙又领着范府一帮护卫家丁,手执长帚将官打。嚣张无比。

    而街上也涌来许多听闻范闲要受审的士子百姓,他们已经知道范闲与这场震惊京都官场科场弊案的关系,百姓们简单的心思不会考虑此事背后隐藏着什么,只知道小范大人才学好,心肠好,是个好人,好人今日却要去受审,所以都替范闲感觉冤枉。

    范闲站在门口,微笑看了一下府外的人群,发现里面大部分是年轻的学子,知道陈萍萍玩这活果然是有效果,低声对身旁的藤子京说道:“兄弟阐立那四个人如今在哪里?”

    “依少爷吩咐,眼下有监察院的大人们暗中保护着,王启年大人建议应该将这四个人送到靖王府去,免得被朝中那些不长眼的官员借此事构陷大人。但属下以为,少爷应该不想在此事上与靖王世子产生关联,所以拒绝了。”藤子京低声回道。

    范闲有些意外地看了藤子京一眼,没有想到他能猜到自己最不想看见的局面,如果自己将那四个学子送到靖王府,看似安全,但落在东宫的眼中,自己揭弊案就不再是纯粹出于正义感与陛下的旨意,而是想站在二皇子的立场上打击太子,那样一来,自己与东宫的关系就再也无法缓和。

    看见范闲走出府门,围观的士子们爆出了一阵欢呼,纷纷向前涌来,大声喊着什么,无非是表达己等对于小范大人铁肩担道义的仰慕以及声援。

    范闲象前世的明星一般微笑着,挥了挥手,轻声对藤子京说道:“读书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单纯了。”

    腾子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范闲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日后若有机会,你想不想出京做官?凭家中的势力,保你做个六七品的一方父母还是没有问题的。”

    藤子京一愣,心想自己虽然读过书,但向来做地是护卫一路,怎么少爷扯到要做官?但马上想到,少爷可能是需要在庆国的州郡里有自己信得过的人,一怔之下应道:“全凭少爷安排。”

    “我安排?”范闲笑了起来,“可惜庆国没有巴陵郡啊。”

    范闲那张脸本就生得清美,此时开怀一笑,更是阳光无比,如春风一般,让那些前来声援的士子们大感欣慰,诗仙范闲,便应是长这个模样才对。

    他揉揉范思辙的脑袋、喊弟弟不要胡闹,这才礼貌地与刑部官员打了声招呼,上了自家的马车,往刑部驶去。

    ……

    人群渐渐散了,那些赶考的士子们也追向了刑部衙门,没有人注意到范府强悍的侍卫们拱卫着另一辆马车出了城南大街,往皇城的方向驶去。马车里坐的是林婉儿,昨夜便与范闲在床上商量好了,今日她必须入宫一趟,向东宫和其它宫中解释一下事情,转还一下关系。

    话说另一边,范闲已经单身一人,有些孤单地走入了刑部大堂。这大堂有些阴森,风儿嗖嗖地往里灌着,初春的天气,竟让他感觉有些寒冷。但他犹自微微一笑,对着坐在高处的三位拱手一礼,道:“见过三位大人。”

    春闱弊案事大,范闲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所以今天来听案的除了刑部尚书之外,还有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两位高官。大堂两侧,各有一排刑官十三衙门的官差,看着十分恐怖。

    范闲皱皱眉,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回话。半晌之后,忽听着一阵喊威声起,那位刑部尚书韩志维才冷冷问道:“堂下站着的、可是太学五品奉正范闲?”

    今时今日的范闲,早已不是初入京都,在京都府衙里一昧微笑的初生牛犊,他看了这位尚书大人一眼,淡淡道:“正是下官。”

    “今日唤你前来,主要是要询问一下春闱之事。”

    范闲笑了笑,将话挡了回去:“据下官所知,春闱弊案应是监察院奉旨办理,不知道刑部也在其中。”

    坐在上头的三位大人听着这毫无礼数的回话,大感恼怒,但知道面前这人正是当红之时,背后又有一位宰相,一位尚书,弊案事后,更得士子尊重,也不好拿他如何。这位刑部尚书韩志维向来自诩清明,最见不得此等骄贵模样,鼻子一哼说道:“本官乃是奉旨协理此案,你不要诸般推托。”

    范闲摇头道:“下官不曾推托,只是不知尚书大人召下官前来,究竟所询何事?若是问春闱弊案之中诸般细节,实在抱歉,监察院早有严令,下官在案结之前,不得妄自对外透露。”

    大理寺少卿气极反笑,说道:“难道朝廷问你,你也不答?”

    “监察院是朝廷一属,刑部衙门是朝廷一属。”范闲叹气道:“三位大人也知,此事牵涉过广,下官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庆律里又没有写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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