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8-11-6 14: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8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3)
怕清醒的她离他而去,怕失忆的她对他不再相认,生死别离后,放不开手,阴差阳错,他说了谎。
说她是他的妻,说他是她的夫。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相信了,而且还深信不疑,随自己辗转到这偏隅之地,安然为人妻,为人母。
世间少了冠绝天下的冠云坊坊主,他多了一心一意为他的妻,上天终究是垂怜他的,与她相伴,携手一生,梦中奢望的幸福,到底成真。
如若这样的守望能一直持续下去,他宁可一辈子,都生活在幸福的谎言中,不愿醒来……
“玄鹰?玄鹰?”
一只手,在眼前摇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抬眼望去,但见一双含笑的双眸。
“想什么呢?”她问,顺带拨开他额头的湿发。
“没什么。”他匆忙忙地咕噜噜地将碗中的酥面吃得一干二净。
“哦。”她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有些笨拙地转身,笑了笑,没有告诉他,他方才情不自禁的傻乎乎的笑,很让人心动。
“喂,阿鹰,出海了!”几张黝黑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窗外,大咧咧地跟展玄鹰打了招呼后,又转向柳冠绝,“家里的嚷着要学织布,又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挤进了几名包着头巾的妇女,冲窗边的男人挥手,“走了咧,我们跟妹子学,碍你了?”男人们说不过,翻了个白眼,冲展玄鹰撇嘴,示意他快点出来,否则就要被这帮女人唠叨死。
“我走了。”展玄鹰拿了渔具,戴上尖头斗笠,标准的渔民扮相,很难跟当初黑鹰堡那个冷酷的展五爷对上号。
“早些回来。”柳冠绝为他系紧了腰带,低声叮咛。
“喏,还舍不得呐?”女人们嘻嘻哈哈调笑,将展玄鹰推出门外,站在窗边跟上了渔船的丈夫们挥手告别后,这才围着柳冠绝拿起她方才刺绣的绷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展家的,今天你绣什么?”
说起这展家的媳妇,织布刺绣的手艺真是高,全村的女人没一个能赶上,眼睁睁地瞧她从容不迫地做了衣裳卖到镇上去,一件衫子,比自家男人出海打上几个月的买卖还高。
眼红呐,这般手艺谁不想学谁是傻子。
“试着给娃娃做的。”柳冠绝任大家簇拥着,感觉肚里的孩子动弹了一下,她笑了笑,坐下来,拿了一叠方帕分给大家,“来,昨日教的挑针,让我瞧瞧练得如何?”
听她这样说,女人们安静下来,接过帕子,开始专心地刺绣显示自己的努力用心,谁也不甘落后。
咸咸的海风轻轻地吹息,柳冠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舒畅。
喜欢这里的生活,纯朴自然,安宁静谧,与世无争。当初展玄鹰带她到这里来,是个好主意……
“叩叩……”
有人敲门,柳冠绝抬眼,大概,又是哪位上门求教的村妇吧?
望了一眼周遭心无旁骛练习刺绣的女人们,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前,拉开门闩,已赫然当空的太阳刺目,昏眩了视线。她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这才望向来人——
凤钗覆额,华服溢彩,容颜贵丽,即便在乡村野鄙,仍不掩其尊傲之气。更何况,还有身后那令人瞠目的随从护卫队伍。
“冠绝,许久不见了。”
一切都过得很好,除了这次偶然或是故意的意料之外的相遇。
短短一瞬的惊诧之后,柳冠绝笑意隐退,侧让开来,向眼前的人福身参拜,而后,从容淡定地开口——
“明妃娘娘……”
一室宁静,先前还显拥挤的小屋,此刻只有彼此对望的两人。
明妃环视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目光落到身着粗布衣裳的柳冠绝身上,片刻后,才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缓缓开口道:“当日玄鹰堡剧变,冠云坊坊主未归,江湖上沸沸扬扬,本宫打探来的消息,说你开罪了展堡主,怕是早就死于非命。”
“可见娘娘并不相信。”柳冠绝奉上一杯茶,又细心地放下临近的窗板,避免不经意穿射进来的阳光,灼伤了明妃吹弹可破的肌肤。
明妃轻摇螓首,从腰间拿出一条汗巾,“人可以消失,你的刺绣手艺,本宫认得。这样精细的绣功,普天之下,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
“于是娘娘便费心找我了?”柳冠绝接过汗巾,扶明妃坐下。
“只是有些挂念——”顿了顿,明妃摇晃手中的绢扇,“你过得好不好?”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向雅然的柳冠绝,竟会舍了所有,甘愿蜗居在这偏僻边远之地,作了村妇,还甘之如饴。
“挺好。”柳冠绝颔首,清楚看到明妃眼中的疑惑,“比不上以往的锦衣玉食,但现在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娘娘,蒙您厚爱,我过得很开心,真的。所以烦请您,不要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好吗?”
第129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4)
“为什么?”明妃更加惊讶了,“冠绝,你甘愿埋没,在这里一世终老?为了展玄鹰,那个屡屡伤你的男人?”
江湖传言,小道消息,因为事关柳冠绝,她或多或少,风闻了一些。不知冠绝心思,若是花弄影,倒也罢了,偏偏,是展玄鹰。
海风从柳冠绝身后吹来,撩起了她的几丝长发。
“因为我失忆了。”她平静地开口,用理所当然的口气。
当她在开玩笑,明妃张了张嘴,却见她眼底的认真,突然之间,赫然明了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一切退无可退,忘却所有,从头再来,对彼此,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和幸福?
“他屡屡伤我,是情非得已,逃避我的感情,是要顾我周全。”柳冠绝继续说道,言语间,已是动情,“我几番错怪,自己痴,他也傻,十年的时间,我们用自己的感情,在不断地兜圈。到后来,误解越深,中间的那层纸,更难捅破。”有些腰酸,侧了身子,隔着衣衫,抚摸自己的肚子,嘴角露出笑意,“直到那天,展翘料我必死无疑,告知我玄鹰对我若即若离的原因,我好生懊悔,没有告诉他这么多年来积淀的情意。”
“大概老天有眼,千钧一发,玄鹰及时赶到,将我从藏龙潭救起。恍惚之间,我无法动弹,唯有意识,还保持一线清醒。”或许是想起了当日的情景,柳冠绝的眼神柔和下来,语调也低了下来,“他以为我断气,绝望之下,对我诉说了种种。此前,我竟不知,他对我的情意,并不比我对他少上半分。”
说到这里,柳冠绝抬头望对面听得认真的明妃,“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矛盾,不知该醒来面对,还是继续装下去。若是醒过来,想着以往的尴尬,这份情,彼此之间,都有忌讳,哪能全然放开?岂料我还在挣扎,听他竟说要自绝,我哪能放任,唯有转醒来……”
“然后,你便装作什么都记不得了。”明妃接话,帮她说下去。
柳冠绝微笑起来,“娘娘,你这话,倒是说错了。”
“哦?”明妃挑眉,表示自己还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起初,倒没有想装的,最多,是不知所措。”柳冠绝的脸颊有些发红,“只是玄鹰他,焦虑之下,心慌了些,所以误解。我是在那时,有了决定,将错就错,佯装失忆。”
“你可有想过,这对展玄鹰,并不公平。”明妃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柳冠绝苦笑,“若要公平,以前对我的伤害,要他一下子放下包袱与我相守,谈何容易?要在公平和他之间取舍一样,我宁愿舍弃前者,也不愿再与他远隔相思。”再望了明妃一眼,话中有话,“其实,也不能算欺骗,过去的事,我是真的淡忘了很多。”
久久凝望她的眼眸,明妃叹了一口气,“冠绝,你早已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
她说过,对男人,切莫过分牵挂,也不能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若即若离,半信半疑,才是上上之道。冠绝她,显然对展玄鹰依恋太深,沉沦太深了……
“娘娘说的每个字,我都没有忘记。”言语间,柳冠绝起身,走近明妃子身前,忽然跪了下去。
没想到她突然会有此举动,明妃伸手去扶她,“这是做什么,你有孕在身,万不可动了胎气……”
“娘娘——”柳冠绝却拦住她的手,“玄鹰他,现在是我的丈夫,他对我用情几分,我心知肚明。他跟皇上不同,没有后宫佳丽无数,只对我一心一意;我也跟娘娘不同,无须与众多女子争夺丈夫,保全自己和太子的地位。”
明妃蓦地站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盛怒之下,扬手,正要一巴掌挥了去,见柳冠绝闭眼,不躲不闪,准备领受的模样。
怎么也下不了手,到最后,是偏过脸去,将手狠狠向下一放,背到身后,望向窗外,看连天海水中若隐若现的船只,不期然地,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悲凉。
自她稳固后宫地位,受尽荣宠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偏偏,无意间,还是被柳冠绝刺伤了她刻意回避的隐痛。
帝王之家,享受不到寻常夫妻的安贫乐道啊……
“娘娘?”柳冠绝望着明妃的背影,惴惴不安地唤道。
呼吸渐渐平稳,明妃深吸了一口气,口鼻间,尽是海水咸湿的味道。
仍是贵妃的仪态,她优雅转过身来,望向柳冠绝,将手从背后伸出来,在她眼前摊开,“拿来。”
柳冠绝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用意。
明妃却瞪她一眼,板起面孔,“大胆村妇,居然敢冒充冠云坊坊主,还不还我汗巾来,否则别怪本宫将你送了衙门。”
“娘娘……”柳冠绝轻声低唤,眼泪夺眶而出,抹去腮边泪水,她俯首,将那方汗巾捧起,哽咽地开口,“民妇知罪……谢娘娘大恩。”
第130节:第十章 细雨鸣春结同心(5)
明妃抽去柳冠绝手中的汗巾,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怕不小心,被她看见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走到门边,终是忍不住,停下来,背对着开口:“偶尔想起,也差人进宫来。你虽不是柳冠绝,手艺,到底不逊色于她,本宫——尚且将就。”
渔船随潮势向前,离海岸还有数尺,展玄鹰将裤脚挽起,跳入齐膝的海水中,把住船头,顺势向前一推,渔船顺水滑过去,待一波潮浪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沙滩上。
“阿鹰,把式不错啊。”跟在后面的男人们陆续靠岸,笑嘻嘻地调侃站在船边的展玄鹰,“想你刚来的时候,连网都不会撒,现在倒是这几个爷们中最会打鱼的了。”
“老哥说笑了。”展玄鹰笑着,对这帮海上人家的爽直早就见惯。他从船中拖出网来,将还在蹦跳的鱼儿丢进渔筐,合上盖,拿扁担串上,挑上肩头,跟其他人一起,说说笑笑地朝村口走去。
“奇怪了,家里的怎么都不见了?”走出十几步,前头的男人停了脚,有些奇怪地开口。
一伙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平常习惯在村头海边补网打晒的女人们,此时竟然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
“说不定,是找展家的学手艺还没回来。”展玄鹰身边的男人咧咧嘴,如是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学?也不至于都跑去了吧?”有人表示怀疑,还转头寻求展玄鹰的附和,“阿鹰,你说是不是?”
展玄鹰没有回答,在众人言说之时,他已飞快地将周遭扫视了一遍,发现了迥异于平常的地方。
偏远渔村,平日极少有外人前来,今日村头的软滩上,竟有大片整齐的脚印。
如此规整,足见训练有素,也断不可能是闲杂惯了的村民留下。
心突然向下一沉,右眼剧烈跳动起来,展玄鹰将肩上的担子猛地一掀,快步朝自家方向奔去。
应该不会的,他与冠绝,躲得如此隐蔽,怎么还会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心思烦乱,全然不理身后人的呼唤,加快了脚步,奔出一段距离,远远的,见自家门口簇拥了许多人。
有村里的百姓,还有若干侍卫与侍女,高举的黄幌顶盖、纯色白驹,以及华丽的八驾马车。
是什么人,才有如此的派头?
“是阿鹰哪,回来了回来了!”站在外围的阿婆首先发现展玄鹰,大声叫起来,其他的人,视线也一致扫过来。
“阿鹰哪,有人找你家的。”先前在展玄鹰家学刺绣的一名妇女匆忙走过来,低声对展玄鹰开口,又瞅了瞅四周,“好像说,是从京城来的娘娘……”
“是吗?”展玄鹰勉强一笑,穿过人群,想要走到自家房前,不期然,挡在最前方的两名侍卫抽出腰间佩刀,横空挡住他的去路。
村民中,又是一阵骚动。
展玄鹰深吸了一口气,望眼前明晃晃的刀刃,一字一顿地开口:“这里是我家,我要见我家娘子。”
两名侍卫神情冷漠地看他,动也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展玄鹰咬牙,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嘎吱——”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门忽然由里被打开。展玄鹰紧张地看过去,但见门后,走出一名女子。
雍容华贵,气质卓尔,只一眼,便可料出,来头非凡。
心怦怦跳起来,他大致能猜到女子的身份,来自京城的娘娘,又对柳冠绝颇有兴趣,除了那名集荣宠于一身的明妃,还会有谁?
她来了,她一定认出了冠绝,她告诉了冠绝什么,冠绝又到底听信了多少?
明妃的视线,越过众人,朝他看过来;而他,一想到冠绝恢复记忆,便感觉自己若掉入冰谷一般彻骨寒冷。
她定会恨他的欺骗,恨他的隐瞒,恨他趁她失忆诓造彼此的关系,乘人之危让她成了他的妻!
绝望地闭上眼,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窒息死去。
“展玄鹰?”偏偏,陌生的女声在问他,用的语调,是颇为好奇的那种。
百般不愿地张开眼,眼前的利刃被收回,见先前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近他的身前,有趣地瞧他的反应。
展玄鹰警惕地盯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真是可惜啊……”
正在纳闷,却见明妃摇了摇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扫过他紧张的神情,转过身去,淡淡地开口:“这个柳冠绝,不是本宫要找的那个。”
语气缓缓,音调却很高,足以令在场众人,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听全整句话。
展玄鹰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明妃的背影,直到她准备登上马车离去,他才不自觉地追上前几步,讷讷地开口:“你——”
明妃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展玄鹰,又仰起脸,眯眼瞧了瞧当空的骄阳,不知是对谁说:“或许,那柳冠绝,是真的早已殁于玄鹰堡一役了……” |
|