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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古月轩

《庆余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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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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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林婉儿和范若若看着刚才的那一幕,禁不住目瞪口呆,虽然这两位女子都知道范闲当初在牛栏街上曾经斩杀过一位八品高手,但是先前从悬崖直冲下来的惊险场景,依然与她们心中对于所谓武道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准确,冷静,力量,这是先前一幕所给她们带来的冲击。

    就连一向最信任兄长,比林婉儿要平静许多的范若若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哥哥,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范闲从草甸上走了起来,看着这两个小姑娘忍不住摇了摇头,两只手抚上两个姑娘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说道:“只是日常练功罢了。”心想,如果你们曾经见过五竹从澹州城外悬崖上一纵而下的恐怖场景,一定会对刚才的小场面不屑一顾。

    他接着皱眉说道:“这大清早的,你们怎么跑出来了?这山里可是有走兽的。”

    范若若看了林婉儿一眼,微微笑道:“嫂子经常醒来见不到你的人,所以拖我出来找你,好奇你每天练功的模样。”

    范闲看着脸蛋儿被冻得通红的妻子,伸手揉了揉她微凉的鼻尖。林婉儿有些不适应他在妹妹面前做这样亲腻的动作,微羞避开了,她的心情还沉浸在先前看见的一幕中,原来自己的夫君竟然是这样厉害的一位高手。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范闲徽笑着摇摇头,说道:“别把我想得太厉害,有人说过,我是四级以上,六级未满。”

    林婉儿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自小在宫里长大,那些七八品的高手还是见过许多,相公啊。你可比他们要厉害多了。”

    “是吗?”范闲笑了笑,也没有往心里去。反而有些头痛说道:“虽然费介老师的药很有用,但是这山里晨间风大。你这样跑出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说着话,替她将脖颈间的裘巾紧一紧,关心说道:“我自小就习惯了天天练功。以往没对你说,是我的问题,今后可千万不要再出来了。”

    范若若春着兄嫂感情亲热。心中也是高兴,微笑看着。一言不发。不料范闲转过头来,冷冷说道:“若若,你也是的。”

    她见哥哥生气,心头一急竟是眼晴里水蒙一片,低声应道:“妹妹错了,以后一定……”她下半句话本来准备说一定将嫂子照顾好,林婉儿此时也准备急着替她分辩,是自己拖她出来的。

    范闲却是揉了揉她冻得发冰的耳朵,温和说道:“你嫂子身体不好,难道你的身体又能好到哪儿去?要是把自己冻坏了,将来怎么嫁人?”

    直到此时,两位妙龄女子才知道他生气她是另一椿事,想到面前这年轻男子对妻关怀、对妹体贴,林婉儿和范若若都无由生出一份幸福的感觉。

    ——————

    范闲其实才是最幸福的那个人,苍山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似乎他都已经忘了京都里的一切。司南伯隔一阵时会派人送封密信给他,而王启年也会通过范闲自己的渠道向他汇报京都里的事情

    京都里风平浪静,唯一的大动作,是那位曾经射了自己一箭的宫中大统领燕小乙被调往了北方,出任戌北神策军大都督,虽然只是平级调动,但由禁军调往北边,不得不说、是陛下对燕小乙的一次提醒。

    庆国与北齐间的和平协议已于上月正式生效,所以戌北神策军已无用武之地,虽然身为镇北大都督,但燕小乙在当前的局势下,却无法起什么作用,只怕此时心中也会郁闷得厉害。

    范闲看着王启年的这封信,微微皱眉,世人皆知燕小乙的猛然崛起一靠的是他强悍的九品上武力,一方面靠的就是长公主不遗余力的帮助。如果深宫之中那位皇帝想清除长公主的话,一定会将燕小乙留在京都,便于监察院就近监视,至不济可以让燕小乙上调枢密院,提其爵秩,却改任文职,万万没有调往北边亲掌军队的道理。

    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摇了摇头,心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来皇帝依然没有下手的倾向,这只是对朝中另一个势力的警告。看来京里还会安全许多,但是一个居于帝座十数年的雄君,怎么能容忍对方安全地坐大?如果以帝王之威,监察院之能,京都守备师叶家之忠,一举将长公主与那隐藏在暗中的对手斩杀,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这一点范闲始终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这位皇帝凭恃的到底是什么,可以如此大胆,可以如此逍遥地看着对方,而不屑于抢先出手。

    但既然确定了京都是安全的,范闲的心情就轻松起来,但也生出了些许悔意,当初在京都里打响传单战,是他迫不得已的一次选择,因为他不如陛下的实力雄厚,所以他不敢等,但很无奈地却缓和了局势。

    自己与长公主之间有内库之争,本算不得什么事,但后来双方暗中几决交手,都是范闲占了便宜,以公长主的性情,如果一旦翻身,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如果皇帝陛下始终玩这种似乎有些危险的游戏,自己该怎么处理?

    杀死长公主似乎是一条非常明智的道路,但是这又牵涉到许多问题。一,五竹能不能保证杀死对方后,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对于皇家尊严肆无忌惮的挑战,只怕那位陛下根本不会有一丝忍受。二,长公主毕竟是自己妻子的母亲,如果真死在自己的手下,将来林婉儿知道了这件事情,夫妻二人如何相处?毕竟二舅子的死亡,已经像根刺一样扎在范闲的心里。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点,范闲与五竹二人没有杀死长公主的把握,对方已经回到了封地信阳,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多少高手,而自己手中那把枪……范闲不敢用,他担心被京都里那些贵人们联想起当年两位亲王的死亡,从而想到叶轻眉这个名字。

    范闲看了一眼窗外,苍山早雪,今夜已有淡淡雪花从天飘落,将这山中庄院打扮得分外素净。他叹了一口气,将父亲与王启年的信件烧掉,然后走了出去,在那个秋雨夜后,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将母亲的事情一直掩埋在自己的心里,直到某一天,自己真的能掌控所有的局势。

    行廊中间的堂屋中燃着火笼,温暖如春,林婉儿与范若若姑嫂二人,正拉着府中送来的三位唱曲姑娘打马吊,多出来的一人在旁边帮着计筹。范闲微笑着走了进去,那三位姑娘赶紧起身行礼,在里间正在铺床的小丫环也赶紧出来拜见少爷。

    范闲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继续,便坐到了范若若与林婉儿的中间,微笑说道:“如果思辙来了,估计你们都要哭了。”

    林婉儿微微一笑道:“在府里打过一次,我可是没有输什么。”

    范闲根本不信,以范思辙那种变态又固执的计算能力,居然会打不赢自己这位娇妻。范若若在旁笑着证明道:“嫂子可没说谎,思辙那天夜里只赢了嫂子两吊钱。”

    范闲眼睛一亮,看着婉儿说道:“想不到婉儿居然如此厉害。”

    “宫里成天没事,那些娘娘们都喜欢打牌。”林婉儿促狭一笑说道:“你也知道的,宫里的女人们论起算计来,一个精胜一个,自然牌局上也是如此,我在宫中住了这么些年,当然也要厉害些。”

    范闲苦笑道:“原来如此。”

    ——————

    庄院里其他的下人都在偏院里喝酒聊天,范闲踏着青石板上点点雪粒往外走去,身后是那片昏暗的灯光,和隐隐传来的麻将子儿落地声,姑娘家们的呼喊惊喜声。他忽然想到,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幕,不过小唐很惨,自己很幸福,这就是区别了。

    婉儿与若若都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一趟,但那天见过他练功的场景后,也很乖巧地没有再次询问,只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迎小雪而出,踏密径而上,直入竹林深处,在梅边的悬崖下他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苍山腰间最僻静的一个角落,范很随意地将手伸了出去——五竹的手像从天上伸出来一般,握住了他的手,两手交错用力,范闲的身体荡上了那处独峰。此处视线开阔,别人却不容易看见此处有人。

    雪夜月光下的苍山十分静谧美丽,范闲接过五竹递过来的那把冷冰冰的、黑黝黝的金属物件,趴到了地上,开始瞄谁雪地里的那些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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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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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闲从雪地中爬了起来,动作显得很缓慢,看来还没有从先前的情绪中摆脱。这把烧火棍保护的非常好,自己花了很多天才将三个部件重新凑到了一起,发现各个部件都非常好,就连光学瞄具都十分完美。范闲此时才觉得自己当时踢箱子两脚,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是个军盲,所以光是熟悉手中这把武器都花费了很多天的时间,而真正进行训练后,才发现,原来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很大差距的,当你发现阳光照进梦里的时候。才忽然明白梦原来是假的。

    怎么测距,怎么瞄准,怎么保证流畅的运行,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所能知道的知识,范闲也没有老师,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而瞄准的距离越远,则越不容易击中目标。而关于计算风差影响和测距,这更是难中之难的问题。

    好在他身上的许多特质弥补了这些不足。首先,他很冷静,有一种酷似五竹的冷静;其次他很稳定,那股无名霸道真气让他的肌体始终保持在一种很平衡的状态下;最重要的是,他很有耐心,很有猎手的耐心,这一点则要归功于前世的遭逢和后世的“午睡”,只要体内的能量能跟得上,范闲相信自己可以潜伏在一个地方一整天不动。

    从雪中爬起来后,他感觉身体有些冻僵了,所以缓缓催动体内真气。缓和了一下微微麻木的四肢,然后看着身边像只旗杆一样站着的五竹,摇了摇头:“如果对手是燕小乙,我不能保证在击中他之前,不会被他用箭杀死。”

    五竹冷漠说道:“你没有必要用这个。”

    范闲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抱着狙击困坐愁雪,皱眉道:“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的实力在八品上九品下之间,叔以前一直瞒我。是不想让我托大。但是以后如果要对付那些九品上的高手,手中有些别人不知道的武器。总会好一些。”

    五竹说道:“在我看来,你依然只有七品的水平。”

    范闲自嘲一笑道:“那哉还能杀死程巨树,还能和宫典对一掌。”

    五竹木然道:“宫典有八品,程巨树顶多只有七品,也许……我澹州这十几年的时间,整个天下的武道修为都下降了。”

    范闲皱了皱眉头,将臀下的雪拍了下去。虽然没有说什去,但听着这句话,不免看些异样的感觉。至于异样在何处,一时间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摇头说道:“我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不然无法保护身边的人,婉儿还有皇室与长公主。若若呢?不要忘了,她其实也是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

    五竹沉默着。

    范闲微微一笑,此时月映雪山,夜间微微清亮,照的他那张容颜显得愈发清美无尘。他看着有几粒雪籽落到了五竹叔眼上黑布的那块黑布,不知怎的心头一动,做出了一个从小到大都不大敢做的动作。

    他踏前一步,细心地伸手,想将五竹叔眼上黑布的雪花拣下来、动作很温柔。

    五竹退后一步,这一步退后所拿捏的时间,分寸无不妙到毫巅,让范闲的右手有些尴尬地停留在了空中,距离五竹的脸约有半尺的距离。

    “回吧。”五竹从他手中接过那把狙击枪,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范闲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里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这样一个丧失了记忆的绝世强者,只拥有极少的一些过去,那他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山中不知岁月,范闲每天极其自律的清晨起床,进行武道修行,晚上也会抽出一些时间去与五竹叔在这座山里学习暗夜行者的本领,大部分的日子都在与林婉儿和妹妹过着舒心的日子,看着庄园里的姑娘们拢在一处斗诗、斗画、斗曲、斗牌,日子一天一天的就这样晃过去了。

    中间叶灵儿与柔嘉郡主也来小住了段时间,几位贵人家的小姐不免又开了个小型诗会,柔嘉姑娘似乎也从范闲大婚的伤心事里摆脱了出来,只是忽闪着那对柔情似水全不似十二的双眼,求着范家哥哥写几首诗来听,范闲哪能上这种当,借口上山打母老虎逃了。

    将近年关的时候,好不容易摆脱了族学困扰的范思撤屁颠屁颠地坐着马车上了苍山,兴高采烈地拉着月余不见的嫂子打麻将,在他看来,牌桌之上能够找到林婉儿,就像是绝代剑客找到一个堪与自己为敌的高手那般,正所谓,人生寂寞如雪啊……

    当然,范闲兄妹三人在庄园里聚着,身为少爷的他,也不会忘记自己妻子的那位兄长,早己派伤愈后的藤子京将大宝接了过来,沿途有王启年小组暗中护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天中午吃过饭后,范闲让下人套上马车,和林婉儿两下人下到山下十里处,去迎接大宝。没过多久,便看见车队来了。等车队停好,藤子京赶紧上前给范闲与郡主少奶奶问安,林婉儿知道这人是范闲入京后的第一个亲信,所以也挺温和应对,只是一颗心早飘到马车上了。

    “小闲闲。”

    不用说,一听这称呼,就知道大宝下了丰。范闲苦笑一声,抱拳一礼,然后上去迎着自己这位数月不见,身材犹自臃肿的大舅子。大宝看四周的山景有些好奇,张大了嘴巴呵呵傻笑着:“京里的雪可要小很多。”

    苍山雪大。路中都积了不少。林婉儿看着哥哥头发上的雪屑,心疼地走上前去,替他抹了下去,将自己准备的狐皮大氅套到他身上,埋怨道:“父亲也是的,明知道苍山上冷,也不知道多准备几件。”

    范闲微微一笑,心想宰相大人毕竟是个男子,如今的林府中又没有几个女子。就算他再爱护大宝,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接着转头问藤子京:“路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藤于京沉着应道:“就是入山前的路口。和另一家来过冬的马车抢了下道,对方看我们坐的相府马车,就让了。”

    苍山赏雪景,避盛夏,本就是京都里的贵人最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入山的地方,还有些地方上的兵士把守。这只是件小事。范闲也没有放在心里,略寒喧了两句,便准备上山。

    不料此时却听着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功夫,一队马车便气势汹汹地开了上来,此处正是分岔处。所以顿时显得十分拥挤,再难上行。

    “就是他们。”藤子京有些为难说道:“少爷。我没有说,是不想您生气。”

    那马车里的家丁们看见堵在了这里,己经开骂了起来。范闲眯着眼晴望过去,才知道原来是礼部尚书郭攸之家的马车,不由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这边没有什么反应,那边却看明白了,原来是在山下抢过一次道的相府马车,郭府再如何也不敢和相府争道,所以气焰顿时消了许多。

    “相府的车,也不能总拦在路口不让人走啊,我们已经让了一次了,你们就不能快些?”郭家马车里传出一个让范闲有些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浑身华贵的公子哥从马车上下来,指着藤子京一行人喝斥道:“还不赶紧让开?林相还在京中,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来苍山做什么。”

    “郭兄?”范闲喜出望外,朝那边拱手打了个招呼。

    郭保坤种听着有人喊自己,还显得格外亲切,以为是碰见了熟人,满脸堆笑转过身来,不料一看,却是范闲这个打黑拳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时又放不下来,显得尴尬无比。他的眼神里更是紧张之外带着份害怕,这是谁?这是范闲……

    诗会一次,京都府衙门一决,殿上一次,自己算是把对方得罪惨了,偏生对方如今在京里是混得风生水起,自己想害对方一次,对方反而会因此事而蹿起一截。而对方如今已与那位姑娘成婚,大婚之时的排场让郭保坤知道,自己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只求以后不要撞见对方,哪里知道今儿会这么巧!

    范闲看着他的模样,在心里啧啧赞叹,心想这人也算是运气差到人神共哀的地步了,怎么就又碰见自己了呢?

    看着郭府马车像十几只兔子般往山下疾驰、范闲揉了揉手腕。林婉儿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没来由地赶别人下山做什么?虽说他只是个官中编撰,但毕竟是太子哥哥的近臣,将来总有入阁的一日。更何况这苍山又不是范……我们家的,若让别人知道了,不得说我们太霸道。”

    “我可没赶他下山。”听见妻子转口转得快,范闲清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只是说半夜去找他喝喝茶,谁知道他就跑了。”

    林婉儿听他说的如此温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京都里谁不知道你是个打黑拳的,这半夜去找他,郭保坤心里有鬼,自然要逃,他如今是名不及你,拳不如你大,除了跑还能怎么办?”

    范闲笑道:“我也很同情他。”



    第四十九章

    藤子京又带了封信过来,信中司南伯范建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似乎朝廷里发生了一些让他有些担心的事情,但是从字面上判断,这件事情和长公主那边并没有任何关联。范闲皱眉心想会是什么事?等拆开王启年那边的信。两张纸上的内容互相对照,事情便明显了起来。

    “经商办政务,如今是院务,这套流程要走多久呢?”范闲看着窗外的黑雪天,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出使北齐的任务,终究会落到自己这个接待副使的头上。一方面是自己那次殿上酒后撒泼,锋芒太过,自己就算躲到苍山来也不足以平息湖面。

    二来那个一直没有见过面的陈萍萍,母亲当年的亲密战友。很明显想让自己接监察院的班,这也从费介老师那里得到了证明。而如果想要接监察院的班。这个难度甚至比当宰相都要大一些。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世,自己的些许才名,便可以震慑住院中数千名阴暗无比的密探。

    监察院不是一般的六部衙门,没有能力的人,终于只能混得一时,不能控制一世,而监察院身为皇帝陛下最倚重的特务机构。最需要的便是稳定。所以陈萍萍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如果能够成功地将言冰云救回来,那么自己一举可以获得言若诲的好感。而那位言公子回京之后。一定会马上上位,加上费介与陈萍萍的暗中安排。自己就可以获得至少一半头目的支持。

    问题在于父亲范建似乎只想让自己平平安安地接受内库,当一个富家翁算了。

    两者之间究竟如何取舍。范闲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就看那位皇帝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想到那位陛下,范闲的眉宇皱得愈发厉害,如果自己真的逐渐接手监察院,似乎只能证明自己的某个恐怖猜想。

    出使北齐,是一次镀金的机会,但范闲清楚,如果自己只是黄铜,再怎么镀,也不可能变成黄金。虽然此时的他,依然不知道监察院的计划中最险的那部分,但他也能猜到,此次北行,一定会很不寻常。

    窗外风雪交加,长长的行廊那头,隐隐有欢笑声透了出来,也有火红的光亮透出来。在这雪夜中,让人无比温暖。

    范闲将两封信放到手掌间,面不改色地揉成粉末,开窗扔到了雪地之上,粉末与粉雪一混,再也找不出来了,而外面的夜风也吹了进来,扑面生寒。

    屋内明烛一暗后更亮了些。

    “快把窗户关上,冻死了。”早早上床的婉儿从被窝里可怜兮兮地伸出半张脸,嘴和鼻子都躲在被面下,一双会说话的双眼望着范闲:“快睡吧,任她们疯去,哥哥挺乖的,你不要担心。”

    范闲微笑着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地将手伸被社窝里,轻轻抚着妻子丰腴的胸部,嘴里却说着旁的事:“大宝自然乖,不过你又不得不知道我们那个好弟弟,不管着,说不定明天又要带大宝去山上捉熊去。”

    大婚已久,林婉儿却仍然没有适应自家相公随时随地伸过来的那手,脸上红通通的,眼睛里似乎要淌出水来一般,反手捉住自己胸脯上那双贼手,说道:“又不老实了。”

    “娘子唤我来睡,我哪敢老实?”范闲呵呵一笑,反手一掌,明烛顿时熄灭,只留下一处静室,一对夫妇。一阵悉悉索索解衣的声音之后,范闲脱得只剩下了件单衣,穿进了被窝里,林婉儿被他身上的冰凉一沁,忍不住抖了一下,说道:“每天晚上都这么晚上床,也不知道坐桌子前干什么?”

    “这算是闺怨吗?”范闲调笑着这个小妻子,婉儿今年还未满十六,放在自己前世,还是一个被父母宝贝在手心里的小姑娘,而今却成了自己的妻子,夜夜求欢不停,也不知道她禁受不禁受的住,一边想着,一边手掌却不由自地在婉儿柔软的胸上揉弄了起来,隔着那件滑绸单衣,这种丰腻滑美的触感,更是让他感觉畅美无比。

    林婉儿轻声嗯了一声,整个人倚在了他的怀里。

    范闲低头噙住她那瓣肉肉的嘴唇,两个人的身体缓缓磨擦着,室内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起来,两个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烫。

    ……

    云散雨停雾气清,花开花合终有时。

    窗外风雪依然。衾被之中温暖如春。困涩无力的婉儿羞羞地低头钻在范闲怀里,范闲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婉儿的唇,不知怎地就想到当初庆庙里那只鸡腿来。

    “你……你的手不干净。”婉儿又羞又气地把头转开。

    范闲温柔笑道:“哪里又不干净了?我们好婉儿身上每一处都是干净的。”

    林婉儿生怕夫君还说出些更羞人的话来,赶紧转了话题:“到底去不去北齐呢?”

    范闲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反问道:“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

    “嗯?”黑暗之中看不到婉儿的神情,但想来一定是很紧张夫君为何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在这个世界上出嫁从夫,哪看半途而折返的道理。又气又急道:“相公为何这样问。”

    范闲这才知道问了句不合适的话,苦笑解释道:“只是随口一问。”其实他毕竟还有着前世的某些习性。虽然与婉儿拜了天地,喝了同杯,但总想从这可爱煞的女孩子嘴中听到某些东西。

    “随口一问?”林婉儿半信半疑,柔弱说道:“相公是在想思思姑娘的事情吧。”

    这一说范闲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刻意留在京都范宅的思思,藤子京说过,她在京里过的不错,但奶奶瞎闹的这么一通。自己总要解决才是。

    他安慰婉儿说道:“哪有心思想这些,只是咱们二人是要在一处打混一辈子的买卖,当然要谋划个长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一向看我不顺眼。”

    这话说得新鲜有趣,而且一处打混一辈子几个字落入婉儿耳中,让她心头一片温润,十分满足。幽幽应道:“出嫁从夫,我还有什么法子。”

    “那就结了。”黑暗之中,范闲微微笑着,唇角的线条显得十分温柔,轻声说道:“京里的贵人在打一桌很大的麻将,不知道相公我能不能胡牌。”

    婉儿微笑应道:“打黑拳这种事情,我不如你,打牌这种事情,你不如我。”这是范闲在殿前将庄墨韩激到吐血的句子,早已传遍了京都。

    ……

    窗外风雪急,无法入睡的范若若撑着一只伞,望善黑夜里的远方,小心地与石坪边缘保持着距离。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她的心里有些空虚,自己最敬慕的兄长已经大婚了,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哥哥说过自己应该像思辙一样,找到某种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东西,或许是感情,或许是诗画,可是自己却真的不清楚,到底自己应该追求什么。

    雪花簌簌落在伞上,敲打在她的心上。

    蒙着那块亘古不变黑布的五竹悄声来到她的身后,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在范若若的耳朵里响了起来:“你能保守秘密吗?”

    ——————

    第二日清晨,范闲练功回来,有些意外地发现大宝正围着一件狐皮大氅,一脸满足地望着庄园下方的山崖。范闲担心他一不小心失足摔下青坪,赶紧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大宝,在看什么呢?”

    大宝傻傻地咧嘴一笑,指给他看:“小闲闲,那里有大白鸟。”

    远处的山中,隐隐有白雾升起,正有几只黑颈黑尾的白鹤正在那里弯颈觅食,忽而仰头而歌,清脆至极却又连绵不停,在叫声中白鹤张翅而舞,十分美丽。

    范闲微微一怔,心想这寒冬天气,怎么还能看见鹤留在苍山上,难道那里会有温泉?鹤性自由,不喜拘束,所以远方的鹤舞看上去十分洒脱随意,范闲由不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大宝啊,你喜欢那些鸟吗?”

    “不喜欢。”

    范闲略觉诧异,微笑问道:“为什么呢?难道它们舞得不好看?”

    大宝抿抿厚厚的嘴唇说道:“老跳太累,大宝看着发慌。”

    范闲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舅子厚实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入京都之后倒是和大宝的三次谈话让他感觉最为放松,也许是因为对方真的像个小孩子的缘故,所以自己不需要担心什么吧?

    鹤舞虽美,确实太累。

    “大宝,这几天玩的怎么样?”

    大宝开阔的眉宇间显现出一丝惘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仍然很努力地想回答清楚,吱吱唔唔说道:“挺……挺……好,打麻将……小胖子发脾气,挺……好玩。”

    范闲呵呵一笑,看着石坪下方的厚厚雪林,远处的雾气,雾气中的白鹤,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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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朝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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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朝议(一)

    过年的时候,按宫中惯例,各皇子公主都会得到来自宫中的一份赏赐。今年的赏赐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太子得了头一份,这是自然之义,然而却较诸往年更加丰厚,还有陛下亲书的书籍一册。其次就是二皇子得的赏赐也随之上了一个层次,而远在边关的大皇子得到的礼物得了一副弓箭,最关键的是,随这副御弓而去的,还有一份旨意,宣他待夏末草长之时,回京封王。

    京都的臣子们都糊涂了,不知道陛下究竟在想什么。看模样,太子的地位依然是稳固无比,那为什么会将大皇子又召了回来?这位皇子长年在外领军,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如果他再回京,水下的局面只怕有些不稳当。

    宫中封赏中还有一份诏令很引人注目,是发给躲在苍山上的太学五品奉正范闲的,陛下竟是按照驸马的仪程下了赏赐,百官们猜忖,这应该是看在林家小姐的面子上。

    年关往来走动频繁,各官绅家院多互赠礼物,相熟的人家也会亲至拜访,而有两路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也上了苍山,这些礼物分别来太子东宫和二皇子府,送礼的对象依然是范闲。

    所有人都以为,一旦春闱过后,范闲碍于“郡主驸马”的身份,想来在官场上再难提升,陛下就会下旨让他接手内库。所以太子与二皇子必须赶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加大拉拢的力度,只是他们做的很隐蔽。相信那些送礼的使者,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

    “老二送的是什么?”

    庆国的皇帝陛下靠在软揭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敞,脸色平静。几道皱纹在保养地极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双眼前静望着书房外鹅毛般大的雪花。

    陈萍萍咳了两声,将搭在自己上的毯子双紧了紧,恭敬应道:“是前朝的诗集。”

    皇帝微微一笑,唇角却多了一丝讥诮:“朕这二儿子喜欢玩酸文,却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范闲随口一诗,便胜却前朝诗人无数,这礼送得太不讲究。”

    他接着问道:“太子送的什么?”

    “一盒翠玉做的麻将子儿。”陈萍萍用手摸了摸光滑的下颌。顺着陛下的眼晴看着皇宫里的一大片平整雪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范闲很喜欢。”

    “范……闲,看来确实有做富贵闲人的意愿。”陛下轻声说道:“太子这礼送的高明,不知道是东宫里谁出的主意。”

    “应该是辛其物。”陈萍萍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范闲怎么想,但臣知道,晨郡主与范家那位二少爷是爱玩牌的。”

    皇帝的眉梢一翘,说道:“晨丫头最近怎么样?”

    陈萍萍小意应道:“有个知冷暖的范闲在旁呵护着。应该比在宫中开心些。”

    “这宫中没有谁能真正开心起来。”皇帝微笑说道,“你真的决定让范闲出使北齐?”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依然很困难地低了低头,行礼道:“是。陛下既然同意臣当日建议,那臣就要着手安排,如果范闲不为院子做些事情,以后也很难真正地掌握此院,为陛下效力。”

    二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冷厉了起来,皇帝冷冷看着陈萍萍的脑袋,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你不要忘记。他是皇家的血脉,怎能去冒险!”

    ……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萍萍有些困难地堆起笑容,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主子,问题就在于,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皇家的血脉,臣身为主子的属下,想为他谋个安全的未来。”他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他接手内库,一定会成为皇子们大力拉拢的对象,想来主子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那不如让他出去一趟,避避风头,老躲在苍山上,也不是个事儿。”

    皇帝冷冷地看着面前这跛子,这是群臣眼中自已的一条老狗,可是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听他口里说出的主子二字了。

    “准了。”皇帝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在这一瞬间,皇宫里的风雪都消失无踪。

    陈萍萍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等着半天,终于等到了天子的下一句括:“只是你要清楚,司南伯与林宰相可不会同意这个安排,呆会儿朝议的时候,联可要被烦死。”

    “起驾!”

    小太监清脆的喊声在兴庆宫殿搪下响了起来,悉悉索索的,太监宫女们从殿旁涌了出来,抬着天子舆驾,伺候皇帝陛下上乘,往前殿走去

    舆典驾上密闭得极好,漫天风雪根本无法偷入一片,皇帝半闭着眼,撑着颌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缓缓抚摩着微微发烫的小炭炉,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看着这熟悉到厌倦的皇宫景色,轻轻摇了摇头。

    ——————

    皇宫正殿之中,太监持拂尘而出,清声诵道:“圣上驾到。”

    下方已经候了许久的的群臣们整肃衣衫,拜伏于地,山呼万岁。皇帝看了这些臣子一眼,缓缓地走到龙椅前坐下,说道:“都起来吧。”

    臣子们听着发话,才爬起身来,只是这些高官贵爵们在京都里活得滋润,不免有些体胖身虚,所以动作迟缓不一,看上去好不滑稽。

    ……

    “别的事都议妥了,眼看着春时即到,春闱大比之后,去年与北边拟的协议也到了执行的时候。”皇帝的精神似乎显得不大好,半倚在龙椅上,“诸位大臣,可有合适的使节人选?”

    这几个月里一直有风声,说宰相的新婿,太学五品奉正范闲有可能被指派出使北齐。宰相林若甫一直以为是朝中反对自己的那些文臣们作祟,所以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本来范林二族在朝中向来互看不顺眼,一个是踏踏实实的皇派,一位却与长公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随着范闲的入京,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激烈的改变。宰相与长公主决裂,而范侍郎却成为了他的亲家。

    户部侍郎范建站的位置有些靠后,他瞄了一眼队列前头,发现宰相林若甫也在望着自己。二人眼光一触,微微一笑。

    “禀圣上,臣以为,鸿胪寺少卿辛其物上次谈判之时,行事得落,为国谋利不少,实为佳才,若任辛少卿为此次回方使臣,最为合适。”

    抢先出来回话的,是宰相林若甫的门生,那位太常寺少卿任少安,因为今日朝议要论及回访之事,一应礼节规格都要质询他的意见,所以他与鸿胪寺少卿辛其物都在殿上。

    辛其物微微一惊,心想怎么把自己推出去了?他当然明白,宰相方面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女婿千里迢迢去那敌国,虽然安全上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山高路远,春试之时,范闲肯定会再有擢升,若之后马上出使,谁知道数月后朝中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其实太子东宫的意思也和宰相大人差不多,如今没有长公主在太子背后发疯,太子思考问题也显得成熟了许多,认为范闲留在京中马上接手内库,自己同时加大拉拢力度,这才是正途,如果能够借此掌握住范侍郎,与宰相修复关系,那就更好,何况春闱将至,东宫还有倚重范闲的地方。

    如此看来,今日朝上,应该没有人会提议范闲出使北齐才对。毕竟得罪了范家林家,就算你是三朝元老,一部尚书,同时面对那两个老家伙的恨意,只怕也有些承受不起。

    所以殿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众臣们都认可了辛其物出使北齐的提议,就连辛其物自己也开始准备领命,替范闲走这一遭。

    皇帝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当前的局面,将手中的暖炉轻轻放在旁边的黄缎小几之上。

    便此时,臣子队列里却有一人出来,沉声说道:“臣提议太学奉正范闲,出使北齐。”

    群臣断然料不道,居然有人会甘愿得罪范林二家,无数道眼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才发现说话的原来是枢密院参赞秦恒,这位秦恒属于军方背景,倒是不怕文官们的目光,只是众人不解,就算你是枢密院的人,也没必要得罪宰相与范家啊?

    听到这个提议,宰相林若甫面色不变,十分宁静,司南伯范建微微无奈一笑。碍于与范闲间的关系,这两位老狐狸自然是不方便说什么的,但自有交好的官员替他们出头,只听得殿前一阵议论后,有臣子沉声说道:

    “臣以为不妥,小范大人年不过十七,未有丝毫官场磨励,出使北齐,乃宣扬国威,结交邦谊之大事。小范大人虽然才气纵横,但历练不足之下,只怕难以担当此等重任,反观辛少卿,沉稳妥贴,此行往北齐,应能一路顺畅。”

    辛其物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得主动一些,迈出队列,躬身请命道:“臣,愿为国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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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朝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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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朝议(二)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臣子们的表演,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挥挥手让辛其物退了回去,轻声说道:“诸位都以为辛其物比较合适?”

    “是,陛下。”臣子们齐齐躬身及地,尾音拖得老长,太息以示尊敬。

    那位提议范闲出使北齐的枢密院参赞秦恒,有些意外地看了陛下一眼,赶紧把眼光缩了回去,此时群臣一致认为范闲不适宜作使节,估计陛下也会改变心意吧。

    “朕,倒与诸位卿家看法有些不同。”

    殿上马上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听着庆国皇帝清淡的声音在宫中回荡着:“所谓圣不琢不成器,范闲当日殿前风姿,诸君想必也还记得清楚,虽说是位文臣,但也曾有过牛拦街手屠刺客之勇,如此佳才,又岂能总在太常寺、太学院这些清静衙门里打混着。”

    听到此处,众人才明白皇帝陛下竟是早有了主意,只是不明白为何陛下非要让范闲去北齐。

    皇帝淡淡看了群臣一眼,继续说道:“历练不足,故而要多加历练。朕看范闲行,这差事就交给他去办吧。”

    天子说行,那就一定行。

    群臣不敢多言,只是林若诲与范建的脸上都多出了几丝忧色,他们倒不会刻意掩藏这一点,身为人翁人父,有此反应是自然之事,如果要假装出兴高采烈,吾皇英明。反而会让陛下和群臣看轻了。

    “范建。”皇帝看着户部侍郎,微微皱了皱眉。

    “臣在。”

    范建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震,赶紧出列。

    皇帝轻声说道:“朕要你的儿子担这个差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范建沉默了少许,马上便醒了过来,微笑应道:“臣不敢有想法。”

    “是不敢还是没有?”

    “是不敢。”

    “如果你敢,你会怎么想?”

    宫殿之外风雪交加,殿内温暖如春,却因为君臣间她这几句对话便得与室外一般凛然了。与范建交好的官员们不禁暗中着急。心想司南伯大人,今日为何殿前应对如此乱了分寸。

    片刻之后,只听见范建轻声回答陛下的话:“臣与犬子分开十六年,如今只是相逢数月,便又要分离,不免有些不忍。”

    这不忍二字轻轻回荡在宫殿之中。不知道会落入谁的耳中。

    皇帝微微一笑。知道对方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这个从小一路长大的伙伴,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派范闲出使北齐的真正用意,看来……还是只有陈萍萍最明白自己啊。

    “不过数月,春中去,秋初回,又有甚不忍的?”

    皇帝不待范建再说话。微笑摆手,宣了旨意:“户部尚书年老病弱。已休养多时,宣旨慰谕。户部左侍郎范建递补尚书一职。”

    朝臣并无异议,范建早就在户部一手遮天,只不过一直没有扶正了,有些一肚子坏水的大官忍不住心里嘀咕,心想范侍郎才将自家的柳氏扶了正,这皇帝就将他扶了正,若侍郎大人早知如此,会不会许多年前就将柳氏扶正再说?

    当然,众官心里都以为,这是陛下对于先前令范闲出使北齐的一手补偿。

    范建知道此事再无可能转还处,面色宁静,上都叩首谢恩。皇帝又转向林若甫处,微笑说道:“宰相大人,令爱新嫁,朕便将范闲支使出去,你可想说些什么?”

    宰相林若甫苦笑着出列一礼,庆国的君相之间看似融洽,但事实上君权威严,没有一个人敢于尝试稍加撩拔,先前他对于范建的行动就有些不解,此时陛下问到自己头上来,他自然不敢有二话,沉稳应道:“范闲正是该磨练磨练。”

    ……

    朝会之后,皇帝陛下心情似乎好了些,乘着舆驾回了后宫。大臣们沿着直道向高高的宫墙外行去,纷纷向范建道喜,恭贺他出任户部尚书一职,从此以后,可以明正言顺地掌握庆国的一应变财之物。

    礼部尚书郭攸之打趣说道:“范大人,从今以后,老夫们的俸银得从您手上领了,可别克抠得太厉害。”

    范建呵呵一笑,摇头道:“郭大人爱说顽笑话。”范闲整了郭保坤几次,但是朝堂之上,这两位大人之间,倒像是好无芥蒂一般。

    往外走着,林若甫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来,群臣向宰相行礼,知道他一定有些话要和自己的亲家讲,所以散开了些。林若甫轻声说道:“范大人,陛下为何执意让范闲出使北齐?”

    二人如今已是亲家关系,自然虚套就少了一些,范建苦笑道:“下官确实不知,或许……真是想让犬子磨砺磨砺?”他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知道,一定是那个该死的跛子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不过转念一想,范闲暂时离京,涟开太子与二皇子的拉拢,等到大皇子领军回京之后再看,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若甫似乎同时想到了这点,不过他有更深的一层疑虑,似乎陛下对于自己的这位“爱婿”似乎关切得有些太多了,难道真是仅仅因为晨儿的缘故?

    宰相大人摇摇头,微笑对亲家说道:“大宝最近一直在山上,劳烦范大人了。”

    “哪里话?”范建笑道:“都是一家人了。再过一个月,春暖花开之时,出使北齐的使团就要离京,到时候我会让婉儿常回相府看看。”

    “是啊,最近这些天大宝也不在府里,常觉府中冷清。”林若甫若有所感。叹息了一声,“范大人若有空暇时,不妨也多来我府上走动走动。”

    “相爷有命,岂敢不从?”范建微笑道。

    ——————

    又是僻静无人老地方,又是两辆马车,又是那两个站在范闲身后十几年的半老不老阴谋家,依然各自躲在自家的马车里说话。

    “我说过、我不希望他和监察院扯上关系!”刚刚升为户部尚书的范建,声音似乎一点喜悦都没有,冷淡至极。

    对面马车里的陈萍萍嘶着声音低笑了两声。说道:“出使北齐,和我这个破院子可没有什么关系。”

    范建忍不住掀起马车侧帘,冷声道:“没关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肖恩如今在你手里,你想杀就杀了,何苦让他去搏这个名声?肖恩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应该清楚。”

    “我没有忘记,你手中也有屁下的一部分力量,相信就算院子里也有你的人。”陈萍萍依然低沉地笑道,笑声里似乎有一咱很阴戾的味道。

    “你我私下见面,恐怕陛下也会不喜欢。至于肖恩。杀不杀得了都无所谓,我榨了他二十年骨髓。留不下什么了。而且北齐的年轻皇帝,也不见得有咱们主子这般大海胸怀。敢不敢用前魏的密谍首领,还要另一说。至于范闲此次出使北齐,真的是皇上的意思,范大人也清楚,如果让那孩子留在京里,天天被太子和二皇子拉扯着,将来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范建一下子安静了,知道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绝对不能允许范闲参合到皇室争夺继承权的争斗之中。他将车壁的侧帘放下,闭目靠在软垫上,仍然不能放心那个自己看顾了十几年的孩子,与监察院这些恐怖的机构发生任何关系。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萍萍冷冷说道:“陛下既然都同意了这个安排,你就放心吧。”

    没有人看见范建的唇角绽起一丝冷笑,他淡淡开口说道:“言冰云你们院里怎么配合他?”

    “自然有人接手。”

    “不要派些庸才!”

    陈萍萍微笑道:“或许你也该出些力了。要知道上次东夷城派人入宫刺杀了长公主的宫女,叶重一直疑心是院里做的,风声现在也传到了信阳,所以我这边有些不方便。”

    范建心头微微一动。

    ——————

    苍山之上,积雪深厚,远处温泉处隐有白雾升腾,那些不停舞动的丹顶鹤却不知道去了何处。范闲细细看了一遍父亲与王启年寄来的信件,然后用手一搓,又搓成了粉末一般,随手扔出了窗外。

    窗外雪景极美,大宝和范思辙正在堆雪人,一个大胖子一个小胖子吵个不停,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范思辙才会显现出一些小孩子的正常模样,而不再像一个酸腐至极的帐房先生。

    范闲微微一笑,想到这些天雪大难行,但京里的澹泊书局依然派人将帐目送入山中,那位七叶掌柜还真是很忠于职守。书局的生意如今好得出奇,京中几家分店因为《半闲斋诗集》的推出,也牢牢地站稳了脚根,而邻郡里的几家澹泊书局分号,也开始回帐了。

    范思辙昨天晚上清点帐目,看见那两万三千两银子的净入后,眼晴都有些赤红,一个劲地劝说自己赶紧将石头记的后十回存稿放出来。范闲却不会答应他,这写诗就惹了这么多事,如果让人知道石头记也是自家写的,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风波。

    长公主回信阳了,但朝中依然有她的势力,关键是不知道与她同声共气的,究竟是太子,还是那位自己一直未曾见过面的二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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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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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范闲信步走出书房,呼吸着苍山冬日里的清闲空气,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遁着阵阵麻将声,很容易地找到了妻子与另几位姑娘的所在,看着桌上那副翠绿无比的麻将子在那些白生生的俏柔手掌下翻滚着,范闲心头一动。

    待他看见一旁的妹妹正借着雪光,捧着二皇子送来的那本前朝诗集认真观看时,范闲心头又是一动。

    太出名果然不是好事,猪怕胖,人就怕这个。范闲苦笑着,自夜宴之后,太子与二皇子虽然表面上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交往,但是辛少卿与靖王世子李弘成这厮可没少去范府,就连自己躲到苍山之后,还是没能阻了对方送来的年礼。

    年三十的时候,苍山上这拔人曾经回了趟京都,短短几天的时辰,李弘成竟是追着味儿跑了过来,死磨硬缠着要一起上苍山。范闲哪敢答应,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将柔嘉小姑娘带进山来。

    看见他进屋之后就在发呆,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柔嘉郡主,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闲哥哥,你要玩牌吗?”

    范闲听着闲哥哥三个字就想到了宝哥哥,赶紧摆了摆手,笑道:“郡主玩吧,下臣随意走走。”

    听他刻意说得生疏,柔嘉郡主撅起了小嘴,却忍着没有表露出不悦,看着煞是可怜可爱。一旁的林婉儿忍不住说道:“相公,要不然你来玩几把吧。”

    “免了。”范闲摆手摆的更急,离开牌桌边上。不料脚下却碰着个软软茸茸的东西,他微微一怔,望下去,才发现脚下是一个盒子。盒里堆着干草碎布,上面有三只肉乎乎的小猫正在睡觉,小猫儿眯着眼睛,皱着黑鼻尖的模样,看着十分可爱。

    范闲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婉儿这才发现猫就放在他的脚下,害怕吓着小猫,赶紧从桌旁走开将盒子抱了起来。这牌自然也就打不成了。她笑着应道:“藤大媳妇儿怕我们在山上闷得慌。所以今天送了三只猫儿过来。”

    范闲凑到近旁,发现这三只小猫一黄一黑一白,模样极似,但毛色差别极大,不由笑道:“你们这些姑娘家,给自己填肚子都不会,更何况养猫。”他伸手从盒子里拎了黑艳一只到怀里,抱着。感觉胸前一个小肉团似的好玩,轻轻抚了挠小猫的后脑勺。小猫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复又沉沉睡去,似乎并不抵触他的体息。

    “取了名字没?”

    “没。先小黄小黑小白的叫着吧。”

    “嗯,小白好听。”

    ——————

    吃过晚饭之后,范闲坐在主位上,范思辙坐在旁边,兄弟二人听了一下京中范府来人的报告。年关时节,范氏在京郊的田庄,还有澹州的封地,以及一些零碎的产业,都要向京府里报帐。京中范府一向是柳氏主事、如今她已扶正,那自然更是做起来名正言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她在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喊府上的崔先生写了封信,拣重要的几项进帐支出写了,让人进了苍山别业,通禀大少爷一声。

    范闲能理解柳姨娘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反而是很认真地听着那位三管家的汇报,偶尔还会插几句话,问上一问。

    三管家老老实实地说完。范闲闭眼想了会儿,睁眼问着旁边的范思辙:“你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范思辙手指头摸了摸左边脸颊上的那三粒麻点,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大哥,不过这帐向来是母亲理的,怎么今年要咱们二人过一道手?”

    范闲微微一笑,知道这个原本是个小霸王的家伙,在某些方面很有天份,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却显得如白纸一张。

    三管家又恭谨说道:“各处的年货年前应该入京,只是今年东面北面雪大,所以耽搁了些日子。除了上次送山上来的那些南稻瓜果,前日子北面庄子的各式肉脯,野货,还有澹州老祖宗那边赐过来的花茶,数目信里都写着。想着大少爷,少奶奶,小姐,小少爷,还有郡主都在别业里呆着,所以夫人各样又备了些,准备分三拔往山送,应该足够用到春中。”

    “用不了这么多,拣新鲜的玩意儿送些来就成。三拔太多,再来一次就够了。”范闲随口应道:“只是奶奶从澹州送的花茶,记得要多拿些。”他时常对婉儿若若讲及澹州的生活,其中那飘着淡淡花香的茶,更是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三管家微笑应道:“茶今日已经到了。后两拔主要是些吃食和小物件儿,主是是备着两位少爷打算住到春闱开前。”

    范闲听得清楚无比,暗赞一声柳氏得体,管家利落,也不多话,让他先下去领赏休息。

    春闱将至,范闲身为太学五品奉正,总是要回京就职的,不可能老呆在苍山之上。而四月科举结束后,马上两国间的协议需要回使,那个私密的换俘协议也要马上着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堆了起来。

    其实从范闲的本心来讲,换俘之事应该去年就该开始,不说那些被俘的庆国将士在异国它乡会受怎样的罪,单提那位从未谋面却令他暗中敬佩的言冰云言公子,身为庆国驻北齐密谍首领,在敌国被囚大半年,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只是两国之间来往,总是繁酸无比,而且入冬之后,北疆冰寒难行,所以才将回使之事要抢到春末。但每每想到那位言冰云可能呆在一个苦寒的房子里受苦,范闲在苍山冬日享福,也不免会减了几丝滋味。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此次出使北齐的正角儿。但也并不抵触这个职司,毕竟如果能够在监察院树立自己的力量,对于以后的日子来说,总是有好处的。而且无许是在澹州还是在京都,十七年的生涯,早已经让他从内心深处认定,自己实实在在就是庆国的一分子。

    范闲愿意为这个国度,而不是这个朝廷做些事情。

    ——————

    夜晚,范闲完成了例行的训练,有些疲惫她回到了山庄中。将满雪渣污水的夜行衣塞进准备好的袋子里。扔到一旁。

    训练的时候,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卧在雪地中,追寻着那些淡淡月色下的目标,他的目光凝成直线,盯着那些钻出雪面千年不动的黑色岩石,或是急速变线跑动中的雪兔,感到非常疲惫。而且这些天,五竹在把那把什么爸妈的给他之后。就又消失了。所以训练的过程之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看着你,那种孤独落寞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一般。

    山庄里一片安静,只有主卧室中还点着一盏灯。那婉儿在待他回来。范闲微微一笑,抬步往那边走去。白天出了阵大太阳,所以青石上积了一滩水,在月光下反着亮,他绕了过去,跃过廊栏,此时却心头一动,定住了脚步。

    他此时站在长廊的另一头,妹妹的房间门口,忽然间,他的耳尖一动,眉头皱了起来,双眼中厉色渐起,转身一掌按在门上,微一吐力,霸道真气顿时将木制门月震成两截,而他的人也随着夜风一般,飘到了床边。

    床上被褥凌乱,却是空无一人,若若果然不见了。

    范闲冷静地将手伸进被裕里,发现除了暖脚炉那处外,其它的地方都是冰凉一片,看来若若已经离开了很久。他的心微微颤抖了起来,难道是自己不知道的敌人做的手脚?但依然强行镇定着转身,锃的一声,左手反抽那柄细长黑色匕首,便准备入夜觅人。

    “哥哥!”

    门外,范若若举着一盏灯,满脸惊异地看着自己床上持刀而立的兄长。范闲一怔,看见她安然无恙,不由浑身上下精神一松,忍不住闭着双眼加重了几次呼吸,片刻之后,才关切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没事儿吧?”

    若若身上披着一件银毛褛子,里面就是件单衣,看着瑟瑟可怜。她看着范闲,似乎没有想到,不免有些呆愕,半晌之后才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哥哥,你拿把刀子问我,好可怕。”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将细长匕首收回了靴中,走上前去,握住她略有些瘦割的肩头:“你才可怕,走在外面听到里面安静得异常,连你的呼吸声都没有,吓死我了。”

    范若若笑道:“哥哥真是的,大半夜在外面跑,却说我吓你。”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范闲依然好奇地追问着。范若若脸上一红,羞的低了头:“有些事情,哥哥也别问那么清楚。”

    范闲一怔后明白过来,苦笑道:“房里又不是没有马桶,这山里夜风冷得很,你不要冻着了。”

    “知道啦。”范若若羞羞一笑,将他推出门去,“嫂子还在等你。”

    ……

    房门外,范闲轻轻撮了撮冰凉的手指,妹妹被褥的温度,说明她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绝对不是起夜,应该是自己离开山庄后,她就起床去了某处。

    想到此处,他心头不禁生出极大的疑问,只是却强行压抑了下来,不再追问打探。这个世界上,谁都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我们需要尊重——当初在京都澹州通信中,范闲就是这样教育妹妹的,自己身为兄长,更是需要做个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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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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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回京

    又在春风里得意,马蹄儿急。在苍山将养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范闲,终于领着一家大小浩浩荡荡的从苍山里杀了出来,马车竟是排了六辆,还只是带了一部分东西。此次出山,再没看见郭保坤那等不长眼的贵家公哥,也没有什么烦心之事,只是那初春的风儿惹的众女满脸陶醉。

    范闲精神极好,苍山过冬对于他来说,是入京后难得的一次休整,不论是武道修为还是精神上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此时放眼望去,只见苍山脚下一片肃冷中,已有点点青翠,淡淡青枝从冬树之中生长出来,似将这回京的天空都染上了许多生机。

    天光清淡,远处可见一片黑云。说来奇怪,那片乌云极薄,隔着就能看见后方的灰蓝天空,和更上方的丝丝白云,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十分厚黑沉重。

    马蹄声中,马车转过山弯,出了苍山的范围,天空中的太阳猛然亮了起来,照的那些云朵丝丝发光,看上去十分震撼。

    范闲收回观天的无聊目光,微笑对身边的妻子说道:“在山里呆了这么久,只怕憋坏了吧?”

    林婉儿好奇望着他,说道:“什么事情憋着了?”范闲微微一怔道:“山中虽好,但眼见尽是白雪树木,总不免有些厌乏,婉儿你都不想念京中的繁华生活?”

    林婉儿微微一笑,白皙的面上显出淡淡黯意,说道:“在京中、不是在官里就是在别院里,相公知道我在相府里住的也不久,根本没有太多出来的机会,山中日子虽然单调,但总比那些高墙之中要舒心一些。”她看着相公心疼自已的表情,心头一片温暖,嘻嘻笑道:“而且山中一直有你啊。”

    ——————

    说完这话。范闲还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倒抢先羞了起来,将脸别了过去。

    范闲哈哈一笑,旋即想到那件事情,遂温和说道:“等春闱的事情忙先了。估计朝廷会派我去趟北齐。”

    马车里安静了起来,只听得见前面的马蹄声和马儿打响鼻的声间,车轮在山路上震动的声音。半晌之后,林婉儿微笑应道:“放心吧。京里有我。”

    范闲想了想后说道:“估计我会带王启年走,有什么事情你先问问父亲的意见,如果费介老师还在京中,你也可以找他帮忙,这些事情通过藤子京做就好了,我已经吩咐过他当然……”他微笑说道:“估计也没有什么事情。”

    回到京中,彩灯痕迹犹在。僻巷之中鞭炮纸屑未扫。看着四处穿着新衣,犹自沉浸在年节气氛中的行人们,范闲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决定年初四就再进苍山。似乎错过了正月里闹花灯的热闹。

    车至范府,不免又是好一番折腾。半新不旧的这对夫妇向父母行礼,又与族中众人见了见。范闲此时才发现范氏大族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大官,但那些远方堂亲们,似乎都在朝中要害部门里吃着肥饷,一个个活得挺滋润。

    后几日,首先领着婉儿回了相府,拜见老丈人,与大宝依依不舍的告别,然后又去靖王府拜见那位相熟的王爷。还没等消停阵,太常寺少卿任少安,鸿胪寺少卿辛其物,又是两顿宴请,这是曾经共事过的官员,怎也无法推脱,范闲只好拼将一醉,了了这两椿来往。

    一晃便入了二月,此时各路各州各县的举子们已经入了京都,有钱的找客栈住下,有人的找亲戚投奔,没钱没人的只好跑到京都郊外那些书熟里将就一下,就连太学的宿舍如今也已经开放,专供那些实在没有地方去的举子们暂住一阵。

    会试由礼部主持,分作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七、十二、十五日进行。所以等范闲入太学就职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紧了,好在他这个五品奉正只是个虚职,属于圣上一高兴之下胡乱点的,太学方面对他也根本没有安排。会试已近,太学自然也不需要他去授课,所以倒也清闲。

    只是偶尔还是会有在太学就读的各地举子,跑到他的房间里,双眼绿光地望着他,像极饿狠了的狼群。

    范闲刷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在这冬末春初的天气里摇个不停,将身边的学生们冷得闪开一段距离后,才微笑说道:“诸位,本官年岁尚浅,若说教育二字,是万万当不起的,所以此事请再莫提起,免得羞了我这张脸啊。”

    见他说话风趣,这位以十七稚龄,便官至五品的朝中大红人,似乎也不是那等白眼看人的权贵模样,这些学生们的隔膜感渐浙退祛。有人便壮着胆子开起了玩笑:“范大人初入京都,便曾在一石居上点评过风骨二字,如今大人却有心思扇扇子了。”

    范闲哈哈一笑应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本人向来喜欢胡闹,说什么话都是做不得准的。”

    ……

    朝中关于此次大比的主考同考以及提调,早就已经定了人选。凭范闲十七岁的年纪,五品的官职本就有些骇人,但依然远远不足以成为这些重中之重的角色。但是他的诗名毕竟早已流传在外,虽说曾经发誓再不写诗,但似乎也没几个人当真。那些学子们总想从他嘴里再诱出点儿什么,至不济,若真得了范闲一声赞,也算是意外之喜。

    澹泊书局的《半闲斋诗集》早已行销全国,所以从各州郡赶来的举子,不免对这位名动京华的年轻人感到十分好奇,有些莽撞的人,更是靠着一张嘴,竟真找着了范宅的位置,只是看着那门脸,那石狮,才知道这位范才子并不仅仅是腹中锦绣,竟是真的披锦绣而生的权贵子弟,阶层森严,这些举子哪敢贸然叩门相访,只好悻悻然离去。

    范闲在太学没呆数日,也曾随着上司四处查看举子入京后的状况,发现有些穷苦家的孩子入京后确实极苦,虽然朝廷早有明旨,令京郊的几座大书塾全部开放,一些土庙也暂时供应住宿,但是京都居大不易,依然有些人囊中羞涩,竟是连饭钱都快负担不起。

    想到五竹叔在澹州讲过的故事,范闲心头微动,便从书局的帐上支了些银子,又请庆余堂的掌柜们代为处理,将那些穷举子的生活安顿了一下。既然不是市恩之举,他当然也不会让那些举子知道是自己出的银子,但回府却向升为户部尚书的父亲抱怨了一番。

    范尚书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如今竟然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不免有些微微讶异。一丝欣慰之外,更多是的对范闲似乎安于仕途,而产生某种放心。

    二月初七,会试前两日,范闲偷得半日闲,从太学里溜了出来,他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那些不认真读经书,却天天拿诗文给自己看的学子了,那些学子有的年纪足够当自己爹,你说这事儿整的,实在是有些别扭。

    走过皇城之外,看着御沟里的清水细荇,范闲感觉根是轻松,说实话,到目有为止,京里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人也不多,所以走在大街上,很是舒服。尤其是在红色官墙下行走着,范闲斜乜着眼打量着那高高的围墙,看着远处一片肃武的侍卫,再沉稳的性子也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来——本公子曾经偷偷进去过,咋嘀?

    皇城角上是禁军角楼,专门负责望远,当初燕小乙就是从那里惊天一箭,将宫墙对面的范闲射上下去。

    范闲将目光从那处收了回来,摇了摇头,燕小乙如今已经调任北方大都督,自己如果要去北齐,得从他的辖下经过,希望他不知道那夜的刺客就是自己。

    绕皇城不久,便入了天河道,此处道旁流水依然温柔,前方监察院门前的金字淡淡发光。范闲像根本没有看见那些字一样,神情自若地经过,余光都没有瞥一下。

    “我说范大人,本世子如今要见你一面,都这么难,看来你真是成了京中的大红人了。”

    范闲苦笑着回头,看见靖王世子骑在马上,满脸微笑望着自己。他一拱手道:“参见世子,下官只是想图个清静,哪里知道竟会与世子巧遇。”

    “不是巧遇。”李弘成挥挥手中马鞭,笑道:“我可是从太学一路追你追过来的。”

    范闲略略一惊,清亮的降子里马上回复了平静,回道:“世子有什么事?”

    世子微笑说道:“今日有人请。”

    “谁?”范闲的直觉告诉他,今天这宴请有些问题。

    “二皇子。”李弘成笑着说道。

    范闲无奈地摇摇头,这位二皇子一直没有召见自己,今日既然开了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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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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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二皇子

    这是一次私宴,地点依然安排在流晶河的花舫之上,只是这座花舫分外清雅,并没有河对面那些红袖疾招的夸张感觉。此时河上无雨无云,满江淡瑟,微风之下,水波柔息,与远处隐隐能闻的清脆俏声相较起来,便只觉得二皇子安排的这座花舫,竟然多出了一丝江海之上孤偏舟的出尘感。

    范闲与靖王世子李弘成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河畔,自有侍卫拉了马去,二人互伸一手略让了让,便上了花舫。他脸上带着微笑,内心深处却在叹息,这位皇子看来真是个清雅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不甘心安份做个皇子,非要在庆国惹出这多事情来。

    微湿的木板上,范闲的脚将将要踩上船舷之时,忽听得舫中传出一声铮的琴弦拔动之声,并无肃杀之意,只有靖心诚挚之感,曲声渐起。

    “恰离了绿水青山那搭,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注一)

    范闲唇角绽出一丝笑意,与李弘成并肩走了进去,听着这曲子里的涎漫隐趣,越发好奇这位二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珠帘掀开,入目处,只见一位穿着青色绸衫的年青人正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式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偏着,双目微闭,脸上露出一种很满足的神情,侧耳听着角落里那位歌女的轻声吟唱。

    不问而知。这位年青人自然就是当今庆国皇帝陛下与淑贵妃生下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坐姿确实很奇特,竟是半蹲在椅子之上,像极了一位在田间休憩的农夫,青色的绸衫盖住了他的双腿,但更奇特的是,看着他陶醉的神情,清秀的五官,浑身透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清雅安宁的感觉,似乎早已倦了这身周一切,这世间过往,只是以曲为念。

    范闲看见二皇子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好熟悉。第二个念头是,这个人很疲惫,心很疲惫。第三个念头是,这个人的心思很沉重。他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但此时的场面却有些尴尬,余光瞄见世子李弘成早已安静拣了个椅子坐下。而自己站在正中,看着那位二皇子却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对方似乎只顾着听曲子,忘记自己这个客人了。当然,以对方的身份,让自己等上一等也是很自然的。

    一曲终于袅袅作断,那位歌女横抱古琴。款款向厅中三人各自行了一礼,沉默退入后室。

    而蹲在椅子上的二皇子却似乎仍然沉浸在琴声嗓音之中,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仍是闭着双眼。右手悬空着缓缓向旁边挪去,摸着几上搁着那盘葡萄。两根手指捏着葡萄茎提了一串起来,高高抬着。像孩子一样搁到空中,抬头,张唇,合齿,缓缓咬下一颗青翠至极的葡萄,嚼了两下,咽了下去,喉咙极好看地动了两下,似乎连吃葡萄也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范闲不急不躁,微笑看着这位皇子,双眼宁静,却是没有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小动作,他试图看出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情的人。

    ……

    半晌之后,二皇子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葡萄摸索着搁回盘子里,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他似乎才知道自己请的客人已经来到了船中,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很奇妙的笑意,唇角微微一翘,绽出一丝有些羞涩的笑容。

    范闲心头一动,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二皇子静静看着站在身前的范闲,忽然开口问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坐?”

    世子李弘成此时坐在旁边,微笑饮着茶,没有帮范闲说什么话。范闲也是回以温和一笑,对二皇子抱拳行了一礼:“皇子在上,不行礼,不敢坐。”

    二皇子微笑看着范闲,说道:“我不曾迎你,你也不用敬我。”

    范闲笑道:“二殿下不用迎臣,臣须敬殿下。”

    二皇子笑着摇摇头,将沾了些葡萄计水的右手随意在自己的青色绸衫上擦了擦,说道:“这船上只有我与弘成两兄弟,再加你一个妹夫,哪里有殿下臣子的。”

    范闲呵呵一笑,拱了拱手,也不再多说什么,自去世子李弘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既然这位二殿下喜欢玩名士感觉,自己虽然不擅长,但是坐轿子总是会的。

    其实两人先前这几句对话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意思,但范闲感觉还是很奇妙,因为二皇子说话的语速特别的缓慢,而且每次开口的节奏总是比一般人要慢半拍,所以对话之时,总感觉对方说话有些突然的感觉。而且范闲更觉有趣的是,自己越看这位二皇子越是熟悉,但又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他很肯定,不是因为婉儿的关系。

    “这花舫是我出钱造的,你看如何?”二皇子似乎有些热切于知道范闲对于这座花舫的感觉。范闲苦笑一下,这才放眼打量一下船中布置,发现不论格局还是角里的青盆,抑或是斜向里挂着的书画,这花舫真不像是座花舫,倒像是个书房,不由摇头笑道:“殿下这花舫清静得很,和花字不合啊。”

    二皇子浅浅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清静好。”

    范闲忽然觉得这种对话实在有些无聊和艰难,正准备将求助的眼光投向相熟的李弘成,就已然听着靖王世子的话适时响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不要说话这么累?”李弘成笑着打着岔。

    二皇子呵呵一笑,对范闲说道:“瞧见没?不要以为我们这些皇族子弟都是些无趣的人,再说了,你如今已经和婉儿成婚,也算是一家人,今后得多走动走动才是。”

    李弘成抢在范闲之前取笑道:“我们那王府就算了,你可是堂堂二皇子,走动起来,也是会出危险的。”

    三人都知道,这说的是数月前范闲赴二皇子宴请路上,在牛栏街被北齐刺客刺杀之事。三人互视一眼,想到数月前数月后这种种过往,不免均生起了一些莫名之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笑声一毕,那件事情大约也就算揭过了。范闲苦笑着说道:“二殿下虽然摆的不是鸿门宴,但要吃饭却要冒这大危险,确实可怕。”

    二皇子与李弘成听着鸿门宴三字,不免微微一怔,脸上却掩饰得极好,他们自然没有听过这个典故,但碍于自身尊贵身份,自然也不好出言相询。二皇子微微一笑,说道:“别叫殿下了,你就跟着婉儿叫我二哥吧。”

    范闲面色不变,心里却感觉有些麻烦,这关系要拉的太近……似乎总有些问题。似乎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二皇子双手垂在自己的膝前,依然半蹲着笑道:“凡事不用太过谨慎,婉儿是宫里的宝,你要记着,你如今多了一个大哥,还在西边骑马玩,我这个二哥依然躲在翰林院里编书,至于太子三哥,你更要多亲近才是。多些亲戚,难道就让你如此烦恼?”

    范闲笑了笑,心想这些皇家亲戚,当然都是大麻烦的根源,应道:“这是我的福份,只是不称殿下,确实感觉有些失礼。”

    二皇子苦笑道:“回家问问婉儿,她是怎么叫我的。”

    ……

    寒暄毕,宴席开,桌上尽是一些时今鲜蔬和精巧小菜,范闲吃得倒是极开心。他早已拟定了方略,所以熟悉了之后,便已经将心神放开,席上三人随意聊些京中人物往事,前贤遗作,倒也相谈甚欢。

    这位二皇子果然深受淑贵妃影响,对于文学之道深有研宪,与范闲一唱一合颇为相得,李弘成在旁却说些脂粉间的妙闻,少不得还要提一提司南伯范建大人当年的辉煌战绩,男人间的话题一起,二皇子虽然和范闲不便搭话,但气氛却成功地活络了起来。范闲却是一味藏拙,只是讲些澹州故事和沿途见闻罢了。

    一席饭毕,二皇子与范闲各有所得,微笑告别。

    二皇子也不相送,依然蹲在那个椅子上,这大半晌的时光,他竟然是保持着这个姿式一动未动,他看着范闲与李弘成的身影消失在花舫门口,才轻声叹了口气。

    “殿下看这位小范大人如何?”二皇子亲属的门徒恭敬询问道。

    二皇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妹夫太过小心谨慎了,哪有半点儿庆国人骨子里数十年间养成的骄傲狂纵,说实话,真怀疑那次殿上夜宴发诗狂的小范,是不是我今天见着的这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手伸到一旁去摸那串青葡萄。门徒一见便知道二殿下又在思考一些极其重要的国家大事,不敢打扰,赶紧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去。

    许久之后,二皇子缓缓抬起头来,双眼里一阵迷惘,其实他哪里在想什么国家大事,只是还在思考范闲最开始说的“鸿门宴”,他自小跟着母亲诵读经典,但依然没有记起来这“鸿门宴”是个什么典故。

    “妹夫果然学识广博啊,看来得回去查书去。”

    二皇子白齿一并,将嘴里噙着的青葡萄咬碎了,汁液酸甜无比。

    (注一:元曲卢挚之沉醉东风,闲居……俺在闲居慢慢恢复精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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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河畔新丝令人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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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河畔新丝令人倦

    范闲骑在马上,屁股被格的有些不舒服,微笑想着先前那位二殿下,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他自然清楚,这第一次见面正是所谓交浅言不能深时,至千什么内库之类的事情提也不需提去,只是见个面罢了。

    他拔去迎面那枝嫩青河柳,问着身边的李弘成:“今儿二殿下就是想见见我?”

    李弘成笑答道:“他是你的仰慕者,恰巧你又娶了晨郡主,所以他借着看妹夫的名义,想看看一代诗仙究竟是什么模样。”

    范闲一怔,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个由头,连连苦笑摇头,半晌之后忽然叹息道:“为何我看这位二殿下总是很眼熟?”

    李弘成与他相交数月,早知道他骨子里强硬,表面上温和,但除了偶尔发疯之外,倒是勉力保持着沉稳的模样,此时见他有些失神,不由纳闷道:“你应是没有与他见过面才对。”

    范闲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二皇子虽然生得清秀,但是毕竟不是林妹妹,自己也不好龙阳那口,怎么对对方如此念念不忘,不由微羞笑了出来。

    此时李弘成正好奇看着他,见他抿唇一笑,忽然间怔住了,呆呆望了半夭,才喃喃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觉着看二殿下眼熟了。”

    范闲睁大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

    李弘成做出习惯呕吐的表情:“因为你们两个有时候都喜欢像娘们儿一样羞答答的笑。”

    范闲一愣,赶紧敛了唇角笑容,苦脸说道:“就这样?”

    李弘成看着范闲清美的脸,忽然间一阵恶寒,说道:“你们两个人身上的气质也有些相像,确实很像娘们儿。”

    “扯蛋。”范闲哭笑不得,旋即心中一动,也许……那位二殿下真的与自己在某些方面很相像吧,他摇摇头,赶走某椿盘在他心头的惊天疑问,再次微微一笑,再恶心了世子一把,才一挥马鞭,催马住京城里奔去。

    一路沿河而行,马行急速,春风扑面而来,河畔的青青杨柳也扑面而来,范闲懒得去躲,自将霸道真气运到脸上,全充个厚脸皮,将那些杨柳震开,纵马快活。

    不一时,他便将世子与侍卫甩开了一段距离,马儿有些累,渐渐缓了下来。范闲坐在马上,下意识扭头住水面望去,只见自已经绕了一段路,来到了花舫很集中的地方,远处有一座花舫已经蒙灰,很颓凉地靠在岸边,与河中的娇人恩客,结彩妓船一比,更显凄惨。

    范闲微微眯了眯眼睛,猜到那一定是司凌妇人的花舫,这艘花舫上曾经有京都里最红的女子,也是京都最红火的所在,如今却已经成了这个模样。看到眼前一幕,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如今还在监察院大牢里凄苦度日的司理理,待春闱之后,庆国朝廷就会放司理理回北齐,而自己居然也凑巧是这次的主办人,不知道再次见面时,会是哪般模样。

    当初在大牢里用谜药,用言语,用心理攻势,才从那个女子嘴里诈出了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是吴伯安,而自己当初曾经答应过放了她,还曾经发了个极毒的誓。本来范闲事后根本不准备认帐,没想到后来事情竟然会转变成这种模样。

    他的唇角微微一绽,又如李弘成所说的那般,极温柔地笑了起来,心道也算自己应诺吧。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弘成也甩开侍卫,单骑跟了过来,两匹马同时停在了水畔,静静望着湖里的太平盛景,偶尔一瞥那处衰败的所在。

    一会儿之后,李弘成轻声说道:“你打郭保坤的那夭夜里,就是在那个花舫上和我喝酒。”

    范闲笑了笑,说道:“我们还在那个花舫上过了一夜。”

    “怎么?”李弘成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会现在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吧?你如今身份与我不同,不说还在牢里的司理理,就说这水上的诸多可人儿,你如果像我一样夜夜欢愉,只怕第二天宫里就会派大内侍卫把你打一顿。”

    范闲苦笑应道:“我哪有这些心思,只是看着那座花舫偶有所感。”

    “吴伯安,并不是你岳父的人。”李弘成以为他并不知道这些秘辛,所以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对方是长公主的人。”范闲轻声应道:“不过既然长公主不在京里了,我自然懒得去想这些问题。”

    “不要忘记,长公主与皇后的关系极好,最得太后宠爱,而且……这些年,太子一直很信服她。”李弘成静静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用这些话来表明某些东西。

    范闲微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二皇子与我初见,有些话自然是不方便说的,我既然甩开了侍卫,就是想和你私下说说。”

    两匹马缓缓地向前行走着,马首之间偶尔会摩蹭一下表示亲热。李弘成拔开面前的青青柳枝,轻声说道:

    “你从北齐回来之后,大概就会掌管内库,不论是东宫,还是二皇子都需要你,我想你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

    范闲微笑无语,听着对方继续说话。

    “东宫虽然现在向你示好,但那是因为长公主离京的缘故,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长公主会这样讨厌你,但我知道,在东宫的心目中,一千个你的份量,也抵不上长公主的一句话,所以你不能信任东宫。”李弘成很严肃地说道:“你我两家世交,我与你也算是朋友,所以要提醒你,如果真要倒下来的话,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倒向那边。”

    他指着洞对岸一处独山,那山背后被一道树林断开,正构成了一个二字。

    “真巧。”范闲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苦笑着摇摇头:“排队本来就是个很愚蠢的事情,弘成,我劝你也不要太早站队。”

    “不是巧,那就是二殿下的别院。”李弘成微笑道:“你的说法与父亲很相像,但是人世间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范闲不认同地摇摇头:“今日见着二皇子之后,就感觉很奇妙,这样一个水晶般的人儿,为什么却不肯像靖王一样做个安份王爷?”

    李弘成听到他说到自己的父王,双眼渐渐冰冷起来,住日如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淡淡道:“夭子之家,并无私事,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你应该记得先帝,也就是我的祖父,当年是如何登上帝位的。两位亲王,在同一夭内渗遭刺杀,当时京都的血雨腥风何其腥臭?若你能回到过去,是不是也要问下那两人为何不让?”

    范闲心头一寒,勉强一笑掩饰内心情绪,说道:“当时开国不久,与当前太平景象又不一样,若二皇子肯让一让,东宫也不见得会如何。你看靖王天天在府里种花种草,不也是很快乐吗?二皇子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文学之道,为何不能学学你父亲?”

    “你见过陛下,也见过长公主,我父王排行第二,但你看他的容貌却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李弘成似笑非笑说道:“退让,真的会有好结果吗?我父王心中总有一股悲怨之气,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来,还不是天子家的这些破落事。”

    其实靖王世子真的猜错了靖王如今某作花农的真实原因。

    范闲皱眉道:“可是你不该跟着二皇子这么紧,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最没有可能的一个人。”其实以他与李弘成的交情,此时这番话已经显得过于深切直白了。

    李弘成听了之后,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面庞,知道范闲是真正把自己当作了朋友,轻声感动应道:“如果父母拿了些甜点摆在孩子们的面前,我们必须首先表面自己想要去吃,那么呆会儿父母分配食物的时候,才会首先想起你来。”

    范闲微笑道:“二皇子等于一直是在表明态度。”

    “不错。”李弘成的眼光离开范闲的脸庞,隔着流晶河对面的小山,看着极远处天空下隐约可见的苍山之脉,轻声说道:“先帝是幸运的,因为只有一个儿子,陛下也算幸运,因为他只有三个儿子,但是……等着大殿下回来之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二殿下,必须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

    “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很简单的原因。”李弘成微笑说道:“我看他顺眼一些。”

    范闲挑挑眉头,知道这话或许真假在三七之数,不可全信,只是目光看着这位靖王世子温和的笑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是一个奢求独善其身的高洁之徒,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自己躲不过去的,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想着去躲。

    男儿在世,快活二字——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一些东西。

    入城之前,李弘成很自然地说要去某某楼中坐坐,范闲自然懒得相陪,举手告别,便在告别之时,这位爱好花花事业的世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话:“今日二皇子要抢先见你,是因为会试之后,大概你逃不出太子的请了。”

    范闲微徽一凛,听出对方的话中透露出的一丝信息,后日大比,自己虽然资历不足以评卷,但肯定会在太学与礼部两处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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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狗日的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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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狗日的会试

    晚间,范闲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与婉儿略谈了一下白天与二皇子的会面,便又迎来了意料之中另一位客人——来客是辛其物,太子东宫近人。

    入座看茶,看着手中的纸条子上的那些姓名,范闲微微一笑,知道太子要做什么,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范闲拿着手里的纸条子,苦笑摇头道:“少卿大人,会试的事情,下官是根本插不了手的。”

    数月之前,在与北齐的谈判过程中,这二位一是正使一是副使,配合的倒是极为默契,而且性格上也没有太抵触的地方,加上前些天两个人醉了一次,如今自然熟络了些。辛其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声解释道:“你应该清楚这些人名是什么。”

    范闲当然清楚,后天就是会试开考之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府里都像小媳妇儿与马夫一般不停地暗通着款曲,后门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据说礼部大老郭攸之不厌其烦,又不敢得罪太多王公贵族,所以干脆请了旨,躲进了宫里。另外四名同考和提调,也是已经将礼部太学当作了自己的府第,根本不敢回府,

    但是依东宫的能量,如果太子想在此决科举之中提拔一些自己想培养的年轻人才,应该有的是法子,单说那位会试总裁官郭攸之,人人都知道,那是位坚定的东宫支持者,随便递句话去,应该就不会有问题,怎么会找到自己来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辛其物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小范大人才气纵横。世人皆叹,但看来对于京中的诸多规矩却是不大了然。本朝一应科举规矩都是依着前朝惯例来的,改动并不太大,为防止舞弊。应试学生们的卷子都要重新抄写,防止笔迹被人认出来,最关键的,却是糊名这个步骤。”

    辛其物继续说道:“纸上这六个人名,都是我亲自见过的人。”他微笑说道:“有才之人。”

    范闲向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当辛其物走后。他安静地坐在书房中。看着手中那张纸条时,依然有些隐隐的愤怒。后天就是会试的正日子,而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除了总裁,门师,提调之外,会试诸官之中。自己还担任着一个很麻烦很重要的角色。

    先前的谈话之中,辛其物告诉他,朝廷已经下旨,今太学五品奉正范闲担任此次会试的居中郎——居中郎这个有些古怪的职位,其实就是全权负责此次会试的秩序的官员,手中握有相当的实权,更关键的是,当夜里封卷之后,在改卷之前的漫漫长夜里,在礼部官员和太学教者重新抄卷之靠,糊名的事宜,是由居中员一手负责。

    但凡想在这次会试里玩些小手段的人们,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糊名的环节。就算那些学子身后的背景已经买通了礼部官员,甚至是座师考官,但如果糊名时不先做手脚,批阅试卷的考官也无从下手。

    本来这么些年的科举过去,这些舞弊营私的买卖,庆国官员们早就已经做成了熟练工种,各方势力的分配也有了一些可供参考的定式,但是由于此次是声名大盛的范闲,很莫名其妙地坐到了居中郎的位置上,所以朝中各方不免有些拿不准。谁也不知道这位小范诗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所以太子才会毫不避嫌的让辛其物事先来范府,他认为范闲应该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而且这些日子里,太子认为东宫也给了范闲足够的恩赏,也该是范闲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了。

    范闲又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六个人名,笑了笑,将纸条毁成粉末,然后缓缓走回自己的卧室,心里对于那位二皇子平空多出了一丝感激,如果二皇子也来这么一手,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很难处理。

    但他依然有些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

    林婉儿坐在桌旁微笑望着他,然后轻轻叩了叩桌子,她的手指边上几张洁白的纸看上去干净的令人发寒。范闲叹息一声,一拍额头说道:“不要告诉我,那上面写的是人名。”

    林婉儿嘻嘻一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赞扬道:“相公果然是个聪明人。”

    范闲苦笑道:“本来以为去北齐之前,我们可以在京都里好好休养生息,谁知道……”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起来:“是谁让我当这个居中郎的!”

    “我父亲,你父亲。”林婉儿苦兮兮地望着他,“虽然然这个职司及不上提调,但位在要害。按往年里的惯例,这一拔的学会会试之后入朝为官,将来见着你的面,也要喊一声老师,实在是个很……”

    范闲没好气道:“咱们那两个不怎么亲的爹是不是有些太热心了?我才十七,难道以后在朝上,让一拔中年翰林迂腐学士见着我行礼?”

    林婉儿愁云一扫而空,笑嘻嘻说道:“如今你在京里名声太盛,这次甚至有人推举你出任座师,如果不是年纪太小被宫里驳了回来,你可能成为数百年间,这世上最年轻的会试座师。”

    范闲说道:“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很后悔殿上发酒疯那段。”不过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他将妻子递过来的纸条细细看了看,发现上面的人名有些还比较熟悉,都是京中比较出名的学子,有些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确实有些才学,看到这里,范闲的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既然我是居中郎,他们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府里?”范闲叹息道:“这纸条子就是他们舞弊的罪证,送到我手上,他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都是老规矩了。”林婉儿久居宫中,自然知道这些事情,解释道:“往年的居中郎虽属要冲,但是职供太低,所以各方都不怎么看重,反正如果宫中哪位想栽培自己几个心腹,那位居中郎只好装看不见,哪里敢多话。只是今年轮到相公担任这个职可,那些人忌惮你的手段背景,却不了解你的性情,所以才会像对待总裁官一般,捉前来向你打声招呼,表示礼貌,也表示尊敬。当然,那些自认巴结不上你的官员,当然还是会依老例去走座师的门路,不敢来骚扰你。”

    “如此看来,我只要依往年规矩做就好了。”范闲微微皱眉,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庆国的官场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一想到那些在郊外书塾里辛苦度日的学生,心里不免还有些不舒服。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林婉儿不是寻常人,轻声说道:“即便这些人的面子一个不卖,谁还敢把相公你怎么着?”

    范闲苦笑,心想您是郡主,当然谁都不怕,虽然自己身后的背景也是不小,但是您那太子哥哥却是要借此事看自己表态。他转而问道:“这些人名是谁送来的?”纸条其实只有三张,没有他想像的多。

    林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羞羞一笑道:“其实,都算是我惹出来的事儿?”

    范闲异道:“怎么讲?”

    林婉儿应道:“今天入了趟宫,去宁才人宫里坐了坐,你知道我小时候向来在她身边玩大的。这是一椿。”她接着愁眉不展说道:“至于其它的两张纸备,一张是父亲派袁先生送来的、另一张却是枢密院的老秦大人送来的。”

    范闲摇摇头,宁才人代表的自然是那位依然远在西方戌边的大皇子,宰相大人既然将自己送到居中郎的位置上,断然没有不利用自家女婿的道理,倒是那位枢密院的老秦大人,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知道是三朝元老,军方的超级实权人物,不老老实实栽培几个将领,怎么也来文臣科举里插一脚。

    “算了,都是小事,既然举国皆是乌鸦,我自然也不会去冒充丹顶鹤。”范闲淡淡说道,将这些纸条全数毁了,轻轻揽着妻子的双肩,往前府走去。

    ——————

    二月初九,大比之日,庆国的读书人要将十年寒窗所学,尽数卖于帝王家,至于帝王家买是不买、就看这几场考试。那些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像游动的鱼儿一般,或惶然或兴奋地往大试的地点:礼部二衙考院里走去,看上去就像是奋不顾身地在往一个狭小的鱼篓里钻。

    范闲头晚已与总裁官郭尚书,两位座师,两位提调见过面了,诸臣有些紧张地安排妥当一应程序,第二日便分别行使职司。

    一把太师椅搁在大门之侧,身旁是衙门差役还有监察院按例派来的官员。范闲安安稳稳地坐在众人中间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这些学生在自己的面前走过。

    学生行过他的面前,不论老幼,都是恭敬行礼,认识范闲的人,敬的是他的声名,不认识范闲的人,敬的是他的位置。在门口,范闲身边的虎狼之吏早己拉开了布幔,开始挨次搜身,严防学生夹带违禁之物入内。

    范闲啜了一口茶,看着这些扛着被褥马桶吃食,像极了村里长工般的苦命学生们,不由摇了摇头,忽然看见一个被检查完后的学生正准备入院,一翻白眼,喊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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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00:4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考官其实是有趣的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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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有些畏怯地投向了小范大人,不知道那位学生有些什么问题。范闲看了那个抗着一团烂被褥的学生两眼,忽然问道:“查过了吗?”

    礼部史员与监察院官员同时报道:“已查过了,并无异样。”

    那位学生抬头挺胸看着这位年轻的范大人,面色平静,并无一丝慌乱。樊闲微微皱眉,再问道:“脱了衣服查的?”

    “是,大人。”他身边的官员看见院门口堵的人越来越多,不免有些着急,再过半个时辰,宫中的御令就要来了,如果以这个速度,生员们极难完全进去。

    正此时,范闲忽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位一脸平静的学生旁边,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了起来,附到他耳边说道:“你的衣服有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所以只有那位学生听到了,那位学生在二月初的徒寒天气里,竟然额上冒了些汗出来!这位学生姓杨万里,全然不知道这位以诗才名噪天下的小范大人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秘密,爱范闲静静的目光下,不免有些要崩溃的倾向。

    范闲忽然微笑说道:“你进去吧,如果此时说穿了,你十年工夫白废,但是记住,这两日考院之中,你不要让我发现你用了你的衣服。”

    杨万里惊喜交加,后怕难止,哭丧着脸说道:“谢大人成全。”生怕这位两只眼睛像老鹰一样的年轻居中郎再次反悔,把破烂的被褥一扛。掩面就冲进了考院之中,心里拿定注意,这两日里断断不能将身上衣服拆开,去看里面的夹层。

    紧接着,范闲又警告了几个妄图想夹带小抄入考院地穷学生,渐渐的,围在他身边的史员们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很是惊讶于小范大人的眼力与判断,但也有些隐隐着急,时间上怕有来不及。

    范闲却似乎头一次做官做出了感觉。微笑着一一审视着入院的学子们,很仔细地一个也不放过,扒掉了许多双鞋。许多顶帽子,许多枝后藏纸团的毛笔,在考院的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到此时,那些排着队的学生们才知道,今年这位居中郎竟然是位杀气十足的厉害人物,全不像人们想象中的诗仙延漫。不会怎么理会自己诸人地舞弊之事。于是赶紧退了出去,将身上夹带的东西仍到考院背后的阴沟里。

    今日监察院领头地是范闲的熟人,那位目前暂代一处部分职司的沐铁沐大人,他听着手下的汇报,赶紧到了这边,见着范闲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礼拜了下去,有些为难说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得快些。”

    旁边的礼部史员与监察院中人看见他对范闲如此恭谨,不免吓了一跳。心想检察院的人居然会对一位文臣如此客气,此时才想到范闲身后地背景,一位宰相,一位尚书,一位郡主,于是再不多嘴,只是静静聆听范闲地回话。

    范闲摸出舶来的怀表看了看,发先是时间确实不早了,这才摇摇头停止了这次有趣的游戏,站起身边,朗声对考院门口的数百名学生说道:“本官范闲,想来诸位也是听过。先前大家见着了,为免耽误会试正时,今日便不脱衣服搜身。”

    众生员大喜。

    范闲微笑看了四周一道,说道:“你们自己把身上夹带的东西仍进这竹筐里,一概不咎,如果这两日考试之中被本官发现了,当心我让人把你扒光了仍在皇城前面,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的斯文是何等摸样。”

    众生员大惧,这才知道诗仙小范大人的微笑里,原来蕴藏着沁骨的杀气。于是众人各自老实鱼贯而入,至于还有没有那一等想要冒险的学生,那是日后之事。

    这一放行,速度顿时快了不少,不一会时间,考院门口就马上回复清静,只留下满地臭鞋,无数纸屑,看上去倒有些凄惶。礼部地史员赶紧安排人手打扫去,以迎宫里开考的旨意,还要布置香案鸣炮,一时间忙了不亦乐乎。

    众人一边忙碌着,一边想着这位小范大人行事果然与一般庆国官员大不相同,若不理会那些夹带之事便罢了,哪有像今天这种查出来了,依然放行让学生进去考试的道理?这事儿若摊到别的考官身上,只怕御史台那边又是一阵扰攘,但谁也知道,范闲既然敢这么做,当然是怕这些事情。

    范闲坐在太师椅上,微笑看着众人忙碌着,一边与身边的沐铁沐搭着话。沐铁沐如今的职位早起来了,一直以为是拜范闲所赐,所以显得对范大人格外亲热,说道:“范大人辛苦了,呆会儿旨意一道,炮响开考过后,大人尽请回院中休息,这一应堪防之事,自然交有下官处理。”

    范闲微笑看着了他一眼,说道:“职司所在,呆会儿还要在考场里转悠,哪里有闲功夫。”

    “大人头一次领这个差事,所以不知道,其实如了考场,便不用太过操心。”沐铁以为这位年轻的权贵不清楚会试的潜规则,陪笑说道。

    范闲忽然转而低声问道:“这次去北齐,沐大人去不去?”

    沐铁一塄,对于他的转话没有什么思想准备,下意识里回答道:“院里还在安排,不过应该是四处那边的事务,我可能插不上手。”他忽然眼睛一转,想到这位小范大人会写诗,便生喜欢做些小生意,以为自己猜到什么,笑着说道:“范大人是不是准备在北边进什么货?那个我可以帮助安排一下。”

    范闲哈哈一笑道:“没事没事,只是随口问问。”旁边有下属端上茶来,范闲向沐铁让了一让。沐铁好奇问道:“范大人,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范闲唇角微翘,瞳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申请,似笑非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半响后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一向以为,读书而用考试,乃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入京之后,我最怕的便是会试,没料到一年时辰,我竟然成了居中郎,能读书,而不用考试,更能轻松无比地看者读书的瞳仁辛苦考试,原来,这才是人生最大乐趣。”

    圣旨至,春炮鸣,香案撤,院门闭,一年一度的庆国春闱会试正式拉开了帷幕。范闲听者考院的重重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心里一阵恍然,前世之时的高考,自己也没有参加过,当时以为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今世之时,这会试自己又无法参与,虽说轻松,但心中也是犹自有些小遗憾。

    “拜见大人。”入了大堂,春初寒风从门口处涌了起来,范闲向坐在正中的礼部尚书郭攸之行了一礼,说道:“院门已闭,无大人手令,不得再开,此时院中各部郡州县的学子已经拿到了试卷,开始做题了,负责送吃食水入内的角门处,由检察院沐大人及礼部大人们共同把守,应该无虞。”

    郭攸之看着下方的这位年轻五品官员,看着他那张清俊的面容,不易察觉地皱眉,旋即满脸微笑道:“小范大人辛苦了。”接着对身边座师吩咐道:“依往年规矩,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下场巡视一番。”

    这两位当年春闱的座师一位是太学正,一位是同文阁的大学士,都是陛下钦点,听着郭攸之发话,点头应道:“听大人安排。”

    郭攸之又转向范闲说道:“小范大人,你的职司是考场秩序,协助两位提调,不定时巡场,还要留神角门处动静,随时准备接旨。”

    随着郭尚书的发话,考院之中的各色官员们都各归其职,一股严肃而紧张的气氛悄然无息地弥漫在考院中的每个角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帝陛下在数次北伐之后,已经将治国的重心转移到了文治之上,所以对于每年一次的考试,显的各位重视,甚至前些年还曾经有过微服视察的先例,所以谁也不敢大意。

    而且此次春闱对于那些正埋案伏首疾笔的学生们来说,更是人生中最紧要的一个关头,若能顺利通过,那便是跃上了龙门,若是不行,只能黯然回乡,准备来年的乡试,一折一返,不知道消磨掉多少人的青春年华,更有那些倔傲之辈,一旦落第之后,竟是缠绵居于京中不肯归乡,颓败这有之,浪荡者有之,更多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乃国之大典,此乃士子之生死场。

    范闲、站在石阶之上,闭目听着考院里四面八方响起来的沙沙之声,想到太子诸人递来的纸条,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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