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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脸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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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3节:第九章 早问红颜泛情波(2)   
  话说到这分上,柳冠绝倒平静下来。一直好奇展翘为何敌视花弄影,如今,这可是个大好机会。思及此,柳冠绝凝神,缓缓开口:“你为何,要针对花弄影,即使过了十年,也不放弃?”   
  “你知道什么叫报复吗?”展翘笑起来,鬼魅的笑容出现在老者的颜面上,看上去,令人有些胆寒。   
  “你跟他,有过节?”   
  展翘冷哼一声:“毛头小子,我跟他,倒没什么过节。”捋了捋下巴的长须,“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滋味。”   
  见柳冠绝眼神茫然,显然对他的话莫名其妙,展翘也不介意,重又站起身来,对着已从云层中探头的月亮,似乎陷入往事沉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柳冠绝发问:“你可知,花弄影的母亲,是当年江湖的第一美人?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为那样的丽质容颜和脱俗气质而心折。如果当年她肯回眸顾盼眷顾,哪怕只是一笑——”说到此,他的目光阴沉下来,语音愤懑,“算了,提那无情的女人做什么,反正——哼!”   
  冷笑声渐起,好似千万条蚂蚁在肌肤上攀爬,令柳冠绝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想拿我威胁花弄影?”柳冠绝扭动着身子,挣扎地半坐起来,望向展翘,想要提醒他一个可能被忽略的事实,“我与他早就解除了婚约,彼此之间,再无任何干系,他又怎么可能就范?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   
  “那可不一定。”展翘盯着柳冠绝,高深莫测的样子,令她心里有些毛毛的,“他虚晃一枪,便想叫老夫相信他的新欢是水君柔,也太自不量力。不过也好,两个我都擒住,再叫他选,万无一失。”言语到此,他蹲下身,口气很惋惜,“柳坊主,到时候他要是没选你,只能怪你命不好了呀……”   
  “有劳你费心了。”柳冠绝冷冷地开口,谁要他假惺惺的可怜?   
  展翘愣了一下,继而大笑,拍起巴掌,“柳坊主,生死关头,你还能沉得住气,老夫不得不佩服——”   
  话音未落,见他快速出手,在她肩侧猛拍了两掌。   
  水君柔只觉得身子一震,而后,浑身无力,整个人软绵绵地趴下地面。   
  想要张口说话,奈何没有声响。   
  “没办法……”展翘状似遗憾地耸耸肩,“老夫专门为你准备了盛宴,可不希望,酒席未开,便少了主菜——来人啊!”   
  一声令下,身后即刻有了黑鹰堡的人,架了她左右,抬起来,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水边。   
  一条小舟水面载沉载浮,借由淡淡的月光,能看清舟底有几个酒盏搬大小的洞,正汩汩朝船底涌入水波。   
  一眼即刻看出,是被人为打凿。   
  “还不请柳坊主上船?”展翘呵斥,待随从将柳冠绝架上了小舟,平卧其上,他才攀住船檐,低声对她开口,“忘了告诉你,这是藏龙潭,据说很多人下去,尸骨都没找到。呵呵,柳坊主,估计支持不了多久的——不过你放心,很快,花弄影也会下去跟你做伴了。”   
  背后的衣衫逐渐被浸湿,肌肤感觉到了寒意,柳冠绝死死地瞪着展翘,想骂他卑鄙无耻,奈何自己被他点住了哑穴,只能怒视,不能言语。   
  “哦,对了。”展翘沉吟,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得好生奸诈,“当年玄鹰回来后,曾企图脱离玄鹰堡,我想,这件事,大概跟你有关。”   
  心房一震,柳冠绝屏住了呼吸。   
  “别紧张哪。”见她的反应,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展翘在心底冷笑,“我当然不会乐见他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我,但有时候,这是控制他的最好砝码。”   
  水漫了上来,柳冠绝浑然未觉,只是一直盯着展翘,嘴角动了动。   
  “啊?”展翘作附耳状,“你问我对他怎么样了?自然是好好的。我告诉他,只要他不走,我会让你好好地活着。”   
  原来如此,他交换了他的自由,是为了她的安危……十年的等待,并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哪……   
  “只是没想到,你对玄鹰的左右,实在太可怕。”展翘脸色一变,笑容深冷起来,“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言罢,展翘站起身来,接过旁人递来的斧头,高举过头,“柳坊主,祝你好运!”   
  柳冠绝闭眼,偏过头去,眼前逐渐朦胧,是泪,模糊了视线。   
  斧头劈斩下来,砍断了拴绳,小舟随波逐流,载着柳冠绝缓缓朝藏龙潭漂泊而去……   
  夜幕降临,展玄鹰站在栖凤楼前,右眼突然跳了一下,他皱眉,伸手揉了揉,谁知,是比方才更猛的一阵狂跳。   
  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回头瞧了瞧紧锁的楼门,他安慰自己——里面关着水君柔,那才是用来要挟花弄影你的筹码。   
  至少——柳冠绝,应该是安全的。

第124节:第九章 早问红颜泛情波(3)   
  “玄鹰?”   
  “是。”从自己的缅想中挣脱出来,展玄鹰上前一步,靠近前方背对自己而立的展翘。   
  “所有的义子中,我最看重的,是你。”展翘回头,目光扫过身后徒众,最终,落在展玄鹰身上,“你当年虽完成得不够圆满,倒也令花弄影颜面扫地。”   
  “是义父神机妙算,了解花弄影的弱点。”展玄鹰低头,视线有些飘忽,手不由自主在身侧紧握成拳。“不愧是花千华的儿子啊……”展翘叹了一口气,语调逐渐冷了下去,“既然在乎情意,我倒要看看,今日他一己之身,如何同时救两个女人!”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令展玄鹰愕然不已。手心微有汗意,他勉强笑出声来,艰难地开口:“义父真是说笑,栖凤楼内,只有水君柔,何来两个女人?”   
  展翘睨了展玄鹰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古怪地笑了笑,“为什么非要把两个人都藏在栖凤楼呢?狡兔三窟,玄鹰,义父教你的,莫非都忘记了?”   
  展玄鹰只觉脑中轰然一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把冠绝她——”   
  “她很好。”   
  展玄鹰长吁了一口气。   
  注意他的失态,展翘眼中精光一现,慢慢开口:“不过,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因为展翘的这句话,展玄鹰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摸不准他究竟什么心思,展玄鹰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勉强挤出笑容,艰难地开口:“义父,柳冠绝与花弄影已无瓜葛,我们手上有水君柔,为什么还要——”   
  展翘冷哼一声,打断展玄鹰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这话的意思,可是指我老糊涂了?”   
  “玄鹰不敢。”展玄鹰低头,硬生生地逼下已到嘴边的言词。   
  见展玄鹰不再开口,展翘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故意向他发问:“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你说,花弄影究竟会选谁呢?”   
  “玄鹰不知。”展玄鹰木然地开口,慢慢后退,盯着展翘的背影,赫然发觉自己口中有血腥的味道。   
  水君柔在栖凤楼内,那,柳冠绝呢?还有花弄影,新欢旧爱,他究竟会选择救谁?   
  越是想,越是心神不宁,伸手抹上嘴角,指间的殷红令他更加心浮气躁。   
  一片树叶,自眼前轻飘飘地缓缓落在展翘的鞋面上。   
  “来了!”   
  只听展翘低语一句,月光下,几道人影掠过护墙,眨眼之间,已站定在距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失神中的展玄鹰抬头看去,是花弄影率了万花阁众人前来。   
  “展堡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是要人的。”花弄影冷冷开口,表情不怎么好看。   
  “老夫这里人倒是不少。”展翘皱眉,状似不解地以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就不知,花阁主看上了哪个?”   
  “冠云坊坊主柳冠绝,以及,我的侍婢水君柔。”哪会不知展翘装傻,花弄影加重语气,沉声说道。   
  “哎呀!”展翘恍然大悟,笑容别有深意,“两位都是花阁主的红颜之己呢。”   
  “那就请展堡主放人!”花弄影上前一步,显然已没有兴趣再说笑下去。   
  “花阁主真是说笑,柳坊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水姑娘是万花阁的人,老夫怎敢怠慢?”见引得花弄影动怒,展翘向后退了一步,侧身,示意身后的人让开通道,“水姑娘就在里面,阁主随时都可以进去找她。”   
  花弄影扫了一眼展翘身后神色异样的展玄鹰,再望向展翘,“柳坊主呢?”   
  听花弄影问柳冠绝的行踪,展玄鹰屏息,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难为花阁主还记得故人。”仿佛等得就是这句话,展翘挥手,“今日月色不错,我请柳坊主去了藏龙潭。”   
  四周忽然涌出许多人,围成圆形,将花弄影他们统统包围起来。   
  藏龙潭?总算得知了柳冠绝的下落,展玄鹰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为她的安危担心不已。   
  见花弄影开始迟疑起来,展翘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栖凤楼,藏龙潭,阁主,你要先选哪一个?”   
  见花弄影沉默不语,展翘接过旁边一人的火把,转身向后走,掀开原本铺在地面的黑布,赫然露出硝石和火险。他回望了花弄影一眼,很满意瞅见他脸色突变,稍微将手中火把倾斜了一些,“这么多火把,要是谁不小心——”   
  “展翘你——”花弄影刻意压制的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还有——”展翘重将火把递给旁人,口气悠闲地像是在聊家常,“我为柳坊主准备的那条船,好像被凿了几个洞。柳坊主又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藏龙潭的水很深,花阁主预计柳坊主大概能够支撑多久?”展玄鹰听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要从口中蹦出来——栖凤楼在南,藏龙潭在北,黑影堡南北两侧相隔极远,即便轻功来去自如,往返也得一炷香的时间。

第125节:第九章 早问红颜泛情波(4)   
  而眼前的形势,无论那个女人,都不可能支撑太久。花弄影要救一人,就必须舍弃一人!   
  这个答案,令展玄鹰的胸膛,火烧火燎。   
  旧爱新欢——想起展翘的话,他的心,莫名揪紧得生疼。   
  眼前有些迷糊,慢慢浮现的,是当年的那张羞赧的笑脸——   
  “还能再见吗?”淡淡的殷红芙蓉面,好生动人,情不自禁,他便陷入她的笑颜中。   
  柳冠绝,冠绝天下,若是没有他的介入,她现在,或许会生活得很好……   
  回想当日差点命丧在花弄影手中,她不顾一切地阻止,泪眼婆娑,一向若有似无的笑容,尽是苦涩,温柔地拥紧他,给他选择   
  ——“就等你想好了,再决定吧……”   
  他选了,直到将自己的自由作为筹码,与义父交换,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那个叫柳冠绝的女子,在他心目中所占的分量——宁愿失去一生的自由,换她平安无事。   
  只是,明白得太晚……   
  “花阁主,水深火热,你可要想清楚啊。”   
  展翘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展玄鹰蓦然回神,死命地瞪花弄影,气恼他为何到此时还在犹豫。   
  花弄影居然也在回望他,目光中,有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你到底在等什么,救柳冠绝,柳冠绝呀……   
  展玄鹰无声地呐喊着,对这样折磨的对峙,几乎快要坚持不住。   
  突然见花弄影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就要向栖凤楼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的选择已经很明显,面对展翘的背影,展玄鹰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嘴角竟有几分笑意浮现。   
  看清了花弄影的去向,展翘冷冷笑了一声,沉声叫道:“玄鹰!”   
  展玄鹰得令,双足猛地顿地,跃上近旁的树干,紧追几步,挡在花弄影身前。   
  隔着几丈的距离,展玄鹰望着花弄影,将还有些发颤的手背到身后,打定主意,一旦他出手,自己便佯装受伤失手让他过关。   
  他要花弄影救柳冠绝!   
  他还在想,对面的花弄影却诡异地一笑,他禁不住愣了一下,花弄影突然向他飞来。   
  心下明白是对他进攻,展玄鹰也当即跃起,向花弄影劈掌,却没用丝毫内力,铁了心要任花弄影将自己打下树去。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眨眼间,花弄影已绕过他,轻轻松松停留站定在栖凤楼之上。   
  “你!”展玄鹰愕然,踩着树枝,回身看花弄影。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藏龙潭,他之所以要大家误解,目的就是要引出他!   
  “花弄影,你要救的,不是柳冠绝?”他愤然质问,几乎是气急败坏,恼他妄顾柳冠绝的性命。   
  “我现在要救的,是水君柔。”花弄影摇头,冷冷地回应他。   
  “你忘记了吗?柳冠绝现在是生死一线间!”难以忍受他如此漠然的态度,他远远地冲花弄影咆哮,额头的青筋毕露。   
  “我知道。”花弄影对他的狂怒不以为意,倒是缓缓开口,“救与不救她,也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的话,令展玄鹰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念之间,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花弄影只有一人,无暇顾及两名女子,既然冠绝早就选了你,她便不再是我的责任了。”这番话,说得没有半分犹豫,昭示自己救人的立场。   
  展玄鹰只觉自己呼吸困难,脚下不稳。   
  “十年时间,磨炼够久,你若是还没明白自己的心,冠绝一死,也算解脱。”自己才说完,便被展玄鹰狠狠地瞪了一眼,花弄影也不以为意,只是叹息一声,“展玄鹰,冠绝曾亲口告诉我,她来这里的初衷,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展玄鹰的脸,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她在身后问自己,可他,却没有给她答案。   
  原以为没有他,她能过得很好。可笑他自认为的庸人自扰,原是庸人作茧自缚,扰乱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十年难以挣脱的绵绵情意。   
  是他困了心房,不肯去面对,以为只要逃避,她便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呢,现在呢,他竟放任她再次涉足险地,还怯懦地妄图借助他人去救她的性命!   
  展玄鹰,着实可恨!   
  冠绝、冠绝、冠绝、冠绝……   
  他反复呢喃的低语忽然变为长啸,到最后,大吼一声,在树下展翘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整个人凌空翻了出去,直奔藏龙潭而去。   
  好冷好冷……   
  柳冠绝恍惚的意识中,勉强能够判断船在迅速下沉,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有瞪大的眼睛,在一波一波冲击过来的潭水中,牢牢对准天上的银盘。   
  若是当初,那个月夜,她不曾与展玄鹰见面,不曾为他疗伤,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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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6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1)   
  或许,她早顺了婚约,嫁入万花阁,与花弄影相敬如宾,膝下有了孩儿,安心相夫教子,在众人的尊崇中,安然度过一生。   
  若是没有展玄鹰的出现,她会安心接受这个结局,可是——   
  感觉嘴唇已浸入水中,想来舟身又是下沉了数寸,急速的水流涌动,断断续续地涌入鼻腔,有些难受。   
  只有水声,无人能发现她的处境。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死了。   
  她闭气,缓缓敛合了眼睑,眼前一幕一幕,竟都是与展玄鹰相遇相知相识的情景……   
  娇颜没入水中,冰冷的寒意浸染了面庞,胸肺被挤压着,憋得她无法透气,像是要爆炸开来。   
  终是忍不住,呼吸散乱,张口一呼,四面八方的水灌入口鼻……一连串气泡从唇边汩汩而起,她睁眼,唯有望着上方水面一波一晃的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长发在水纹中晃动,来来回回在映入涟漪的花容飘拂,周身的衣裳逐波而舞,散开了裙边流苏,水流涌动,席卷着渐带向下沉……   
  突然,平静的水面动了起来,月亮的形状开始摇晃,正上方已是模糊的水域中,似有一道影像掠过,而后,是什么东西铿然落入水中,好生作响,吓得她快要迷离的神志,被这一刺激,生生转醒了几分。   
  模糊的视线中,有什么朝自己接近,打破了周遭水波的平静,一时暗潮汹涌,波澜不停。   
  随后,下颌被牢牢捏住,下一刻,不知为何,手脚忽然能动弹起来,还有气由口中渡过来。   
  窒息中的昏眩稍有好转,浑浑噩噩中,她依附着托住自己的力量,朦胧水流中,竟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的眼。   
  那双黑眸,在灰白的水中,显得如此突兀,即便想要忽视,也无法办到。   
  见她有了动静,那双眼,透出乍喜,而后,一双手抚触过来,贴上她的面庞,随着水流,在她颜面流连。   
  周遭的水色逐渐浅下去,上方的月亮由暗到亮,又能清晰看见,还有在上升的过程中,自唇畔受过的渡气,她能感觉化在她口中无声的呢喃——   
  冠绝、冠绝、冠绝……   
  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   
  “哗啦啦……”   
  平静的藏龙潭深处,忽然冒出人影,远远看去,竟是湿透了全身的展玄鹰。他浮出水面,大力甩了甩头,而后将已然昏迷的柳冠绝背负自己肩后,奋力向岸边游来。   
  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展玄鹰单手扳住岸边的角石,半个身子攀爬上来,稳住了身形,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将肩后的柳冠绝平放在地上。   
  已是筋疲力尽,却不敢多有耽误,跪坐在柳冠绝身边,他审视她的容颜,见她容颜苍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湿漉漉的长发缠绕周身,一动也不动。   
  展玄鹰心下一惊,俯首在她的胸膛,尚听见微弱心跳,他慌忙拨开她覆住面颊的发,捏住她的鼻,撬开她的嘴,大口大口地,不断给她渡气。   
  如是三番,没有反应。   
  探指在她鼻间,指头轻颤,没了呼吸,他愕然,怔愣片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手下动作,三两下解开她的湿衣,露出大片凝脂。   
  “柳冠绝,你给我醒过来!”他恶狠狠地叫着,手握成拳,疯了一般,毫不怜香惜玉地一下一下重重抨击在她胸口,“你的命是我的,谁许你死?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   
  暴喝不起任何作用,柳冠绝静静地躺在他面前,任他捶打再厉害,连细微的蹙眉举动都没有。   
  “冠绝,冠绝……”怒气冲天渐渐变为隐忍的呢喃,展玄鹰的动作慢慢无力起来,他拾起柳冠绝平落在地的手,盯着她似沉睡的容颜,呼唤声声。   
  真是晚了吗?不可能,他不相信。   
  “醒来,好不好?”他吻着她冰冷苍白的手指,眼底流露痛惜,“你说过的,要等我想好,等我决定……你现在,怎可如此不守信用?”   
  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因为他的决定晚了十年,所以上天才要如此惩罚他吗?   
  “是我太自私。”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与沾染的水珠混为一谈,“我以为退让是成全,我以为隐忍是牺牲,我以为躲避可以忘却所有……我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冠绝,到如今,我才明白,我什么都考虑周全,唯独忽略了你的感受。”   
  说到底,是自己懦弱,若是当初勇敢一些,又何来十年的相思苦痛?   
  可叹可笑可悲,到了生死相隔,才能宣泄自己的情感,放任自己对她的爱恋。   
  何苦来哉?   
  蓦地,唇角碰到什么坚硬的棱角,他微微一愣,稍微移开了些,凝视她的手,见三指弯曲,保持固定姿势,握着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一一将她弯曲的手指打开,被水泡得发白的掌心间,安好地躺着那尊木鹰。

第127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2)   
  他自她手中拿过木鹰,木然地望向她安静的容颜,伸手拉住她的手,凄惶一笑,喃喃开口:“你在惩罚我吗?欠你太多,来世,都不知道怎么偿还了……”   
  一声叹息,若有似无,他却听得真切。他屏住呼吸,俯身向前,不期然,手心间又轻轻一动,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摊开手,低头望去——   
  泛白的指尖,虚弱地动了动,而后,再动了动。   
  似一阵曙光突现,展玄鹰激动起来,一边不住为柳冠绝渡气,一边不断以手按压她胸腹间,反反复复,不敢停歇,直到她脸上瞬间有了难过的表情,惊喜之下,他立刻将她扶坐起,用力在她背后一拍——   
  不少的积水被柳冠绝不断吐出来,她剧烈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口气,到最后,体力不支,软绵绵地朝后到去,被展玄鹰接了个满怀。   
  “没事了,没事了……”展玄鹰抱住她,心疼地安慰,失而复得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撕下自己一角衣袖拧干,正准备拭去柳冠绝额头渗出的汗珠——   
  他的手,被柳冠绝挡住。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眼神却没有以往的熟悉感觉。   
  “冠绝,你怎么了?”他奇怪,不知她为何拒绝,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慌,“我是展玄鹰啊。”   
  “展玄鹰?”柳冠绝盯着展玄鹰,虚弱地回应。她的表情,比他看上去还要疑惑。还在他愣神的当口,她再开口,下一句话,不啻晴天霹雳,足足将他震撼,惊得他目瞪口呆——   
  “你是谁?展玄鹰,又是谁?”   
  她竟忘了他是谁?   
  错愕之中,正要开口,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他回首朝南望去,只见那方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他皱眉,料想花弄影与展翘必然起了冲突,谁占上风,还难说清。只不过,远离是非之地,无人顾及——   
  对他来讲,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而眼下,柳冠绝她——   
  展玄鹰的心怦然一跳,转头望向还在茫然看他的柳冠绝——   
  她忘了他,不管什么原因,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几多纠葛,对他和柳冠绝来讲,何尝不是一个从头再来的好机会?   
  于是,短短一瞬,他有了决定——一个足以影响他未来一生的决定。   
  绿萝碧水,羽扇翩翩,无声浮动,为竹榻上侧身安睡的雍容女子送去习习清凉。   
  渐响的蝉噪,一声高过一声,女子眉心微蹙,眼睫动了动,缓缓张开眼来。   
  “娘娘……”   
  身边的宫女见她醒来,上前殷勤递上宫扇,又有人提前站在了身后,掬了黑缎般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用红木梳整理。少顷,用冰水湿润的丝巾送上来,拭去额角渗出的香汗。   
  丝毫不敢大意,只因她们伺候的主子,是权倾后宫的明妃。当今皇上的宠妃,太子的生母。   
  “好热……”明妃半坐起身来,薄如蝉翼的纱衣半褪,握了宫扇,轻摇慢扇,“这衫子,堵气得慌,不要也罢。”   
  若有似无的嗔怪,令周围伺候着人瞬间煞白了脸,纷纷跪了下去。   
  “行了……”明妃瞥了众人一眼,甚感无趣,转向半卷的竹帘外,刚巧瞅到曹公公急匆匆过来,视线落到被曹公公捧在手中的东西,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继而,是她的一声长长叹息——   
  “云衣锦裳,不出冠云坊,不出柳冠绝,当真全无灵性……”   
  宁静的夏日,闽西渔村,傍水寻常民房,朝阳初露,淡淡的红,慢慢映染了挂在房前的渔网。   
  一名男子,粗衣赤足,拿了片板,正在整理纠结的网眼。过了一会儿,兴许是有些热,他停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玄鹰……”   
  柔柔的唤声从身后传来,男子回过头去,望站在屋前的朝自己招手的女子。   
  不自觉放柔了表情,他微微笑,返身走回,拉着女子,一同进屋,小心地扶她坐下后,这才端起桌上的大碗酥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慢着点。”女子叮嘱,坐在旁边看他,拿出绷子,要他瞧上面的刺绣,“怎么样?”   
  他探头过去,瞧见一对小孩在沙滩嬉戏,神态举止,活灵活现,叫人喜欢得很。   
  “嗯,好看。”他由衷称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她泛着淡红色泽的面庞和日渐隆起的肚皮。   
  身怀六甲,她快为人母,为这孩子,欣喜得很。   
  没错,他是展玄鹰,而她,正是失忆的柳冠绝。   
  他从没后悔对她隐瞒,甚至庆幸,她把过往都统统忘掉,如此,他才有勇气,将她与他之间的情非得已,偷天换日,使一切,都从头再来,变得顺理成章。   
  ——你是谁?展玄鹰又是谁?   
  她因何而忘记,他不想追寻,就像是已入绝境,全无退路之下,突然发现,竟还有暗道,可以逃脱升天。

第127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2)   
  他自她手中拿过木鹰,木然地望向她安静的容颜,伸手拉住她的手,凄惶一笑,喃喃开口:“你在惩罚我吗?欠你太多,来世,都不知道怎么偿还了……”   
  一声叹息,若有似无,他却听得真切。他屏住呼吸,俯身向前,不期然,手心间又轻轻一动,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摊开手,低头望去——   
  泛白的指尖,虚弱地动了动,而后,再动了动。   
  似一阵曙光突现,展玄鹰激动起来,一边不住为柳冠绝渡气,一边不断以手按压她胸腹间,反反复复,不敢停歇,直到她脸上瞬间有了难过的表情,惊喜之下,他立刻将她扶坐起,用力在她背后一拍——   
  不少的积水被柳冠绝不断吐出来,她剧烈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口气,到最后,体力不支,软绵绵地朝后到去,被展玄鹰接了个满怀。   
  “没事了,没事了……”展玄鹰抱住她,心疼地安慰,失而复得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撕下自己一角衣袖拧干,正准备拭去柳冠绝额头渗出的汗珠——   
  他的手,被柳冠绝挡住。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眼神却没有以往的熟悉感觉。   
  “冠绝,你怎么了?”他奇怪,不知她为何拒绝,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慌,“我是展玄鹰啊。”   
  “展玄鹰?”柳冠绝盯着展玄鹰,虚弱地回应。她的表情,比他看上去还要疑惑。还在他愣神的当口,她再开口,下一句话,不啻晴天霹雳,足足将他震撼,惊得他目瞪口呆——   
  “你是谁?展玄鹰,又是谁?”   
  她竟忘了他是谁?   
  错愕之中,正要开口,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他回首朝南望去,只见那方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他皱眉,料想花弄影与展翘必然起了冲突,谁占上风,还难说清。只不过,远离是非之地,无人顾及——   
  对他来讲,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而眼下,柳冠绝她——   
  展玄鹰的心怦然一跳,转头望向还在茫然看他的柳冠绝——   
  她忘了他,不管什么原因,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几多纠葛,对他和柳冠绝来讲,何尝不是一个从头再来的好机会?   
  于是,短短一瞬,他有了决定——一个足以影响他未来一生的决定。   
  绿萝碧水,羽扇翩翩,无声浮动,为竹榻上侧身安睡的雍容女子送去习习清凉。   
  渐响的蝉噪,一声高过一声,女子眉心微蹙,眼睫动了动,缓缓张开眼来。   
  “娘娘……”   
  身边的宫女见她醒来,上前殷勤递上宫扇,又有人提前站在了身后,掬了黑缎般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用红木梳整理。少顷,用冰水湿润的丝巾送上来,拭去额角渗出的香汗。   
  丝毫不敢大意,只因她们伺候的主子,是权倾后宫的明妃。当今皇上的宠妃,太子的生母。   
  “好热……”明妃半坐起身来,薄如蝉翼的纱衣半褪,握了宫扇,轻摇慢扇,“这衫子,堵气得慌,不要也罢。”   
  若有似无的嗔怪,令周围伺候着人瞬间煞白了脸,纷纷跪了下去。   
  “行了……”明妃瞥了众人一眼,甚感无趣,转向半卷的竹帘外,刚巧瞅到曹公公急匆匆过来,视线落到被曹公公捧在手中的东西,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继而,是她的一声长长叹息——   
  “云衣锦裳,不出冠云坊,不出柳冠绝,当真全无灵性……”   
  宁静的夏日,闽西渔村,傍水寻常民房,朝阳初露,淡淡的红,慢慢映染了挂在房前的渔网。   
  一名男子,粗衣赤足,拿了片板,正在整理纠结的网眼。过了一会儿,兴许是有些热,他停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玄鹰……”   
  柔柔的唤声从身后传来,男子回过头去,望站在屋前的朝自己招手的女子。   
  不自觉放柔了表情,他微微笑,返身走回,拉着女子,一同进屋,小心地扶她坐下后,这才端起桌上的大碗酥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慢着点。”女子叮嘱,坐在旁边看他,拿出绷子,要他瞧上面的刺绣,“怎么样?”   
  他探头过去,瞧见一对小孩在沙滩嬉戏,神态举止,活灵活现,叫人喜欢得很。   
  “嗯,好看。”他由衷称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她泛着淡红色泽的面庞和日渐隆起的肚皮。   
  身怀六甲,她快为人母,为这孩子,欣喜得很。   
  没错,他是展玄鹰,而她,正是失忆的柳冠绝。   
  他从没后悔对她隐瞒,甚至庆幸,她把过往都统统忘掉,如此,他才有勇气,将她与他之间的情非得已,偷天换日,使一切,都从头再来,变得顺理成章。   
  ——你是谁?展玄鹰又是谁?   
  她因何而忘记,他不想追寻,就像是已入绝境,全无退路之下,突然发现,竟还有暗道,可以逃脱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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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8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3)   
  怕清醒的她离他而去,怕失忆的她对他不再相认,生死别离后,放不开手,阴差阳错,他说了谎。   
  说她是他的妻,说他是她的夫。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相信了,而且还深信不疑,随自己辗转到这偏隅之地,安然为人妻,为人母。   
  世间少了冠绝天下的冠云坊坊主,他多了一心一意为他的妻,上天终究是垂怜他的,与她相伴,携手一生,梦中奢望的幸福,到底成真。   
  如若这样的守望能一直持续下去,他宁可一辈子,都生活在幸福的谎言中,不愿醒来……   
  “玄鹰?玄鹰?”   
  一只手,在眼前摇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抬眼望去,但见一双含笑的双眸。   
  “想什么呢?”她问,顺带拨开他额头的湿发。   
  “没什么。”他匆忙忙地咕噜噜地将碗中的酥面吃得一干二净。   
  “哦。”她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有些笨拙地转身,笑了笑,没有告诉他,他方才情不自禁的傻乎乎的笑,很让人心动。   
  “喂,阿鹰,出海了!”几张黝黑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窗外,大咧咧地跟展玄鹰打了招呼后,又转向柳冠绝,“家里的嚷着要学织布,又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挤进了几名包着头巾的妇女,冲窗边的男人挥手,“走了咧,我们跟妹子学,碍你了?”男人们说不过,翻了个白眼,冲展玄鹰撇嘴,示意他快点出来,否则就要被这帮女人唠叨死。   
  “我走了。”展玄鹰拿了渔具,戴上尖头斗笠,标准的渔民扮相,很难跟当初黑鹰堡那个冷酷的展五爷对上号。   
  “早些回来。”柳冠绝为他系紧了腰带,低声叮咛。   
  “喏,还舍不得呐?”女人们嘻嘻哈哈调笑,将展玄鹰推出门外,站在窗边跟上了渔船的丈夫们挥手告别后,这才围着柳冠绝拿起她方才刺绣的绷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展家的,今天你绣什么?”   
  说起这展家的媳妇,织布刺绣的手艺真是高,全村的女人没一个能赶上,眼睁睁地瞧她从容不迫地做了衣裳卖到镇上去,一件衫子,比自家男人出海打上几个月的买卖还高。   
  眼红呐,这般手艺谁不想学谁是傻子。   
  “试着给娃娃做的。”柳冠绝任大家簇拥着,感觉肚里的孩子动弹了一下,她笑了笑,坐下来,拿了一叠方帕分给大家,“来,昨日教的挑针,让我瞧瞧练得如何?”   
  听她这样说,女人们安静下来,接过帕子,开始专心地刺绣显示自己的努力用心,谁也不甘落后。   
  咸咸的海风轻轻地吹息,柳冠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舒畅。   
  喜欢这里的生活,纯朴自然,安宁静谧,与世无争。当初展玄鹰带她到这里来,是个好主意……   
  “叩叩……”   
  有人敲门,柳冠绝抬眼,大概,又是哪位上门求教的村妇吧?   
  望了一眼周遭心无旁骛练习刺绣的女人们,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前,拉开门闩,已赫然当空的太阳刺目,昏眩了视线。她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这才望向来人——   
  凤钗覆额,华服溢彩,容颜贵丽,即便在乡村野鄙,仍不掩其尊傲之气。更何况,还有身后那令人瞠目的随从护卫队伍。   
  “冠绝,许久不见了。”   
  一切都过得很好,除了这次偶然或是故意的意料之外的相遇。   
  短短一瞬的惊诧之后,柳冠绝笑意隐退,侧让开来,向眼前的人福身参拜,而后,从容淡定地开口——   
  “明妃娘娘……”   
  一室宁静,先前还显拥挤的小屋,此刻只有彼此对望的两人。   
  明妃环视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目光落到身着粗布衣裳的柳冠绝身上,片刻后,才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缓缓开口道:“当日玄鹰堡剧变,冠云坊坊主未归,江湖上沸沸扬扬,本宫打探来的消息,说你开罪了展堡主,怕是早就死于非命。”   
  “可见娘娘并不相信。”柳冠绝奉上一杯茶,又细心地放下临近的窗板,避免不经意穿射进来的阳光,灼伤了明妃吹弹可破的肌肤。   
  明妃轻摇螓首,从腰间拿出一条汗巾,“人可以消失,你的刺绣手艺,本宫认得。这样精细的绣功,普天之下,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   
  “于是娘娘便费心找我了?”柳冠绝接过汗巾,扶明妃坐下。   
  “只是有些挂念——”顿了顿,明妃摇晃手中的绢扇,“你过得好不好?”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向雅然的柳冠绝,竟会舍了所有,甘愿蜗居在这偏僻边远之地,作了村妇,还甘之如饴。   
  “挺好。”柳冠绝颔首,清楚看到明妃眼中的疑惑,“比不上以往的锦衣玉食,但现在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娘娘,蒙您厚爱,我过得很开心,真的。所以烦请您,不要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好吗?”

第129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4)   
  “为什么?”明妃更加惊讶了,“冠绝,你甘愿埋没,在这里一世终老?为了展玄鹰,那个屡屡伤你的男人?”   
  江湖传言,小道消息,因为事关柳冠绝,她或多或少,风闻了一些。不知冠绝心思,若是花弄影,倒也罢了,偏偏,是展玄鹰。   
  海风从柳冠绝身后吹来,撩起了她的几丝长发。   
  “因为我失忆了。”她平静地开口,用理所当然的口气。   
  当她在开玩笑,明妃张了张嘴,却见她眼底的认真,突然之间,赫然明了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一切退无可退,忘却所有,从头再来,对彼此,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和幸福?   
  “他屡屡伤我,是情非得已,逃避我的感情,是要顾我周全。”柳冠绝继续说道,言语间,已是动情,“我几番错怪,自己痴,他也傻,十年的时间,我们用自己的感情,在不断地兜圈。到后来,误解越深,中间的那层纸,更难捅破。”有些腰酸,侧了身子,隔着衣衫,抚摸自己的肚子,嘴角露出笑意,“直到那天,展翘料我必死无疑,告知我玄鹰对我若即若离的原因,我好生懊悔,没有告诉他这么多年来积淀的情意。”   
  “大概老天有眼,千钧一发,玄鹰及时赶到,将我从藏龙潭救起。恍惚之间,我无法动弹,唯有意识,还保持一线清醒。”或许是想起了当日的情景,柳冠绝的眼神柔和下来,语调也低了下来,“他以为我断气,绝望之下,对我诉说了种种。此前,我竟不知,他对我的情意,并不比我对他少上半分。”   
  说到这里,柳冠绝抬头望对面听得认真的明妃,“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矛盾,不知该醒来面对,还是继续装下去。若是醒过来,想着以往的尴尬,这份情,彼此之间,都有忌讳,哪能全然放开?岂料我还在挣扎,听他竟说要自绝,我哪能放任,唯有转醒来……”   
  “然后,你便装作什么都记不得了。”明妃接话,帮她说下去。   
  柳冠绝微笑起来,“娘娘,你这话,倒是说错了。”   
  “哦?”明妃挑眉,表示自己还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起初,倒没有想装的,最多,是不知所措。”柳冠绝的脸颊有些发红,“只是玄鹰他,焦虑之下,心慌了些,所以误解。我是在那时,有了决定,将错就错,佯装失忆。”   
  “你可有想过,这对展玄鹰,并不公平。”明妃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柳冠绝苦笑,“若要公平,以前对我的伤害,要他一下子放下包袱与我相守,谈何容易?要在公平和他之间取舍一样,我宁愿舍弃前者,也不愿再与他远隔相思。”再望了明妃一眼,话中有话,“其实,也不能算欺骗,过去的事,我是真的淡忘了很多。”   
  久久凝望她的眼眸,明妃叹了一口气,“冠绝,你早已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   
  她说过,对男人,切莫过分牵挂,也不能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若即若离,半信半疑,才是上上之道。冠绝她,显然对展玄鹰依恋太深,沉沦太深了……   
  “娘娘说的每个字,我都没有忘记。”言语间,柳冠绝起身,走近明妃子身前,忽然跪了下去。   
  没想到她突然会有此举动,明妃伸手去扶她,“这是做什么,你有孕在身,万不可动了胎气……”   
  “娘娘——”柳冠绝却拦住她的手,“玄鹰他,现在是我的丈夫,他对我用情几分,我心知肚明。他跟皇上不同,没有后宫佳丽无数,只对我一心一意;我也跟娘娘不同,无须与众多女子争夺丈夫,保全自己和太子的地位。”   
  明妃蓦地站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盛怒之下,扬手,正要一巴掌挥了去,见柳冠绝闭眼,不躲不闪,准备领受的模样。   
  怎么也下不了手,到最后,是偏过脸去,将手狠狠向下一放,背到身后,望向窗外,看连天海水中若隐若现的船只,不期然地,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悲凉。   
  自她稳固后宫地位,受尽荣宠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偏偏,无意间,还是被柳冠绝刺伤了她刻意回避的隐痛。   
  帝王之家,享受不到寻常夫妻的安贫乐道啊……   
  “娘娘?”柳冠绝望着明妃的背影,惴惴不安地唤道。   
  呼吸渐渐平稳,明妃深吸了一口气,口鼻间,尽是海水咸湿的味道。   
  仍是贵妃的仪态,她优雅转过身来,望向柳冠绝,将手从背后伸出来,在她眼前摊开,“拿来。”   
  柳冠绝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用意。   
  明妃却瞪她一眼,板起面孔,“大胆村妇,居然敢冒充冠云坊坊主,还不还我汗巾来,否则别怪本宫将你送了衙门。”   
  “娘娘……”柳冠绝轻声低唤,眼泪夺眶而出,抹去腮边泪水,她俯首,将那方汗巾捧起,哽咽地开口,“民妇知罪……谢娘娘大恩。”

第130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5)   
  明妃抽去柳冠绝手中的汗巾,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怕不小心,被她看见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走到门边,终是忍不住,停下来,背对着开口:“偶尔想起,也差人进宫来。你虽不是柳冠绝,手艺,到底不逊色于她,本宫——尚且将就。”   
  渔船随潮势向前,离海岸还有数尺,展玄鹰将裤脚挽起,跳入齐膝的海水中,把住船头,顺势向前一推,渔船顺水滑过去,待一波潮浪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沙滩上。   
  “阿鹰,把式不错啊。”跟在后面的男人们陆续靠岸,笑嘻嘻地调侃站在船边的展玄鹰,“想你刚来的时候,连网都不会撒,现在倒是这几个爷们中最会打鱼的了。”   
  “老哥说笑了。”展玄鹰笑着,对这帮海上人家的爽直早就见惯。他从船中拖出网来,将还在蹦跳的鱼儿丢进渔筐,合上盖,拿扁担串上,挑上肩头,跟其他人一起,说说笑笑地朝村口走去。   
  “奇怪了,家里的怎么都不见了?”走出十几步,前头的男人停了脚,有些奇怪地开口。   
  一伙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平常习惯在村头海边补网打晒的女人们,此时竟然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   
  “说不定,是找展家的学手艺还没回来。”展玄鹰身边的男人咧咧嘴,如是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学?也不至于都跑去了吧?”有人表示怀疑,还转头寻求展玄鹰的附和,“阿鹰,你说是不是?”   
  展玄鹰没有回答,在众人言说之时,他已飞快地将周遭扫视了一遍,发现了迥异于平常的地方。   
  偏远渔村,平日极少有外人前来,今日村头的软滩上,竟有大片整齐的脚印。   
  如此规整,足见训练有素,也断不可能是闲杂惯了的村民留下。   
  心突然向下一沉,右眼剧烈跳动起来,展玄鹰将肩上的担子猛地一掀,快步朝自家方向奔去。   
  应该不会的,他与冠绝,躲得如此隐蔽,怎么还会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心思烦乱,全然不理身后人的呼唤,加快了脚步,奔出一段距离,远远的,见自家门口簇拥了许多人。   
  有村里的百姓,还有若干侍卫与侍女,高举的黄幌顶盖、纯色白驹,以及华丽的八驾马车。   
  是什么人,才有如此的派头?   
  “是阿鹰哪,回来了回来了!”站在外围的阿婆首先发现展玄鹰,大声叫起来,其他的人,视线也一致扫过来。   
  “阿鹰哪,有人找你家的。”先前在展玄鹰家学刺绣的一名妇女匆忙走过来,低声对展玄鹰开口,又瞅了瞅四周,“好像说,是从京城来的娘娘……”   
  “是吗?”展玄鹰勉强一笑,穿过人群,想要走到自家房前,不期然,挡在最前方的两名侍卫抽出腰间佩刀,横空挡住他的去路。   
  村民中,又是一阵骚动。   
  展玄鹰深吸了一口气,望眼前明晃晃的刀刃,一字一顿地开口:“这里是我家,我要见我家娘子。”   
  两名侍卫神情冷漠地看他,动也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展玄鹰咬牙,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嘎吱——”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门忽然由里被打开。展玄鹰紧张地看过去,但见门后,走出一名女子。   
  雍容华贵,气质卓尔,只一眼,便可料出,来头非凡。   
  心怦怦跳起来,他大致能猜到女子的身份,来自京城的娘娘,又对柳冠绝颇有兴趣,除了那名集荣宠于一身的明妃,还会有谁?   
  她来了,她一定认出了冠绝,她告诉了冠绝什么,冠绝又到底听信了多少?   
  明妃的视线,越过众人,朝他看过来;而他,一想到冠绝恢复记忆,便感觉自己若掉入冰谷一般彻骨寒冷。   
  她定会恨他的欺骗,恨他的隐瞒,恨他趁她失忆诓造彼此的关系,乘人之危让她成了他的妻!   
  绝望地闭上眼,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窒息死去。   
  “展玄鹰?”偏偏,陌生的女声在问他,用的语调,是颇为好奇的那种。   
  百般不愿地张开眼,眼前的利刃被收回,见先前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近他的身前,有趣地瞧他的反应。   
  展玄鹰警惕地盯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真是可惜啊……”   
  正在纳闷,却见明妃摇了摇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扫过他紧张的神情,转过身去,淡淡地开口:“这个柳冠绝,不是本宫要找的那个。”   
  语气缓缓,音调却很高,足以令在场众人,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听全整句话。   
  展玄鹰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明妃的背影,直到她准备登上马车离去,他才不自觉地追上前几步,讷讷地开口:“你——”   
  明妃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展玄鹰,又仰起脸,眯眼瞧了瞧当空的骄阳,不知是对谁说:“或许,那柳冠绝,是真的早已殁于玄鹰堡一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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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1节:尾声 霓裳逐人入门来   
  仿若如梦一场,直到周遭人群散尽,展玄鹰恍然回神,大汗淋漓,衣裳尽湿。   
  举步走到门前,又患得患失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走进去,见背对自己的身影,忐忑不安地轻声唤道:“冠绝?”   
  见她转过身来,泪眼??,却是绽放着笑脸。   
  “怎么了?”见不得她流泪,上前一步,拥她入怀,心疼地哄慰,全然忘记了之前自己的不安。   
  “没什么。”柳冠绝放松地依偎在他怀中,闭上眼,低声道,“那位娘娘,对人很好,菩萨定会保她平安。”   
  “那你还哭?”展玄鹰抬起她的下巴,拭去她腮边的泪水,半是心疼半是疑惑。虽是纳闷明妃为何不认柳冠绝,不过他也因此而庆幸。   
  “我是庆幸。”任他的大手在脸颊摩挲,柳冠绝张开双臂,搂住展玄鹰的腰,不顾自己臃肿的身形,费力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目光望向窗外,露出安然的笑意,“我们能做夫妻,是多么幸运。”   
  很开心啊,少了仇恨间隙,少了阴霾蒙蔽,即便没有荣华富贵,没有锦衣玉食,感谢上苍,终究让他们做了平凡夫妻,相亲相爱,彼此相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尾声 霓裳逐人入门来   
  货船装得满满,一切就绪,整装待发,除了——   
  “阿爹,我要去,我要去了啦……”甲板上,一个女孩子拉着缆绳,望岸边的父亲,吊眉憋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展玄鹰转过头,当没看见她的哀求。   
  “阿朵,不要任性。”柳冠绝揽着女儿肩膀,不住地劝慰,“叔叔们是去京城办事,不是去玩。”   
  “我也想去京师看看呀,我可以帮他们做饭、算账……”展妙朵一边掰着手指头算,一边继续哀求,“阿爹,阿娘……”   
  这一次,是柳冠绝当没听见。   
  太太太过分了啦。   
  “我给你机会,立刻回家。”展玄鹰终于开口,凶凶地威胁,“否则,你连出海也别想去了。”   
  展妙朵垂头丧气,撒手,随柳冠绝走下甲板。   
  ……   
  两个时辰后——   
  “玄鹰,朵儿不见了。”   
  “不见了?是不是又偷偷出海了,我——”接过话头,展玄鹰停下手上的活计,抬眼,正巧与柳冠绝的视线撞个正着,“你担心她——”   
  “少了她的衣服,还有我刚绣好的几件东西。”柳冠绝沉着脸,“我担心——”   
  两个人的目光,非常有默契地一致望向远远的海面。   
  海天一线,两个时辰驶出的货船,早已无影无踪。   
  京师,皇城,朝露殿,众人默立,寂静无声。   
  “大胆!”   
  突然,一声呵斥,打破沉寂,众人还是不敢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看过去,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竟已靠着龙柱酣然好睡,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你还睡?”旁边的公公瞪圆了眼,气急败坏地叫起来,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物。   
  睡梦中的女孩先是皱起眉头,显然是被干扰了好梦,磨蹭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抹抹嘴,白了那位公公一眼,这才咕哝地开口:“吵什么呀,等这么久,睡会儿还不行吗?”   
  被抢白的公公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正要教训一番——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于是众人噤若寒蝉,俯下身去,公公瞥到女孩眼珠子还在溜溜地转个不停,没好气地伸手,强行将她的头摁下去作恭敬状。   
  一朝天子坐上龙椅,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后,下月是您五十寿辰,儿臣特寻了绣品,不知是否合母后的心意。”   
  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后,气质卓绝,没什么兴趣地随意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绣品,挥挥手,示意拿开。   
  “没有母后看得上眼的吗?”   
  “没有。”太后摇头,与皇帝对视,想起了往事,不由得低声叹息,“要是冠云坊还在——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曹公公,叫他们带了东西,都回去吧。”唤身后的人,太后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看也不看,未免太武断了吧?”   
  冷不丁,冒出清脆的声音。   
  这话,似极数十年前,听着耳熟,太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身,望过去,没怎么寻找,就见了那个昂着下巴的小姑娘,以及,她身边面如土色的公公。   
  有些感兴趣了,太后微笑,问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姑娘:“这么说,你对自己的绣品很有信心了?”   
  “那当然。”女孩哼了一声,奇怪旁边的公公看上去怎么是快要瘫倒的样子?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太后,口气有些愤愤然,“我是打算要高价卖了赚路费的呐,谁知才摆出来,就被拽进来说要参选,太后婆婆,这算强抢吧?你不要,正好,还给我。”   
  言罢,伸出手来,很潇洒很江湖的气概。   
  “奇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本宫手中要东西。”太后没有动怒,反而笑起来,显然是被女孩子逗乐了,“你过来,找找你的绣品,本宫倒要看看了。”   
  女孩倒也不胆怯,径直上前,翻了几下,找出一块坎肩,在太后面前展开,“喏。”顿了顿,口气加重,有些自豪,“我娘做的,村里好多姑娘都跟我娘学手艺呢。”   
  太后的微笑在见了那坎肩上的图案后消失了,她伸出手指,仔细触摸了绣图的做工,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半晌之后,她抬眼望向女孩,嗓音有些发颤:“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老实回答:“我叫展妙朵。”   
  “展妙朵……”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太后拉过展妙朵的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你娘,是不是叫柳冠绝?”   
  不用太多怀疑,光是见展妙朵瞪圆双眼直盯她的模样,太后便可断定自己料想不错。   
  心情忽然大好,有一种近乎想要狂笑的感觉。   
  次日,从皇城传来消息,年方十五的师出无闻的展妙朵,进贡绣品被太后一眼相中,赞叹不绝。据说,当今皇上龙颜大悦,还亲赐了展妙朵一块金牌。   
  于是,一夕之间,默默无名的展妙朵,成为众人追捧的新一代绣师,尽管,她费尽唇舌解释她对刺绣一窍不通,可惜,无人相信。   
  只因为,那块金牌,代表了绣师的至高荣耀,上面有御笔亲题——   
  “天下第一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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